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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与话语之外:安全化理论发展述略

2017-02-16艾喜荣

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16年6期
关键词:哥本哈根学派听众

艾喜荣

安全化理论在20世纪90年代末被哥本哈根学派提出后,已成为国际关系研究中的一个热点。哥本哈根的安全化理论借鉴了语言学理论中言语行为理论(speech act theory),可以说其理论起点就是言语行为理论,话语在安全化的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在对哥本哈根学派的安全化理论的发展和批评中,安全化理论得到了进一步的拓展与深化,安全化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一、 哥本哈根学派的安全化理论

“安全化”是哥本哈根学派的三个核心概念之一。Ole Waver, “Aberystwyth, Paris, Copenhagen: New School in Security Theory and Their Origin between Core and Periphery,” Paper Presented at the ISA Convention, Montreal, March 17-20, 2004.哥本哈根学派的理论贡献是理解何为安全化以及安全化的运作方式的原始基点。Jürgen Haacke and Paul D. Williams, “Regional Arrangements, Securitization, and Transnational Security Challenges: The African Union and the Association of Southeast Asian Nations Compared,” Security Studies, Vol.17, No.4, 2008, p.777.安全化理论已经成为安全研究中一个最具影响力的方法之一。

(一)哥本哈根学派的安全化理论的主要思想

哥本哈根学派的安全化理论是传统的安全化理论,主要强调语言的作用,其理论基础是语言哲学家奥斯汀和赛尔提出的“言语行为”理论。根据“言语行为”理论,某些陈述不仅仅可以描述一个给定的现实,也可以用来“实施”某种行为,即“以言取效”。通过言语行为,施动者不仅可以理解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他们表达了对于现存结构的目的性。言语行为的做出通常是有目的性的,针对某人或某事。John Searle, The Construction of Social Reality, New York: Free Press, 1995, p.61.就安全问题而言,安全标签的使用不仅仅反映一个问题是否是安全问题,而且这也是一个政治选择。因此,根据维夫的观点,我们可以把安全看作是一种言语行为,把“安全”说出来就是一种行为。Ole Waver, “Securitization and Desecuritization, in Ronny Lipschutz”, eds., On Security,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5, p.45.通过言语行为做出的安全声明不只是描述性的,而且是施为性的——它可以通过改变看待问题的方式来改变现实。Barry Buzan, Ole Waver and Jaap De Wilde, Security: A New Framework for Analysis, Boulder, CO: Lynne Rienner, 1998, p.46.因此,安全不是一个客观的存在,而是通过特定的社会过程或“言语行为”而产生或形成。

在哥本哈根学派看来,语言机制就是安全化过程的唯一核心机制,“安全定义的标准是文本性的(textual):它是一个在语篇中的特定的修辞结构”Ibid., p.176.。维夫认为,一个社会问题之所以会变成事关安全的大问题,是某些社会行为体言语行为的结果——这些行为体借助那些表述行为的语言,成功地将一个社会问题“安全化”,即把它说成是一个与安全存在着显性或隐性联系的问题,从而获得不同于其他社会问题的待遇——而那些未被安全化的社会问题则仍将按照常规的政治方式来处理。参见[法]达里奥·巴迪斯特拉:《国际关系理论》,潘革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335頁。安全化是政治行为体通过使用“存在性威胁”话语而把“常规政治”领域推向安全领域的一个过程。安全化也被描述为“政治化的一种极端形式”Barry Buzan, Ole. Waver and Jaap De Wilde, Security: A New Framework for Analysis, p.23.。

一个问题成为安全问题,不一定是因为威胁本身或威胁具有客观重要性,而是被看作具有威胁。任何公共问题都可以处于从“非政治化”(在公共辩论论和决策范围之外)到“政治化”( 把问题纳入在公共政策辩论范围内)再到“安全化”的范围里。这些理想类型之间的区别在根本上来讲是与政府给予一个问题的关注程度有关,并且随着关注程度的上升,问题的意义就会发生改变。Frank R. Baumgartner, and Bryan D. Jones, Agendas and Instabilities in American Politics, Chicago, IL: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3.“安全”不是一个客观的状态,而是可以被概念化为把“威胁和脆弱性”作为“存在性威胁”的一个特定的语法建构结果。Michael C. Williams, “Words, Images, Enemies: Securitization and International Politics,”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Vol.47, No.4, 2003, p.513.而这些“存在性威胁”是在特定的政治和社会背景下建构的。K. Grayson, “Securitization and the Boomerang Debate: A Rejoinder to Liotta and Smith-Windsor,” Security Dialogue, Vol.34, No.3, 2003, p.338.因此,安全威胁是安全化行为主体的一种主观建构。当一个问题被看作是安全问题时,它就成了安全问题。因此,安全也是一种“自我参照”(self-referential)的实践,因为就是在这一实践中的一个问题成为一个安全问题。而当一个问题被安全化,它就会得到与一个国家的生存受到军事威胁时相同程度的紧急性处置和应对。

哥本哈根学派依赖两个阶段的安全化过程来解释一个问题如何以及何时被认为成为对安全的存在性威胁并采取行动,在这两个阶段的安全化过程中,“言语行为”居于中心的位置。哥本哈根学派把言语行为作为安全化过程的起点。Ralf Emmmers, “Securitization,” in Alan Collins eds., Contemporary Security Studies (Third Edi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p.134.可以说,安全话语是安全化的核心点,因为安全化行为主体是通过安全话语来理解和建构世界。安全化的第一阶段是安全化行为主体把某些问题、人或实体描述为对指涉对象的存在性威胁,而这样的描述还只是一种安全化行为。安全化行为的目的是为应对威胁而采取特殊对策寻求合理性和合法性以及争取支持,而这一切的获得都需要得到听众的认可与响应。安全化行为的成功取决于行为主体向一个集体指定一个威胁以及动员一个“我们”来反对一个所谓的具有威胁性的“他们”的能力。转而,这样的危险话语通过强调社区的成员和那些社区之外的人的差异性而把团体团结在一起,这意味着对“他者”的建构与如何自我理解是分不开的。Georgios Karyotis and Stratos Patrikios, “Religion, Securitization and Anti-immigration Attitudes: The Case of Greece,” Journal of Peace Research, Vol.47, No.1, p.44.因此,只有安全化主体成功地使相关的听众(公共舆论、政治家、军事长官或其他精英)相信指涉事物受到存在性威胁,安全化行为才取得了行为主体所要达到的意图,安全化的第二阶段也是至关重要的阶段才成功地完成。

安全化行为主体是言语行为的实际实施者,虽然可能是个体,但通常代表一个更大的并最终决定采取所需行动的集体。Barry Buzan, Ole Waver and Jaap De Wilde, Security: A New Framework for Analysis, p.37.其权威和社会权力通常来自于他们的地位,这意味着,虽然在原则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安全化行为体,但安全领域主要由政治精英和“安全专业人士”所主导。而安全化中的听众不仅仅仅限于公众,它可以包括政治决策者、官僚精英和军事人员等。观众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是观众给予安全化行为主体推翻本应被遵守的规则的许可。Ibid., p.26.类似地,安全化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呼唤与回应”的过程:一个行为体声称某一问题为关乎“安全”的问题,而听众必须回应他们对此的认可。观点必须按照这样一种方式来框定,以此获得能够使应急措施合法化的反响程度。如果没有这样的认可程度,安全化将会失败。参见Paul Roe, “Securitization and Minority Rights: Conditions of Desecuritization,” Security Dialogue, Vol.35, No.3, 2004, p.281。安全化是政治行为体对使用特殊和紧急措施应对存在性威胁而获取合法性的一种行为或过程,因此政治行为体必须要得到选民一定程度的支持,从他们各自的社会寻求获得道义上的支持。也就是说,只有听众接受了安全化主体的言语行为,一个问题才会被安全化,因此从这个意义上看,安全化是一个主体间性的过程。Megan MacKenzie, “Securitization and Desecuritization: Female Soldiers and the Reconstruction of Women in Post-Conflict Sierra Leone,” Security Studies, Vol.18, No.2, 2009, p. 243.何為存在性威胁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什么构成了安全威胁的一种共识。此外,对于采取特殊措施的必要性也要达成共识,而且更重要的是,要形成一种“国家”危亡的共同意识:不只是它的边界或武装力量,还有其社会制度和自我存在感。参见Fred Vultee, “Securitization: A New Approach to the Framing of the ‘War on Terror,” Journalism Practice, Vol.4, No.1, 2010, p.34。

然而,听众对于安全化行为的接受也要取决于各种适切条件(felicity conditions)的存在。适切条件有助于确定哪些问题适合什么样的指称对象以及哪一个行为体是言语行为的最佳执行者。Ali Balci and Tuncay Kardas, “The Changing Dynamics of Turkeys Relations with Israel: An Analysis of ‘Securitization,” Insight Turkey, Vol.14, No.2, 2012, p.101.首先是言语行为的形式,它应该遵守“安全语法”和构建一个包含以下要素的情节:“存在性威胁”“无路可退(point of no return)和可能的出路(a possible way out)”,加上“不同安全部门的特定辩证关系(环境的可持续发展性,社会部门的身份)。Barry Buzan, Ole Waver, and Japp de Wilde, Security: A New Framework for Analysis, p.33.其次是安全化行为主体所拥有的社会资本,安全化行为主体必须处在一个“权威”的位置,虽然不一定是官方的权威,但安全化行为主体一般为精英或拥有机构话语权的人。Ibid., p.33.最后,如果指涉对象通常被认为具有威胁性(如坦克、敌对情绪),那么被认为更容易唤起一种安全威胁。Ibid., p.33.

哥本哈根学派对安全研究领域的独特贡献之一就是它采用了言语行为的安全视角,它为如何定义“安全”的论争增加了一个新的维度。它将关注点从对威胁和安全的本质主义描述转向了定义的过程。当一个指涉对象被安全化行为主体成功地加以防御并在其达到极点时施以特殊(安全政治)行动时,这个过程就会启动。Mona Kanwal Sheikh, “The Religious Challenge to Securitisation Theory,” Millennium: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43, No.1, 2014, p.255.哥本哈根学派安全化理论是一个有用的分析工具,它有助于识别“安全化行为主体”和“指涉对象”,以及展示“安全化”过程如何通过“言语行为”而完成。因此,它对于识别和描述现有安全化案例是特别有用的。Nicole J.Jackson,“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Security Dichotomies and the Trafficking of Persons and Narcotics in Post-Soviet Central Asia:A Critique of the Securitization Framework,”Security Dialogue,Vol.37,No.3,2006,p.301.它“对世界政治中威胁话语如何产生提供了迄今为止最为复杂和突出的理解”。Holger Stritzel,“Security,the Translation,”Security Dialogue,Vol.42,No.4-5,2011,pp.343-355.总之,哥本哈根学派安全化理论的提出,极大地扩展和深化了安全研究的范围,推动了国际关系学科的安全研究。

(二)学界对于哥本哈根学派的批评

哥本哈根学派的安全化理论推动了国际安全研究,但是它在多个方面也遭到了学界的质疑和批评。

首先,有些学者对哥本哈根学派的安全化理论忽略安全化过程中听众的作用提出了批评。霍尔格·斯提泽尔(Holger Stritzel)认为,哥本哈根学派安全化理论中的安全行动由三个因素构成:言语行为,安全化行为体和听众。但是他们未能清晰地把行为体与听众之间的确切关系概念化,对三个要素之间确切的机制语焉不详,对他们理论中术语的本质的论述过于笼统。Holger Stritzel, “Towards a Theory of Securitization: Copenhagen and Beyond,” 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13, No.3, 2007, p.362.仅仅关注处于主导地位的精英话语会导致对于安全化理论的不均衡解读,即重视安全化行为主体而忽略了听众和背景的作用。Georgios Karyotis, “Securitization of Migration in Greece: Process, Motives, and Implications,”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Sociology, Vol.6, No.4, 2012, p.392.这种不均衡可能会削弱安全化的主体间性概念,尤其如果有人把精英话语的言外之意误解为具有建构安全问题的神奇效果。参见Thierry Balzacq, “The Three Faces of Securitization: Political Agency, Audience and Context,” 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11, No.2, 2005, p.173; Thierry Balzacq, “A Theory of Securitization: Origins, Core Assumptions, and Variants,” in Thierry Balzacq, eds., Securitization Theory: How Security Problems Emerge and Dissolve, New York: Routledge, 2011。而就是基于哥本哈根学派安全化理论,成功的安全化实现最终取决于听众,听众有可能接受或拒绝关于一个特定问题的紧急情况声明。蒂埃里·巴尔扎克(Thierry Balzacq)认为尽管哥本哈根学派指出一个“至关重要的听众”必须与安全化行为主体就指涉对象也就是将被安全化的威胁事件达成一致意见,但是对于听众的性质和地位却未作解释。Thierry Balzacq, “The Three Faces of Securitization: Political Agency, Audience and Context,” p.173. 他进一步指出,安全化行为主体如果能理解听众的需求和感受并因此能使用让听众产生共鸣的语言,那么它就更有可能获得成功。Ibid., p.184.而对于听众的构成,哥本哈根学派的论述也不充分。莎拉·雷纳德(Sarah Leonard)与克里斯蒂安·考纳特(Christian Kaunert) 指出, 在实践中没有一个标准来确定谁是真正的观众。Sarah Leonard and Christian Kaunert,“Reconceptualizing the Audience in Securitization Theory,”in Balzacq,eds.,Securitization Theory:How Security Problems Emerge and Dissolve,London:Routledge,pp.57-76.一些学者则认为安全化中的听众不是单一化的,而是多元化的,而这一点哥本哈根学派也未加明确。参见Thierry Balzacq, “The Three Faces of Securitization: Political Agency, Audience and Context,” 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11, No.2, 2005, pp.171-201; J. Huysmans, The Politics of Insecurity: Fear, Migration and Asylum in the EU, London: Routledge, 2006; Mark B. Salter, “Securitization and Desecuritization: A Dramaturgical Analysis of the Canadian Air Transport Security Authority,”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Development, Vol.11, No.4, 2008, pp.321-349; Paul Roe, “Actor, Audience(s) and Emergency Measures: Securitization and the UKs Decision to Invade Iraq,” Security Dialogue, Vol.39, No.6, 2008, pp.615-635。此外,哥本哈根学派未能恰当地把观众和背景结合起来,使得无法解答安全化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即全化理论中听众因素和语境因素的比例问题。Thierry Balzacq, “The Three Faces of Securitization: Political Agency, Audience and Context,” p.178.可以看出,哥本哈根学派安全化理论缺乏对于听众如何与安全化行为体之间的互动这一环节。此外,对于安全化行为体如何通过言语行为说服听众的具体机制也缺乏充分而详实的论述,对于话语及言语行为在安全化中的作用和重要性雖然予以强调,但论述过于笼统。

其次,哥本哈根學派安全化理论缺乏对于“背景”(context)的关注与论述,这也是受到质疑的一个重要方面。玛丽亚·朱丽亚·特罗姆贝塔(Maria Julia Trombetta)指出,哥本哈根学派理论的安全逻辑与语法是完全固定的,并且独立于背景和安全宣称者意图之外。因此,移民问题安全化与促进环境行为之间或增加军事开支与巡逻边界之间就没有什么差异。即使具体措施不同,结果将永远是强加的对抗和威胁—防御方法。参见Maria Julia Trombetta, “Linking Climate-induced Migration and Security Within the EU: Insights from the Securitization Debate,” Critical Studies on Security, Vol.2, No.2, 2014, p.136。马特·麦克唐纳(Matt McDonald)指出哥本哈根学派对于行为背景的限定过于狭窄,只是关注于行为处置这一时刻(the moment of intervention)。安全化框架中提到了一系列问题或动因但是并没有详细说明,其中最突出的就是言语行为的背景。Matt Mcdonald, “Securitization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Security,” 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14, No.4, 2008, p.564.尼古拉·J.杰克逊(Nicole J. Jackson)指出,作为一个理论与实证工具,通过言语行为而进行的安全过程研究太过狭窄。它未能把更广泛的背景或归根结底安全化为什么会发生考虑进去。Nicole J.Jackson,“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Security Dichotomies and the Trafficking of Persons and Narcotics in Post-Soviet Central Asia:A Critique of the Securitization Framework,”Security Dialogue,p.315.巴尔扎克认为,哥本哈根学派致力于在安全研究中把话语分析发展为一种可以复制结果的技术,但是这样做忽视了在语言的有效使用中背景作为一个解释变量的作用。Thierry Balzacq,“The Three Faces of Securitization:Political Agency,Audience and Context,”p.176.迈克尔·C.威廉姆斯(Michael C. Williams)确定了成功的安全化的几个制约或构成因素:首先是行为主体在发出关于威胁主张有效性方面的不同能力;其次是做出这些主张的形式,以使相关听众认可和接受这些主张是令人信服的;第三是这些行为主体所能依赖的经验性因素或情景。Michael C. Williams, “Words, Images, Enemies: Securitization and International Politics,” p.514.也就是说,只有特定的行为主体在特定的情景使用特定的语言才能够实现成功的安全化。Paul Roe, “Securitization and Minority Rights: Conditions of Desecuritization,” Security Dialogue, Vol.35, No.3, 2004, p.282.可见,与哥本哈根学派对成功安全化实现所界定的要素相比,威廉姆斯更增加了安全化所处的背景要素。安全的意义会因在不同的背景下而产生变化。Felix Ciuta, “Security and the Problem of Context: A Hermeneutical Critique of Securitisation Theory,”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35, No.2, 2009, p.301.仅仅对安全化言语行为规则的应用是不够的,为了赢得听众,安全声明通常必须与外部现实相联系。Thierry Balzacq, ed., Securitization Theory: How Security Problems Emerge and Dissolv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10, p.13.对此,马克·B.索尔特(Mark B.Salter)借助于戏剧理论,对背景或场景(setting)进行了详尽的阐述。他认为某个场景都是独特的,都有着它自身的一套行为体、争论、听众的期望、专门性的语言、惯例和程序。他指出了四种场景:大众型、精英型、技术官僚型和科学型,同时他承认可能还有其他类型的场景。Mark B. Salter, “Securitization and Desecuritization: A Dramaturgical Analysis of the Canadian Air Transport Security Authority,” p.328.“在每一个不同的场景中,有关权威/知识(谁可以说),社会背景(什么可以说)和成功的程度(听到什么)的核心规则都不相同。这远远超越了关于规范和话语规约的语言规则,以及官僚政治、群体认同、集体记忆和自我定义的兴趣。”Ibid., p.322.背景或场景的不同导致了安全化中其他诸多因素的相异,这必然对安全化产生重要的影响。

对于安全化中“实践”(practice)的关注和论述的不足也是哥本哈根学派的受到批评的一个方面。巴尔扎克指出,安全化更应被理解为一种战略(务实)的实践,这种实践产生于或作为由背景、听众的文化心理特征以及讲话者和听众共同赋予互动的动力所构成的环境配置的一部分。Thierry Balzacq,“The Three Faces of Securitization:Political Agency,Audience and Context,”p.172.而对于话语与实践在安全化中的作用,克里斯蒂娜·博斯韦尔(Christina Boswell)总结认为,安全化既发生在与政治制度相对应的政治话语层面,也发生在与行政管理体制相对应的实践层面,而行政管理体制即是“这些行政管理的组成部分参与制定和实施集体管理的具有集体约束力决定的活动”。Christina Boswell, “Migration Control in Europe After 9/11: Explaining the Absence of Securitization,” JCMS: Journal of Common Market Studies, Vol.45, No.3, 2007, p.592.而迪迪埃·比格(Didier Bigo)的研究表明,社会安全问题中的危险话语也可以通过具体的安全实践的实施而产生,比如官僚程序(排斥与包容)、组群分析(如移民)和特别的安全技术(如签证、身份控制和登记)。Didier Bigo,“Internal and External Securitizations in Europe”,in M.Kelstrup and M.C.Williams,eds.,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and the Politics of European Integration,London:Routledge,2000,pp.142-168.Didier,Bigo,“Security and Immigration:Toward a Critique of the Governmentality of Unease,”Alternatives,Vol.27,No.1,2002,pp.63-92.

此外,对于哥本哈根学派完全依赖语言在安全化中的作用,一些学者也提出了质疑。威廉姆斯指出,把安全描述为言语行为可能过于狭隘,以至难以完全把握安全化的社会背景。Michael C. Williams, “Words, Images, Enemies: Securitization and International Politics,” p.528.巴尔扎克认为言语行为安全观无法为考察“真实环境”中的安全实践提供充分的理据,例如许多安全话语违背了“真实规则”。Thierry Balzacq,“The Three Faces of Securitization:Political Agency,Audience and Context,”p.171.琳娜·汉森(Lene Hansen)认为哥本哈根学派理论对于“言语”的定义过于狭窄,只包括口头和书面语词,而忽略了身体语言和图像等非言语成分。参见 L. Hansen, “The Little Mermaids Silent Security Dilemma and the Absence of Gender in the Copenhagen School,” Millennium-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29, No.2, 2000, pp.299-303。与口头或书面文本相比,图像可以使观众更加接近某一事件,它们具有构建被描述对象和观众之间识别关系的功能。Axel Heck and Gabi Schlag, “Securitizing Images: The Female Body and the War in Afghanistan,” 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19, No.4, 2015, p.895.麦克唐纳认为把语言作为唯一的“安全化行为”的形式存在着问题,原因有二:其一是言语只是意义传递的一种方式(尽管是最重要的方式)Frank Moller,“Photographic Interventions in Post-9/11 Security Policy,”Security Dialogue,Vol.38,No.2,2007,p.180.。許多学者提出可以考虑把图像作为安全化的潜在方式。其二是完全集中于语言会排除掉各种形式的官僚实践或外在行为,它们不仅仅遵循着安全化的言语行为,而且是传递安全意义和建构安全本体过程的一部分。Matt Mcdonald, “Securitization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Security,” 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14, No.4, 2008, p.569.麦克唐纳这样论述:“把视觉表征融入安全化框架……可能涉及同时反思国家政治精英在框架内的中心地位。”Ibid., p. 569.威廉姆斯指出当今的交流是多媒体的,政治沟通使用了言辞意外更为广泛的交流平台,越来越多地利用媒体图像传达关键信息,这使得政府有多种途径来使听众相信具有存在性威胁。他认为,安全化中的言语行为不能简化为纯粹的语言活动或语言辞令:它是一种范围更广的行事行为,其有效性可以借助于诸多背景性的、制度性的和象征性的资源。参见Michael C. Williams, “Words, Images, Enemies: Securitization and International Politics,”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Vol.47, No.4, 2003, p.512, p.526。威廉姆斯得出这样的结论:研究图像作为交际行为的方式,分析图像的含义如何传达,以及评估图像如何与更多人们熟悉的口头言辞形式进行交互,可能都是必要的,以便在更广泛的意义上理解安全的含义。Ibid., p.527.弗兰克·穆勒(Frank Mller)也建议应该对图像安全化给予更多的关注。Frank Moller, “Political Iconography and Security Studies”, Paper Presented at the ECPR Standing Group Politics and the Arts symposium ‘Politics and the Arts: Making Connections in Theory and Praxis, Berlin, May 23-25, 2002.

哥本哈根学派安全化理论的提出具有重要的意义。从理论层面看,它拓展和深化了安全研究的议题,为当代安全研究提供了一种创新和开拓性的研究思路和方法。哥本哈根学派对现实主义的“国家—军事”为中心的安全研究方法提供了一个最有影响的替代方案。从实践层面看,它也不仅为应对危机提供了方法论意义上的应急方案,而且还提供了某项安全政策是否与安全相关的标准。叶晓红:《哥本哈根学派安全化理论述评》,载《社会主义研究》,2015年第6期,第170页。因此,尽管哥本哈根学派安全化理论存在一些盲点或不足,受到不少批评和质疑,但其对安全理论的发展做出了开拓性的贡献。

二、 巴黎学派安全化理论

在对哥本哈根学派安全化理论的批评中,安全化理论沿着新的路径有了新的发展,产生了一些新的理论成果,极大地推动了安全化理论的深化与发展,其中影响最大是“巴黎学派”安全化理论。“巴黎学派”安全化理论主要受布迪厄的社会学理论的影响,是采用“社会学方法”(sociological approach) 的安全化理论,也被称为“第二代”安全化理论。Holger Stritzel, “Securitization, Power, Intertextuality: Discourse Theory and the Translations of Organized Crime,” Security Dialogue, Vol.43, No.6, 2012, pp.549-567.“巴黎学派”因一些巴黎安全研究学者而得名,代表性学者有比格、巴尔扎克、劳伦特·博内利(Laurent Bonelli)等。“巴黎学派”把安全化理论对语言的关注转向对治理技术(techniques of government)的关注。参见Wover, “Aberystwyth, Paris, Copenhagen: New School in Security Theory and Their Origin between Core and Periphery,”; Jef Huysmans, “The Politics of Insecurity: Fear, Migration and Asylum in the EU,” JCMS: Journal of Commmon Market Studies, Vol.11, No.2, 2006, p.223。“巴黎学派”既不满足于以和平研究和战略研究为主的传统安全研究,也不认同安全是有言语行为建构的观点,而是提出安全是由“不安”管理专家日常实践的结果。袁莎:《“巴黎学派”与批判安全研究的“实践转向”》,载《外交评论》,2015年第5期,第6页。

(一)“巴黎学派”安全化理论的逻辑

对于“安全”的理解,“巴黎学派”与“哥本哈根学派”存在着一定的差异。不同于哥本哈根学派安全化理论基于“例外的逻辑”(logic of exception),“巴黎学派”安全化理论则基于“常规的逻辑”(logic of routine)。“常规的逻辑”把安全化看作通过治理和实践而建立和赋予意义的过程。安全化过程是由一系列由官僚和安全专业人士执行的常规化和模式化的实践行为构成,在此技术占有突出的位置。Philippe Bourbeau, “Moving Forward Together: Logics of the Securitisation Process,” Millennium: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43, No.1, 2014, p.190.“巴黎学派”认为,“哥本哈根学派”安全化理论中政治与安全的分离是存在问题的。安全不仅仅是面临存在性威胁时的生存问题,因此不只是“例外的政治”(politics of exception),而且也是对于风险的管理,这一点可能更加重要。比格认为,安全不一定关乎生存和紧急。更确切地说,安全主要由创造一种不安全感和不安感(a sense of insecurity and unease)的世俗性官僚机构的决策和实践所定义。安全是“安全专业人员把日常生活不安全化(insecuritisation)的尝试和警察行动潜能优势的提高”。Didier Bigo, “The Mobius Ribbon of Internal and External Security(ies),” in Mathias Albert, David Jacobson and Yosef Lapid, eds., Identities, Borders, Orders: Rethinking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2001.因此,“巴黎学派”强调在安全化逻辑中常规性的“正常”政治和官僚理性(bureaucratic rationalities)。Luca Mavelli, “Between Normalisation and Exception: The Securitisation of Islam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Secular Subject,” Millennium: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41, No.2, 2013, pp.159-181.

(二)“巴黎学派”对于实践与背景的强调

“巴黎学派”的“社会学方法”安全化理论与巴尔扎克称之为“哲学方法”(philosophical approach)的安全化理论(即哥本哈根安全化理论)相比,更强调社会实践、权力、背景、惯习等因素的作用,更强调安全化行为体与听众之间的互相建构关系。Holger Stritzel, “Securitization, Power, Intertextuality: Discourse Theory and the Translations of Organized Crime,” p.553.“巴黎学派”批评“哥本哈根学派”对言语行为的关注太过狭隘,他们强调安全化过程中其他媒介和实践的重要性。并认为安全化是一个多层次过程,并且是与特定背景相关的。其更强调话语实践发生的语境特征,以及在语境中所有的行为体的日常的非话语实践。Didier Bigo, “Security, Exception, Ban and Surveillance,” in D. Lyon, eds., Theorizing surveillance: The Panopticon and Beyond, Uffculme, Devon, UK: Willan Publishing, pp.46-68.不同的语境具有不同程度的制度化,其特征有可能通过实践以言语行为和安全化的不同组合而得以体现。Sarah Léonard, “EU Border Security and Migration into the European Union: FRONTEX and Securitisation through Practices,” European Security, Vol.19, No.2, 2010, pp.231-254.安全得以建构和应用于不同的问题和领域,往往是通过一系列的常规性实践,而不是仅仅通过具体的言语行为使应急措施得以实施。Matt Mcdonald, “Securitization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Security,” p.570.雖然没有放弃对语言的关注,但“巴黎学派”更加关注的焦点被比格称之为安全专家的“惯习”(habitus),而不是安全化的特定时刻。“惯习”是指持久的行为和存在于特定场域的施动者话语所构成的系统。因此,它清楚地表明在安全化中语言事件的专注与实践导向的安全化路径并不是格格不入的。Thierry Balzacq, Sarah Léonard and Jan Ruzicka, “‘Securitization Revisited: Theory and Cases,”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Published Online on August 5, 2015, p.18.比格对哥本哈根学派做出这样的批评,“没有关于常规、日常行为和理解话语在实践中如何运作所必需的官僚机构的概念,而这正是安全化如何运作的方式,即通过连续的而不是特殊的日常技术和权力的影响”。Didier Bigo, “Security and Immigration: Toward a Critique of the Governmentality of Unease,” Alternatives, Vol.27, No.1, 2002, p.73.“不借助于语言或话语,也有可能使某些问题安全化,这一点军队和警察很久就已知道。实践工作、学科和专业知识与所有形式的话语同样重要。”Didier Bigo, “When Two Become One: Internal and External Securitisations in Europe,” in Morten Kelstrup and Michael Williams, eds.,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and the Politics of European Integration, New York: Routledge, 2000, p.347.巴黎学派学者更关注政策执行者的日常实践如何通过把一个问题嵌入特定安全领域而把之建构成为安全问题。参见Maria Julia Trombetta, “Linking Climate-induced Migration and Security within the EU: Insights from the Securitization Debate,” Critical Studies on Security, Vol.2, No.2, 2014, p.137.与“言语行为”或“话语”为哥本哈根学派安全化理论的核心要素相比,“实践”则是巴黎学派安全化理论的核心要素。

(三)“巴黎学派”对于“场域”在安全化实践中作用的强调

“巴黎学派”强调“场域”(field)在安全化实践中的作用。“场域”是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所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是指“由相互依赖但相互区分的元素组成的社会空间,当一群施动者为了某种稀缺资源进行结构性斗争时就会形成场域”Vincent Pouliot and Frédéric Mérand, “Bourdieus Concepts: Political Sociolog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 Rebecca Adler-Nissen, eds., Bourdieu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Rethinking Key Concepts in IR, London: Routledge, 2012, p.32.。场域概念所要表达的,主要是在每一个社会空间中,有特定的行动者相互关系网络所表现的各种社会力量和因素的综合体。场域基本上是靠社会关系网络表现出来的社会性力量维持的,同时也是靠这种社会性力量的不同性质而相互区别的。高宣扬:《布迪厄的社会理论》,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38页。布迪厄把场域作为一个社会空间,一个汇集了从事某些产品生产的行动者和机构的缩影。场域的概念为实践和语言提供了一种关系性的认识,它有助于我们摆脱在安全与媒体研究文献中占主导地位的还原论的、本质主义的和个人主义的本体论,并能采取更加全面的和关系性的方法。参见Mark B. Salter and Can E. Mutlu, “Securitisation and Diego Garcia,”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39, No.4, 2013, p.819。在一个场域中,施动者的区分不仅仅是基于他们的性质,而且根据他们相对于他人的地位和拥有的“资本”(capital),也就是可以给予他们某一类权力(例如文化的、积极的、符号的和官僚的)的资源。场域中的成员结合起来而拥有一套共有的兴趣、相同的创造知识的方法(就安全而言是关于威胁的知识)和共同的应对威胁的策略。Didier Bigo, “The European Internal Security Field: Stakes and Rivalries in a Newly Developing Area of Police Intervention,” in Malcolm Anderson and Monica den Boer, eds., Policing Across National Boundaries, London: Pinter, 1994, p.164; Vincent Pouliot and Frédéric Mérand, “Bourdieus Concepts: Political Sociolog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 Rebecca Adler-Nissen, eds., Bourdieu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Rethinking Key Concepts in IR, London: Routledge, 2013, pp.32-36.因此,场域促成了实践体制的产生。换句话所,实践,例如安全化实践,它们的形式和内容都产生于以权力关系为主要特征的场域。Thierry Balzacq,Sarah Léonard and Jan Ruzicka,“‘Securitization Revisited:Theory and Cases,”p.12.“巴黎学派” 学者认为,安全场域不是固定不变的,施动者的位置和它们的影响决定于背景的状况、问题的性质和专业人员的权力斗争。Thierry Balzacq,“The Three Faces of Securitization:Political Agency,Audience and Context,”pp.171-201.而安全化实践因其实施时所处的场域或社会领域而不同。例如,“边境控制”至少在三个不同的社会领域中实施——军事战略场域、国内安全场域和全球网络监视社会场域,这三个不同的社会领域与控制边境的过程交织在一起,但就所涉及的各个行业的特征而言又有明显不同。Didier Bigo, “The (In)Securitization Practices of the Three Universes of EU Border Control: Military/Navy-Border Guards/Police-Database Analysts,” Security Dialogue, Vol.45, No.3, 2014, p.212.

(四)“巴黎学派”对于安全专家中心地位的强调

此外,“巴黎学派”安全化理论认为安全化过程依赖于专业技术和专业知识,强调安全专家(security professionals)在安全化过程中的中心地位。“巴黎学派”强调安全机构的专业网络所起的作用,他们企图通过他们的专家职位以及他们所具有的创建和管理边界、管理和定义威胁和风险的实际能力来塑造“真理”。Case Collective, “Critical Approaches to Security in Europe: A Networked Manifesto,” Security Dialogue, Vol.37, No.4, 2006, p.457.因此,“巴黎学派”关注和考察被授权掌握特殊信息的各种机构和安全专家如何自称来权威性地识别威胁,其间可能夸大或扩大现有的担心,以促进自身的制度性利益。Didier Bigo, “Security and Immigration: Toward a Critique of the Governmentalitv of Unease,” Alternatives, p.64.随着国家权力的下放,参与国家安全实践的不再只有国家领导人或者少数政治精英,而是各行各业的“不安”(insecurity)管理专家,‘不安”管理专家具有专业性、合法性和权威性,他们不仅仅被动地应对威胁,而且还会主动对威胁进行界定、分类、排序和决策。Ibid., p.74.比格认为,哥本哈根学派安全化理论把政治与安全割裂开来是存在问题的。安全不仅仅是面对存在性威胁时的生存问题,因此它不只是打破常规的政治,更是对风险的管理。而这种管理不仅仅由政治家来执行,更是由安全专家(警察、海關、移民管控、情报专家等)来执行,他们积极地参与“真理统治“(regime of truth)的建构,以期为恐惧、不安、疑虑、不确定性建立“合法”的理由。Didier Bigo, “Globalized (In)Security: The Field and the Ban-Opticon”, in Didier Bigo and Anastassia Tsoukala, eds., Terror, Insecurity and Liberty: Illiberal Practices of Liberal Regimes, p.12.安全专家的此种权力和权威来源于他们所拥有的专业技术和知识。安全专家识别用于管控问题的具体实践和工具,反过来这个过程又加强了一个问题作为安全问题所具有的特定表征和理解。Maria Julia Trombetta, “Linking Climate-induced Migration and Security within the EU: Insights from the Securitization Debate,” p.138.对于“巴黎学派”学者,安全化研究要聚焦于(不)安全专家网络的建立、他们所创造的意义系统以及他们的实践所产生的效力。Case Collective, “Critical Approaches to Security in Europe: A Networked Manifesto,” p.458.不同于“例外的政治”(‘politics of exception)为哥本哈根学派理论的重要特征,比格所说的安全专家则依赖于“不安的政治(‘politics of unease)。J. Huysmans and A. Buonfino, “Politics of Exception and Unease: Immigration, Asylum and Terrorism in Parliamentary Debates in the UK,” Political Studies, Vol.56, No.4, 2008, pp.766-788.不安的政治关注的不是对政治自治和领土完整所构成的存在性威胁,而是其他还是需要加以监管的危险,这些危险把各种政策领域联系起来(例如反恐、人口贩卖和非法移民),以保证政府相关技术如种族形象定性和身份证的采用。重要的一点是,通过更普通的,也就是说,更多的谨慎和诡秘的机制,这种不安的政治可以创造进行安全化的背景,在此并没有明确地对威胁进行话语框定。Paul Roe, “Is Securitization a ‘Negative Concept? Revisiting the Normative Debate over Normal versus Extraordinary Politics,” Security Dialogue, Vol.43, No.3, 2012, p.252.这种“不安的政治”使各种管理“不安”的行业以及参与应对、防范和管理“不安”的专家得以产生和出现,如军队、警察、边防、海关、法官、检察官、治安、移民、情报、反间谍、信息技术、侦察、媒体、心理专家等。此外,私营部门如机场、航空公司和安保公司的专业人士也加入到多种“不安”的管理。Didier Bigo, “Globalized (In)Security: The Field and the Ban-Opticon”, in Didier Bigo and Anastassia Tsoukala, eds., Terror, Insecurity and Liberty: Illiberal Practices of Liberal Regimes, pp.13-14.

三、 其他安全化理论

除了以上两种影响最为广泛的安全化理论流派,也有一些学者采用其它路径来发展安全化理论。

(一)社会语用学视角的安全化理论

有学者从社会语用学(sociopragmatist)的视角来发展安全化理论,主要代表学者是菲利普·克鲁菲尔斯(Philipp Klüfers)。此视角与上述“社会学方法”安全化理论较为相似,对于安全化过程中实践的作用较为重视,但相比之下更强调安全化中语言因素与社会背景因素的融合。

不同于一些安全研究者试图找出不安全或风险的一般性规则或程序的做法,社会语用学视角的安全化理论摒弃了威胁的成功建构是以普遍的“安全逻辑”或标准的“适切条件”为基础的观点。社会语用学视角的安全化理论认为,在不同的社会政治和文化背景下,对“安全”的理解也会产生不同。因此,依据“社会语用学视角”, 社会威胁的建构用通用规则是无法理解的。安全化行为可以理解为话语的过程,此过程通过一个或多个“安全剧目”(‘security repertoires)而发展。这些剧目约束和限制着对社会问题的共同感知、争论以及理解方式,例如对威胁或风险的认知。通过使用成功的安全剧目可以建构出社会威胁形象,而这种使用因不同的社会文化环境而产生差异和变化。基于对环境或背景因素的强调和重视,社会语用学的安全化概念可以解决通用规则应用于不同社会文化背景下的安全化过程时产生的困境。

具体而言,社会语用学视角的安全化理论的主要观点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安全化行为很少是类似独白一样单一的、单方面的行为。Matt Mcdonald, “Securitization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Security,” p.564.在此意义上,社会语用学视角者把安全化理解为一个讲述者与一个或多个听众的对话式建构,源自于像如“一系列言语行为”的过程Philipp Klüfers, “Security Repertoires: Towards a Sociopragmatist Framing of Securitization Processes,” Critical Studies on Security, Vol.2, No.3, 2014, p.3.;二是对于社会语用学视角者来说,安全化行为的成功主要取决于行为体完成行为时所处的社会政治背景条件Ibid., p.3.;三是只有当存在性威胁得到话语上的认可并有后续的行动得到采取,例如紧急措施,安全化才算取得了成功。Nicole J. Jackson,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Security Dichotomies and the Trafficking of Persons and Narcotics in Post-Soviet Central Asia: A Critique of the Securitization Framework,” p.313.社会语用学视角的安全化理论在一定程度上弥合了哥本哈根学派安全化理论中文本以及话语与背景的对立。

(二)规范视角的安全化理论

此外,也有学者从规范的视角来研究和发展安全化理论,丽塔·弗洛伊德(Rita Floyd)是代表学者之一。丽塔·弗洛伊德对安全化理论进行了修正,她稱之为“正义安全化理论”(a just securitization theory),“一种可以使分析者能够判断任何特定安全化的道义正当性的规范理论” R. Floyd, “Can Securitization Theory Be Used in Normative Analysis? Towards a Just Securitization Theory,” Security Dialogue, Vol. 42, No. 4-5, 2011, p. 429.。

丽塔·弗洛伊德指出她提出的修正的安全化理论基于了这样的核心观点,即安全化不能同时既作为一种施为性言语行为,又依赖于言语行为被相关听众所接受,因为这种施为性不认为听众在此具有实质性的作用。Thierry Balzacq, “The Three Faces of Securitization: Political Agency, Audience and Context,” pp.171-201; Holger Stritzel, “Towards a Theory of Securitization: Copenhagen and Beyond,” pp.357-383.这一难题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听众从安全化过程中排除。她认为这样做是因为听众并不是一个分析性概念,而是一个具有分析性假象的规范性概念。也就是说,它不是来源于对政治实际运作的经验型观察,而是来源于维夫对于政治,包括安全政策应该如何被运作的见解。R. Floyd, Security and the Environment: Securitization Theory and US Environmental Security Polic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50.此外,安全化像言语行为一样运作的观点也与哥本哈根学派把安全化行为与完全的安全化进行区别相冲突,因为如果“说话本身就是行为”,那么言语行为就等同于完全的安全化,任何的区分都是多余的。因此,她认为安全化并不是一个以言行事行为,而安全化行为只是安全化中的言语行为部分。只有言语行为中的警告或承诺后续有相关施动者进行的相关行为的改变,安全化的完成才得以实现。参见R. Floyd, “Can Securitization Theory Be Used in Normative Analysis? Towards a Just Securitization Theory,” Security Dialogue, p.428。据此,丽塔·弗洛伊德的理论可归结为:安全化=安全化行为+安全实践。R. Floyd, Security and the Environment: Securitization Theory and US Environmental Security Polic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p.52-54.丽塔·弗洛伊德的理论提出了安全化道义正当性的三个标准:一是存在性威胁的客观性,也就是说,一个威胁危及一个行为体或秩序的生存,无论是否有人意识到这种情况;二是安全指涉对象的道义合法性,这种情况是指指涉对象有益于被定义为满足人类需求的人类福祉;三是安全反应对于所受威胁的适当性, 也就是说安全反应必须与侵略者的能力相符,而且安全化行为体的意图必须是善意的。R. Floyd, “Can Securitization Theory Be Used in Normative Analysis? Towards a Just Securitization Theory,” p.428.

尽管丽塔·弗洛伊德告诫道,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也不见得要全盘接受,但她仍然认为,这样一种结果——为了多数人而不是少数人的安全——通常表明了一种积极的安全化。R. Floyd, “Towards a Consequentialist Evaluation of Security: Bringing Together the Copenhagen and Welsh Schools of Security Studies,”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33, No.2, 2007, pp.337-340.相比于丽塔·弗洛伊德对认为安全化在一定情况下或满足一定条件时具有积极意义的观点,也有从规范视角研究安全化的学者认为安全化完全是消极的。此种观点的代表学者是克劳蒂亚·阿罗多(Claudia Aradau)。她认为“安全化一种管制技术,它通过神话般地重演霍布斯式的自然状态的各种形式,恢复了对暴力死亡的恐惧所带来的强制力。它通过制造存在性威胁而引发经历暴力死亡的现实可能性,造成了对日常生活的突然性破坏”Claudia Aradau, “Beyond Good and Evil: Ethics and Securitization/Desecuritization Techniques,” Rubikon: International Forum of Electronic Publications, December, 2001. http://venus.ci.uw.edu.pl/Brubikon/forum/claudia2.htm.。由于安全化的特别政治模式使快速决策过程以及产生敌对他者归类的结果制度化,安全化有损于民主。Claudia Aradau, “Security and the Democratic Scene: Desecuritization and Emancipatio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Development, Vol.7, No.4, 2004, pp.388-413.因此,阿罗多认为安全化是完全消极的。

相比于上述几种安全化理论,丽塔·弗洛伊德提出的理论对安全化中的听众和语言的作用采取完全忽视的态度,“把听众从安全化过程中排除”R. Floyd, “Can Securitization Theory Be Used in Normative Analysis? Towards a Just Securitization Theory,” p.429.,“摈弃语言具有安全化作用的观点”Ibid., p.429.。此种安全化理论虽然强调了安全化的规范因素,也指出了哥本哈根学派对于安全化界定中的行为的缺失,但其对话语以及聽众作用的完全忽视却值得商榷。

四、 结语

安全化理论由哥本哈根学派提出以来,得到了蓬勃的发展,对国际安全研究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总的来看,哥本哈根安全化理论是安全化理论的起点和基石,对国际安全研究产生的影响最大,其理论强调“言语行为”在安全化过程中的核心要素,强调话语的安全建构作用,如采用“社会学方法”的巴黎学派强调了安全化中话语之外的因素,如背景和场域、安全专家的作用以及日常实践对于安全的建构。这些要素无疑丰富了安全化理论的本质内涵。但是巴黎学派把实践与话语(或言语行为)截然分开,在对实践强调的同时,对话语的作用太过忽视。社会语用学视角安全化理论则更具有折中性,强调了话语在一定的社会背景下的作用。而规范视角的安全化理论则弥补了以上几种安全化理论中规范性的缺失,但是其对语言作用完全忽略的观点说服力不强。

可以看出,对于如何权衡话语与话语之外因素在安全化过程中的作用,是不同视角安全化理论之间的一个重要纷争点。当然,这种纷争对理论发展本身具有积极的作用。同时,这种纷争也是学界对于政治现实与实践观察的体现与反映。因此,安全化理论的发展必将更好地反映安全化实践过程,也会为安全化实践提供一定的理论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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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崔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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