张角的“卡里斯玛”气质与太平道
2017-02-23董琳
董 琳
张角的“卡里斯玛”气质与太平道
董 琳
在道教产生的过程中,太平道具有特殊的地位,它不但具有较为完备的组织、经典和具体的宗教实践,而且开展了规模宏大的农民起义,具有极强的革命性。这些特征与其创始人张角的“卡里斯玛”气质密不可分。张角在创教、传道以及实现宗教理想的过程中,建立起超越世俗的宗教权威和体制。张角的“卡里斯玛”气质及宗教实践,能较好地阐释其获取权威及合法性的原因,并表征出太平道革命性的内在动因。
张角;“卡里斯玛”;太平道
有关太平道的历史地位及社会影响研究,学者们的观点不尽一致。但毋庸置疑的是,太平道作为道教的民间组织形态,其创始人为张角。同时,它也采取了当时流行的黄老学说、巫觋方术以及灾异谶语等。在这个过程中,宗教领袖起到重要的信仰支撑和凝聚信众作用,这得益于张角的“卡里斯玛”精神气质。
一、“卡里斯玛”
1.内涵及类型。“卡里斯玛”(Charisma)是源于基督教文化背景的一个概念,表明某人所具有的非凡的人格特质。韦伯引入他的社会学研究范畴中,作为社会权力结构和权威分析的一个类型,对权力权威的合法性及支配性进行研究和阐释。“卡里斯玛”作为权威支配性合法来源的基础是“非凡异能”,“这类非凡异能基本上(虽然并不是绝对)即被冠之以‘mana’、‘orenda’与伊朗语‘maga’(我们的‘magic’一词即源于此)等这类特殊的称呼。我们以‘卡里斯玛’一词来指称这种超凡异能”。虽然源于基督教背景,但韦伯的“卡里斯玛”分析有宗教信仰意义上的通用性,表现为“卡里斯玛”的泛灵主义特征,这是信仰的起源,是经验认知和超验能力的结合。
韦伯认为,“卡里斯玛”可分两种类型:一是某人本身具有天赋异禀,有着超验的特殊力量和资质,这种力量是超凡的,不是通过具体的手段而获取的;二是某人蕴含“卡里斯玛”胚胎,但蛰伏起来,其超凡能力和气质通过巫术或宗教修行方法,如“禁欲”等加以“唤醒”。以此而言,我们可以分析张角创立太平道的过程细节,以及他能达致广泛信众和宏大规模起义的内在质素。他的力量的来源借助了中国传统的灾异谶语和方术祝咒等这类似于“唤醒”的“卡里斯玛”。
韦伯的论述具有浓郁的基督教色彩,不过同时他指出,这样的观念依然存在于民间宗教的信仰质素中,包含强烈的自然主义取向,这就是对“卡里斯玛”权威的认可建立在可资验证的事实基础和传统习俗上。以此来审视太平道及张角的此类特征,有着较为典型表现。例如,太平道之经典《太平经》中大量论述了“承负”之论,“但佛家之因果,流及后身,《太平经》之报应,流及后世。说虽不同,而其义一也。故道教对承负之说,视之甚重,而言之详且尽。”因而,张角的“卡里斯玛”的权威合法性的来源便具有传统的信仰基础,由此也是他建立权威合法性的一个途径。
2.“卡里斯玛”核心及权威合法性来源。卡里斯玛具有核心的一些要素,这是达成权威和控制的基础。主要表现为:第一,个体性,通常有作为领袖气质的人物出现;第二,非常性,具有异于常人的超凡能力;第三,使命性,在道德、历史的前行中起到引领的命运决定者;第四,反经济性,这一点太平道与五斗米道具有差异性;第五,革命性和不稳定性,亦即反对传统和权威的合法性丧失。黄巾起义后的演化、曹操的收编、道教的清整等可资印鉴。
“卡里斯玛”存在不同的传统:有英雄主义的权威来源;类似苏菲主义和基督教禁欲派的肉体和精神修炼而达成的创造性权威来源;亦有符咒式的医治方法的技能型权威来源。因而,“卡里斯玛”并不完全是意味信仰模式的单一化和常规化,而是与常规决裂的传统。 但共同的是,无论哪种“卡里斯玛”权威建立,渴望拯救和建立美好理想世界是与其相伴而生的。这些特征在张角及其创造太平道的过程中彰显明确。
二、社会危机催生““卡里斯玛””
与韦伯论述的基督教背景的““卡里斯玛””不同,中国的传统信仰中少有末世论的思想,也并不将理想放到来世,人们更多追求的是现世的直接诉求,如《太平经》的“承负”说也是源于现世的果报。因而,张角的““卡里斯玛””气质源于现实危机,最后也是为了解除之。
1.政治社会危机的爆发。东汉末年的危机表现为社会失范的结构性变动,这与张角的日后起义相连。东汉时期的“党锢”之祸造成统治阶层和天朝权威处于混乱中,既导致统治阶级集团内部的矛盾白热化,也使得中下层的劳动者加速破产。史载东汉巨室之门,“中家之弟为之保役,趋走与臣仆等勤”(《后汉书·桓谭传》)。所谓“中家”,即剥削阶级的中下层,也在急剧没落,“变卖财产,流移奔趋”汇入流民行列之中。流民的产生,既是宗教产生的群众基础,也是太平道军政组织的来源。
从传播的地理范围而论,有“(张)角因遣弟子八人使于四方,以善道教化天下,转相诳惑。十余年间,众徒数十万,连结郡国,自青、徐、幽、冀、荆、杨、兖、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 。在宗教信仰和旗帜的号召下,“周编天下,置三十六方,各有所主”。 可见,张角不仅具备“卡里斯玛”的宗教旗帜,还具备超凡的组织才能。这只有在政治合法性遭遇危机时,才能得到如此广泛的响应。
对于此社会状况,《太平经》有生动的描述:“今天地开辟,淳风稍远,皇平气稳,灾厉横流。上皇之后,三五以来,兵疫水火,更互竞兴,皆由亿兆心邪形伪,破坏五德,争任六情,肆凶逞暴,更相侵凌,尊卑长少,贵践乱离。致二仪失序,七曜违经,三才变异,妖讹纷纶,神鬼交伤,人物凋丧,眚祸荐至,不悟不悛,万毒恣行,不可胜数。”在社会和政治危机的背后,是统治思想的混乱和人们的精神危机,使得东汉政权的合法性面临极大的挑战。
2.思想危机和异端兴起。东汉末年的社会政治危机极为严重,整个社会中普遍存在“汉世已衰”的论调。黄老学说再次流行,也为道教的产生提供了信仰资源。同时由于顺帝时期正是天灾兵祸频仍的年代,灾异谶纬之说大肆流行,也是太平道发轫的观念来源。崇尚火德的东汉王朝气数已尽,在“五德终始”说影响下的太平道,提出尚黄的旗帜,直指行将就木的东汉政权。因而,从张角创立太平道至黄巾起义,有着清晰的信仰观念和宗教动因脉络。
汤用彤先生曾指出,《太平经》屡言太平气将至,大德之君将出,神人因以下降,故其所陈多治国之道。因而,由于东汉道教思想意识直接是从社会危机和现实苦难中产生的,所以它决定了早期道教运动的鲜明政治色彩和救世特征。但是,这个救世是指对现实政权的反抗,英雄主义的“卡里斯玛”呼之欲出。 面临危机,张角在创立太平道和传道过程体现出“先知”的特征,在对传统信仰改造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的信仰体系。
他提出“致太平”的社会理想,建立“中黄太一”的信仰,将崇尚中央黄色和太一观念联系起来,形成具有系统性的宗教神学体系。张角亦曾以“黄天泰平”号召起义,“苍死黄立”是当时流行的谶纬五行观念,并具有相当的底层群众信仰基础。太平道的创立,有着深厚的社会基础和文化信仰传统。但观念的信仰必须落实到具体的效用中;否则,信仰只是一句空话,而且创教者难以建立起持久的权威和号召力。张角的“卡里斯玛”精神气质对此是很重要的。
三、张角的““卡里斯玛””精神气质和权威
““卡里斯玛””(Charisma)主要通过具体的救赎手段来体现超凡的特性。在“卡里斯玛”的信仰共同体中,权威的合法性来源在于支配者本身的禀赋,这就需要彰显奇迹,同时具有反经济和非常的使命性特征。
1.符咒治病的超凡性。这一点体现在早期道教与巫术的交互关系中,也是宗教诞生初期的典型特点。对巫术的使用,不是张角和太平道的专利,如“最初的天师道或五斗米道是中原太平道和四川少数民族巫鬼道的结合体”, “角为太平道,修为五斗米道……修法略与角同”。五斗米道有诵习《五千文》和立“二十四治”、置祭酒的信仰和组织,使用符水治病,且用章表与鬼神为誓约。所以,在早期传道时,张角和张鲁同样表现出“卡里斯玛”的气质特征。
对于太平道,《后汉书·皇甫嵩传》中记载,张角“畜养弟子,跪拜首过,符水咒说以疗病,病者颇愈,百姓信向之”。这是张角在传播太平道过程中利用巫医来彰显其“卡里斯玛”的主要手段。“太平道者,师持九节杖为符祝,教病人叩头思过,因以符水饮之,得病或日浅而愈者,则云此人信道,其或不愈,则为不信道。” 五斗米道则“请祷之法,书病人姓名,说服罪之意”,而且还“加施静莹,使病者处其中思过。”
“卡里斯玛”的超凡性更多在于其非理性的特征,它对于传统的拒斥,尤其对现实的科层制权威的直接对立。在新的信仰和超自然力量的支撑下实现自我的权威。五斗米道最终获取权威的方式与之相反,它接受了政府科层制的权威分配,却也导致了“卡里斯玛”超凡性的丧失。九节杖据考证是一种法器,通过它张角彰显其“卡里斯玛”特质,对于符咒治疗是否应验,则靠“信”,也即是信念。在此张角与张鲁则又有所差异。“卡里斯玛”是反理性的,五斗米道思过之法倾向于理性更多,它建立的军政组织是获取权威的主要手段。
2.反经济的普济性。“卡里斯玛”作为反正统的巫师,或者说是先知,首先要济世救困、教化天下,具有普济胸怀的超然品格,不能过多地纠缠于世俗事务,尤其是获利,就其自身而言,他所要求的除了声望和信仰权威之外不应更多。在基督教背景中,这个很好理解,因为先知的到来不是为了现世,而是为了拯救灵魂获得永生。中国传统宗教少有如此超越性的信念,黄老道也表现为追求肉体长生,清净无为,而追求俗世的利益则难以避免。从不同创教者的“卡里斯玛”气质来看,这在太平道和五斗米道的对比中是很明确的。
鱼豢《典略》记载,五斗米道“使病者家出五斗米为常,故号曰‘五斗米师’”。这说明五斗米道的符咒治病是与经济物质利益的获取挂钩的。李膺在《蜀记》中说:“受其道者,输米、肉、布、绢、器、物、纸、笔。”因而,张鲁追求之物远远超过基本的物质生活需求,而是以敛财为目的了。与之相反,张角的太平道之信仰追求即是“太平”,直接表明了对现实的不满和反抗,也提出解决之道。在张角符咒治病的行动中,至少目前还没有发现有关经济目的的记载。如果疾病治愈,“但以言愈病,此天上神谶语也”。除了给活人治病,太平道还为死者书符,祈求“冥福”。可见,太平道的师,张角是典型,是人神的中介,连接了两个世界的沟通,可谓先知式的“卡里斯玛”。
张角的“卡里斯玛”气质也正如韦伯所说:“先知的预言是不图利的。服务是否免费,也是先知和祭司的差异之所在。典型的先知传道就只是为了‘道’本身,而非报酬,至少绝非任何明显的或规则化的报酬。”至此,张鲁的五斗米教和张角的太平道从“卡里斯玛”角度来看,分野很明显了。正因为这些因素的差异,也导致二者在历史使命和革命性方面的差异。
3.“苍死黄立”的使命性。太平道黄巾起义的口号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可见,“卡里斯玛”特质表现为肩负着历史命运抉择的责任。拥有“卡里斯玛”的超凡之人对自身的信任,对所得启示的狂热信仰和崇拜,使得其对自身的目标和能力深信不疑,对历史和人类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深深嵌入其思想和行动中。
正如韦伯所言,“卡里斯玛”力量“奠基于对启示与英雄的信仰,对一种宣示——无论其为宗教的、伦理的、艺术的、政治的或其他各式各样的宣示——之意义与价值的情绪性确信,也奠基于英雄性——无论其为禁欲的英雄性、战争的英雄性、审判官之睿智的英雄性、巫术性施为的英雄性或其他各类的英雄性”,“由于人们的苦难、冲突或狂热,却可能在主观上或从内部改变人的心理取向,在依据其革命的意愿来形塑外在事物与秩序”。
对于张角及太平道而言,在改造传统观念的过程中,“卡里斯玛”革命性逐渐显露,“苍死”是对传统的拒绝和反叛,是“卡里斯玛”的内在禀赋;“黄立”,作为信仰和力量,也是张角“卡里斯玛”的源头——它使得张角化身为神的使者——成为革命的口号和历史命运的终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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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孙兰瑛]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 哲学所,河南 郑州 450002)
B235
A
2095-0292(2017)05-0008-03
2017-08-15
河南省政府决策研究招标课题“河南道家文化社会功能比较研究”(2016B077)
董琳,河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助理研究员,哲学博士,研究方向:休闲哲学、互联网空间、宗教社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