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铜火锅
2017-02-23半潭
◎ 半潭
一口铜火锅
◎ 半潭
冷雨一场接着一场落。我呼朋引伴去吃涮羊肉,看到古意幽然的铜火锅,忽然忆起老家也有一口,于是驱车数里,将它从灰尘厚重的高阁翻出,擦拭干净。
先生见我突然稀罕他家的铜火锅,像自己受到了尊重一般,非常开心。他买来木炭,约了三五好友,准备在家举办开锅仪式。
看到这口铜火锅,大家都感慨现在很少吃铜火锅,全改用电火锅了,虽然省事,但还是吃铜火锅的感觉最妙:羊肉嫩,情致好,怀旧,仿佛吃的是文化。
先生说:“这口锅打我记事起就在,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总之很老了。”有人质疑,问:“以前的人吃都吃不饱,你祖上怎么会有铜火锅?”先生辩道:“我祖上中过举,在民族资产阶级萌芽时还开过最早的煤矿,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有宣德炉、瓷罐、太师椅、老玉、古籍……怎么就不可能有一口小小的铜火锅?”
既然如此,有人问:“你现在还用宣德炉焚香吗?还用瓷罐腌菜吗?还戴老玉吗?”
“当然不。”
“那你怎么舍得用这口铜火锅呢?这不也是古董了吗?”
“啊,古董!”有人惊叫起来,“我们竟然在用古董吃饭?这也太奢侈了吧!”
然后,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推测这口铜火锅的价格:如果是明代的,得值多少万;如果是清代的,又得值多少万;如果是民国的……最后有人说:“你干脆上一次鉴宝节目吧!”
聚会结束后,铜火锅就被先生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只闲时从柜子里翻出来欣赏。它的表面有一层淡淡的绿,如岁月茸茸的毛。它的双耳细致精巧,轻叩则有玲珑的雅音。
一次,一个刚刚迷上收藏的朋友来我家,我拿出这口铜火锅给他看。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问:“这下面怎么有一个商标?”“……”“由此推断,这是现代仿品。”朋友接着很肯定地说。
这个消息使人沮丧。先生把铜火锅胡乱地扔在灶台上,故作释然道:“不过,用这口锅煮的肉还是很嫩很嫩的。”
过了几天,家里来了客人,我们又搬出铜火锅招待。来客不是别人,是先生在远方多年的弟弟。他看见这口铜火锅,立马激动地叫起来:“这口锅还在呀?”
先生说:“原以为这口锅是咱家祖传的古董,没想到是仿品,唉!”
弟弟问:“你凭什么说这是仿品?”
先生说:“这口锅的锅底有个商标。”
弟弟看了商标,立马大笑起来:“这是我小时候贴的。有一次,咱大爷家来了两桌客人,他们中午打算吃火锅。他家只有一口跟咱家一模一样的锅,于是想借咱家的一用,我怕将来拿错锅,就在锅底胡乱粘了个金色的商标。”
“这么说,这口锅不是仿品?”先生睁大了眼。
“当然不是喽!”弟弟斩钉截铁地说。
先生愤愤不平地说道:“早就应该想到,某某刚开始收藏古董,一定道行不深,我竟然轻信他!”
铜火锅的地位像温度计掉进热水里,“嗖”地一下又升起来,被重新擦拭干净,收藏入柜。
但铜火锅的故事还没有完。
在一次家庭聚会上,先生的大姐忆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的情景无限感慨,说当时家里穷,她参加工作了,宿舍离单位远,为了给她买一辆自行车,父亲把那口祖传的铜火锅卖了……
“什么?”先生打断了姐姐的话,“那我家那口铜火锅是哪来的?”
“那口啊,”姐姐笑起来,“父亲后来越想越难过,觉得卖祖物不吉利,又筹钱买了一个新的。”
(摘自360图书馆)
后来我和喜宴的新娘聊起了他,她说A君是个非常安静的人,学生时代起就喜欢读书,不喜欢运动和社交,人倒是不坏,就是很木讷。我问:“他这么任性地发红包是在刷存在感吗?”她笑说:“其实这就是他表示友好的方式,即使木讷如他,还是渴望与人拉近距离的。”
回想起我留学那会儿,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别扭的时光。那时我的心态空前开放,渴望拥抱全世界,却总感觉融入不进当下的生活,比如极度依赖社交网络,生活中所见所闻的一切喜欢事无巨细地写在微博上;喜欢在微博上搭讪有共同爱好的人,并对他们嘘寒问暖,但对近在身旁的室友却漠不关心。
“示好”是我们渴望与外界沟通的表现,和倾诉一样,这都是人类本性的一部分。可是当我们急于与那个不熟悉的世界发生交集时,一旦融入失败,就会为我们带来焦虑,出现一些怪诞的行为,网络上的毒鸡汤所吐槽的“圣母”,大概就是由此而来的吧。不过,当你被身边的“圣母”打扰的时候,大可宽容对待,我们谁曾经没当过“圣母”呢?
(摘自读览天下网 图/千图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