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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入画

2017-02-17陈陈

书屋 2017年1期
关键词:风景画荷兰风景

陈陈

这几年随着对于西方艺术史的阅读与了解,一直有一个问题在我心中萦回:是什么驱使艺术家的心灵进入自然和风景的梦幻世界?风景画作为一个独立的画种在西方艺术史上为何姗姗来迟?

早在古希腊和罗马时期,就孕育出了一种田园诗的体裁。维吉尔的《牧歌》热情地讴歌大自然,讴歌“沐浴着阳光的烟雾蒙蒙的乡村幽谷的风韵”。在希腊化时期的罗马城镇庞贝的装饰性壁画中,就已经出现了日常生活的题材,几乎各种类型都有所发现,比如漂亮的静物画、动物画,甚至还有风景画。在这些风景画中,确实已经呈现出一种田园生活的纯朴与宁静。古希腊时期是我们人类的童年,古希腊艺术更接近一种原始的本能,但却已经包含了未来的一切要素。

接下来的事情是教会出场了。随着基督教的兴起和基督教会在国家中权力的确立,西方艺术就进入了教堂艺术的时代。教会要用艺术为自己服务,中世纪所有宗教艺术的目标就是用图画布道,宣讲教会教导的神圣至理。基督教自公元313年被古罗马皇帝君士坦丁奉为国教后,耶稣基督与《圣经》便成了美术史上一个最基本的表现题材,这很明显地改变和决定了整个欧洲绘画的面貌和走向,也成为我们理解西方绘画传统的一把钥匙。

以这种方式得到承认和重用的艺术,也必有自己的局限之处。艺术家没有多少个人选择的自由,艺术更像是一种委托人与工匠之间的关系,艺术的发展与变化只流于风格、样式和各种新的技法。艺术家的声名也建立在这种变化之上。艺术也像是臣民一样服从于教会和封建领主的权力约束,艺术不免公式化、概念化,反映出政教合一的特色。

随着中世纪的逐渐结束,资本主义的逐渐繁荣发展,很多城镇已发展为富饶的贸易中心,修建教堂不再是建筑家的主要任务,还必须设计许多非宗教性建筑(如市政大厅、学院等),紧接着就有了表现现实生活的需求,如朝臣们的节庆等,然后又向动植物等其他方面发展,艺术就这样一步步走向了文艺复兴的大門口。

文艺复兴绝不意味着简单地回到过去、回到原始(席勒的主张回到希腊,也只是主张回到纯朴宁静,回复到人性纯正的源头),而是意味着西方艺术从对神的关注转向人,转向现实人性和人生。艺术不仅可以用来动人地叙述宗教故事,还可以反映现实的各个侧面(从这一点上来说,又重新与艺术的源头——古希腊艺术衔接),艺术不仅仅为贵族和有闲阶层服务,还可以为市民和世俗服务;不仅仅是官方艺术,还可以是民间艺术。风景画作为一个独立体裁登场是十七世纪荷兰画家们为绘画史所做出的重要贡献。在此之前,风景画还只是作为烘托气氛的背景和布景,在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普桑、洛兰和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乔尔乔内的作品中出现过。乔尔乔内的《暴风雨》被认为是西方绘画中第一幅风景画杰作。而真正的第一幅纯风景画作实际上应该是稍后于乔尔乔内的雷根斯堡画家阿尔特多夫的《风景》一画。画面中根本不叙述故事、也没有表现人物,只表现了一片纯粹的山林风景。这才是一个重大的转变。在中世纪,一幅画不去明确图解一个神圣的或世俗的主题,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而风景画在乔尔乔内和阿尔特多夫这里,也还不过只是短暂的灵光一闪。

对于十七世纪的荷兰真是不能小视。这个北欧小国率先建立了资产阶级共和国,摆脱了宗教和封建专制的束缚,打破了教会和王权对绘画题材的垄断,艺术家广泛地面对市民和世俗生活,开创一个个艺术的新天地和新王国。不仅仅风景画,风俗画、肖像画、静物画、动物画也蓬勃发展,其题材的广泛性以及表现形式的多样性前所未有,出现了一大批画史留名的大家,如肖像画家哈尔斯、伦勃朗,风俗画家维米尔、霍赫,风景画家雷斯达尔、库贝玛等,与当时流行于欧洲的巴洛克风格形成鲜明对照。

普桑、洛兰的风景画都要演绎一个古代的神话故事,或者说都有一个进入风景的“借口”。洛兰的《帕里斯的评判》(取材于希腊神话)被称为历史风景画的开山之作。在这幅画中,风景已经提到了主体地位,人物从属于风景又体现着追求崇高、永恒和谐的创作原理,被称为理想化风景。洛兰画中优美、明亮、高贵与典雅的气息不由使人想到,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荷兰画派继承了尼德兰画派(伟大的杨·凡·艾可、勃鲁盖尔所开创的北方艺术传统)写实、纯朴的艺术传统,开创了一个绘画艺术的黄金时代,风景画、风情画才演变为一个重要画种。雷斯达尔家族的成员们对荷兰风景画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他的弟子中以霍贝玛最有名。《林荫道》是霍贝玛最负盛名的代表作,它描绘了一条极为普通的泥泞小道,却创造了仅凭一条极普通的泥泞小道就成为世界名画的奇迹。霍赫以温馨而迷人的笔触,表现了一个可爱的小院。《荷兰的小院》以一种基于真实的魅力,给了我们一种使仓促的、流动的生活短暂停止的幻觉,静下来的感觉。霍赫的同代人、同乡维米尔将他们的故乡移植到画面上。维米尔《代尔夫特的风景》不事雕琢,照相似的为我们呈现了一座完全真实的荷兰城市。一片温暖的沙滩,一条河流引我们的目光逐渐向上,一直到达那一片有尖顶伸向天空的安居之所。他以最真实的画面,表现了我们内心深处的城市和我们向往却从未到达过的地方。这是维米尔最神奇最感人至深之处。

十七世纪的荷兰风景画还给了后来的英国风景画以直接的影响,这从康斯泰勃尔的绘画中就可以看到。康斯泰勃尔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田园情结,《干草车》是康斯泰勃尔的代表作,也是成名作。这幅画非常简单自然,只是一个单纯的农村生活场景。白云朵朵的晴空下,一辆运送干草的马车正在过河,向着小河边的磨坊行进。这幅画上的景色被称为典型的英国式的农村风景,我们常常会在西欧的电影中见到似曾相识的镜头。

总之,这个曾经承载过黑格尔目光的、十七世纪自由荷兰所开创的荷兰画派(我愿意把有些论者所加于这个画派之前的“小”字去掉),代表了艺术的胜利。艺术为自己所争取到的更多更大的自由,就是艺术的胜利。

从普桑、洛兰开始,中间又经过了一个长长的十八世纪,法国的风景画才在柯罗这里发扬光大。柯罗追随康斯泰勃尔,极大地推动了风景画的进程。很显然,风景画大大受益于艺术家选择题材的新自由。风景画伴随着十九世纪的个性化艺术,日益成为艺术最重要的分支。从希腊化时期的朦胧冲动到柯罗这里,整整走过了近两千年的时间。

即便是柯罗,也经历了从新古典主义范式中挣脱的蜕变。柯罗的意义在于,顺着内心感情流露的方向,探索着现实主义风景画的新道路,在普通的乡村景色、在日常生活中发现审美价值,开创了情感风景、抒情风景的风格。说柯罗是以绘画为手段的抒情诗人也不为过。相比较于夏加尔以荒诞、变形为手段表现超越、表现精神飞翔的方式,柯罗更称得上超现实主义。艺术原本就是现实之外的一个去处,柯罗更在自然风景中为我们找到了一个充满诗意和深情的令人迷恋的去处。柯罗终身未娶,大自然是他一生的情人和家园。我对于柯罗情有独钟,我在他那银色、褐色笔调所传达出的巨大沉静感中反复流连,找到了极大的艺术共鸣与享受。

接下来就是印象派出场了。柯罗为之后的印象派提供了一个伟大的来源,被认为在两种对立的描绘自然的方式上架起了一座桥梁。印象派绘画是西方绘画中的一次巅峰,经过两千年的积累和量变所达到的一次质变。尤其是后印象派,对人与风景的关系进行了新的诠释,画家的视线转向了个人自身的内在世界。如果说柯罗传达了风景的诗意和感情,那么印象派画家们便揭示了人之内心世界的丰富与复杂、精神矛盾与心理运动。写实主义、抒情主义让位给了表现主义风景,而表现主义所传达的才是真正的主观风景、内在风景。我们应该庆幸,艺术已经有了充分的自由。这之后风潮迭起的各种现代主义绘画流派在迷乱了人们双眼的同时,也都代表着各自独特的艺术洞察力和创造力。艺术可以不再是宗教、政治、商业的工具,而成为表现个人自我意识和个性的手段。

表现主义风景,这个现代主义的新方向,不是我在这里要赘述的话题。它有着更多的抽象和优势,也有着它的变数和困境。但有一个元素是永恒不变的,表现混乱痛苦、冲突彷徨的真正目的还是一个旨归,还是为了给自己的心灵和心灵寻找一块栖息地,谁愿意一辈子在路上呢?

英国著名美术史家克拉克说,西方的风景画有一个共同的主题,这就是人与自然的关系。我想,自然首先是人类物质的生存家园,而我们还要通过艺术在自然中再寻找一次,寻找我们精神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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