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兰新铁路上

王彦州

来新疆铁路工作已有十多年了，穿行在兰新铁路上的足迹已有百十余回。列车疾驰在广袤的西域大地，我总习惯守在窗边深情地凝望。窗外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張开双臂一路奔来，又急速挥手向我致意，迎来送往之间便与这条路结下了不解之缘。行走也成为我努力追寻的快意人生。

行走——感受历史的穿越

行走在兰新铁路上，仿佛踏上了一条漫长的时空隧道。沿着张骞出使西域的方向，追寻苏武牧羊的足迹，体味玄奘求经的艰辛，感念“春风不度玉门关”“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悲壮苍凉，倾听成吉思汗马鞭的回响……思绪不由自主地沿着历史的轨道一路飞奔。“庆祝天兰路通车，努力修通兰新路！”随着毛主席一声令下，兰新铁路如同一条银色的巨龙，以势不可挡的气势一路向西挺进。

2000多公里、20多个小时的漫长旅程，无论是第一次踏上，还是历次重走，对我来说都是一次难得的长路跋涉，也是一次弥足珍贵的生命“轮回”。在驼铃悠悠的意境中感受深重的历史，放眼找寻西域文化的支离碎片。一座残缺破损的烽火台，一棵粗壮苍劲的“左公柳”，一句慷慨激昂的时代标语，一个铁路建设者住过的“低窝子”，一段废弃的铁路旧址，等等，历史的印记无处不在。

兰新铁路从金城兰州鸣笛起程，穿行河西走廊，跨越新疆大地，直至西部国境口岸阿拉山口、霍尔果斯，是国家路网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半个多世纪的多拉快跑，兰新铁路为国民经济做出了巨大贡献。兰州、白银、金昌、武威、张掖、酒泉、嘉峪关、敦煌、哈密、吐鲁番、乌鲁木齐、昌吉、石河子、奎屯、克拉玛依、伊宁、霍尔果斯、阿拉山口，十多个城市如同镶嵌在银河系的颗颗繁星，通过兰新铁路紧密联系，构成一条重要的经济长廊。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兰新铁路的经济贡献有目共睹，文化的传播与交流，则显得更为久远。且不说沿途的人文古迹灿若星河，单就这条铁路带来的新思想、新文化、新技术就足以影响这个时代。行走在兰新铁路上，望着生机勃勃的绿色田野，欣赏着城市发展的日新月异，我仿佛感到生命律动的力量。看到旅客之间真诚的笑脸、携手相伴的幸福旅程，不由自主地收获了人间温情的瞬间感动。

柳园，听其名，仿佛是一个柳絮纷飞、柳叶繁茂、柳荫婆娑，充满诗意的地方。其实不然，它仅是甘肃省境内一个普通的戈壁小镇。这里常年刮风吹沙、干旱少雨，镇子和车站周围也只能生长一些红柳、荆棘类干旱性植物，自然条件很是艰苦。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三等小站，却在新疆铁路人心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里曾培育形成了新疆铁路艰苦创业的优秀文化，走出一大批才华横溢、功勋卓著的劳模功臣，承载了新疆铁路发展壮大的辉煌历史，记录下一代人终生难忘的美好回忆。随着兰新铁路的提速发展，柳园站已从“全国文明车站”的光环下失色褪去，在兰新铁路上就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容颜虽已老去、气场不在，但内心依然十分强大。

随着兰新铁路一次次提速，这里的一些铁路小站已经关停，消失在历史的卷本当中。然而，每每望着窗外那些走完生命历程的戈壁小站，我依然能够感到它生命的存在。昔日小站爽朗的笑声、飘香的饭菜、相思断肠的爱情、守候安全的凝望，就如同一部老电影，在车轮的碾压下形成了经典，永远驻留在人们的记忆当中。

体味——别样的铁路人生

“风大我们干劲更大，环境苦我们不怕吃苦，温度高我们热情更高，环境差我们追求不差，标准严我们要求更严。”这是写在乌鲁木齐工务段大步养路工区文化墙上的一句工作誓言。每当列车驶过大步车站，我都会起身向这句慷慨激昂的励志格言行注目礼。

兰新铁路自东向西，穿行河西走廊、安西风库、百里风区、三十里风区，沿途人烟稀少、自然条件异常艰苦。狂风、流沙，如同一个长发散披、黑衣落地的混世恶魔，以其拥有的一股蛮力，常年在这里张牙舞爪、横行霸道。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大风曾数次掀翻火车。风区也成了谈风色变，让人生畏的魔鬼之地。纵然被狂风厮打得遍体鳞伤，但兰新铁路从未打算为狂风让道，也没有被恶魔吓到，提速的车轮一刻也没有放慢脚步。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眼中的兰新铁路是一条英雄的铁路。每年腊月时分，坐在回家过年的列车上，望着窗外白雪皑皑的茫茫荒原，总能看到放下团圆忘我工作的铁路人。炎炎暑夏，每一次行走，总能看到脚踩滚烫沙砾、养修护路的汉子们。那额头飞溅的汗珠，仿佛是火舟吐鲁番唯一的湿气。

一代人无法完成大爱，一代人一定能成就小爱。兰新铁路在历史的长河中，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沧桑岁月。看似是一条无生命体征的铁路，其实站内站外、线上线下无不充满了生命和情感的味道。第一代兰新人，带着满腔豪情，远离家乡亲人，扎根荒原，栉风沐雨，完成了建线任务。当下，很多人已经离世，活着的也已成为残烛老人，可陪伴兰新铁路走过的青春岁月，是他们守护一生的永恒。第二代兰新人，现已退休或者即将退休，可艰苦创业、筑路兴路的激情，依然散发生命的温度，能量已传递后人。第三代、第四代兰新人，顺利接过前辈交给的接力棒，正在各自的跑道上持续加力。

细说兰新铁路小站的寂寞与荒凉，总感觉这条铁路应该属于男人，女性温柔甜美的印象似乎和这里格格不入。然而，从第一代兰新人开始，很多女同志就把美好的青春和生如夏花的美丽献给了这条铁路。穿行在兰新铁路上，列车里一张张温柔甜美的笑脸，站台上一个个迎来送往的背影，铁道线上迎风而立的安全防护，信号灯前精检细修的眼神……兰新铁路因有女性的存在，不再显得那么突兀荒凉。因为女性的温柔，醉美了整个戈壁小站，温暖了每节车厢。张月萍、许琴英、韩春菊、厚顺琴等一大批坚强的“女汉子”，自打参加工作开始，就一直守候在戈壁小站，直至退休才轻松离开。

沙枣是兰新铁路上最常见、种植最多的一种树。每年入夏时节，满树的黄花不约而同地依次盛开，小站方圆百米弥漫着浓浓的花香。

小站人生就如同这普普通通的沙枣，女人是小小的沙枣花，花色很淡、花味很浓。男人是树干，虽不挺拔，但坚实有力。“心中有绿色，戈壁亦花园”。望着窗外养路工区的小菜园、葡萄架、向日葵、小鸡小狗，我想工作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精神和生活一定是富足的。

享受——列车上的慢生活

行走在兰新铁路上，是一段相对漫长的旅程。站与站的距离一般都在三两个小时以上，列車如同一位步履匆匆的行者，昼夜不停地奔跑。踏上兰新铁路的旅途，就走进一种惬意的慢生活。

时光匆忙，平日里难得外出。记得每一次获得出行机会，低落的心情顿时就能高涨起来，早早就开始做一些出行准备。在书柜里选一两本喜欢的书，下载一些名家讲座、歌曲、电影，打包一些清香的茗茶，选穿一套休闲放松的行头，带上快乐的心情，出发了。

坐在疾驰的列车上，泡一杯淡淡的清茶，择一个窗边小凳，插上耳机，静静守望着窗外茫茫的戈壁荒滩、盐碱沙地，心情跟随一曲曲岁月“老歌”起伏不定。记忆的漫卷不停地翻阅着，情感的浪潮使劲地拍打着，此情此景仿佛一次虔诚的超度，什么都可以放下，什么都可以想起，生命完全属于自己。

美妙的旅程当需书作伴。靠在窗边晒着冬日暖阳，亦或慵懒地躺在卧铺席上，手捧一部《散文游记》静心品读，平日里浮躁的心情很快进入一种境界。眼睛看累了，站起来伸伸腰，透过窗外静赏沿途的风景。晶莹泛光的盐湖水、雄伟壮观的风力发电机、草色丰美的达坂城、鄯善油田的采油机、哈密农场的葡萄园、西域阳关的残垣断壁，等等，兰新铁路总能带给我们别样的视觉享受。

其实，兰新铁路沿途迷人的景色并不多，有时候当我们小憩半个多小时，睁开眼向窗外望去，眼前除了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还就是那些稀少的戈壁红柳、沙漠胡杨和一些稀疏的骆驼刺，就连飞鸟也很少看见。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盖上被子大睡一觉，彻底洗除平日里的疲劳困乏，也不失一次难得的全然放松。打开平板插上耳机，废寝忘食地选看几部电影，静心感受艺术与人生的多彩之美。闭上双眼，深情回忆从我们身边走过的学生时代、恋爱时光和工作当初的点点滴滴，这都是平日生活当中很难实现的。

兰新铁路上的慢生活是心随我行的静怡，也可以是结伴而行的快乐，是一次培植和收获友谊的幸福之旅。每一次和朋友、同事一道出行，大家总会自觉地分头准备。你买两瓶烧酒，我切二斤熟肉，他带上一些水果，吃的、喝的、玩的花样繁多、应有尽有。一上车，大家就迫不及待地围坐在一起，搭好简易餐桌，做好人员分组，很快就投入了“战斗”。纵使平日里天天见面，但是在火车上聚会，大伙一副全然放松的姿态。一边谈天说地，一边打牌逗趣，一边喝酒吃肉，车厢里欢声笑语此起彼伏。酒不够了前方车站再买，菜不够找朋友再送，总之得喝个尽兴。

兰新铁路是一条黄金大通道，一年四季外出务工、探亲访友、旅游观光、商务考察的人群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虽说大家来自天南海北、五湖四海，都不曾谋面认识。但当登上火车，一个善意的微笑、一次真诚的分享、一个举手之劳的帮助，都很容易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大人们聚在一起说家乡、谈生活、评古论今、轻松漫谈。孩子们更是见面熟，一起唱唱跳跳，给旅途生活带来不少欢乐。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不经意之间，漫长的旅途生活过去一大半。

坐在宽敞舒适的列车里，静想自己独特的心事，感受现代生活的方便快捷，兰新铁路上的慢生活着实令人向往。

思念——想家的时候很快乐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先生曾把《乡愁》描写成一枚小小的邮票，一张窄窄的船票，一座矮矮的坟墓，一湾浅浅的海峡。上学时听语文老师深情地朗诵，只是感觉这首诗写得很深情，语言很优美，并不能深解其中的味道，现在总算读懂了许多。

兰新铁路对我来说是一段深藏心底的乡愁。自参加工作以来，每次踏上回家之路，母亲的电话就打个不停。每隔一段时间，就问走到哪里了，大概还有多少时间能到达县城。每次离家返程，母亲的电话同样如影随形，嘘寒问暖，放心不下。想家的时候，目不转睛注视着一缕一缕向后奔跑的风景。纵使窗外的景色十里不变，黄沙戈壁起伏蔓延，但思乡的心情一点不影响。窗外那一汪“盐湖”之水，就如同游子深情思念的泪水，晶莹中渗透着几分苦涩。

平日里工作繁忙不能经常回家，想亲人的时候，一天打三四个电话，家长里短说来道去，不嫌啰嗦，不觉多余，家里的一切总愿全部装在心里，不想有丝毫的陌生。就连家里的小鸡今年养了几只，小猫出玩几天没有回家，都想了如指掌。兰新铁路2000公里路远，可在我心中就如同邻家小院的一段小路，虽不曾住在一起，但是熟悉的一切从未从心中走开。以致对我来说，只要有任务，只要有时间，它便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程。距离，既在地理，更在心里。有家的距离，路其实并不遥远！

行走在兰新铁路上，严酷的自然环境荒芜不了内心的庄稼，生命的绿洲一块接着一块。这绿洲，如同浩瀚大海上的一座小岛，缥缈中仿佛找到了坐标；如同一部影集，留下的不全是笑脸，更多的是时光和人生的履历。兰新铁路，对我来说是已成为一种生命的情结，时常想起、时常挂念、时常关注。十多年里，我们的爱情、亲情、事业都和兰新铁路有关，和每一次行走发生着密切的联系。

感念兰新铁路，这条路一头连着往事，一头连着心里。常年往来奔波，是一次次重要的心路历程，想起她，就想起过往的心事；感念兰新铁路，这条路一头连着故乡，一头连着现实。常年往来奔波，是一条回家之路，挂念她，其实就是挂念远方的亲人；感念兰新铁路，这条路一头连着幸福，一头连着希望。常年往来奔波，是一条事业之路，关注她，其实就是关注美好生活的明天。

寂静的荒漠托起黑色的夜空。站在辽阔的旷野遥望兰新铁路，一趟趟疾驰的列车鸣响汽笛，载着欢乐，疾驰而来，拂眼而去。一节节车窗投射出的光明连续起来，宛如一条美丽的银河，而散落在银河两岸的小站，就如同颗颗繁星，尽力用其微弱的光亮驱散沙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