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艺术命题”的艺术人类学研究
2017-02-14王永健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人类学研究所北京100029
王永健(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人类学研究所,北京100029)
“原始艺术命题”的艺术人类学研究
王永健
(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人类学研究所,北京100029)
在中国艺术人类学的初创时期,学界普遍执着于“原始艺术命题”的研究,产生了较为丰硕的研究成果。造成这一状况的原因主要是国外的“进化论”和国内的“美学热”思潮的双重影响。这段时期学术研究的共同特点是从“文本到文本”,其资料来源为人类学、民族学的民族志、考古学资料等,亲历田野的调查研究还较为鲜见。但是他们引介了大量西方人类学艺术考古资料,为后来的艺术人类学研究在资料上提供了很好的学术积累。
原始艺术;艺术人类学;田野研究;进化论;美学热
一、问题的缘起
笔者曾在《新时期以来中国艺术人类学的发展轨迹》①王永健《新时期以来中国艺术人类学的发展轨迹》,《民间文化论坛》2015年第2期。一文中,梳理了新时期以来中国艺术人类学的发展历程,并将这段学术历程分为20世纪70年代末至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学术准备时期,20世纪90年中期至2006年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成立之前的学术起步时期,2006年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成立以来的稳健发展时期三个阶段。当然,每个学术发展阶段皆有其自身的研究特点,有必要对其进行系统地归纳与总结,以期能够更好地理解这段学术历史。带着这样的思考,本文在对学术准备时期的研究状况所进行的梳理中,发现“原始艺术命题”是这段时期研究关注的焦点问题。究竟是什么原因引发了对这一问题的热议?它们的讨论有什么样的特点?这样的讨论之于艺术人类学研究的意义何在?下一步研究的发展方向是什么?都是笔者在下文的论述中希望解答的。
二、“原始艺术命题”研究的状况与特点
20世纪80年代以来,艺术研究呈勃兴之势,学者们尝试引入人类学的研究方法来观照原始艺术和审美文化的研究。笔者通过梳理这段时期的相关研究著述发现,学者们的研究较为相似,执着于“原始艺术命题”的研究,多借用考古学、民族学和人类学考察的原始资料来展开探讨,围绕着艺术的起源和艺术的本质等问题讨论,亲历田野的实证研究还较为鲜见,可以说这段时期的研究并没有跳出固有的学术阈限,这种学术范式直至今天还产生着影响。
中国学者研究原始艺术的主力来自于哲学、美学和艺术学领域,对原始艺术的时间范围界定多限定在旧石器时代晚期以后,其基本的研究路数是从历史学、人类学考古或民族志材料中寻找与原始艺术有关的文献资料,强调哲学化的抽象思辨和逻辑推演,进行纯粹文本意义上的研究,类似于西方古典主义时期“摇椅上”的人类学家。学者们试图从这些材料中找到突破口,与古人进行对话,以达到通过原始艺术研究来探寻艺术的本质与艺术的起源之目的。之所以将其归为艺术人类学研究,主要是从他们大量使用的人类学或民族志材料层面而言。但是从方法论层面来说,这些研究并没有亲历田野的工作过程,只能说是“案头田野”工作,其知识生产方式是“从文本到文本”,并非学科规范意义上的艺术人类学研究。但是,将这一段时期的原始艺术命题研究放到中国艺术人类学学术发展史上来看,他们引介了大量西方人类学艺术考古资料,为后来的艺术人类学研究在资料上提供了很好的学术积累,从这个层面而言,其学术意义功不可没。如朱狄的《艺术的起源》和《原始文化研究——对审美发生问题的思考》,邓福星的《艺术的发生》,龚田夫、张亚莎的《原始艺术》,刘锡诚的《中国原始艺术》,张晓凌的《中国原始艺术精神》,易中天的《艺术人类学》,王一川的《审美体验论》等研究便属于此类。
朱狄的《艺术的起源》和《原始文化研究——对审美发生问题的思考》,前者是一本综述式的著作,概括了19世纪以来许多西方著名学者对于艺术起源问题的理论和研究路径。该书在掌握大量中外专业文献的基础上,对人类艺术起源的各种相关史料、原始人的作品及各种观点和理论进行了系统的梳理、概括和阐释,并对相关专业问题做了独立而深入的探讨,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后者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对原始文化进行探讨,力图发现审美意识起源的秘密。在写作过程中,作者以对原始思维的讨论作为线索,将19世纪以来西方主要的人类学理论流派和旧石器时代的艺术研究理论进行了系统的梳理。作者认为,“人类学者常常把文化看作是一种历史现象,这种观念可以说是人类学方法的灵魂,他们希望把每一个重要的结论都建立在考古学的证明上,而这种方法正是美学研究所缺乏的。人类学家所发现的事实比美学家所做的推论更重要,如果推论不符合事实,就立刻会丧失它的价值”①朱狄《原始文化研究——对审美发生问题的思考》,上海:三联书店,1988年,第779-781页。。作者大量引用原始艺术的考古材料,对史前艺术、原始艺术和古代神话三个领域进行了深入研究,以此来探讨艺术的起源和美的本质问题,引入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与艺术理论互为补充,试图从美学研究注重抽象思辨的旧有范式中跳出来,这种对人类学理论与方法论的重视和积极倡导跨学科研究的学术态度值得推崇。
邓福星的《艺术的发生》,是其多年来对艺术的发生和史前艺术问题考察与探讨的总结,它不同于一般的艺术史,属于美学理论的范畴。本书核心观点是:“艺术起源与人类起源同步。”有评论认为作为艺术起源说的一种,它“补救了‘艺术起源于劳动’传统命题的偏颇”②《文艺报》1990年4月7日。。作者从“艺术起源与人类起源同步”、“人类艺术形成和发展的三种形态”(即萌发期艺术、史前艺术、文明人艺术)两个基本观点出发,通过对大量的史前文化遗存的解析,探讨了史前人类的审美心理特点,进而对史前艺术的分期和分类、史前艺术美的形式和内涵及其审美类型等问题进行了探讨。在研究探讨人类早期审美活动,审美意识的产生、发展以及有关特征诸问题时,作者从原始社会的造型艺术出发去考察,即从原始美术的产生、发展及其内容、形式特征方面去考察。他结合考古学资料,从造型艺术的物质化形态上考证了劳动工具与艺术发生的关系,认为原始工具制作与审美价值同时产生。他将原始艺术划分为五个阶段加以考察,它们依次是:成长期、第一繁盛期、过渡期、第二繁盛期、衰变期,这是作者立论的主体部分。在本书最后一部分,作者专辟章节讨论了史前艺术的形态问题,认为“史前艺术是特定历史条件下一种不同于文明人艺术的独特的艺术形态。它的基本特征是混沌性和过渡性”③邓福星《艺术的发生》,上海:三联书店,2010年,第110-111页。。在本书的论述中作者认为:“艺术发生学中贯穿着艺术本体论,我们绕不开二者的重合之处——艺术的本质问题。与之紧密相连的问题,是史前艺术或原始艺术问题。”④邓福星《艺术的发生》,上海:三联书店,2010年,第293页。故此,对于艺术本质问题的追问,离不开对原始艺术命题的探讨。
龚田夫、张亚莎的《原始艺术》,综合了人类学、艺术学、考古学、古人类学等学科的知识与资料,对原始艺术的发生、分布、传播、文化内涵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全书共分十章,前四章对原始艺术的定义、产生的环境、主要内容、分类、现代价值等问题做了概述。后六章将原始艺术在全球的分布划分为六个板块进行专题阐述,分别是欧洲史前艺术、亚洲史前艺术、中国史前艺术、美洲原始艺术、非洲原始艺术和大洋洲原始艺术。在这六章中,作者以雕刻、岩画、陶器、建筑等艺术形式为主要研究对象,在每个区域各自的文化特点之下做了深入的论述。通过研究,作者对原始艺术进行了定义,认为“原始艺术是指发生在原始社会,由古人类所创造的,不同于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之后所产生的艺术。这种非使用性的,或有别于单纯生产工具文化的物质文化形式因具有美感而被我们称为原始艺术”①龚田夫、张亚莎《原始艺术》,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 0 0 6年,第1-5页。。作者认为研究艺术的科学一般被称为美学,对于原始艺术问题的研究也是带有美学主义倾向的。实际上,通过研究原始艺术来追问艺术的起源和本质是其主要的学术目标。
刘锡诚的《中国原始艺术》是一部以全面介绍中国原始艺术为主要内容的著作。作者从人类学考古资料入手,详细论述了人体装饰、新石器时代的陶器装饰艺术、原始雕塑、史前巨石建筑、史前玉雕艺术、原始岩画、原始绘画、原始舞蹈、原始诗歌、原始神话十个问题,涉猎内容广泛,几乎囊括了所有的艺术门类。其基本的研究路数是以历代文献、人类学或民族学田野考察以及考古学发现的材料为研究基础素材,并补充以许多鲜活的口传的、非物质的材料,可以说材料很是丰富。作者主张在研究中要力图通过资料进入原始人的生活场景,以原始人主位的思维方式去看待艺术品和艺术现象,这样的写作思路值得推崇。此外,作者还提出应该好好思考传统的民族艺术与现代艺术、原始艺术与未来艺术发展的关系。该书在文中配具了大量有关原始艺术的图片,为读者提供了更为直观的理解原始艺术的路径。
张晓凌的《中国原始艺术精神》是一部偏美学的原始艺术研究著作。作者从发生学机制入手,以符号文化内涵和功能意义的确立,构形意识和审美特征的分析,力图建构起通向原始造型符号审美本质特征的方法体系。作者推崇民族学和人类学的研究方法,他认为“对史前人类审美意识和艺术发生学研究,还必须依赖于民族学的研究成果。对原始部族的考察已成为研究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②张晓凌《中国原始艺术精神》,重庆:重庆出版社,1992年,“导言”第12页。,“文化人类学为原始艺术的内涵与构形机制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大量的活材料”③张晓凌《中国原始艺术精神》,重庆:重庆出版社,1992年,“导言”第26页。。在占有这些资料的基础上,作者认为对于原始艺术的研究应该透过艺术形态和艺术的文化场域,去探究人的精神意识层面的活动。他说:“我们对中国原始艺术的研究必须透过造型符号的线条、色彩、形象、场景等层次,透过民俗、社会结构、宗教体系、巫术仪式等各种文化形式,去探寻其生命活动的深层意识。”④张晓凌《中国原始艺术精神》,重庆:重庆出版社,1992年,“导言”第5页。作者在研究过程中,赴长江、黄河流域和云南贵州等地,对远古艺术遗存做了大量的实地考察,以田野实证的研究方法来进行原始艺术研究。作者敢于跨越学科藩篱,采用考古学、民族学、人类学、心理学等学科的研究方法,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此外,谢崇安的《中国史前艺术》、孙新周的《中国原始艺术符号的文化破译》、于文杰的《艺术发生学》等书,也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对原始艺术命题展开了探讨。这一时期,有几位美学、哲学学科背景的学者也相继出版了艺术人类学研究相关的著作,他们的研究是为解决美学或哲学问题而进行的探讨,研究的着眼点也主要在“原始艺术命题”,在学界产生了相当的影响力。
易中天的《艺术人类学》一书,是中国第一部冠以艺术人类学名称出版的著作,但该书并非一部严格意义上的艺术人类学著作,也正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言:“本书也主要地是一部美学和文艺学著作,而非严格意义上的文化人类学著作。作者的意图,仅仅只是希望将文化人类学的方法引进美学领域,并不奢望在人类学方面有所建树”①易中天《艺术人类学》,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 0 0 8年,第3 2 4页。。他认为,“从学科归属来看,艺术人类学既属于文化人类学,又属于美学和艺术学。就最本质的意义而言,凡是通过对人的本质的研究来探讨艺术本质的美学,都可以广义地称之为艺术人类学”②易中天《艺术人类学》,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导论”,第12页。。就狭义的概念而言,“艺术人类学是运用文化人类学的方法和成果来研究艺术的本质和规律,尤其是着重研究艺术的发生机制和原始形态的科学”③易中天《艺术人类学》,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导论”,第13页。。该书引证了大量的现代人类学家发现和整理过的考古学、人种学材料,从美学和艺术哲学的角度,对原始艺术命题展开探讨,最终目的是揭示出艺术的本质。在上篇的论述中,作者力图阐明艺术发生学的发生机制,即艺术的起源问题。该书对于艺术起源的建构与国内美学界的通行做法颇有不同,它是“从我们自己的生存体验出发而进入到具体材料和超验思辨之间的广阔空间的”④易中天《艺术人类学》,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序”,第2页。,“深入到了生产劳动所建立起来的人类精神世界的现象学结构,即‘劳动意识’——自我意识和对象意识——的同格结构”⑤易中天《艺术人类学》,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序”,第3页。。所以,作者立足于审美心理学的哲学原理,试图对艺术的产生做一种深层次的、即精神现象学上的本质规定。下篇探讨原始艺术的分类问题,作者建构的艺术分类体系涵括工艺、建筑、雕塑、人体装饰、舞蹈、戏剧、绘画、音乐和诗歌。
作者认为艺术人类学的根本任务是实现艺术本质的人类学还原,也就是说,“要通过对艺术原始形态的描述和对艺术发生机制的考察,揭示出艺术之最原初因而有可能是最内在和最本质的规定性,而这种规定性又恰恰是在进入文明时代以后被遗忘了的,或者是被某些现象掩盖了的,甚至也许是被形形色色似是而非的理论、学说、常识和成见歪曲了的,因此应该进行‘还原’”⑥易中天《艺术人类学》,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导论”,第13-14页。。在这一过程中,唯物史观的理论基础和实事求是的实证精神,是实现艺术本质还原的保证。他说,“艺术人类学作为一门实证的科学,是需要一个能进行实证研究的切入点的。它无疑应该是从非艺术(即劳动)到艺术之间一系列中间环节中的一个,即那种虽然还不是纯粹的、严格意义上的艺术,却又蕴含着艺术发生机制的原始文化现象”⑦易中天《艺术人类学》,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第14页。。透过本书,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借助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对于艺术本质问题的终极追问,实际上也是对美学研究的方法论转换的尝试,虽然主观上表现出积极向实证研究靠拢的学术倾向,但事实上是缺失实地考察的田野民族志研究的。
易中天将艺术人类学的研究定位为艺术发生学,所使用的材料多为古典主义时期的民族志资料,是基于美学和文艺学立场上的阐发。当然,囿于当时的困难条件,作者难以像欧洲人类学家那样,深入非洲、大洋洲等原始部落去做实地考察以获取第一手资料。从方法论层面而言,此书为当时的美学研究提供了一条新的阐释路径。对于国内艺术人类学研究这块尚未开发的处女地来说,启发了后学,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但是也应该看到,作者将艺术人类学定位为艺术发生学的认识,受进化论的影响颇深,并没有将人类学的理论与学科方法目为学科之本,也没有亲历田野的实证研究,与学科规范意义上的艺术人类学研究存在相当的差距,因此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王一川的《审美体验论》,全书由审美体验与美学、审美体验与美、审美体验与艺术、审美体验与原型四编构成,中心论题是审美体验。其中第一编审美体验与美学中的第二章即定名为“艺术人类学论纲”,专门讨论艺术人类学相关问题。他将所讨论的人类学定义为“哲学人类学”,是马克思主义文艺学的一个分支领域,以审美体验为中心,从整体和综合角度考察艺术对人类感性解放的意义。⑧王一川《审美体验论》,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2年,第44页。他对艺术人类学的定义是:“艺术人类学应当是以艺术本体论为基础,运用各种可能的具体科学方法去综合地、整体地研究艺术这种审美体验形式的感性解放意义的学科。”①王一川《审美体验论》,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 9 9 2年,第4 7页。这个定义较为抽象,作者将艺术中的审美体验及其感性解放意义的思索作为艺术本体论的焦点问题,与以往大部分哲学家对艺术本体的讨论着眼于艺术作品有很大不同,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的建构。作者认为人类学对艺术研究具有重要意义,他总结道:“人类学对艺术的研究注重整体性。它的主观意图恰恰是要把这种‘整体’‘根基’重新显示出来、重新建构起来。因此,从整体角度综合地、完整地理解艺术的意义,可以视为人类学对艺术研究的最重要的启迪之一。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学是艺术研究的极有前途的领域”②王一川《审美体验论》,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2年,第42页。。最后,作者概括了艺术人类学面临的五个基本课题,即本体论(关于艺术的本原或理由的反思)、发生论(艺术的原始起源、现实生成[艺术活动在现实中如何产生和历史演变]的反思)、形态论(关于作家和读者的审美体验的心理类型和作品人物或氛围的审美体验的心理类型的反思)、形式论(关于审美体验在艺术形式[语言或符号]中的显现的反思)和沟通论(这将是一种改观:把作家体验与读者体验在社会历史背景上融合起来研究,即作为二者的历史性沟通来研究)。五个课题通过审美体验有机联系在一起,共同构成了艺术人类学问题域的基本建构。可以说,作者秉承哲学学科的立场对艺术人类学进行了阐释和问题域的建构,这与其学科背景密不可分。对于艺术的本质和起源的追问,也成为其较为关注的问题。
郑元者是较早进入艺术人类学研究领域的一位美学出身的学者,在学科概念、学科建构等诸多问题上有自己独到的一套理论体系,在艺术起源学、图腾美学、艺术人类学等多个领域均有所开拓。就笔者视野所见,他对艺术人类学的研究多散落在一系列的文章之中,而《本土化的现代性追求:中国艺术人类学导论》一书直到现在也没有面世。
郑元者的《美学与艺术人类学论集》③郑元者《美学与艺术人类学论集》,沈阳:沈阳出版社,2003年。、《艺术人类学的生成及其基本含义》④郑元者《艺术人类学的生成及其基本含义》,《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4期。、《艺术人类学与知识重构》⑤郑元者《艺术人类学与知识重构》,《文汇报》2000年2月12日。⑥郑元者《完全的艺术真理观:艺术人类学的核心理念》,《文艺研究》2007年第10期。、《完全的艺术真理观:艺术人类学的核心理念》⑥、《中国艺术人类学:历史、理念、事实和方法》⑦郑元者《中国艺术人类学:历史、理念、事实和方法》,《杭州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7期。、《地方性知识的迷障:音乐的中国经验及其艺术人类学价值》⑧郑元者《地方性知识的迷障:音乐的中国经验及其艺术人类学价值》,《音乐艺术》2006年第2期。、《“本土化的现代性追求:中国艺术人类学导论”述要》⑨郑元者《“本土化的现代性追求:中国艺术人类学导论”述要》,《文艺研究》2004年第4期。等著作和系列论文中,系统论述了艺术人类学的形成背景、概念内涵、核心理念、学科建设和研究方法等问题。作者主张通过引入人类学的研究方法以解决美学研究中所遭遇的困境,如美的本质、艺术的起源等。
郑元者认为美学与人类学的结合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在与其导师蒋孔阳先生关于人类学美学研究的对话中他曾谈道:“以往对马克思主义人类学和美学之间的关系的研究还没有充分展开。在美学研究上,定义式的研究较多,释义式的研究较少,理论性的推演较强,考证性的研究较弱。这种状况,使美学给人以某种颇不实在的感觉。”⑩蒋孔阳、郑元者《关于马克思主义人类学的思考》,《文艺理论研究》1997年第2期。这主要表现在美学研究者往往将研究专注于阐述马克思主义代表性作家的人类学、美学学术思想,或者将人类学的研究视角置于文学批评上,但是对于真正展开人类学与美学之间的关系探讨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要走。
他的《艺术之根:艺术起源学引论》一书,抱着严谨的科学研究态度,将艺术起源问题的探讨作为一门科学来进行研究。书中引用了大量的外文文献,资料较为翔实。作者以“W-H-W”的艺术起源问题环展开系统论述,也就是探讨艺术什么时侯(W hen)产生?艺术怎样(H o w)产生?艺术如何(W hy)发生?运用递进式的层层设问,试图揭开艺术起源之谜。作者善于进行理论思考与分析,其用意在于解决艺术起源的问题。在对欧洲史前洞穴中的艺术研究中,将考据与理论分析结合起来,凭借自己的判断大胆地进行分析,力图阐明艺术的起源以及其发生发展的相关问题。在他看来,“艺术的起源并非一元论,而是多元论的。艺术的发生是一个历史过程,推动这个历史过程的不能是某种单一性的动因,而是一个动力系统,这个系统亦即史前社会意识形式的具体样式,在发生学上具有一种大致的历史脉络和序列,那就是原初性图腾观念——巫术观念——灵魂观念——精灵观念和万物有灵观念——自我神化观念”。作者得出的结论是:“艺术起源于原初性的图腾观念以及它的特化形态(其中也包括次生性的图腾观念)。”①蒋孔阳《艺术起源学研究的新创获》,《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1期。
通览该著,可以看出作者希望以人类学的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进入美学问题的研究之中,分析与论证逻辑性强且步步深入,触及艺术起源之根。但遗憾的是田野调查实证研究的缺失,使他始终不能跳出文本,从而难以将文本与田野中的实证研究进行贯通,也就难免使该著看起来哲学意味更浓郁,逻辑性推演的成分也更浓厚。
郑元者弟子徐迎新在博士论文《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学人比较美学观的人类学分析》②徐迎新《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学人比较美学观的人类学分析》,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年。的下编中主要是以文化人类学及艺术人类学的材料、理论,对比较美学及美学中国性问题做了详细分析。这是一部较早以“文化”的观念、以艺术人类学的视角,来研究中国美学及美学基本问题的论著。贾怀鹏的《河南淮阳泥泥狗图像的故事形态及其意象的审美潜能》③贾怀鹏《河南淮阳泥泥狗图像的故事形态及其意象的审美潜能》,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以存在于河南淮阳地区的一项民间手工技艺——泥泥狗为研究对象,从泥泥狗图像来展开探讨其故事形态与审美意象,在此基础上深入挖掘其审美潜能,用意还是在于解决美学及审美问题。
郑元者学术团队的研究力图将人类学的研究方式引入美学研究,大量借鉴并引用人类学田野调查以及考古学发现的艺术资料,无疑为美学研究带来了一股新鲜的学术之风。可以说,他们研究的着力点还在于探讨美学研究的问题,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他们的研究并没有跳出美学学科的阈限,仍然属于美学研究。
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至20世纪90年代初期,对于原始艺术命题的研究逐渐从对考古学发掘材料、人类学或民族学考察材料的研究,转向人的审美意识、艺术创作心理等方面的研究,从而将原始艺术研究推向纵深,也开始出现文献研究与实地考察相结合的研究案例。笔者认为,这是中国艺术人类学学术研究发展的一种学术自觉。学者们在具体的研究中发现,就艺术而论艺术,以及纯粹文本的抽象哲思和逻辑推演式研究很容易陷入空对空,对于研讨的深入也多有不益。因此,他们急于寻找一个新的突破口,力图从方法论上寻求转换,开始注重实证研究,很自然地,人类学注重田野实证研究的学术范式被采借过来,并运用到实际研究中去,产生了较好的研究效果。自此,中国艺术人类学的研究已意识到实证研究的重要性,有一些学者也开始走出书斋,走向田野,尝试运用人类学田野调查的方法进行艺术研究,这也预示着开始出现从“文本”研究到“田野”实证研究的转向。
三、“原始艺术命题”研究兴盛的原因
第一,从外部环境来看,1859年,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发表,“进化论”的思想影响空前。彭尼曼(T.K.P c nni m an)在《人类学一百年》中曾说:“当起源和进化的观念被期望处于最前哨之时,在19世纪后半叶整个社会研究气氛就是满载着好奇进入到对原始人各种习惯和习俗的研究之中。”④(英)T.K.彭尼曼《人类学一百年》,和少英、高屹琼、熊佳艳译,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48页。也正是在这一时期,西方学者开始突破专业的界限,会聚在一起探讨各种有关“起源”的问题。因此,对于艺术的起源、国家的起源、家庭的起源等问题的探讨成为整个19世纪后半叶人文科学主要探讨的问题。人类学家普遍认为“原始社会”以其最为简单的形式展现了社会制度、组织形式、亲属关系等,研究所谓简单社会所获得的知识和经验有助于研究较为复杂的社会。这一影响同样波及国内艺术研究领域,产生了较为深刻的影响。作为舶自西方的艺术人类学,国内的研究一开始主要依靠对国外译介的学习,而此时西方艺术人类学的研究兴趣主要在“异文化”,尤其是原始部落和土著社会的艺术研究,研究“异文化”的目的是为了发现差异,从而揭示出特质。像罗伯特·莱顿的《艺术人类学》,主要研究了西非、澳大利亚等地土著部落社会的原始艺术。博厄斯的《原始艺术》,研究了北美、南美多人种地区的原始艺术,并对原始艺术的若干基本特征进行了分析。从某种程度而言,此段时期中国的艺术人类学研究是跟随着西方艺术人类学的脚步走的,即借鉴人类学的方法,以看待异文化的眼光来研究本土的原始艺术。他们期望通过原始艺术的研究来探索艺术起源的谜题。如易中天所言:“在艺术人类学看来,人类学、人种学和考古学所发现的艺术的原始形态,较之旧美学研究的对象——现代文明社会的艺术,也许更能揭示艺术的奥秘。”①易中天《艺术人类学》,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 9 9 2年,第1 7-1 8页。因此,原始艺术的研究便成为了一条阐释路径,借助它或许能够更加靠近艺术起源的真相,这也成为原始艺术研究热兴的诱因之一。因此,也就不难理解这段时期中国艺术人类学研究普遍关注“原始艺术命题”的“集体行为”。
第二,从内部环境看,20世纪80年代国内的“美学热”可谓影响空前,思想界试图借助美学这个窗口从“文革”的禁锢中走出来,追求从理性到感性的解放。美学的研究方式是重理性的、抽象思辨式的,它以探究美的本质或本源为终极学术目标。美学的主要研究对象之一便是艺术,对艺术的起源与本质的探讨自然成为了它的主要关注点,因此,对原始艺术的探究成为符合其学术旨趣的有效途径,这也导致了原始艺术研究的热兴。
结语
通过梳理这段时期的著述发现,中国学者对原始艺术的研究,其界定的原始艺术时间范围基本上在旧石器时代晚期以后。这些研究有如下共同点。其一,大量地引用历史学、人类学考古或民族志材料,基本上没有学术规范意义上的田野作业,试图在历史文献、资料中与古人对话,以探究艺术的起源和艺术的本质为终极学术目标。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学者们的研究方式类似于西方古典主义时期“摇椅”上的人类学家,他们大量引用古典主义时期人类学考古和民族志资料来进行原始艺术研究,用这些资料来推测艺术的过去史,这种学术范式直至今天还在产生着影响。在后来的研究中,也出现了关于艺术审美发生和艺术精神等方面的研究,将原始艺术命题研究往前推进了一步。其二,由单向的从国外移植引进,转向从艺术人类学视角对国内多民族文化艺术的研究,研究视角借鉴西方人类学注重“异文化”研究的学术传统,以“异文化”的眼光来研究本土的原始艺术。其三,学者们已开始认识到了纯粹文本意义上的哲学思辨式研究所存在的弊端,有一些学者开始走出书斋,走向田野,于是出现了从“文本”向“田野”实证研究的转向。
这些研究成果的出现,为艺术人类学在中国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拓展了学术研究的发展思路。但在肯定成绩的同时,我们也应该反思一下它本身存在的局限性和问题。这些原始艺术命题的研究,在使用考古学发现、人类学或民族志材料的时候,往往将其工具化与碎片化,脱离具体的时空背景,只是研究者为研究之需而任意摆布。这种研究方式与学术规范意义上的运用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进行的实地田野调查式研究还存在很大距离,显然从理想的学术观念到现实的学术实践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恩格斯曾说:“不论在自然科学或历史科学的领域中,都必须从既有的事实出发,不能虚构一些联系放到事实中去,而是要从事实中发现这种联系,并且在发现了以后,要尽可能地用经验去证明。”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69-470页。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恩格斯是推崇实证研究的,这对于学术研究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回顾中国艺术人类学学术准备时期原始艺术命题备受热捧的这段历史,进入这一时期有关原始艺术的著述之中,注重文本式研究,哲学抽象思辨式研究的状况是客观存在的,它们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内对学科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功不可没。对于西方艺术人类学研究的学习也在这段时期得到了消化和吸收。但是,新的时代背景对学术的发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注重跨学科、实证研究的学术取向已然成为普遍的追求,学者们已开始将学术视野逐步转向本土化的理论与实践的建构过程中,一种追求跨学科、实证研究的本土化中国艺术人类学研究呼之欲出。
(责任编辑、校对:徐珊珊)
PrimitiveArtsProposition in thePerspectiveofArtistic Anthropology
WangYongjian
In the early stage of developmentof Chinese artistic anthropology,overwhelm ing efforts had been devoted to p rim itive arts p roposition w ith fruitfulachievement,whichmainly resulted from the influence ofevolutionism ab road and the aesthetics research athome.Academ ic research in thatperiod was literature-based,with data collec ted from literature of such d iscip lines as anthropology,ethnog raphy and archaeology other than field research.A g reatdealofanthropological and artistic archaeologicaldata had been introduced and em p loyed in research conducted in the period,which laid a solid foundation forChinese artistic anthropologicalresearch.
Prim itive Arts,Artistic Anthropology,Field Research,Evolutionism,Aesthetics Research
J01
A
1003-3653(2017)04-0064-08 DO I:10.13574/j.cnki.artsexp.2017.04.008
2017-04-18
王永健(1981~),男,山东安丘人,博士,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人类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艺术人类学。
2015年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青年项目“新时期以来中国艺术人类学的知识谱系研究”(15CA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