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海城隍庙的书摊
2017-02-17周允中
周允中
旧上海的文化街有两处最为著名,一处是四马路(福州路),书店和文具店鳞次栉比。还有一处就是城隍庙。
城隍庙的小吃店和古董店林林总总。小吃店主要吸引平民百姓,古董店说得难听一些,就是斩外国人的冲头。古董店和洋人翻译暗中都有联系,凡是成交,那些露天翻译,总有二三成的回扣,这和今天一些旅行社的暗箱操作,情况差不多。
但城隍庙最兴隆的,还是旧书店和旧书铺。从“小世界”后门进去,经过九曲桥、护龙桥,再从小东门出来,起码有数十家旧书店。而从东辕门开始到环龙桥的桥堍差不多全是旧书摊。满地都是旧书、期刊和杂志,价钱十分便宜。铺在地上的叫地摊,搁在板上的叫板摊。有的板摊靠墙搁着,精美一些的书籍放在肥皂木箱里,堆得比人还高。
这些旧书大部分是小偷从学校里偷出来,辗转卖给旧书摊的。尤其是“一·二八”淞沪战争爆发,复旦大学、中国公学、劳动大学处在激戰之中,学校的图书馆被洗劫一空,住在江湾一带的市民为了躲避战火弃家逃难,那些私人藏书也统统由捡垃圾的乞丐拾了去出卖。他们根本不识货,以斤论价,旧书商用一元钱十斤的收购价回收,大发横财。因为一般有价值的书籍,尤其是十元左右的西洋书,可以翻倍卖到二三百元。特别是各校收藏的国外大学的教科书十分昂贵。
一到周日,来逛城隍庙旧书摊的最多的是大中学生。春秋两季开学时候,更是络绎不绝,人头簇拥。他们一开口,总是询问有无教科书和各类辞典,原来这些学生,从家长手中领到购买教科书的钱钞,不急于去书店购置新书,却来城隍庙寻觅旧教材,买回去用新的纸张包裹,俨然一本新书。这样一来,可以节省几元钱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卖西洋原版书的摊主,也认识几个起码的英文,但是并不精通。拿到原版书,先看出版单位是科研机构还是名牌大学。再看出版年限,越近的越贵,但也有闹笑话的。有位读者故意拿起一本《圣经》,问他价格几何?老板拿过来一看,是精装的羊皮烫金,开口就索要法币八元,问他为何如此昂贵,他信口开河地回答道:“装潢考究,印刷精美,不是辞典,就是大学教科书,焉得不贵?”当告诉他是本《圣经》,教堂是无偿赠送的,这才哑口无言。老实说,在城隍庙旧书摊买洋文书,除非你是老门槛,认识真货,晓得内幕,才不会被敲竹杠。
由于当时读者的购买力相当低下,于是从出版一折八扣书的书店,批发来了大量标点的旧小说出租出卖。一折八扣书起源于新文化书店,书籍标价一元,讨价还价即成一角,再行杀价,便是八分,所以叫一折八扣书。范大老板专做此项生意。后来大达图书供应社、中央书店群起仿效,大规模的专门翻印旧小说和古籍,封面花花绿绿,城隍庙沿街触目皆是。
我父亲周楞伽,1923年十三岁的时候,从老家宜兴来到上海,住在大南门外复善堂街,帮助作律师的祖父抄写状纸,平时经常去城隍庙淘旧书。在旧书摊遇见一位比他大十岁的青年,面阔头大,大鼻子大耳朵。他喜爱淘的旧书,竟然和我父亲一样,多半是晚清的译著,因此常常造成抢购。我父亲未成年,身边买书的钱不多。当然抢不过他。未免怨恨不迭。
抗战爆发,上海沦为孤岛,《文汇报·世纪风》编辑柯灵,在锦江饭店设宴邀请作者聚会,我父亲在此相遇了阿英。一见之下才明白,当年和他抢购晚清译著的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