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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槿惠:权力之祸

2017-02-21

青年与社会 2016年34期
关键词:朴正熙青瓦台朴槿惠

“戒盈杯”之谶

绝境之中的朴槿惠依然不打算辞职。青瓦台消息人士透露,朴槿惠认为辞职“是不负责任的决定”。她的应对是提名已故前总统卢武铉的幕僚金秉准为国务总理,选择已故前总统金大中的亲信韩光玉出任自己的幕僚长,并任命新的首席政务秘书等青瓦台高级助理。青瓦台发言人称她将在国内事务上“退居二线”。

分权被视为朴槿惠转移压力的办法,但其实,就在今年年初,朴槿惠曾经预见过自己的命运。当时,青瓦台方面核心人士曾说,朴槿惠考虑分散总统的责任和权限,可能会将青瓦台的部分权限和人员将转移到总理室,因为她深感韩国目前的权力体系必然导致总统工作失败。

1997年重返政坛以后,一位做陶瓷的朋友向朴槿惠介绍了“戒盈杯”。这种酒杯在杯底设小孔,斟酒若超过七分满,杯中之酒便会全部漏掉,一滴不剩。她当场就将戒盈杯列入了自己招待宾客的礼物清单。在自传《绝望锻炼了我》一书里,朴槿惠不无得意地提到,2007年2月,她访问美国国务院的时候,国务卿希尔就将一只戒盈杯放在书桌上。那是他结束美国驻韩大使任期即将回国时朴槿惠赠给他的。在2007年2月的朝美会谈上,希尔还提到了这只杯子。他警告朝鲜方面,如果要求太多会使协商破裂,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然而,戒盈杯的谶语似乎更适合用在韩国总统们身上。当选总统时,他们戒盈杯里的声望似乎就已经达到了七分满的至高点,随着执政的推进,声望就如酒水般漏尽。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则是权力的注入。早在2007年出版的自传里,朴槿惠就曾写到:“帝王式的总裁制应该废除,这才是核心。”

1961年,9岁的朴槿惠随父母迁居青瓦台。被后世誉为“现代化之父”的父亲朴正熙从此开始了一场浩大的现代化改革。为了应对朝鲜带来的国家安全压力,他借鉴日本二战前的国家资本主义模式,使用贷款、税收、财政支持等多种手段来牢牢控制企业,督促他们参与全球自由市场的竞争,为韩国的经济崛起杀出一条血路。

朴正熙的18年执政为包括女儿朴槿惠在内的后世韩国总统留下巨大而复杂的遗产:震惊世界的“汉江奇迹”奠定了韩国今天的经济基础和地位;而政府对经济的深度介入则使得官商勾结成为韩国政经运作的“常识”。

朴正熙时代完全以效率优先而不是民主优先的原则组织政府。政府的权力结构以总统为中心,权力自上而下单向流动。威权政治的另一顽强遗存是“帝王总统”。民主化以后,韩国虽然进行了分权设计,但总统依然保留了巨大的权力。韩国学者文宇镇在他名为《韩国总统权力与政府议题设定和立法结果》的研究中对其进行了量化测评。根据他的研究,宪法明确规定的总统权力包括总统否决权、部分否决权和保留否决权,韩国总统的得分为9分,接近1969年宪法体系下的智利总统。非宪法明确规定的总统的权力包括总统组成、解散内阁的权力,总统解散议会的权力等。在这一项上,当今韩国总统的得分依然高达11.5分,和南美威权主义国家的总统得分相差无几。

这样的设计具有部分客观因素。1973年,小亚瑟·施莱辛格基于美国当时的情况提出“帝王总统”这个概念。他注意到,在越战时期,美国总统的权限不断扩张,其中有些是宪法明确赋予的,有的则是在长期的政治实际运行过程中逐渐发育出来的。施莱辛格认为,帝王式的总统权力的出现主要来源于对外政策领域的压力:在对内政策方面,立法部门和司法部门的参与度较高,他们对国内形势有自己比较明确的判断。但是在对外政策方面,由于缺乏足够的信息,他们时常表现出受行政部门胁迫的倾向。国际矛盾越是深刻越是紧迫,国会就越容易手足无措、难以决策,总统的绝对操纵也就越容易实现。而在韩国,南北常年对峙造成的安全处境客观上为一个“大总统”的存在制造了合理性。

从更深的层面来讲,韩国的政治现代还背负着东亚国家普遍背负的传统包袱。韩国是典型的儒家政治文化国家。韩国学者金日坤认为,韩国以忠孝为支持的儒教秩序,经过长期的体验和教化后,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以权威为核心的“整体号召机制”。本国的传统政治价值与从美国直接移植而来的政治价值的本质不同,构成了韩国政治价值的二元結构。

民主政治的核心力量政党的运作方式正说明了这一点。美国的民主、共和两党广为人知。日本的自民党也大名鼎鼎,但人们却很难记起韩国的党派和他们的主张。事实上,这正是因为韩国政党是以领袖,而不是以政治理念为核心建立的。朴槿惠曾在自传里这样抱怨韩国政党运作的弊病:“党内的总裁一个人就拥有公荐权等党内所有的决定权……所以再怎么聪明的人只要进了政党都必须排队等待,不是看国民的脸色,而是看拥有公荐权的党总裁的脸色。”

而直到2001年末,韩国总统一直集党政大权于一身,兼任执政党总裁并行使实质上的公荐权。2001年末,作为民主化改革的重要一环,韩国实现了制度上的党政分离,总统不再参与执政党的运作,但政治操作往往是按照潜规则而非明规则来运转的。执政党依然对总统保持高度的忠诚。同样,这也是因为权力。从一开始,总统候选人就会选择对自己忠诚的议员来组成政党。在保守政党中,强有力的总统候选人的意见在党内公荐过程中能够起到决定作用。而当总统上任,他(她)将有权任命包括法院院长和检察院院长在内的各种重要职务,而不需要国会的同意。韩国国会议长虽然名义上是由国会选举产生的,但总统内定逐渐惯例化,而且总统可以通过任命自己的亲信组成检察院的领导机构来达到通过检察权力控制国会议员的目的。此外,韩国总统还拥有预算编制权这一制度武器。议员们要为选区获得尽可能多的预算金额,就必须与掌握预算编制权的总统搞好关系。

而在总统权力的扩张过程中,青瓦台成为一个重要因素。青瓦台由秘书室和警卫室组成。秘书室是总统的参谋机构,警卫室则负责保证总统及其家人的安全。总统的秘书室长负责管理秘书室的工作人员、提供总统要阅读的文件或安排总统要见的人及转达民意等事务,成了总统与外界交流的屏障。此外,秘书室长还承担着政策咨询、政府重要的人事任命咨询等角色。青瓦台强大进一步使亲信政治和密室政治有了存在的可能。

这就是为什么11月5日,朴槿惠接受了青瓦台总务秘书官李在万、青瓦台附属秘书官郑虎成、国政宣传秘书官安奉根的辞呈。这三个人被称作“门环三人帮”(实权三人帮)。而人们长期以來都怀疑他们是由崔顺实、郑润会夫妇举荐上任的。韩国《世界日报》于2014年11月28日曾曝光青瓦台公职纪纲秘书室的一份内部报告,内容为郑润会定期与三名青瓦台秘书等朴槿惠的十名亲信(报道将十人称为“十常侍”)会面,干涉国家事务。

闺蜜

“帝王总统”对决策权的垄断决定了政治权力私用几乎是一种制度性的存在。任人唯亲是韩国政治的常态。美国南加州大学韩国研究所主任康灿雄(David C.Kang)指出,韩国总统的权力圈子常常由两类人组成。一类是亲属。韩国人把家庭看成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基本单位。这种现象并没有因为国家的现代化而消失。就像当人们提到“现代”和“三星”时,人们真正谈论的是郑周永、李秉哲和他们的家族。朴正熙执政时,最得力助手、前国务总理金钟泌,其岳父是朴正熙的兄长朴相熙。在李明博政府时期担任过国务总理的韩升洙曾在朴正熙政府担任外交部长。韩升洙是朴正熙妻子陆英修姐姐陆仁修的女婿。

另一类人是同学。1961年,朴正熙当上国家再建最高会议议长后,便提拔了其在伪满新京陆军军官学校的同学李周一、金东河和金润根等人分别担任国家再建最高会议副议长、财务经济分科委员长和交通通信分科委员长等要职。在起决定性作用的9名常任委员中,朴正熙在伪满新京陆军军官学校的同学就占了4名。

尽管朴槿惠与弟弟朴志晚不睦,但有学者注意到,朴懂惠上台后,弟弟朴志晚在陆军官学校第37期的同期同学几乎包揽了军队的核心要职。韩国国家军队机务司的张经喻少将就任不满6个月便被急速换下,接任的李宰沫中将正是朴志晚的同期同学。而之前,李宰沫中将2012年的4月才由少将提为中将,距离再次提拔仅6个月。此外国防司令官全仁绝少将、赵宝根少将在任期内都快速晋级为中将并升为国防情报部常务。在短短1年多的时间里,与朴志晚同期的8位同学晋升为中将。

从国家机构的组成人员来看,朴槿惠总统身边号称具有政策决策权的“智囊团”几乎都出身于岭南地区。检察院、警察局、国税厅、审查院四大权力机关官员里,岭南地区出生者占40.8%。岭南是韩国的一个地区的非正式称谓,包括庆尚北道、庆尚南道、釜山、大邱和蔚山。朴正熙正式庆尚北道人,在釜山从军,岭南一直是朴家的政治扎根之处。

与前任总统不同的是,朴槿惠按照一般政治规则“论功行赏”,但她却难以信任这些“体制内”的“亲信”。这也是朴槿惠的悲剧所在——韩国人无法相信,他们的总统居然可能需要依靠闺蜜来行使权力。

韩国环境部前部长尹月久曾经与朴槿惠共事过很久,他曾描述朴槿惠:“她看起来铸上了层层铠甲,她感觉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信任……她不开放,不与任何人沟通。她不热情,也不冷酷,只是冷冰冰的,一直都这样。朴槿惠与所有人保持距离,这是她的标志。”从政以前,朴槿惠毫不掩饰地将离开自己的人士斥为叛徒。她担任总统不久,青瓦台政务首席秘书一职就李贞铉、朴晙雨、赵允旋、玄伎焕4人。

为何依靠闺蜜而非政治亲信来帮助她处理国家事务,朴槿惠在自传里已经说得很清楚。

父亲被刺杀后的第九天,朴槿惠带着妹妹和弟弟离开了居住了17年的青瓦台,回到首尔新堂洞的老房子。朴槿令曾回忆说,姐姐坐在老宅客厅一侧父亲生前用过的旧书桌前,一一回复缅怀朴正熙的信件,以此消磨时光。

朴槿惠曾说,看着新堂洞寂静的家,“仿佛是被丢在深山中一样孤单无助”。她写到:“在政治圈内不断出现出卖父亲的言论。我们三姐弟连父母亲的祭日也不敢举行任何公开仪式。结果整整六年时间,我们都没有公开举行过父亲的追悼仪式,只和弟弟妹妹在家里一起默默地祭拜他。”她清楚地看到,当年在父亲的政治网络里活跃的人们,为了迎合批判独裁的舆论风潮,如何罔顾事实;而那些曾经与朴家亲密无间的朋友,又如何对她视而不见。而这些背叛者当中,甚至就包括她的亲属、朴正熙一辈子的助手金钟泌。

“我真的觉得人生很悲哀。”朴槿惠从此对政界的亲疏有了刻骨的认识。“人们在没有明确的信念之下,为了追随权力甚至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主张,彼此没有信义只有算计。能够遵守原则和信念,用一贯的哲学开拓政策的政治家,简直少之又少,”她写到:“一旦尝到权力滋味的人,就会成天为了不失去权力而战战兢兢,他们不会选择险峻艰困的道路,反而会找寻快捷方式,想要快速成为政坛上的明星。权力这种东西感觉一辈子都能握在手里,但其实某天会突然像风一样消失。”

一生与权力纠缠,朴槿惠曾说,她收到过数不清的礼物,但是2006年“5·31”地方选举时,她脸部遭到割伤住院后收到的礼物却真正让她难忘:一位六十几岁领日薪的临时工人送来了四小瓶牛奶;一名女大学生送了一朵玫瑰花以及一封信。似乎,她只能从那些隐身与政治之外,在危难中伸出援手的人们身上去寻找亲近和安慰。正是因为如此,她选择在父亲死后陪伴在她身边的崔顺实。2006年那次死里逃生的袭击后,守护在她病床边也正是从少女时代便交情深厚的崔顺实姐妹。

1979年10月26日清晨,朴槿惠和父亲道别。朴正熙离开了青瓦台。下午三点左右,朴槿惠在青瓦台接待贵宾时还听到直升机的声音,她知道父亲已经回来了。等到她空闲下来,却被告知,总统已经和其他人有约,让她自己先在家用晚餐。在中央情报部长金载圭官邸的宴席上,朴正熙批评金载圭及其领导的情报部门工作不力,金载圭拔出了手枪,就这样,朴正熙死于心腹重臣之手。37年后,朴槿惠的遭遇也莫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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