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学术传统,培育学术新人
——记钱国桢教授从教57周年暨《中国戏曲音乐作品分析》首发式
2017-02-14南鸿雁钱丽娜涂强
南鸿雁,钱丽娜,涂强
守望学术传统,培育学术新人
——记钱国桢教授从教57周年暨《中国戏曲音乐作品分析》首发式
南鸿雁,钱丽娜,涂强
2017年3月25日上午,天津音乐学院音乐学系主办了钱国桢教授从教57周年学术研讨会暨《中国戏曲音乐作品分析》首发式,笔者作为钱先生执教生涯中的第二个硕士研究生有幸受邀参加。在此,笔者谨将会议所感,以及就读所学拟就小文,献于先生八十大寿。
我与先生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998年盛夏,当时电话与先生约好在学校见面,我在音乐学系外等。在天津似火炉的骄阳下,一位壮实中年人头戴带沿儿白色纱帽,鼻架一副茶色墨镜,骑着一辆电单车从远处疾驰而来,下车后第一句话是“天儿热,等久了吧?”我忐忑不安的心情即刻平复。当时先生给我的感觉非常朴实,谦和。次年,我考入天津音乐学院师从先生,开始中国传统音乐专业的硕士研读,在随后三年的研究生学习中,先生潜心教学、执着学术、谦逊待人。他的精神品格深深影响了我。
入学后,我上的第一节专业课,就是关于说唱音乐。“天津就是一个曲艺窝子,今天在北方能见到的曲艺形式,绝大多数都在天津这儿过过。”先生一句话总结了天津在中国近现代说唱历史上的重要地位。由于当时我还是懵懵懂懂,不能完全领会这句话的内涵,但是后来随着先生对京韵大鼓展开的研究,逐渐打开了我对天津这个城市的认知,进而了解了这个城市对于中国近现代说唱历史的重要性。先生指出“天津是曲艺之乡,历史上曾有许多曲艺品种和著名曲艺家到天津献艺,北方的鼓曲类如:京韵大鼓、梅花大鼓、西河大鼓、单琴大鼓、梨花大鼓、辽宁大鼓、铁片大鼓、京东大鼓、河南坠子、单弦牌子曲、山东琴书等曲种,从上世纪三十年代以后都曾到天津献艺,受到广大市民的欢迎,大大丰富了天津的市民文化。”①靳学东、钱国桢、南鸿雁:《骆玉笙与京韵大鼓》大众文艺出版社,2009年3月版,第1页。一批曲艺界大师或出自津门,或走红于津门,这无不体现了这座城市的魅力,正如京剧界有种说法“北京唱戏、天津走红、上海赚钱”,无疑天津这座城市和这里的市民成为传统艺术的验证者,庞大的市民群体及其市民文化,造就了津门独特的艺术审美情趣,从而奠定了这座城市在中国曲艺、戏曲发展中的重要性。
先生自小沉浸在津门独特的文化氛围里,耳濡目染中逐渐喜欢上了音乐:“我从小学时期就喜欢唱歌,1950年我在天津河北区第一中心小学三年级时,我记得学校的音乐老师就带着我们几个小学生到处演出唱歌,我们那时唱的歌有《妇女自由歌》、《歌唱二郎山》……。”在这样的氛围中,先生的音乐兴趣得到充分展现。
1953年先生考入天津市第二中学。这个学校各种文艺社团很活跃,有话剧、舞蹈、合唱等。初二时,先生参加学校合唱团,还参加天津市青年宫组织的青年业余歌舞团合唱队,当时的指挥是李华德。后来,李华德考入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先生在与李华德的排练和演出中学习了他的指挥风格。先生说,当年第二中学合唱团指挥是高三学生只玉柱,但他即将毕业,于是音乐老师牟延桐就让先生接任合唱团指挥,就此先生带领同学们排练了《英雄们战胜大渡河》、《保卫黄河》、《怒吼吧,黄河!》等作品。②笔者根据钱国桢先生回忆记载,2017年3月25日。。
钱先生在学术、教学实践中侧重中国传统曲艺音乐、戏曲音乐研究,这与先生早年的学习实践经历不无关系。据先生回忆:“1956年中央音乐学院附中招收作曲、声乐高中生班,我考上作曲理论专业,这个班共有24人,有施光南、梁茂春、王凤岐、高燕生、蔡良玉、邱天虎、朱仁玉等同学。高中二年级时山东五音戏和河北省武安落子剧团到学校排练,从那时起我开始接触戏曲。”③笔者根据钱国桢先生回忆记载,2017年3月25日。
1959年中央音乐学院搬到北京鲍家街,由于钱先生的班级即将毕业,故被留在天津,成为河北音乐学院(即天津音乐学院)的本科生。当时学校为了培养青年教师,就将这一个班级的同学定纳入教师编制,毕业就留校任教。先生回忆说:“当时学校对我们进行分专业培养,把施光南、高燕生、杨长庚送中央音乐学院学作曲;梁茂春、蔡良玉、万昭学西方音乐史;王凤岐学中国音乐史;为加强民间音乐教学师资,把严安思送天津评剧团学评剧;把我送河北省跃进河北梆子剧团学习(当时剧团在天津宾馆附近)。当时我是住到剧团,一边回校学习专业课程,一边在剧团里泡,感受剧团的生活、排练和演出活动。那段时间我还参与了由张淑敏主演的《西厢记》排演工作,学习了河北梆子音乐,今天回想那一阶段的实践,对我后来的教学、学术研究都非常有益,我不仅学习到一个剧目从剧本到排练演出的全部过程,也使我深入了解了戏曲的精髓,这是我一生学习戏曲、热爱戏曲很重要的一步。”④笔者根据钱国桢先生回忆记载,2017年3月25日。
1963年,钱先生被分配到天津豫剧团工作,开始真正与戏曲结伴。“1964年剧团为了进一步培养我,送我到河北省戏曲学校学习一年戏曲导演,回团后,我参与了豫剧现代戏《蟠桃园》、《南海长城》、《送山芋》的音乐创作,并以导演的身份复排了豫剧《朝阳沟》。”先生非常看重这一段学习经历,他认为正是这一段有关戏曲导演的学习与创作实践,为他后来的“戏曲音乐分析”教学打下了扎实的实践基础,而且这段经历更是为先生后面五十七年的“戏曲音乐分析”教学、构建系统的“戏曲音乐分析模式”奠定了基础。
对戏曲艺术的执着热爱,也使先生收获了爱情。“1965年经团里领导介绍,我和团里的主演董玉兰⑤董玉兰(1937-),河南密县人,豫剧陈派著名表演艺术家,钱先生的夫人。早年是郑州豫剧团名角,1960年天津组建天津豫剧团,但剧团却缺少知名的女主演担纲,而时任天津市长的白华与郑州市长恰是老朋友,于是两市协商,由天津组织一批评剧演员到郑州组建郑州市评剧团,河南方面则选调一名优秀豫剧女演员到天津豫剧团。于是董玉兰被选中,从而有了“一个大主演换了一个评剧团”之说。“文革”后,董师母调入天津艺术研究所工作,至退休。代表剧目主要有《凌云志》《宇宙锋》《三哭殿》等。结婚,我夫人原来是郑州市豫剧团的主演。当时天津豫剧团(河北省豫剧团)缺少女主演,而时任天津市长的白华与郑州市长恰是老战友,于是两个市长就协商用‘一个评剧团换来一个主演'。我夫人于1960年从郑州调到天津豫剧团工作。”
从热爱、兴趣发展到执着于此、专注研究,钱先生五十七年的执教生涯及其学术研究成果就是最好的说明。
先生的教学生涯是在“文革”后期,他在自述中提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我在的豫剧团就不演出了,1969年王莘到剧团宣布天津豫剧团解散,我和夫人被分配到天津搪瓷厂分当工人,即下放干部。那一时期,我主要工作就是生产劳动,偶尔参加天津第一轻工业局组织的文艺活动。1974年回到天津音乐学院教书。”“文革”十年中断了先生对戏曲艺术的创作实践,1974年当先生受命回到学院开始教书,并开始逐渐摸索、积累、总结教学研究经验。1990年1月,先生参与天津音乐家协会和天津文联主持的《中国戏曲音乐集成·天津卷》、《中国曲艺音乐集成·天津卷》的编辑工作,先生称“这是难得的了解民间、向民间学习的机会。”此后,1991年5月先生又应邀参加《中国曲艺音乐集成·北京卷》特约编审工作。这一段经历对先生后来的教学实践有着重要影响。
1995年10月,先生被天津市教委授予作曲、民族音乐理论教授资格,22年来培养了42名硕士研究生(包括目前在学的8名研究生)。
此次研讨会上,先生对自己多年的教学科研进行了总结:“近些年来的研究生教学,我主要就“民间音乐作品分析”作为专业主课教授内容,为什么会这样设计课程呢?因为我发现,大多数研究生对民族音乐不会分析,虽然同学们入学考试时已经通过曲式分析课程的测试,但是,当他们面对中国音乐,尤其是中国传统音乐时,却往往束手无策。这样的现状必须在研究生阶段帮助同学们解决。”很显然,先生在教学实践中已然发现目前研究生培养中普遍存在的一些问题,即中国传统音乐教学研究中对于音乐本体的忽略、运用西方音乐分析技法对中国传统音乐进行分析时所遇到的对不同语境的音乐采用同一分析手段出现的困难等等。但是,难能可贵的是,先生不仅仅只是看到问题,指出问题,同时他还积极主动地去解决这些问题,通过具体教学实践把自己的所学传授给青年人。《中国戏曲音乐作品分析》这部教学成果的出版,就是最好的实践见证。
先生对传统音乐分析教学的坚守,令我印象深刻,记得前些年在一次中国传统音乐年会上,先生曾很失望地对我说“咱们现在的音乐分析不吃香了,大家都改谈文化了,文化是可以研究,但是音乐分析不能丢呀。”先生所言这种现象也正是当代音乐学研究所遭遇的困境,那些只言文化不见音乐的所谓音乐研究曾在一段时期比比皆是。这种现象的出现,既有跨学科研究的影响,但究其根本,还是与专业教学中“概论”类课程不能深入展开教学有关。先生认为“现在大多数专业,在培养方案中都将《中国传统音乐》课程设置为一个学期,有好一点的院校,将其设置为一个学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学生吸收那么丰富的传统音乐几乎做不到,所以,这样的课程绝大多数都以“民间音乐概论”形式出现。概论性质的课程就不可能深入到每个门类的音乐分析方法和实践。所以,我认为要想深刻理解民间音乐的内含,除概论以外,还要进行作品分析的研究。”
这种所谓音乐学研究的新方法不仅没有影响先生所坚守的中国民间音乐作品分析教学,反而,触动了先生将其教学实践研究体系化的想法,并通过具体研究成果,将其设计成为一个个独立的课程体系。先生按照中国传统音乐五大分类法,将每一类的教学讲授与学生的实践研究紧密结合,形成教与学、学与思互动的教学模式,促使学生通过实践分析研究,真正地掌握了整套音乐分析方法,《中国戏曲音乐作品分析》就是这样的成果,还有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即将出版的《中国曲艺音乐作品分析》,以及已在整理中的《民间器乐作品分析》。这些成果既凝结了先生的心血,同时也包含了先生的教育理想和追求。“我的理想是把我国的民间音乐上升到理论分析层面,逐步建立起“中国民间音乐作品分析学”以便深刻掌握民间音乐的创作规律,添补民间音乐理论研究的空白,以利于民间音乐文化的传承,建立民族文化自信。”
我投奔先生门下是上个世纪末,当时自己对于研究生阶段到底要从事什么研究几乎没有想法,每天为了学位英语而奔波在音乐学院和天津大学之间。第一个学期末,先生找我谈话,问我想不想做做骆玉笙的研究,我一听当然愿意了,原因是当时家父在内蒙古自治区文联任曲艺家协会主席,他们曾承办过全国的第三届曲艺节,我也正是在那次曲艺节演出中,看到京韵大鼓演出,由此对骆玉笙这位曲艺表演艺术家有了初步印象。先生这么一说当然提起了我的兴趣,没过几天,先生就帮助我开始联系骆老的孙女,并由此带我一步步进入了“田野”,开展访谈调查。从某种意义而言,我的田野经验大多是在这一时期建立起来的,先生是我学术生涯的引路人。
我与先生的其他学生曾经聊起,是否在学期间参加过中国戏曲音乐学会的会议,所有同学都一致说有过这样的经历,跟着先生去参加学术会议,去“见世面”。我也同样有过这样的经历,得到过先生在学术上的导引和提携。2000年,跟随先生做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同行的还有天津音乐学院的高燕生教授,我们一同奔赴新疆乌鲁木齐参加当年由新疆师范大学承办的中国传统音乐学会的年会,经先生介绍,在那次年会上,我认识了很多学界前辈,如沈洽先生、梁茂春教授以及梁老师的儿子梁雷;艺术研究院的栾桂娟老师,以及后来我攻读博士的导师伍国栋教授,等等。
在学期间我还随先生参加了两届中国戏曲音乐学会的会议,一次在山东省泰安市,一次在江苏省扬州市。这两次会议,我认识了冯光钰老师,冯老师后来成为我硕士答辩的外聘专家;还有一直从事戏曲音乐研究的安禄兴教授,以及武汉音乐学院的蔡际洲教授等。有关中国戏曲音乐学会的事情,当时我只知道先生在其中任副会长,每次开会时都忙着组织专家评审论文,协调各种事情。后来我在一本2003年出版的《戏曲音乐新论》一书的编后记中,看到先生写了一些有关戏曲音乐研讨会的活动情况,其中第五届研讨会是在天津音乐学院举办的,当时是先生和我的师兄徐元勇(先生的第一个研究生)共同筹备的。先生从第五届开始担任副会长一直到2015年临沂研讨会时卸任,历时近二十年,“戏曲音乐理论研究会早期参会人很多,后因戏曲的冷落,参会的人员明显减少,加上接收单位不怎么积极等各种原因,己名存实亡。但在戏曲音乐研究的历史上,协会的工作是不可磨灭的。”⑥笔者根据钱国桢先生回忆记载,2017年3月25日。虽然,目前戏曲音乐研究会由于各种原因已名存实亡,但先生为戏曲音乐研究会所做的近二十年的工作还是有目共睹的,而先生的学生在这个会议上不仅有机会发表自己的学术研究论文,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平台为同学们的研究实践提供了难得的与专家面对面学习交流的机会,先生在此方面的贡献是不能被忘记的。
如果我把在天津音乐学院跟随钱先生学习的三年,以及之后我所从事的曲艺音乐研究作为一种语境的话,反观自己的学习经历与之后这些年的教学实践,我越来越感知到钱先生当年传授我的有关曲艺和戏曲音乐的分析的精妙之处。今天看来这些有关中国传统音乐的研究方法,不仅使自己渗透其中,体会到中国传统音乐的妙处和本土的研究方法,而且也成为日后我开展教学实践的重要手段。教学承传,相得益彰。
笔者曾看到过美国民族音乐学者伊丽莎白·魏丽莎的博士论文中文版,是有关中国京剧的研究——《听戏——京剧的声音天地》⑦[美]伊丽莎白·魏丽莎著,耿红梅译:《听戏——京剧的声音天地》,上海音乐出版社2008年,第57页。,她在对京剧唱腔及伴奏音乐分析时,采用了“中国式”的音乐分析方法,即源于她的京剧老师武俊达先生传授给她的京剧音乐分析方法,而她所采用的这种音乐分析方法,与钱先生当年教授给我的音乐分析方法基本一致。用中国人的思维模式来解读我们本土传统音乐,本土音乐文化应该有本我分析阐释的独特方法和手段。这或许就是我们称之为传统的东西。
如果我们将这种中国式的音乐分析方法视为传统,那么,钱先生五十七年的教学实践、学术研究中,一直坚守的正是这些本土传统,一板一眼,不厌其烦,耐心地将其整理、分析、提炼、总结。而这样一种学术传统在有意无意中又被承继,进而逐渐形成一种固定的分析程式,并被一届一届研究生所掌握、应用、实践。此次研讨会上所呈现的《中国戏曲音乐作品分析》一书,即是这样的成果。正如先生自己对该书的评价“这本书是我根据自己多年在戏曲音乐教学实践中的经验,指导研究生们完成的,这也是他们的硕士毕业论文。这些论文涉及戏曲音乐研究的四个声腔系统,分析程式主要从剧目的文学性、词曲与唱腔的关系、审美表现等几个方面展开,着重曲词关系、唱腔分解、伴奏音乐,既突出传统戏曲音乐的分析,同时也观照各声腔的独特性,总体来看,研究生们通过学习这样的一种分析方法和视角,对戏曲音乐有了深入的认知和了解,这也是我一直希望的事情。”先生朴实的话语,道出了戏曲音乐分析阐释的传统,以及他为了坚守这种传统,所付出的努力。正如天津音乐学院徐昌俊院长在此次会议上所言“在西方音乐教育体制的冲击下,钱国桢教授不忘初心,毅然执着于对民间音乐追求,这一点非常值得敬重。”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祝愿吾师钱国桢教授学术青春永驻!
2017-04-28
J605
A
1008-2530(2017)03-0031-05
南鸿雁(1970-),女,博士,浙江音乐学院副教授(杭州,310024);钱丽娜(1972-),女,天津音乐学院钢琴系副教授;涂强(1979-),女,天津音乐学院钢琴系教学秘书,助理研究员(天津,300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