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回答1999
——回望16年前千禧年元旦,以及改变这个时代的人们
2017-02-23
——回望16年前千禧年元旦,以及改变这个时代的人们
□ 王 鹏
16年前那个跨年夜,所有细节,都如刀痕般清晰。
一
长风从漆黑的苍穹中扑下,四环外荒草折腰,几个均价不到3000元每平的新楼盘内,灯光稀稀落落。
老旧的公交车喘息粗重,拉着我和兄弟们去天安门跨年,告别1999,以及迎接新世纪第一道曙光。
北京天色已阴郁数月,以至于国庆大阅兵前需发射炮弹,驱散雨云。
这座古老的城市,正板起面孔,送别自己的过去。
天安门广场上人头簇拥,擦肩而过的女孩握着索尼随身听,耳机中流出张信哲的《爱就一个字》,那是那年最流行的旋律。
在遥远的香港,跑马地广场的中央草坪上,穿着黑色皮衣的王菲,正唱着《邮差》和《人间》。
场边梅艳芳笑颜如花,身边是眼波温柔的张国荣。
这场庆典由董建华主礼,开场时成龙纵马,带着香港明星们骑行入场。那是属于他们的九十年代。
而那些属于下个时代的人们,仍在寒风中等待垂青。
距天安门9.9公里的北影厂墙根下,刚刚进京的王宝强,因抢不到群演盒饭懊恼。不远处的酒吧内,黄渤正陪笑唱歌,歌声中杂着胶东的海风。
广场南边的大栅栏,郭德纲还没开始他的传奇。
几个月前的中秋节,他拎着月饼和水果去见未来的岳父岳母,结果礼物被扔出门外,并警告他不许再登门。他咬碎银牙坐车进京,发誓出人头地。
失意人又何止于他。
在大连,元旦前几日,王健林刚把大连万达球队和基地转卖他人,接手的商人叫徐明。改名那一天,王健林对身边人说“真的不甘心”。
而球队中的头号前锋郝海东,那一年正因吐痰被足协离奇禁赛一年,鞋拔子脸上写满嘲笑。
在云南,73岁的褚时健,在监狱里度过1999年的最后一天。这一年,他被判无期。
老人在夜中沉沉睡去,不知梦中有没有满山金黄的橙子。
二
天安门广场上人潮涌动,周边交通全部中断。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深圳,一家名叫腾讯的小公司员工集体出门吃饭,结果被迎接千禧年的人潮堵在路上,动弹不得。
马化腾并不在列,那夜因“千年虫”,OICQ出了点小问题,公司只有马化腾一人在线,他扮演唯一客服竟然成功安抚了所有用户。
他其实经验丰富,最开始OICQ没人聊天,马化腾要自己换女孩头像上阵陪聊。1999年,许多故事从这一年开始。
在杭州,湖畔花园风荷苑16幢1单元202室,马云对他的18罗汉说,我们要建世界上最大的电子商务公司,然后说,“现在你们每人留一点吃饭的钱,将剩下的钱全部拿出来”。
在上海,陈天桥向人借了50万,开办了盛大公司,公司租了三室一厅,员工只有六个人,其中包含新婚妻子以及小舅子。
在北京,元旦前夕,刘强东在北京九头鸟大酒店开年会,台下员工不过十多人。刘强东用特有的方言普通话畅想新年目标:明年咱们聘个库管吧,当然这要搬到一个大写字间才能实现。
那一年,他在刚开业的海龙大厦有个不到4平米的柜台,主营业务刻光盘,附赠傻瓜式多媒体系统。
好人张朝阳才是那个时代的主角,1999年7月他被选为《亚洲周刊》封面人物。千禧年元旦,他在岳麓书院发表演讲,湖南卫视现场直播。
张朝阳演讲那天,一个叫李彦宏的年轻人在北京大学资源宾馆租了两个房间,一个当卧室一个当办公室,大家在床上盘腿而坐,讨论百度的雏形。
在资源宾馆向北不远处,清华大学校园内,王兴读大三,刚建了人生中第一个网站。他喜欢跳一种叫“黄土黄”的传统舞蹈,跳时赤裸上身,胸前绑鼓。
几年之后,一个叫史恒侠的西北女孩,登录清华bbs,化名芙蓉姐姐,开启了原始的网红时代。
有些伏笔埋了许多年。千禧年的元旦夜,刘震云来到冯小刚家,两人喝光了冰箱里的所有啤酒。
刘震云说,“我把《温故1942》交给兄长了。在这件事情上,我愿意和你共进退。”
三
千禧年最终来得慌张凌乱。
那一年,手机还不普及,大家手表校对不统一,临近跨年的时刻,广场上有多个版本的倒计时。最后,欢呼声掩盖尴尬,新世纪在混乱中到来。
那些我们熟悉的主角,则开始了我们熟悉的轨迹。
国家篮球队招了高个叫姚明,国家田径队招了个陪练叫刘翔,意大利摩德纳俱乐部招来了个主教练,名叫郎平。铁榔头面沉如水,一年后,带队登顶欧洲之巅。在台湾,阿尔法唱片公司的小屋内,一个鸭舌帽遮面的新人闭门写了50首曲子,吃光两箱泡面。
2000年11月,他发行了第一张唱片。他叫周杰伦,那张唱片叫《JAY》。
同年在成都,高中生李宇春写了篇作文,文中说“当我真的长大时,我会找到自己的表达方式”。
那夜在天安门广场,狂欢的人潮从广场涌向东单西单和王府井,最后又涌回广场等待升旗。
困顿与疲惫间,天光终破晓,嘹亮的国歌响起,人群肃穆,有人落泪。
无人能预知此后十六年将发生什么,无论是神舟还是奥运,无论非典还是地震,大时代面前,我们都是标点。
从天安门回到寝室后,我昏睡了一整天,黄昏醒来时,宿舍空无一人。
隔壁的兄弟拎着光盘喊着看碟,王晶的古惑仔系列。我的2000年就这样开始了。……
这半个世纪经历的许多事情都是始料未及的。有些事隆重地开幕,结果却是一场闹剧;有些事开场时是喜剧,结果却变成了悲剧。在悲喜交加的经历中我走到了二十世纪的末叶。一幕幕开场的锣鼓,一曲曲落幕的悲歌,如今都已随风而去,唯有那轻轻的一声叹息住在我的心里。
(摘自《摩登中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