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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煤矿,大地的内心(组章)

2017-02-17安徽

星星·散文诗 2017年3期
关键词:煤巷气息瓦斯

江 耶(安徽)

在煤矿,大地的内心(组章)

江 耶(安徽)

风走过的地方就是风光

风一直在吹。

风终于吹到了煤矿。在一台机器的帮助下,风吹到了井下,吹进了一条条巷道,吹进一个一个采场,吹进了一页一页煤层。

像一个人的气习。自然而然的吹动,风带上阳光的气象,带上了又一棵树的气味,带上了一个人的气质,带上了一个世界匆忙或雍容的气韵,在巷道里冲冲撞撞地走。巷道断面越来越小,风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风在翻动。像一个声音在呼唤,风翻过高耸的井架,翻动绵长的巷道,翻出沉甸甸的煤层,翻进层叠的地质年代,翻出了大地最深刻的内心。

风在寻找。风在寻找另一个人的气息,风在寻找自己的曾经的气息,在树上,在煤里。风在把所有的气息合在一起,使事件越来越完整、完美。

风在深入。深入地参与,参与一个事件,参与长长的时间,为时间在天空、在地上、在煤块上,留下痕迹。

风走过的地方就是风光。

在地面,风走过一个人,走过一棵树,走过一朵花,走过一片月光,走过星星下的两个人窃窃私语,走进了人间的一刻日常生活。在井下,在巷道,在煤层,风走过累积下来的黑压压的时间。黑压压的时间就是时光,它们收集下的光亮把时间一分一秒地攒在这里,使它成为时光的富矿,等待着风来唤醒,光阴无限。

风景在,风继续吹。吹过一年的巷道,吹过十年的矿井,吹过亿万年的煤层。是的,风吹过的,风吹出来的,都是风光。风来了,在此时,在这里,在我面前,风光无限。

煤巷里的山河多么辽阔

山在这里,高高地耸立;河也在这里,幽暗地深陷。

在煤矿的井下,一条煤巷,在大地深处,像母亲巨大胸怀里的子宫,在孕育,在生出;再将这山,将这河,滋养,抱在怀里。

山是一座高山,时间的山峰上,上亿年的光线一点一点堆积,由亮到黑,光芒最有份量的质地,在结构里抱紧。时间如流水,水流到这里,就有了江河。河水在煤层深处蜿蜒,多少时间被它紧紧地抱住,深深地收藏,成为亿万年的秘密。

我站在山上,我无法得到山的高度;我陷在时间的河水里,我不能随波逐流。我在宇宙之外,像一个旁观者,默默地注视、分辨。

真相从来模糊不清。山河之上就是日月,日月之间就是故事,故事里的经历是多少次天翻地覆。那些树,那些花,那些累累的果实,那些厚厚的落叶,那些或浅或深的印迹,没有人看见,没有人闻到,没有人收取。

再长久的时光也是有限的。山河在煤巷里局促,像我一样,怎么也转不过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巨大的孤寂深埋在这地层之中,成为时间的宝藏,在人间转身,成了一个富矿。它们让大地如此充实、圆满,成为大地的核心部分。

煤从煤巷出来,仿佛开始了又一次的江湖行走,煤不是树的轮回,煤在又一个江山里挺拔,怀揣着时间的光。

煤巷打开了矿藏,煤巷打开了历史,煤巷打开一层一层的故事。乾坤在。哪怕只有一米宽,哪怕只有一百米长,这一条煤巷,已经拥有了无限的辽阔。

故事已经虚无,虚无成黑,黑夜一样。总有一些光亮渗漏过来,煤层中零零碎碎的脉络,甚至化石,一粒未来得及发出幼芽的种子。像是一种叙说,被一阵一阵的风唤出,在山边,在河里,无声地,喋喋不休,没有止境。

所有的气息都是气韵

它们从煤的身体里滋生、出发。它们是煤的呼吸,是树的呼吸。它们使这些煤,保持了另外一种生命,带着生命的气息。

它们是瓦斯。

瓦斯在煤层深处潜伏。瓦斯不停地挪移,煤与煤在密切地交流,在真诚地交换内心。是的,煤在此时有了内心;煤在此时,心心相连。

瓦斯是老虎。在煤矿,瓦斯是最凶狠的老虎。稍稍放松,它就会跳出来,咬人,吃人,会把整个人、许多人全部吞噬,把整个煤矿吞噬。

老虎就在我的面前,我面对着它,我看不见它,我默然地,想象着它。

煤在地层中已经亿万年。亿万年的埋没,不见天日;亿万年的挤兑,逼仄着身子紧缩自己;亿万年的压抑,喘不出一口畅通的气来,以委曲求全。这气息,这瓦斯,它们已经是一种火,一种火气,在大地身体里,冲突,冲撞。

生命无常。多少躁动、甚至是冲动,被压在强硬的内心。它们不得不苦苦地撑着。它们痛恨,它们挑拨,它们离间,它们鼓动了一股气流,想从最深处颠覆。

在深夜,在煤壁的一边,我面对着这黑压压的煤。我看到了,我感觉到了,一种气息成为气势,咄咄逼人;一阵气流成为气韵,让煤的生命复活,让大地深处有了生气,让我在暗黑里感动不已。

蝴蝶飞

这一只蝴蝶,嵌在煤层里,终于得到了不老的容颜。

不老的不仅仅是容颜,还有它的低低飞翔,谣曲一样,在长长的黑暗里,穿过一曲没有冲突的戏剧,忧伤地飞。

仿佛只是为了这飞翔的完整和完美,这一只蝴蝶把曾经飞抵的树带到了地层里,把几朵花带到了树中间,把低矮的天带到了花上面,把花开的热烈长久地封存地下,矜持地散发。

现在,它在一棵树上飞,它在几朵花之间飞,它在亿万年的时间里飞,它在慢慢凛冽的气息里飞,在我灯盏前,犹犹豫豫地飞。

故事用自身留存在岩石深处,蝴蝶在故事里侧着身子。它不是道具,也不是背景,不是一段情缘的美好说辞。它是主角,它从不停止地飞,它把大地的坚实和深刻,飞成了空灵和虚幻。

蝴蝶飞,飞出一条路途,在大地深处,让这个矿井、这一条巷道、这一面煤壁成为了通道,一个一个场景还原到最初。场景里有我,我不在梦里,我在飞,飞进另外的时光里。

这是大地的内心,大地的心思,也是我的心思。在这个深夜,在这个煤壁上,有了一只蝴蝶在飞,无论这里多么深奥,无论它们是多么坚硬,大地也是灵动的,在黑暗里充满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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