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心记

文/赵露淇（长沙市明德中学K385班)指导老师/马臻

寻心记

文/赵露淇（长沙市明德中学K385班)指导老师/马臻

（一）

我左手捏诀，右手执剑，凝神聚气。“吱呀”一声，沉香木制朱漆门缓缓而开，我旋即念咒，未等术法生效，那股“气”已消失了。

我是一个道士，以四方天地为家，以斩妖除魔为生，绝七情，去六欲，所降之怪无数。

近日，我到的镇子怪事频生。有果农家种桃树，成熟之时，硕果累累，望之生津。然次日摘之，只得桃皮，桃肉桃核皆不翼而飞。摘时桃儿还是水灵可口的样子，捏在手中无异常，一旦咬下，桃骤瘪，只剩皱巴巴的桃皮。不仅如此，桃树也一夜空心，只剩树皮，成为躯壳。空心树接二连三出现，且每棵生得极好，果实饱满丰盈。果农们辛勤栽培，落得如此下场，个个悲凉哀泣。

我前往勘测，未察觉到半丝邪气，只当是哪位小贼窃物成瘾，练出如此绝技来，抓到后即交由官府处理。

然而，事情远非那么简单。

（二）

我曾救过镇上大户人家王家之子，王老爷心存感激，见我居无定所，硬要为我寻住处。我向来无家，行走山河湖海之中，婉拒之。然王老爷为人仗义，见我喜清逸，不好奢华，便自作主张为我建了一座竹屋于他家旁，屋前种满了竹树。盛情难却，收之。

近日，我重返此地，又遇此怪事须在镇上歇息几天。那竹屋便是最佳栖身之所。不巧的是，王氏一家几日前去外乡去参与一场盛会，未能拜会。

暗夜悄至，明月悬垂，凉风轻拂，树影交错，万籁俱静。

我乘凉竹树下，旁边就是王府宅邸，与此竹屋比起来，恢宏威武了许多。琉璃瓦，朱漆门，四墙镶翡翠，六面铸青铜，八方显银尊，巍然立于夜幕，静谧肃穆，却稍觉压抑。无妨，行道多年，我自是见过比这压抑千倍的场面了。

闭目冥想完毕，我起身欲回房，不曾想，霎那间，一股平静安详气息以迅猛之势钻进了王府。此气不似我多年所见之邪气，它比我想象的更纯净，比起妖物，这气更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娃娃。其气势之迅猛堪比凤舞龙翔，实不可小觑。我心知今夜怕是不得安睡了，立即飞身进了王府宅邸，之后便有了我篇前所述这番夜闯名宅的情景。

然更为惊诧之事乃开门后所见。按理说，显赫人家的宅邸，结构布局至少也应五卧三厅，内里呈曲折回环之势才说得过去。但此时王府内景已能一览无余了，不是我使了通眼术，而是房子本就是空心！除却四面外墙与屋顶犹在，王府里空荡一片。

我前脚刚迈入门槛一步，房子已轰然呈坍塌之势。我脚下生风方才逃过一劫。眼见王府豪宅似海市蜃楼般瘪了下去，我暗自思忖，前几日的空心树怕是另有蹊跷了。

（三）

我速速赶往祖辈传下来的妖书阁。翻开小阁楼间藏的记有世间万妖详细情况的《妖书》。

“不错，必是此妖物了。”我于《妖书》末页角落发现了它，而此时早已晨光熹微了。想来近日古怪事，桃树空心，王府空心，此妖之名也甚为贴切了，乃曰：“上古有妖，名之‘空心’。”

天色甚亮了，《妖书》对此空心兽所述甚少，且所言甚奇，何况它威力之大尚深不可测，我只得回到住处，作长远计。

一到屋前，却见稍远处来了一行车队……是王家人的马车队了。估摸着他们一家大约还不知昨日之事，骤然一见难免惊吓，我且前去说明情况。

马蹄声笃笃，无情地踏着地面，生生踩出两行凹槽，气氛似有些诡异。载着王家老爷太太的马车停在门前，绣花贴金帘子一撩，一身材粗壮，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着了地。“王老爷……”我鞠躬道。他只斜睨我一眼，径直向着王府走了。帘子又是一掀，一身材修长，面容清秀的中年女子缓步下马来。“王夫人……”我再次鞠躬道。她比王老爷更甚，都不屑于瞟我一眼，就自个儿向着破败的院子去了。

我心一凛！换做往常，两人早就落马停轿，远步相迎了；再者，但属凡人，见着自家豪宅如此变故，不会处之泰然。他俩表情漠然，甚至于我都吝啬笑脸。王家老爷、夫人怕是已遭不测！

我忙趋前询问，随行的小厮，侍女们皆言不知，对于王老爷、王夫人的冷漠皆感赫然。一马车夫说：“之前明明还好好的，还问我们赶车累不累来着，莫是看见自家房子倒了给唬的……”

我上前一步揭开马车帘子，他们未满四岁的孩儿居然还落座在车上，大睡初醒的样子，眼见着将要哭了。我赶紧把孩子抱下马车，年幼的孩子到底还是哭了，哭声越发凄凉。

王老爷站在院子里一个劲儿地对着空气发令：“来人呐，给我修房……”。王夫人一个劲儿地捡着烂砖烂瓦，不知在堆些什么。孩子的哭声传入他们耳里，我看见一点星火，于他们空洞的目光里，转瞬即逝。我凝丹田之力观之，呵，这就对了，他们俩——空心了！

（四）

午间未到，艳阳遮天，风轻云淡，魔影撩人，小巷嘈杂。

此时，我正御气赶往西边杨夫人家，那是与东边王府财力权势相当的另一户大家，我与他们虽尚未打过交道，但也曾从王家夫人口中探得，杨夫人与其丈夫亦是极为重情之人。

《妖书》有言：“上古有妖，名之‘空心’。空万物心，而待其尤好盛者，除之，唯竹树之法可解。”失心之树皆茂盛，所空之房皆豪气盛，而王氏二人又为情至盛者，从种种迹象看来，“尤好盛者”应是此意了。

我料定同样财盛情盛的杨家会是“空心”妖下个目标的不二人选！先是树，再至房，现害人，且次数愈发频繁，此“空心”妖今日不除，枉负我一身斩妖除魔的本事，必后患无穷。

《妖书》还有一言，曰：“……然其非为恶灵之妖。”我百思不得其解，窃人心魄者何尚不入恶灵之列？既然《妖书》言及竹树，我便取其梢尖而往，虽未完全清楚《妖书》所言何意，亦不明灭之何法，但我好歹身经百战，到时自有办法杀它！我乃看透生死、绝情去欲之人，“虚室生白”，心中浩然，“空心”妖断不会对我产生兴趣，我大可放心的去搏一搏。

我突觉阵阵寒意，那团气瞬间渗过大门，在离杨家夫妇仅差五步的距离，我将倾注了我全部功力的竹树尖狠狠朝它刺去。然而我的武器不能伤它分毫，它径直穿过，轻轻松松地冲着杨夫人去了。

我心下一慌，大喝“小心”，然而没用的，我尚没有阻挡那团气的方法，更来不及冲过去……但就在下一秒，局势突然有了转机！那团气明明与杨夫人只差分毫了，杨先生伸手将妻子往自己怀里一揽，那妖物与杨夫人擦肩而过，只向前一个趔趄，却没有沾染到她分毫！

有机会！我身子一正，撒下灵力所编之网想将其困住，没想到那气一个急转弯，转而冲向了我，我还来不及诧异这“空心”妖怎么会看上我这样的货色，它已经接触到我了。我的心口处被一股强大的暖流冲击了，是一阵令人安详，令人沉静，令人微笑的力量。我庆幸这祸患没有殃及到杨家夫妇，更不能错失了良机！我捡起地上的竹树尖，毫不犹豫地对准自己的心口刺下去！

那一刻，想到临死还能带走这妖物，我也算功德圆满了。

我的意识就这样渐渐流失了……我的眼前即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五）

正午已过，残阳晃晃，阴风悄起，斜影迷梦，四下沉寂。

眉头微蹙，端正而坐的是杨夫人，面容微紧，正襟危坐的是杨先生，两人锦衣华服，并肩而坐。

我说明来因后，他们将仆从遣退，一直随我坐到现在，未出半句怨言。“你们就不担心我是骗子？”我口气淡淡。“你与王夫人相交，我自是有所了解，且见你眉宇之间正气凛然，我们信你。”杨夫人语气坚决。“好。”我就近浮坐于他们身旁。深褐色大门紧闭着，四下一直没有半点动静，气氛安详如往常，我仍不敢有丝毫懈怠，怕被其钻了空子。不知过了多久，我恍然再次感受到了那娃娃般的气息，果然以迅猛之势向着杨府来了。我屏息凝神，以灵力注于竹树尖，只静待它破门而入，我即竭力而刺，成败在此一举！

我轻吐两字：“来了。”他们夫妇俩神色只一紧，彼此牵着的手更握紧了几分，反而淡然地笑了……直到这时，我已更肯定了空心妖寻至此的原因，世上怕再没有比他俩更美好的盛情了……

（六）

暗无天日里，我依稀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这棵桃树长得好漂亮，果子一定很甜！”“这栋房子造得好精致，借宿一定很舒服！”“这对夫妇面相好善良，相处一定很温馨！”“这个道士心中没有半点私欲，他一定能填满我的心。”……

恍惚着，一道刺眼光芒由竹树自我心间不断涌出，在无形之气处凝结成了一个孩子……一幕幕景象在脑海闪过：那棵空了心的树再次发芽，那栋空了心的房子忽而重建，王家夫妇抱着孩子又哭又笑……一个小道士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妖书附简》有言：“‘空心’妖，生而空心，填以无暇之情、无畏之心、无私之意，待其空心满溢，则能颠倒生死，福泽众生，犹竹树之法。”它本无心，向往一切有心而美好之物；它本无知，不知被空心之人将永生永世活于无情之中。但毕竟所谓“不知者无罪”。

人情不可消，人心不可灭，我一辈子救了多少人，救了多少猫猫狗狗，我就攒了多少德。凡人定存私念，不能做到满心赤红，而我乃成大道之人，俯仰天地间，往来生死际，无儿女情长，无一己私欲，此非空心，而为满心正气，方能填满一只空心千年的“空心”妖的心。

薄暮黄昏，余晖冉冉，暖风醉人，倒影袅袅，万物齐谙谐鸣。

我醒在碧如玉石的湖边，在云雾缭绕的山间，在郁郁葱葱的林中，在黄金遍洒的草原……我乘着春风，向着朝阳奔去，怀里有尚在襁褓的婴儿，其名为——“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