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7000公里的旅程
2017-02-17樊北溟
文|樊北溟
穿越7000公里的旅程
文|樊北溟
2016年夏天,我从涅瓦河畔出发,一路向东,沿着西伯利亚大铁路穿行。经喀山、叶卡捷琳堡抵达伊尔库茨克。继而南下,经乌兰乌德抵达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全程7000公里,历时28天。
从莫斯科出发,火车驶入西伯利亚大铁路的怀抱。这条1916年通车的世界上最长的铁路,西起东欧平原,在乌拉尔山跨越亚欧分界线,途径西西伯利亚平原、中西伯利亚高原,最终抵达太平洋沿岸的重要港口城市—符拉迪沃斯托克。火车飞速前进,景色次第切换,使得这趟历时164小时、长达9298.2公里的漫长铁路线,更具漂泊的意义。
与中国采用的宽度为1435mm的标准轨不同,俄罗斯采用的是宽度为1524mm的宽轨,这也正是莫斯科—北京的20次国际列车、莫斯科—乌兰巴托—北京的004次国际列车分别需要在满洲里和二连浩特换轨的原因。
体验俄罗斯铁路
为了让自己对俄罗斯铁路的体验更加深入,我分别搭乘了俄罗斯的郊区火车、高速快车(类似于国内高铁)以及长途列车,依次体验了一等座、二等座、三等座等不同座席的车厢。由于俄罗斯的习惯是车次的号码越小,车上的条件越好,所以“俄罗斯号”02次、60次、70次和穿越中蒙俄的“中华第一车”004次,成了我的选择。
车次之外,不同的座席也对应着不同的车厢条件,1л车厢每个包间可容纳两个人,2у车厢每个包间可容纳四个人。独立的包厢带锁(有些甚至还配有单独的保险箱),进出需要刷卡,配有召唤铃。上铺不用时可以折叠起来,铺位的下面还可以翻起来放行李。
包厢内有插座、温度计、电视,提供Wi-Fi、餐食、洗漱用具和报纸。3у车厢没有包厢,车厢中每六个铺位(上铺两个、下铺两个、边铺上铺一个、边铺下铺一个)被划分为一组。边铺的下铺可以折叠变成桌椅,空间利用得很科学。有些列车还有硬座车厢,座椅与香港铁路的一等车厢一样。
总体而言,俄罗斯铁路在速度、车厢卫生、舒适程度以及购票体验等方面,均是优于中国铁路的。在一个购票网站上,乘客可以提前购得45天内的除郊区火车及国际列车之外的所有车次的车票。据说当年为了筹备索契冬奥会,该网站还特意推出了英文版网页。但让人郁闷的是,通常只有使用俄罗斯境内银行的信用卡才能支付成功。根据选购日期的不同,车票还会有不同的折扣,只是打折规律不甚明晰。
颇为人性化的是,购票者可以自主选择铺位,而且可指定同包厢内的乘客是否为同性,还能提前预约残疾人及宠物设施。还有一个小秘密—尽管俄罗斯铁路方面规定禁止带酒上车,但是俄罗斯火车的桌子底下带瓶起子。
与中国铁路相比,俄罗斯铁路的商业化氛围更浓,除了餐车之外,还有车厢商店和各类列车服务。所有消费均可以刷万事达卡及VISA卡。所以旅行全程,你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对所在车厢的列车员唯命是从,二是盘算如何打发严重过剩的时间。
体验西伯利亚大铁路
不同于如今游客的蜂拥而至,沙俄与苏联时期的一句“流放西伯利亚”,足以让原本无望的人生就此绝望—蛮荒的环境、恶劣的气候、稀少的人烟,为即将前往这里的人们的命运盖上了苦难的印章。
如今的旅行条件早已得到改善。二等车厢会提供如飞机餐般的简易餐食,一等车厢甚至还能冲凉。只要资金充足,你可以在餐车上畅享还算过得去的俄式菜肴,也可以在沿途的站台上买到新炸的肉饼和甜到令人忧伤的冰激凌。唯一要留意的是那些喝酒的人,尽管火车上全程禁酒,但沿途的小贩依然会偷偷地售卖各类度数很高的酒。对俄罗斯人来说,喝酒是最好的社交手段,而酒精似乎是最好的显形剂—看看那些在餐车里一脸无辜地死拽着冰箱门的酒鬼就知道了,他们的渴望正如伏特加般纯粹。
由于俄罗斯幅员辽阔、人口稀少,在西伯利亚大铁路上,车站之间的距离非常大。通常列车在莽原上不知疲倦地飞驰三四个小时才会停歇一次。于是,每当火车快要到站时,车上的人们纷纷走出包厢,伸长脖子盼望着。等到火车缓缓驶进站台、停稳,所有的人都会蜂拥而下。在众多下车的乘客中,挤向商店、补充给养者有之,着急点烟者有之,使劲扭腰伸臂、活动筋骨者有之,更有旅游者抓紧一切时间记录拍照。当然最幸福的莫过于顺利到达目的地的人们,这是最难以言说的、真切扎实的幸福。
火车旅行像一种缓慢的、诗意的抒情:时而群山莽莽、大河浩荡,时而百花繁茂、绿草苍茫。秀美的白桦、繁盛的百花、夺目的红柳、金色的沙棘、连片的酸浆……远处金灿灿的黄花和近处摇曳的天使草,所有的一切,都吸引着我的目光。奔波的旅途中,远望、读书、聊天儿、吃饭,都成了打发时间的方式。随意消遣、肆意浪费时间是此行最奢侈的部分。还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昏睡,像沉入寂静的海底。
考虑到旅程漫漫,我在鞑靼斯坦共和国首都喀山、乌拉尔联邦中心城市叶卡捷琳堡、伊尔库茨克州首府伊尔库茨克和布里亚特共和国首都乌兰乌德分别下车稍作停留,再上车,继续旅行。这样的安排,在行程被分割的同时,也淡化了时差对作息的影响。在乌兰乌德,我与西伯利亚大铁路就此分别,转而南下,抵达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而旅途中乘坐的是仍然烧煤的、漏风的004次“中国第一车”。
中国第一车
终于逃离了舌头翻卷、语气生硬的俄语环境,听到了列车员的京片子。列车员室内摆放着的锅、铲和“老干妈”,厕所角落里出现的白猫牌洗衣粉,都让我倍感亲切。
“中华第一车”自1960年5月24日正式通车以来,沿着北京—乌兰巴托—莫斯科的线路不断往返,至今已经奔跑了56年。然而这列火车的硬件设施并未能与时俱进。
由于车厢不是密封的,夏天的风扇和冬天的煤炉便显得格外重要。我乘坐时尽管是夏季,巨大的温差也让中午挥汗如雨的乘客,在半夜时分紧紧裹住盖在身上略短的毛毯。这趟车唯一值得体验的是餐车—“中华第一车”在中国、蒙古和俄罗斯境内分别挂该国的餐车。所以,俄罗斯餐车的吧台、蒙古餐车的豪华,均颇有可观。
列车继续向前,随着车速逐渐放缓,手机的信号格也逐渐变弱,火车终于稳稳地停在了俄蒙边境。尽管无需换轨,这列列车仍然要完成拆卸餐车、离境检验等诸多烦琐的事项。率先登车的是挎着破旧皮背包的工作人员,她操着蹩脚的英语问我要护照,比对了照片后,她态度和善地收走了护照。检查员手持着手电筒在车厢内仔细搜寻:翻行李、敲暖气、掀床底、开厕所,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等到一节车厢被彻底地检查过后,汗已经浸透了他厚重的制服。据列车员介绍,现在的检查还不是最严苛的。更早些时候,俄罗斯海关的工作人员会预先在角落里藏匿一些木制刀枪,借以考察查验员的工作是否足够细致。停车已三个小时,离境检查仍没有完成的希望,停了风扇的车厢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空气中飘浮着复杂的味道。离境检查完成后是蒙古边境的检查。等到一切检查终于结束,时间已近午夜。我疲惫不堪地和衣而睡,前方仍是漫漫征途。
一念起,便是远方。最动人的,不过“欣然起行”四个字。
在我的脑海中,一直有这样一个清晰的场景:列车一路东行,沿途的风景不断切换—森林、麦田、高地、缓坡、蓊郁的树、繁茂的花……镜头捕捉的效果总不及目光所看到的,自然的画布慢慢铺展开来,像极了在特列季亚科夫美术馆看到的油画。与窗外的景物不断切换相伴的是时区的不断变更。虽然俄罗斯境内的铁路统一采用莫斯科时间,但俄罗斯辽阔的国土横跨了11个时区,于是,当东边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旭日已升,西边的莫斯科可能才夜幕初降。大概是莫斯科时间晚上10点,当地时间凌晨3点的时候,我的对床新来了两名乘客。借着走廊里微弱的灯光,她们窸窸窣窣地放行李、套被套、铺床。恍惚中,我仿佛听到了某种鸟的啁啾声。
旅行的趣味正在于此。与每一个场景的相逢,与每一位陌生人的相遇,是我在漫长旅程中最喜欢的部分。如此漫长的旅程,如此短暂的一生,正是这些生动鲜活、丰富有趣的经历不断充实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