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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糖担子

2017-02-20宫凤华

小溪流(故事作文) 2017年2期
关键词:糖稀糖人糖画

宫凤华

小时候,我们拖着鼻涕,穿着开裆裤,在小河里捉泥鳅,在竹林里掏鸟窝,只要村头歪脖子老榆树下传来糖担子“叮叮当当”的铜锣声或“咚咚咚”的拨浪鼓声,我们便一阵风似的,齐刷刷地涌向糖担子。

挑糖担子的老人戴着油光光的棕色鸭舌帽,满脸皱纹,犹如核桃壳,穿着靛蓝的对襟布褂,腰间系着褪了色的蓝布带,显得干练而纯朴,仿佛从旧画里走出来的人。他右手持一镗锣,镗锣与手之间夹一小长棒,顶端凸出一个半圆形,食指轻敲,镗锣便发出“嘡嘡锵——”的脆响声,同时嘴里吆喝着:“作——糖!搅搅糖——换啰!”声音浑厚、绵长、婉转、悠扬,清晰地送入耳鼓,缓缓地跌落在心头。

我们如一只只小鸭子,伸长脖子,望着箩筐上面的麦芽糖,“挤眉弄眼”,不住地咽口水。斫糖是饴糖制成的,厚约半寸、直径约六七寸的圆饼状,装在一个圆形的铁盒子里,撒上食用石膏粉,防止斫糖相互粘附。其色泽奶黄,像夏天祖母摊的大面饼,又像中秋蹲在树梢上的一轮满月。

终于,禁不住糖的诱惑,我们悄悄潜回家,找来甲鱼壳、牙膏壳、胶鞋底、塑料膜、破铜烂铁、鸡毛鹅毛等,来换麦芽糖或糊状的搅搅糖,完全是一种原始社会的物物交换的形式。

切糖用的是一个小铁凿和一根小铁棒。那弯月形的铁凿在卖糖人手上抛耍、摆弄,锋利的刀口上还沾着糖。卖糖人根据我们交换的东西裁定敲糖的大小。只见他用两把磨得锃亮的斧形作刀,一把直立着对准要切的方位,一把在上面轻轻敲叩一下,一块长形或方形的糖就被切了下来。敲糖时用力过重,糖易碎;用力过轻,糖切不下来。

搅搅糖用细小的麦秆儿绞,我们只用舌头舔,那掌上的甜,是一丝一缕把心填满的。每次,捧着一小块粉扑扑的糖,先翕动鼻翼,再用舌尖轻舔,决不一下子塞进嘴里。

除了换糖,我们还换一些小的物件,糖担子前面的四个方盒子几乎是个百宝箱,针、线、皮筋、鱼钩、铅笔……小物件一应俱全,让人眼花缭乱。

糖担子前面的竹筐里有一只铁皮罐子,里面是四五块制好的作糖,留待上面的一块卖掉后,再从里面拿出新的来。糖担子上还有一只铁皮罐子,里面是搅搅糖,红得发亮,煞是可人。用芦苇秆或麦秆在糖丝里转搅一下就成形,可大可小,可多可少。秆子中间没有节,人从一端一吹,另一端的糖就会变成一个大糖气泡,好玩极了!有时我们用两根麦秆把糖丝互搅,然后像拉面似的拉成一条长丝,用舌尖轻舔,哇,真甜!小嘴角上涂了糖,像搽了口红,眼睛在阳光下眯成一条线。甜沁沁的搅搅糖给我们的童年生活增添了无尽的快乐。

棉花糖更有趣。一根空棍子绕着轮子转呀转,轮子“嗤嗤”地吐丝,最后绕成一个甜美的球,比足球还要大,白白的,像是天上的白云,却又暖洋洋、甜滋滋的,吃起来就像吃空气一般,咬一口便没了,速度之快仅仅留下甜味在齿缝间,鼻尖上、嘴唇上,下巴上也粘得白白的、黏黏的,像戏曲里的三花脸。

“拨浪鼓儿风车转,琉璃咯嘣吹糖人”,我们最喜欢看卖糖人吹捏的各种糖人和小动物。用饴糖熬成面酵状,再调以红、绿等食用颜料放入紫铜锅的格子里待用,锅下置稻糠脚炉,使糖料柔软。担子上有木架或穰草把子,可插成品,供人挑选。品种有人物、动物、果品、花鸟等,制作的方法是用口吹、手捏或放入模具内吹成。

你瞧,那糖担子就歇在路边,孩子们围得满满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得津津有味。卖糖人只管兴致勃勃地捏、搓、拉、揉、压,尚未做好,便有孩子着急地喊:“我要个‘老鼠偷油喝!”“我要‘孙悟空大闹天宫!”卖糖人连连答应:“好嘞,马上就好!”

吹糖人靠的是丹田气,得有用力吹气的本事。那时我们多么羡慕吹糖人的手艺啊,在我们眼里,与其说吹糖人是一种买卖,不如说是一种绝活的生动展示。

卖糖人极是节俭,挖出一点儿麦黄的糖稀,抖一抖,拉一拉,很快就捏成了空心的管状,再鼓起腮帮子憋足了劲儿吹,那麦秆般的管子竟让他吹成了半透明的一只球,这才从那红的绿的蓝的紫的小格里面,取出一丁点儿颜料,这边捏成腿,那边揉成头,又补上耳朵、胡须,还有个小尾巴,嗬嗬,一只惟妙惟肖的“老鼠偷油”的造型完成了。我们眼睛都看直了!

那时我们以为吹糖人就是世上最好玩的游戏了,我们痴痴地站在担子跟前,看那五彩的小糖人在阳光下发出迷人的光彩。直到卖糖人收拾担子要走了,我们也只能买得起一只最便宜的糖哨子,吹得“呜哩哇啦”地回家,心里还是高兴。

有时候还能看到浇糖画。铁勺是笔,糖稀是墨。等红、白糖熬成的糖稀吐出甜蜜的小泡泡,轻轻地舀起一勺,凝神屏气,笔走龙蛇,三下两下,一蹴而就,勺子一停,画即作成,全是连笔,或丹凤朝阳,或蛟龙出海,或富贵牡丹,或单单一个“福”字、一个“龙”字,再轻轻地自石板上铲出来,粘上竹签,便大功告成。那糖画便是移动的素描,又像极了北方的皮影,有趣呢。只是糖画的线条太细,又薄又脆,需小心伺候着,否则就可能碰碎。

那时候,酷热的夏天和严寒的冬天,都被一阵阵麦芽糖和搅搅糖的甜蜜冲散,只剩下焦急的等待和虔诚的交换。我们儿时静候半日、痴情观望的那种热情與好奇,一旦拥有它们的那种满足感与幸福感,今天的孩子怕是无从体味了。

现在只能在城市的美食街里才偶尔瞥见一糖担子,上面有糖人糖画,有棉花红糖,还有搅搅糖。一种久违的乡愁瞬间溢满胸口,忙买上几块美美地品尝,“啧啧”声中,眼里忽地一片潮湿,我想那是一种对童年如诗岁月的深深怀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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