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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当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两个相关重大问题的思考

2017-02-15程启智

河北经贸大学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政治经济学所有制生产力

摘要:马克思创立的政治经济学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前者是指马克思全部的经济理论和思想,即马克思主义经济科学;后者是指传统政治经济学,即所有制理论范式的政治经济学。在如何发展马克思主义广义政治经济学上有综合路径和细分路径选择:前者是在《资本论》基础上沿着政治经济学批判六分册思路来发展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后者是按照近现代以来科学知识发展的一般规律,进行知识分工,将马克思主义经济科学细分为若干分支学科各自独立发展。在细分及其发展什么问题上,可以先将马克思主义理论经济学细分为三个分支学科:一是以马克思二维生产力理论为范式的马克思主义纯经济学的创立和发展;二是以马克思所有制理论为范式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发展;三是以马克思依赖理论为范式的马克思主义制度经济学的创立和发展。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经济科学;马克思主义纯经济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马克思主义制度经济学

中图分类号:F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2101(2017)02-0001-07

2015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28次集体学习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基本原理和方法论会议上强调:要立足我国国情和发展实践,将其经验上升为系统化的经济学说,不断地发展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这无疑是向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工作者提出了一项十分重大而艰巨的理论任务。为了实现这一宏愿,本文就发展什么与如何发展两个相关的重大问题,提出笔者的看法,以就教于同仁。

一、发展路径选择:综合与细分

我们知道,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源泉和主体是由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名目下创立的全部经济理论和经济思想,从其内容看,就像它的来源——古典政治经济学如斯密的理论一样,涵盖了现在所称谓的经济科学几乎全部内容。因为除传统的政治经济学内容外,马克思还研究了生产一般即所谓的纯經济问题,也研究了现代制度经济学的“制度”(Institutions)问题,甚至还研究了应用经济学诸多问题,比如部门经济学和区域经济学等问题。例如,马克思说:“不是土壤的绝对肥力,而是它的差异性和它的自然产品的多样性,形成社会分工的自然基础”①,当然这也是区域分工发展的自然基础。这种涵盖众多领域和内容的理论综合性,实则是一切古典科学知识具有的共同特征。所以,我们现在所说的承袭马克思全部经济理论和思想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实则有两个含义:一是由《资本论》的主体理论②所构成的政治经济学,即由剩余价值的生产、流通和分配三过程所构成的理论体系,亦即传统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我们可称之为狭义政治经济学;二是具有经济科学综合性质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可称之为广义政治经济学③,亦即现在人们所说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这一称谓也是近三十年以来才出现的,实际上,它反映了人们不再满足于在狭义政治经济学内发展马克思经济理论的愿望,以及想拓宽马克思主义经济科学的创新追求。

那么,如何发展上文所说的广义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笔者认为,有两条路径选择:一是仍然在马克思当年创立的带有综合性质的政治经济学基础上发展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例如在资本论基础上沿着他设想的六个分册思路来发展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程恩富教授等人主编的《现代政治经济学新编》就是这一发展路径的代表作,他们按六分册思路,在国内外首创了政治经济学五过程体系,也就是在《资本论》的三过程基础上增加了“国家经济过程”和“国际经济过程”④。二是在清理马克思全部经济理论和思想遗产的基础上,将广义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细分为若干分支学科,从而各自在每一分支学科领域内独立发展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为繁荣马克思主义经济科学,我们认为,应该鼓励和支持这两条发展道路同时并存。⑤

后一发展路径是笔者近几年主张的,因此需要在这里阐明其理由。

第一,它符合人类科学知识发展的一般规律。考察人类的科学知识史,越往前追溯,人们对自然和社会的认识越是不分学科的,因此世界各民族的先哲们对世界认识的知识体系都是十分庞大、多样而综合的。例如,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被称为百科全书式的思想家,他的思想不仅涉及伦理学、形而上学、心理学、经济学、神学、政治学,而且还涉及自然科学;再如东方的孔子、荀子等先哲们,其思想体系也是十分庞大而综合的,他们的思想不仅涉及道德、政治、经济、教育等哲学社会科学领域的问题,而且还涉及自然科学。例如荀子在《天论》中就说:“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由此可见,人类认识世界的科学知识体系只是在近代才开始分门别类,细分为不同学科的。例如,自然科学中的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天文学等学科,社会科学中的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法学等学科是近代以来才逐渐分化开来并各自独立发展成为不同的学科门类的,而且每一学科,自20世纪以来还都在进一步细分为多个分支学科。比如,研究物质运动最一般规律和物质基本结构的物理学,现在有许多分支学科,例如先分为经典物理学和量子物理学,后又在量子物理学基础上进一步细分为原子物理学、固体物理学、核物理学、粒子物理学等分支学科。再如经济学,自19世纪70年代的边际革命抛弃了古典政治经济学中所包含的生产关系属性的内容,而集中研究生产一般即纯经济学的问题⑥,从而发展出了新古典经济学;1960年代以来科斯等人在洞悉新古典经济学缺少社会属性的缺陷基础上,将生产关系即人们之间的交往与合作关系而非马克思的所有制生产关系引入进来,发展出了新古典主义范式的新制度经济学分支。而且,在新古典主义范式下西方的经济科学还发展出了众多的应用经济学分支,如公共经济学、产业经济学、区域经济学等。由此观之,广义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发展也如上述其他学科发展一样,应该遵循科学知识发展的一般规律,通过细分为若干分支学科来获得进一步发展。

第二,这也是知识分工的要求和好处。我们知道,现实世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有机统一体,一个人就是穷极一生也难以认识和研究它的每一精微之处。所以,近现代以来,学者们为响应现实社会发展对自然和社会各不同领域的知识渴求,不再向往和追求古代先哲们的全知型学术生涯,而是专一在自然科学或社会科学中某一领域内甚至更小的范围内集中精力进行研究,以探求其精微之处,于是才有20世纪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且门类齐全的各门学科的兴旺和发达,从而深化和扩展了人类对现实世界的认识。所以,马克思主义广义政治经济学的发展也需要将其细分为不同的分支学科,以便马克思主义学者们进行知识分工,从而在马克思主义范式基础上,集中精力研究各门分支学科的精微之处,以便更好地繁荣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经济科学。

第三,这样做在借鉴其他不同范式经济学的研究成果时相对来说或许更容易些。固然,20世纪后期以来,人们开始认识到这种知识分工所带来的问题即“瞎子摸象”,因而正在努力对学科进行综合如美国桑塔费学派所做的工作,以便更全面更准确地认识现实世界的规律性。但是,这种发展路径,显然是一个螺旋式上升过程,符合马克思所强调的“否定之否定”规律。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对旧综合知识的“否定”,即通过知识分工对它进行细分,就不会有新综合的出现。当然,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新综合,也可以不经细分工作而直接借鉴别人的“细分”成果来取得。但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是有其自身的范式和硬核的,因此它在这种综合过程中直接借鉴别人不同范式的成果是较难融入进来的,因为这些成果几乎都是学科细分后的各分支学科研究中所取得的。例如,新制度经济学的产权理论如果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综合过程直接借鉴过来,就容易混淆其“产权”概念与所有制理论的所有权概念,而看不清这两个范畴的实质性区别⑦:前者,是从人们在经济生活中平等交易与合作的社会关系意义上讲的财产权,因而其产权交易是一种平等自由的契约关系,无论是从流通领域还是生产领域来看都是如此;而后者,是从人们在生产中不平等的生产资料占有的社会关系而言的财产权,因而其产权交易体现的只是形式上的平等自由而事实上的不平等不自由。所以,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四章末了才会说:“劳动力的买和卖是在流通领域……进行的,这个领域确实是天赋人权的真正乐园。那里占统治地位的是自由、平等、所有权和边沁。”但一离开流通领域,立即“就会看到,我们的剧中人的面貌已经起了变化。”⑧这里所说的“面貌”的“变化”,显然是要运用马克思独创的所有制理论在生产领域中才能剖析出来的,即马克思所说的从所有权规律“变化”为占有规律。虽然马克思对此处理得很好,但是,我们在承袭馬克思的综合思路进行研究时能否处处都做得很好,是很存疑的。因为综合性研究本就是极其复杂、庞大而艰难的科研工作,或许这就是马克思当年放弃六分册的研究工作而集中精力撰写《资本论》的一个重要原因。所以,笔者主张细分路径,通过对马克思主义广义政治经济学进行细分,以便可以较容易且不失其范式和硬核地在细分的各个分支学科领域内,借鉴西方的经济科学不同范式的成果,以发展马克思主义经济科学。

二、细分选择:发展马克思主义理论经济学三个分支学科

在中国经济学界,通常把经济科学分为理论经济学和应用经济学两个大类,而理论经济学又分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西方经济学这样两个具有完全不同理论范式或研究纲领的学科。后者,在西方世界被称为主流经济学,而且在新古典主义范式影响下,它还发展出了一个具有众多分支学科的大家族的经济科学。例如,理论经济学除新古典经济学外,还有新制度经济学,新制度经济学又细分为产权经济学、契约经济学、交易成本经济学、新经济史学、新政治经济学、法经济学等;再如,新古典范式的应用经济学也有公共经济学、产业经济学、区域经济学等众多分支学科。相对而言,马克思主义经济科学家族就显得十分单薄,也因此,虽然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宏大理论框架比西方主流经济学理论框架在解释力上更有优势,但它无法一身担多任地深入剖析现实经济社会中多个不同领域、不同层次、不同方面且精微之处的问题,这或许是1990年代以来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在中国日渐式微的一个原因。所以,为了发展和繁荣马克思主义经济科学,要在理论经济学方面对其细分,因为它是为应用经济学的发展提供理论和方法的。对此,笔者主张从历史唯物主义出发,将马克思主义理论经济学分为三个分支学科:一是以马克思二维生产及生产力理论为范式的马克思主义纯经济学,二是以马克思生产关系所有制理论为范式的狭义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三是以马克思生产关系依赖理论为范式的马克思主义制度经济学。

(一)二维生产及生产力理论范式的马克思主义纯经济学创立和发展

所谓纯经济学,是指撇开了生产社会形式或生产关系的研究生产一般即研究纯粹经济问题的经济学。这可能让人联想到新古典经济学和马克思曾批判过的庸俗经济学,因为它们的理论特征,就是抽掉了经济范畴特定的生产关系或社会属性。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笔者认为要把马克思批判的“庸俗”内容,与它们的可借鉴的、具有科学成份的内容区别开来。况且马克思并不否定研究生产一般,他说:“生产一般是一个抽象,但是只要它真正把共同点提出来,定下来……,它就是一个合理的抽象。”⑨可见,对撇开了生产关系和社会形式的生产问题即纯经济问题进行研究,与“庸俗”无涉,它也是马克思曾涉及到的一项重要研究内容。因此,如果要创立马克思主义范式的应用经济学,创立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纯经济学就是必不可少的先行环节。

实际上,马克思不仅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研究了生产一般,即撇开生产关系属性的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及其之间的关系,而且在《资本论》中也研究了撇开生产关系属性的生产及其生产力问题即纯经济学的问题。据笔者研究⑩,马克思的生产及其生产力理论,就是一个撇开了社会属性的由要素生产和协作生产、要素生产力和协作生产力构成的二维理论体系,而且这种二维理论体系有助于分析生产力自身发展的内生演进机制。由于篇幅关系,这里不再详述(有兴趣的读者可参看拙作),只拟简要举例说明,马克思主义纯经济学的创立和发展,可以积极地借鉴{11}新古典经济学即所谓西方主流经济学的纯经济研究成果。

例如,新古典经济学的边际分析方法,在研究纯经济问题时是一个较好的方法,可为马克思主义纯经济学研究提供借鉴。实际上,马克思本人并不排斥边际分析法,例如他在研究级差地租II时,就使用了这一方法来说明为什么连续追加投资一般是先投在较好而非较差土地上的,因为投在较差土地上只可能产生较少甚至不能产生超额利润,而且他还举例说明在较好土地上的连续追加投资,是一个边际收益递减过程。他说:“以四个独立资本的形式(每个2.5镑)……分别投在四级土地A、B、C、D各1英亩上的这10镑资本,改变一下投资的方法,把它分为四次投资,相继投在D级土地(即最优土地——引者注)的同1英亩上,第一次投资提供了4夸特,第二次投资提供了3夸特,第三次投资提供了2夸特,最后一次投资提供了1夸特”{12}。由此也可看出,研究生产关系属性的经济问题如资本主义级差地租时,也需要有纯经济学的研究成果为其提供至少分析方法的支持。这在《资本论》的很多地方都可看到。

再如,在新古典经济学的生产和增长理论中,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理论处于一个核心地位。但是,如果把生产函数中的资本要素K看成生产资料要素,那么,它就成了马克思要素生产理论的数学表达。因为生产函数左边的产量Q,即是马克思生产理论中所说的劳动者借助劳动资料将其活动传达到劳动对象上使其发生预定变化,而创造的使用价值量。所以,从数量关系上来说,马克思要素生产理论所论述的内容,即是生产函数理论。至于生产函数中的技术因素A与马克思的劳动生产率与使用价值量同比关系的分析是相通的,而马克思所说的影响劳动生产率的“科学的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的程度”“生产资料的规模和效能”等因素,即是生产函数中的技术因素。生产函数中的另外两个参数即α和β,我们知道,当二者之和等于1时,表示规模报酬不变,大于1时,表示报酬递增。这种规模报酬不变和增加,实际上就是要素生产力的不变和提高。可见,新古典经济学的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理论,是可以借鉴和整合到马克思主义纯经济学的生产及其生产力理论中去的。

又如,新古典增长理论与新增长理论的重要区别在于前者把技术当作外生变量,并假定规模报酬不变,而后者则把技术内生化了,并假定报酬递增。因此,新古典增长理论的缺陷,在一定意义上,如同马克思主义传统的要素生产力理论的缺陷一样,缺少了技术演进思想即生产力演进的内在机制分析。而新增长理论,撇开其先进的数学工具,更重要的是它有一个技术内在的演进思想。因此,所谓新增长理论的“新”,就在于它把技术进步处理成内生因素,从而揭示了众多影响技术进步和增长的内生机制,如“知识外溢”“人力资本”“研究和开发”“收益递增”“劳动分工和专业化”“干中学”等,从而重新阐释了经济增长率和人均收入的廣泛的跨国差异,为长期经济增长提供了一幅全新的图景。下面笔者试图用马克思的二维生产力理论重新解释上述新增长理论所发展出来的这些关键词,即内生机制关系。

“人力资本”,从要素生产力理论来看,实际就是劳动力要素或人力要素。把它改称为人力资本要素,只不过是强调和突出了要素生产力理论中人力要素所掌握的知识及其智力因素和健康因素对于提高生产力的作用,以及作为微观机制促进经济增长的重要性。因此,新增长理论中的“人力资本”因素与要素生产力理论强调和突出人力要素的重要性是相通的。

与人力资本因素相关的“知识外溢”和“干中学”两个因素,显然与协作生产力有关。因为新增长理论中的外溢“知识”和干中学的“知识”,更多地是默会知识,也就是说,只能是在协作生产过程中通过干中学到的知识和在企业内和企业之间发生的外溢知识。无论是企业内还是企业外,通过知识外溢和干中学,既可以提高要素生产力如劳动者个人生产力,也可以提高他们之间的协作生产力,从而使收益递增。

马克思的二维生产力理论认为,“分工和专业化”一方面会促进要素生产力的完善、改进和变革,另一方面它本身就是协作生产力发展的要义。而前述的“人力资本积累”和“知识外溢”及“干中学”,都与“分工和专业化”有关。因为,分工的深入会促进人力资本积累,进而促进发明、创新以及物质资本等生产力要素的积累;社会分工对人力资本积累的促进,包括学校、家庭、厂商对人力资本的直接投资,以及政府、家庭和学校对“研究和开发”的直接、间接影响;工厂内部的分工则主要通过干中学以及“研究和开发”部门的贡献来促进人力资本和物质资本等生产力要素的积累;“分工和专业化”基础上的产业“集聚”,则导致产业之间相互的“知识外溢”;而资本存量即生产要素积累的提高又会有助于发明和创新的产生。

“收益递增”和“外部效应”,均来源于分工和专业化及其规模经济,而这与协作生产及其生产力有关。因为马克思认为,协作首先源于生产要素在一定空间内的集聚,即使要素本身没有变,单是数量的集聚就会导致生产力的本质变化,即不仅提高单个要素的生产力,还产生新的协作生产力。这种协作生产力用现代经济学术语表述,即是规模效应和外部效应;而协作生产力与要素生产力之间的互动演进过程,从回报来讲,即是收益递增过程。因此,二维生产力的互动演进过程在收益递增理论看来,就是生产力系统不断自我增强的正反馈过程。

由上观之,新古典经济学中的纯经济问题的研究成果,由于撇开了经济问题的生产关系属性,因此它们是可以为马克思主义纯经济学的创立和发展提供借鉴的。

(二)生产关系所有制理论范式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发展

马克思创立的所有制理论范式政治经济学集中体现在他竭尽全力撰写的《资本论》中。虽然《资本论》也包含了经济科学的很多内容,但是,它的主体理论是所有制理论,也就是说,其主题是在生产关系所有制理论范式下,研究资本所有者与劳动力所有者之间的生产关系,以揭示现代社会两大对立阶级即资产阶级(包含资本化了的地主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对立的经济根源,以及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大社会形态更替的规律。之后,主要是前苏联的马克思主义学者们将其发展为所有制理论范式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并成型为“经典教科书”。笔者认为,应该肯定前苏联学者们(包括斯大林本人)对马克思经济学细化发展的这一贡献,即将《资本论》的主体理论独立出来,成型为马克思经济科学的一个分支学科。但问题是,他们自己并不清楚所做这一工作的理论意义,更重要的问题还在于他们将该教科书的理论视为马克思正宗的经济学理论,并固化为教条。后来国内外马克思主义学者们虽然批评了其理论教条,但没有认识到这一发展的理论价值之所在,因此,其所有的工作仍然是在政治经济学这一面大旗下发展马克思主义经济科学。由于所有制理论范式政治经济学的发展方向是清晰的,且国内外马克思主义学者们也在这上面做出了众多贡献,例如:根据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实践经验,对劳动价值理论、资本积累理论、再生产理论、价值转形理论、利润率下降趋势理论、经济危机理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及其基本经济制度理论等理论发展所做的贡献。

(三)生产关系依赖理论范式的马克思主义制度经济学创立和发展

首先,我们要回答:为什么所有制理论不可以而依赖理论可以成为马克思主义制度经济学的理论范式?固然,所有制理论范式的政治经济学,也可以称之为制度经济学,因为它揭示了社会制度的本质和更替规律,但是,所有制理论所说的制度,显然是指五大社会形态即通常所说的原始社会、奴隶制社会、封建制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的基本经济制度,它是由人们在生产资料占有上的不同而引起的生产关系及其制度。因此,这种用所有制理论和方法揭示和分析的制度,跟现代制度经济学所说的“制度”(Institutions),或者说与中国社会转型中的制度变迁的“制度”是两个性质完全不同的概念,它们在内涵上有根本的区别,因为后者所说的“制度”,是指人们在生产中必然的交往與合作关系所形成的、约束他们在经济活动中的行为的规则。例如在资本主义社会,从这种制度理论来看,资本家与工人之间就不是一种对立的剥削关系,而是一种平等自由的产权交易关系,即工人用他们的劳动力产权与资本家的资本产权进行等价交换的社会关系,并在平等协商(虽然是形式上的)的基础上签订交易合约,结果其契约即制度便规定了他们在经济活动中各自的权益和行为边界,以便有秩序地合作。但是,在所有制理论看来,制度经济学所说的人们之间这种平等自由的交易与合作关系只是形式上的,一旦进入生产领域,用所有制理论和方法进行剖析,就可知道,实质上是资本家剥削工人剩余价值的社会关系,并由此规定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经济制度。由此可见,所有制理论不可能成为研究上述所说的规范人们交往与合作关系的“制度”的理论范式,否则,它就真有庸俗化的危险!

其次,我们还要证明,生产关系依赖理论是马克思生前研究过的不同于所有制生产关系的另一维度的生产关系,且在理论层次上属于现代制度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即Institutions。据笔者研究{13}发现,马克思早期就论述过人与人之间的依赖关系,他说:“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对人来说才是人与人联系的纽带,才是他为别人的存在和别人为他的存在”{14}。然后,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又从人们交往与合作的角度或者相互联系角度论述过这类生产关系。他们认为,人们在生产中的社会关系“是指许多个人的合作”,这种合作就是人们之间的“物质联系”。{15}

最后,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把这一维度的生产关系正式表述为“依赖关系”术语。他说:“一切产品和活动转化为交换价值,既要以生产中人的(历史的)一切固定的依赖关系的解体为前提,又要以生产者互相间的全面的依赖为前提”{16},并把前者定义为“人的依赖关系”,把后者定义为“物的依赖关系”。{17}马克思这里所说的人与人之间的“依赖关系”,与现代制度经济学所说的人与人之间的“交易与合作关系”是相吻合的。例如:马克思的“人的依赖关系”概念,相当于制度经济学所说的“人格化交易及其制度”;而“物的依赖关系”概念,相当于“非人格化交易及其制度”。

让我们用现实的经济问题为例,以进一步证明依赖关系的制度(Institutions)含义。在计划经济体制中,人们之间的交往与合作关系,我们知道,是遵循该体制所赋予的每个人的职位及其名份如厂长、车间主任、工人等等“规定性”的名份和职位来规范和界定他们在经济活动中各自的权益和行为边界,以进行合作,而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人的依赖关系”,即“个人之间的关系表现为较明显的人的关系,但他们只是作为具有某种规定性的个人而互相发生关系”{18};当我们转型到市场经济体制里,人们之间的交往与合作关系就发生了变化,他们这时不再以名份和职位来界定他们之间的生产关系,而是按照各自拥有的不同要素产权如资本、管理、技术、劳动力等产权,通过双方平等协商和交易来规范和界定他们在经济活动中各自的权益和行为边界,以进行合作,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物的依赖关系”,即“他们的相互联系,表现为对他们本身来说是异己的、独立的东西,表现为一种物。在交换价值上,人的社会关系转化为物的社会关系”{19}。综上所述,马克思的依赖理论是不同于他的所有制理论的又一生产关系理论,而且,马克思是在交往与合作的意义上即现代制度经济学所说的制度意义上来定义的生产关系,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把依赖理论作为创立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制度经济学的理论范式。

固然,马克思生前并没有系统地研究过依赖关系的经济学,一是因为当时他几乎把全部精力用在研究所有制理论范式的政治经济学上,而无暇顾及依赖关系理论;二是因为当时的社会实践还没有提出该理论任务,也就是说,在马克思看来,当时的社会实践急需要的是为即将到来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提供理论武器,即创建所有制理论范式的政治经济学。但是,现今就不同了,尤其是在当下中国,迫切而强烈地提出了该理论任务。因为中国正在发生一场伟大的经济和社会转型及其制度变迁过程。说“伟大”:一是因为它在人口众多的发展中大国发生,其经验必将对世界产生重大影响;二是因为这场社会和经济转型,远了说至少是自明代就开始了{20},近了说是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就开始了,但在我们这个大国却几经周折和磨难,历经数百年或一百多年才在1970年代末以来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变革中,让我们真正地看到了它成功的曙光,以及它所带来的经济繁荣之希望。对此,难道我们不应该创建属于中国自己的制度经济学,即有自己话语体系的制度经济学来解答中国转型及其制度变迁问题吗?而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西方老师”的后面用新制度经济学的话语体系来解答中国的制度变迁问题。

创建属于中国自己话语体系的制度经济学,可以有不同的理论范式选择。目前显然有两大范式可选:一是新古典经济学范式,亦即新制度经济学范式,选择此范式,笔者认为基本上是用中国的经验重写属于西方经验的新制度经济学;二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范式,亦即马克思的生产关系依赖理论范式,在该范式下是用中国的经验创建马克思主义制度经济学。从理论竞争及其繁荣来说,这两种范式的制度经济学当然可以并行不悖。但是,从建立中国改革的理论自信来说,选择后者,则更有理论逻辑的自恰性和意识形态的合法性(暂且不论其范式的优势)。

1970年代末以来中国走的是一条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变革之路,但我们知道,马克思主义理论曾认定市场经济与公有制是不相容的,它乃资本主义道路。可见,中国这场伟大的社会变革不仅涉及利益关系的重新调整,更重要的是,它还涉及意识形态和理论观念的革命,也就是说,能否合乎马克思主义内在逻辑地解答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相容问题,关系到这场变革是否具有合法性。客观地讲,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学者们在1980年代运用马克思创立的所有制理论范式的政治经济学原理,在这一点上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例如:关于商品经济不可逾越的讨论、关于所有制结构与所有制社会结构的区分、关于所有制與所有制实现形式的辨析、关于基本经济制度与经济体制的划分、关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确认等。正是有了学者们十多年的这些前期理论探讨,才有中国共产党十五大报告对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重新定义,并正式确认: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是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经济制度。应该说,这是中国共产党对传统的社会主义理论一个重要的创新和突破,它解决了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相容的理论难题,使这场伟大的社会变革,从基本经济制度来说,在逻辑上与合法性上有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自信。而且,中国改革开放30多年的经济发展实绩也证明,这一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和市场经济是相容的。然而我们对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型的制度(Institutions)变迁,却一直缺少马克思主义理论自信,或者说,掌握这场制度变迁的话语权几被新古典主义范式的新制度经济学所垄断。当然,我们在这里并非说新制度经济学的理论和方法不能借鉴和应用,而是说相应的体制转型及其制度变革的讨论与理论支撑缺少了马克思主义范式制度经济学的声音,这对于一个以马克思主义为主流意识形态的国家来说,显然是不正常的,也是不应该的。所以,我们必须在生产关系所有制理论范式的政治经济学之外,创立另一维度的生产关系理论即依赖理论范式的马克思主义制度经济学,以解答体制转型中的制度问题,从而在制度变迁问题上也能树立起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自信。如此一来,中国这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变革就都能统一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基础之上。

注释:

①⑧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561页,第199-200页。

②从《资本论》所涉及的全部内容来看,它本身就具有经济科学的综合性,因为除主体理论即生产关系所有制理论范式政治经济学外,马克思同时还研究了我们现在所说的纯经济学问题和应用经济学诸问题。

③当然,这里所说的广义政治经济学与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所定义的广义政治经济学有所不同(虽然这里的狭义政治经济学与他的定义是相同的),它是在经济科学的广义上定义马克思当年研究的全部经济理论和经济思想。由于这些理论和思想都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的名义下所做的工作,故我们称之为广义政治经济学。我们知道,当时也只有这一门经济学称谓即政治经济学。

④见程恩富、冯金、马艳主编:《现代政治经济学新编》,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版,第417-566页。

⑤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发展路径选择。

⑥就这一点而言,“边际革命”还是很意义的,正因为如此,它才能发展出众多的、精细化的、数理的分析方法和技术。但问题是,它自已并没能看清这一点,相反把它当成理论经济学的全部,用其理论直接解释现实经济问题就成了大问题。例如,它的企业理论即无社会属性的生产理论,用在解释企业现实问题如企业治理及其绩效问题上就解释不通。

⑦我自己在1990年代也没有搞清楚,例如我有1992年发表的论文《关于马克思产权理论若干问题的研究》(见《财经研究》1992年第3期)。

⑨{16}{17}{18}{1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版,第26页,第105页,第107页,第113页,第107页。

⑩见程启智:《生产力的二维理论:要素生产力和协作生产力及其互动演化——兼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在当代的发展与借鉴》,载于《河北经贸大学学报》2014年第1期,第15-22页。

{11}任何含有创新意义的借鉴,都不可能不是批判性的,也就是说,批判(中性而无价值判断的概念)是理论创新必不可少的方法或者说技术路线。

{12}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763-764页。

{13}详尽证明,请读者参考拙作:“马克思生产关系二维理论体系形成过程的系统考察”(见《学海》第1期,2013年第93-102页)。

{14}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版,第301页。

{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4页。

{20}从五大社会形态理论来说,大多学者认为,中国自明代就有了资本主义萌芽;但从马克思的三大社会形态理论来说,经过宋、元两朝商品经济的繁荣和发展,明代社会则较为普遍地出现了物的依赖关系及其社会形态的萌芽,例如众多文献(包括文学作品)就记载了当时人们对金钱及其世俗崇拜的现象。

责任编辑:张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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