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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锦时

2017-02-16王锦芳

就业与保障 2016年4期
关键词:手绢绣花篮子

王锦芳

收拾旧物,翻出两双绣花鞋垫,心瞬时顺着那密密缝的针脚儿连接起的光阴路,走回做女红的青春时光。那一双双纤纤素手,绣出百花秀美,绣出龙凤吉祥,绣出绮丽的情怀,连成锦缎一般的日子。

。素手绣花篮

那时,我七八岁,刚上小学。周末去外婆家,院子里好热闹,外婆家的枣树下,聚集了十几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们围着一堆篮子“叽叽喳喳”,像百灵鸟在开会。

那些篮子有一些是用麦秸辫子编织成的,有一些是用塑料包装带编制而成的,都清一色的原色,没有一点修饰,却也有一种风韵,像母亲说的:清纯的女子,不施粉黛,已很动人。

这些篮子是从工艺厂里领来的手工活儿,按照厂里给的图样和要求在篮子上绣花,绣好一个篮子,验收合格后给两角钱,那时候的两角钱能买得着东西,比如几盒火柴或几两酱油或几两醋一所以报名绣篮子的人不少。外婆知道谁家的姑娘手巧,谁家的姑娘手笨、手巧的做活干净利索的姑娘,外婆会多分给一些。

有人会把篮子拿回家去绣花,也有一些人选择在外婆家绣花、做這种闲活的时候多是农忙完了的秋天,那样的日子真美。天蓝得纯真,蓝得无暇,蓝得很简单却很深邃、白云徜徉着不说话,风静静地吹口琴,树上的枣子看着树下靓丽的姑娘们,似初见心上人的少年羞红了脸。

绣花前,姑娘们都要先把手洗得干干净净,像古代读书人读书前的净手那般神圣庄严五彩的丝线在簸篮里一一摆放好,在板凳上坐下,拿一个篮儿在手中,把描了花样的图纸放在篮子里,依据图样选择丝线,穿针引线,仔细数好格子,第一针尤其重要,因为第一针如果绣错了位置会“满盘皆错”,很可能是白忙活一场。如果存着侥幸心理绣下去被厂家验收不合格,费了功夫不说,还要自己花钱买下不合格的篮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绣花的姑娘中有一个叫花的女孩子,才十三岁,她爹说女孩子上学没啥用,上完小学就行了,于是,小小年纪的她离开学堂,跟着爹娘在山岭间,在田野里,用自己那清亮亮的汗珠浇灌禾苗的青秀。

花的手白白净净,手指长长的,指头有些尖尖的,外婆说这样的手注定是一双巧手。花极聪明,看一眼图纸,数过篮子上面那些编织的小格子,很快就能确定第一针要绣的位置,而且是准确无误,这样的本领常常让那些比她大的姑娘自叹不如,花不太爱说话,她会轻轻拿过别人手中的篮儿,快速确定好第一针的位置,做上记号,送还回去,别人说谢谢,她就低下头,含羞一笑,像一朵素朴的雏菊,清丽,婉约。

我喜欢蹲在花的身边看她绣花,她从不把篮子带回家绣,她说家里的两个弟弟像两只皮猴子,会闹得她心不安,心不安,花就绣不好。所以我蹲在她身边的时候都是静静的,静得只听见针线穿过的声音,还有我俩的呼吸声,此时,连风都不舍得来打扰。

篮子交付一批,领回一批新的接着绣、落雪的冬天,大家都挤到外婆家的屋里,炉子里火焰红红,炉子上的水壶冒着突突的热气,素白的篮子上绽开一朵朵花,一双双素净的手就这样把冬天的寒化了,融成了姹紫嫣红的春天。

那个寒假,我在外婆家里,一点也不觉得冷。花喜欢和我找一个角落,虽然我俩不挨着火炉,但我们的脸红扑扑的,热腾腾的、花说,等开春,我要去城里打工挣钱,给弟弟们交学费我说,那你还绣花吗?她低下头,低低地说,不知道啊,也许再也不绣花了,是在一家餐馆刷盘子。我望着那一双纤纤玉手,想到这天生绣花的手,就要整天在碗碟间忙碌,我小小的心瞬时莫名地忧伤起来。

花在春天真的去了城里,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她。后来外婆给我一块手绢,说是花回来过,特意留给我的。白白的,一角还带有某酒店的名称,是一方餐巾,斜对的一角有一丛蒲公英,叶儿绿得那么生气,洁白的花儿在细密的针脚里行走,行走出一条四面八方的路。

这是花亲手绣的蒲公英。

我对着花所在的方向,默默地说:无论天涯海角,你都要以花的心态活出花的模样。

绣给自己一枝梅

我上初中那年,外公去世了那年外婆五十多岁一外公是突然离世的,头一天还好好的,到了夜里突然就不行了,以至于去置办寿衣的人还没回来,外公就没有了声息。外婆很是自责,她说总是想着盼着人能长长地活着,咋就没想到人也是不当家的,也是说走就走的啊!那个春末夏初,外婆扯了很多蓝布来,说要亲手给自己做寿衣。

外婆的手极巧,自己裁剪,自己缝制,枣花树下,外婆的神情那样自若,仿佛手里缝着的是别人的寿衣。我的心里装满了难过,眼里汪着泪水,抬起头默默祈祷:愿苍天保佑我的外婆健康长寿。

外婆摸摸我的头,徐徐铺开往事的画轴。那时候外婆十几岁,有一回路过集市,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丝线,竟生出莫名的欢喜来。用平时攒下的钱买了丝线回家,悄悄地藏在枕头下,如同藏起一份旖旎的心事。

冬天,院子里的梅树开花了,淡淡的粉,零星的开在枯瘦的枝桠上,多美的一幅清雅图啊!外婆小心仔细地在手绢上绣了一朵梅花,她觉得自己也是一朵梅,在寒风凄冷的日子,努力给自己一分明媚。

兵荒马乱的岁月,城里的日子动荡不安,外婆嫁到了乡下,唯一的嫁妆便是那绣着一朵梅花的手绢。为了生计,外公出外打工,外婆把手绢装进他贴身的口袋,没有一句叮咛的耳语,两颗心紧紧依偎。

清苦的生活,因为心里盛开着一朵梅,光阴便都暗香浮动。

枣花簌簌而落的时候,外婆给自己缝制的寿衣也完成了一整齐叠放在柜子里,用红包袱盖上。外婆坐下来,拿一块四四方方的白棉布,在一角绣起来,边绣边说:“你外公走的时候,我把那块手绢塞在了他的袖子里,我得再绣一块手绢,要不然,你那耳聋眼花的外公会不认得我了……一辈子隐忍坚强的外婆,声音竟哽咽起来。

没多少工夫,外婆的针线走过的地方开出了一朵素粉的梅,淡淡的粉,似少女旖旎的心思。

外婆把手绢放在要贴身穿的红袄的袖子里,盖上柜子,笑了、

人生也有四季,在清寒的冬天,绣一朵梅给自己,日子就有了梅的骨气和清香。

东山的风景

认识一位叫梦的男子,一雙纤纤玉手,比女子的手还要灵秀。梦的父亲去世得早,母亲一个人拉扯他长大,十五六岁的年纪,说话轻声细语,走路如风拂柳,人家暗地里都叫他“假娘娘”。

梦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一拿了小绣架,在素白的丝绢上绣梅兰竹菊,绣唐诗宋词,绣春天的草芽遥看近却无,绣冬天的老翁独钓寒江雪。绣好的丝绢谁要是喜欢他就送给谁,他的母亲常骂他不成器,而他,不在意,倔强地绣着。

那一年,梦学会了织围巾,他给母亲织了一条深蓝色的大围巾,用钩针编织了几十朵素色的花朵,然后仔细地把小花朵缝制在围巾上,像蓝色的天幕洒满了亮闪闪的星星,母亲围上围巾,抚摸着儿子,满眼泪水,梦对母亲说:“娘,我听您的话,过了年,我就去采石场打工挣钱,翻修房子。”母亲点点头,握住儿子修长的手:“嗯,翻修了房子,再托人给你说门亲事,把日子过得好好的,”母子俩的眼里满是深情。

采石场的工作又脏又累,没多少时日,梦的手变得十分粗糙,上面布满了裂纹和茧子,休息的间隙,他依然喜欢拿起小绣架,绣山川锦绣,绣青松挺拔隆隆的采石机把原本秀丽的东山挖掘得千疮百孔,一片狼藉。梦常对着自己绣出的原来的东山的模样发呆,直至泪流满面。

采石场终于关闭了、失业的梦异常兴奋。有人问他:“是不是你举报的?”梦不说话,沉默一会儿,他望着东山轻轻说:“你愿意看着一座挺拔俊秀的山在你的眼前消失吗?”

后来他在集市上摆了一个小摊,售卖自己的绣品,那一方方丝绢上绣的都是东山的风景,出奇地受欢迎。一方水土,生长在那里的人心里都是有眷恋的,要不然,怎会有乡愁在心间萦绕不散,有故乡可依的人是幸福的,因为把灵魂安放在那里,安稳、可靠、踏实,

那一天,有个女子向梦讨教绣花的技巧,梦一五一十教得耐心仔细。女子说自己身体有病,做不了重活,就想着自己在家做些绣品,卖了,贴补家用,也算给父母尽点孝心了。梦听得泪眼朦胧、他说,你绣好了,拿到我这里,我帮你卖,保准卖多少钱就给你多少钱,女子泪光晶莹,看着他说,我相信你!

人有情,世间的风雨便失去了凄苦的味道一两颗心,如果真诚相待,再难的日子都充满了甘甜。

许多天后,女子又来,把自己绣好的绣品交给梦,梦如数把以往卖的钱一分不少地交给女子一女子临走时塞给梦一方手帕,上面绣了并蒂莲一梦的脸瞬时红了,女子一样,娇羞地笑了。

母亲反对梦和那个患病的女子来往,谁家的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女生活过得轻松一些呢?梦说,娘,那姑娘虽然身体有病,但她有颗勤劳的心。两个情投意合的人在一起,日子会过得如锦般多姿多彩,幸福如意。母亲便不再说什么。

梦和女子是在秋天结婚的,没有盛大的婚礼。梦牵了女子的手,双双跪拜在母亲面前,异口同声地叫了声:“娘!”

他们的日子依旧清贫,但他们的心里装着高山流水云淡风轻,他们的手为自己绣着无比繁华的希望和前程。

闲暇时刻,我也喜欢拿起细细的针儿,穿了瘦瘦的线儿,铺开素色的丝绢,绣一株素洁的幽兰,几片纤长的叶子,一两朵雅致的花儿,都是淡淡的草绿色,心却是如此丰盈的妖娆着,浸着淡淡的香气。

绣得累了,伏在绣架上打个盹儿,恍惚一帘清梦,忘记了是何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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