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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祈的转型与回归

2017-02-14

星星·散文诗 2017年14期
关键词:短笛人民文学出版社诗选

张 雨

唐祈的转型与回归

张 雨

诗人唐祈,生于1920年。他的创作,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1936年至1949年,是他诗歌创作的第一个阶段,从实践到成熟,最终以“中国新诗派”或者“九叶派”的命名方式,写入文学史。1950年至1960年,出于历史的原因和个人抒情的需要,唐祈逐渐走出了现代主义的诗歌写作方式。1981年至1989年,是唐祈写作的最后10年,这个时期的唐祈是孤独的,他的诗歌探索,既不属于九叶派现代主义诗歌的延续,也无法融入新兴的诗歌风潮——偏居兰州,遥望草原与戈壁,他以最朴素最简单的方式,完成了一生最后的抒情。

时间与旗

唐祈最初的创作,以感性见长。他是这样评价自己早期的诗作的,“这些早年诗中,我比较注重抒情、色彩和情调。我溶浸于无拘无束的生活里,我用画家的眼睛观看草原风景,体味一种单纯柔和的美,寻找清丽新鲜的牧歌风格,即使是令人悲伤的歌。”[1]这首《游牧人》,很能代表他前期抒情诗的特色:“游牧人爱草原,爱阳光,爱水,/帐幕里你有先知一样遨游的智慧,/原始的笛孔里热情是流不尽的乳汁,/月光下你比牝羊更爱温柔地睡。”[2]

后来,唐祈以“中国新诗派”的身份走进中国文学史,主要有以下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早期清丽柔美的抒情,需要寻求一种表达的力,意象、意境的色彩与情调,在潜意识地寻求一种更加厚重的质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便主动地对自己的诗歌思维进行更新,从感性的抒情走向知性的凝视。“在大学的几年和离开学校以后,我阅读了许多关于思考人类社会和探索人生命运的书,哲学、历史、宗教、文学 (尤其西方现代哲学和文艺思潮之类)……使我对人生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困惑、迷惘,和对于真理的探求”[3],这种思想的探索,改变了诗歌的写作方式,“我不像早年诗里那样只注重抒情,我认识到了人生现实的复杂和深邃,我应该寻找各种新的视角、许多不同的途径来写;我摆脱了现实主义的反映论,和对生活现象简单的摹写,把象征和现实揉合在一起,打破通常的时空观念,注重诗的艺术逻辑和艺术时空,运用思想知觉化,通过感觉来表现内心经验”[4]。可以看出,从早期清丽新鲜的牧歌风格,走向现代主义的诗艺探索,是唐祈个人的自觉。另一方面,这种现代主义的转化,得益于志趣相投的诗友们的声援与切磋,具体而言,就是“中国新诗派”(新时期以来,因为《九叶集》的出版,始用九叶派命名)的内部交流。1948年,唐祈与杭约赫、陈敬容、唐湜等编《中国新诗》丛刊,对于唐祈个人而言,除了和中国新诗派的主要成员进行诗艺探讨之外,他还主动地对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的发展,形成了个人的理解,对戴望舒、艾青与冯至等人的现代主义诗歌实践,做出了梳理与评估。同时,潜心研究里尔克、艾略特等人的诗歌创作,把他们的诗歌理念,进行了个人化的理解与吸收。这在《唐祈诗选·后记》)中,都有明确的叙述。这个时期的代表作有《夜歌》《严肃的时辰》《时间与旗》《老妓女》《女犯监狱》等等。

所以说,唐祈“中国新诗派”的文学史身份,既是对他个人参与现代文学思潮的认定,更是对他经过漫长探索、逐渐成型的诗歌旨趣的总结。这种认定与总结,成为诗人唐祈的历史标签,而这时期他的《时间与旗》,也是“中国新诗派”的代表作。

“中国新诗派”成员唐湜认为,《时间与旗》“直接受到了艾略特的长诗的影响,也可以说,是在艾略特的‘时间’的哲理框子里填上了当时上海的现实生活与斗争的各个层面,只是贴得过于近,在潇洒的抒情气氛中嵌入了些战争的火药气,显得有些生硬”[5]。客观地讲,唐湜的评价,显得过于苛刻,因为他的评价是在辩解的语境中产生的——当时七月派诗人阿垅认为唐祈涉嫌抄袭艾略特的《燃烧了的诺顿》。现在,我们综合唐湜和阿垅的看法,正好可以还原一个真实的中国现代主义诗人唐祈。阿垅的质疑,可以看出唐祈对艾略特的模仿,客观地讲,对艾略特、奥登、里尔克等西方现代主义诗人的模仿,在“中国新诗派”的诗人中普遍存在,不限于唐祈。而之所以不是抄袭,是因为他们把发源于西方哲学的现代经验,转化为个性化思考的中国经验。对于《时间与旗》而言,便是在艾略特式的时间哲学框架内,“嵌入上海的现实生活与斗争”。唐湜认为这种“嵌入”过于生硬,而同为九叶派成员的袁可嘉1980年为《九叶集》作序时,突出强调的正是这一点——在袁可嘉看来,现实主义精神,正是九叶派的现代主义与西方现代主义的区别[6]。

在《时间与旗》中,现实时间不是被“嵌入”的,而是与哲学的时间形成复调与对照,这种复调与对照,正是《时间与旗》的内部结构。在诗歌中,时间分为两种形态:

第一,现实时间的情景化表达:在诗歌中,我总是走向“上海市中心的高冈”[7],在这个虚构的地方,看见“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光阴”、看见“资产阶级的空虚的光阴”、看见“资本家和机器占有的地方”……时间的空间性转化,浓缩了中国的现实,这是诗歌的主体内容。

第二,客观时间被哲学化表达:“时间,回应着那声钟的遗忘,/过去的时间留在这里,这里/不完全是过去,现在也在内膨胀/又常是将来,包容了一切/无论欢乐与分裂,阴谋与求援/可卑的政权,无数个良心却正在受它的宣判。”这种公正的、永恒的时间属性,对僵死的、腐朽的社会时间,形成对照与审判。

在两种时间之间,是忍耐苦难的人,是逐渐自觉的人,是走向斗争的人——他们是火:“村庄围绕着地主的县和乡,县城孤立了/一个个都市,迄至资本社会最后的上海高冈。/每次黑夜会看见火焰,延续到/明日红铜色的太阳。”在斗争中,时间被“完成”,确切地讲,被重新定义。定义它的,是“人民的旗”。于是,黑暗的苦难的现实时间被改造,客观存在的哲学性的时间,转化为理想的时间:“过去的时间留在这里,这里/不完全是过去,现在也在内膨胀/又常是将来;包容了一致的/方向,一个巨大的历史形象完成于这面光辉的/人民底旗,炫耀的太阳光那样闪熠/映照在我们空间前前后后/从这里到那里。”

《时间与旗》的出现,意味着诗人唐祈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现代主义诗人。他打破了现实主义诗歌摹写时间的自然秩序,形成了文本内在的艺术逻辑,他用一种智性的充满张力的语言控制情感运行,用冷峻的意象、反常规的语法、跳跃性的节奏,扰乱读者的常规思维,引导读者走向更有力更深刻的思想空间。

短 笛

相对与1949年前,在建国初的四五年里,唐祈发表的诗歌不多。1958年 4月,唐祈到北大荒密山农场、清河农场劳教,期间的创作了组诗《北大荒短笛》。其中的《短笛》,通过“我”讲述了一个青年画家的在“监牢”中的艺术人生:用七个夜晚,把废弃的草镰,磨成刻刀;把刨地拣来的树根,刻成跃动的麋鹿和飞鸟的木雕;用一个老犯人临死用过的竹棍,削成了一支短笛……“我的这些雕像、竹笛和刻刀/即使犯了天条,我一件也不上交”[8]。这个故事,成为唐祈的“自画像”,对于他,诗歌的意义,正如同“监牢”中青年画家的刻刀或者短笛——它们制造飞翔和歌声,孕育美和自由。《北大荒短笛》中还有《黎明》《心灵的歌曲》《土地》《水鸟》《爱情》《旷野》《小湖岗的雨夜》《永不消歇的歌》《坟场》等9首诗歌,不管是即景生情还是托物言志,不管是抒发理想还是向远方的“你”传达情思,都和《短笛》具有同样的主题,都以囚禁的肉身,传达爱与美、自由与革命的信念。在中国新诗史上,唐祈的《北大荒短笛》,不该被遗忘,他展现了获得个体意识与革命思想的现代诗人,在历史的苦难与困境中,坚守的理想主义的信念:“我和同伴们白雪上的脚印,/每个时辰都在证明,/这一群荒原上无罪的人,/头颅里燃烧着信念和理想,/周身都是炽热的火焰,/严冬的冰雪无法把它冻僵,/风的刀剑也不能把它砍光。”[9]

《北大荒短笛》是唐祈在他人生中第二个创作阶段的代表作,我们以此走近唐祈,不仅仅是为了凸显诗歌的历史内容以及诗人的精神姿态,更是为了审视唐祈的诗歌转型。《北大荒的短笛》,意味着现代主义诗人唐祈,在具体的历史境遇下,走向浪漫主义抒情,这种浪漫主义,不是感伤的个人情绪的抒发,而是强大的个体精神与革命理想主义的结合。《北大荒的短笛》的作者,仿佛不是“中国新诗派”的诗人,而更像一个“七月派”诗人,个体意识、英雄主义与理想主义精神的融合,成就了诗歌的崇高美。

关于这种转型,我们很容易从历史现实、政治环境的层面寻求原因,当然,这种原因不可忽略。但是我觉得最根本的原因,是唐祈意识到了自己的诗歌危机。对于唐祈而言,“中国新诗派”的现代主义诗歌实践,是他前期诗歌旨趣的综合与定型,使他拥有了清晰的诗歌理念,但是,这种成型的诗歌理念与诗歌技法,却成为他继续写作的障碍——对于热爱诗歌的人而言,内在理念与写作技法的定型,比外在的社会压力更可怕。因为,它让诗歌写作失去了引发情思的驱动机制、它让诗歌写作失去了安排情思的艺术秩序。在《诗歌回忆片断》中,唐祈追忆了自己编辑《中国新诗》时的感受:“这个阶段,创作热情很高,写得也比较多。我更多地学习和运用西方现代主义的表现方法,受到里尔克、艾略特较深的影响。但感受最深的已不是作品的得失,却是愈来愈深的发表之前的恐惧感,不是害怕特务的追捕和搜査,而是由衷地害怕读者对我的诗作感到枯燥乏味。觉得读者花费了时间读一首诗,总应该得到一点新东西,一点思想上的收获或者是艺术享受,结果作者给予的却是一块硬蜡或者是一坨棉花,那为什么要白白浪费读者宝贵的时间去咀嚼它们呢?”[10]这段追忆表明,在1949年之前,在“中国新诗派”的诗歌理念还没有受到主流意识形态压制的时候,唐祈已经对自己业已定型诗歌理念产生了怀疑。

编辑《中国新诗》时的感受,影响了建国初期唐祈的诗歌创作。1951年2月,唐祈到《人民文学》编辑部工作,从1951年到1956年,没有发表作品。在唐祈的回忆文章中可以看出,其中原因和政治无关,而和他对自己以及“中国新诗派”同仁的诗歌理念的质疑相关。他对现代主义附加在诗歌之上的思想密度、技法迷障感到厌倦,他希望获得一种更加明朗新鲜的表达方式,1950年代的现实遭际成全了他。

1958年到北大荒劳动改造,对唐祈个人而言,是冤屈与苦难,对唐祈的诗歌创作而言,却成为契机与动力——在与苦难的肉搏中,诗人唐祈失去了1940年代进行现代主义诗歌写作的“距离”——贴身的苦难打破了审美的哲学性的沉思,技法的迷恋让位于抒情的需要。在此情况下,唐祈选择了一种更加熟悉的写作方式,这种写作方式是中国古代忧愤抒情的传统,是屈原、杜甫的传统,也是中国现代个体意识与革命信念融合的理想主义传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北大荒短笛》的作者,逐渐离开了“中国新诗派”,而与他们曾近的论争对手——七月派走向共鸣。

牧 歌

唐祈生于江西南昌。父亲唐宜南,1931年调到甘肃邮务局工作,1938年,举家迁至兰州。自此,兰州成为唐祈的第二故乡,或者说,成为他真正的故乡。刚到一年,唐祈便写下《蒙海》《游牧人》《拉伯底》《回教徒》《穆罕穆德》《仓央嘉措的比喻(四)》《仓央嘉措的情歌(九)》《仓央嘉措的死亡(十四)》《故事》等诗歌,都是与西北相关的观感与遐想。从这些诗歌可以看出,西北的风物、宗教与民俗等,对唐祈影响很大。在这些诗歌中,现实的苦难、宗教的思考、民族的记忆等,全部铭刻在西北地域高远而苍凉的底色上,唐祈用忧伤而节制的抒情笔调,点亮了它们。

“蒙海”是唐祈在甘肃兴隆山遇见的蒙古妇人,她和几十个蒙族人在山上守成吉思汗的灵柩,抗战时期,他们把成吉思汗的棺椁、盔甲、长矛等遗物,从内蒙迁放到兴隆山。唐祈通过描述“蒙海”这个女性形象,把一个民族的历史变迁、现实苦难,凝聚在悠长、柔美而苍凉的歌声里:“蒙海,一个蒙古女人,/三十岁了,还像少女一样年轻,/她说一串难懂的言语,/告诉我来自遥远的沙布尼林。//她穿着旧日的马靴和羊皮衣,/头套上的珠子夸着衰落贵族的富丽,/她唱一支牧羊女的谣曲,/说是成吉思汗的后裔。”[11]

1978年,唐祈再次回到兰州。先是在甘肃师范大学(现西北师范大学)工作,1981年到西北民族学院(现西北民族大学)工作,直到1990年逝世。西北高原点亮了唐祈的青春期创作,而他在经过生活的辗转、历史的苦难之后,最后依然选择扎根西北,用西北的风物与歌声,喂养自己的诗神。

对于唐祈而言,西北是他精神疗伤的地方,也是他的生命再次飞翔的地方。这种飞翔,和自由相关,和信仰相关,和青春相关——最贫瘠的地方,以最高远的姿态,阐释着这些神秘的名词。 唐祈这样讲述他生命中的西北:“西北高原,那是个赋予人以想象力的地方,草原上珍珠般滚动的马群、羊群,黑色的戈壁风暴,金光刺眼的大沙漠,沙漠深处金碧辉煌的庙宇,尤其是在草原的帐幕中,我从来没有度过那样美好的夜晚,也从来没有歌唱和笑得那样欢畅过。从蒙族、藏族妇女的歌声中,我感到一种粗犷的充满青春的力量,正是这种青春力量,强化了我年轻时的欢乐和哀愁,赋予了我为追猎自己理想从不知退却的胆量,使我在相隔若干年以后,仍然要在西北十四行诗里抒唱它们。”[12]

纵观唐祈的晚期创作,主要表现为两种类型,一是现代主义诗风的余蓄,二是西北地域、尤其是少数民族风情的牧歌式吟唱。后者的意义,远远大于前者。从唐祈最后10年的诗歌中可以看出,“中国新诗派”的现代主义,对他而言仅仅成为一种微观的词句修辞,而不是一种整体的诗歌观念,甚至不是一种诗歌风格。而对西北的牧歌式吟唱,却成为他恢复“青春力量”的生命途径。他听到一个维吾尔族青年的冬不拉弹唱,于是写到:“渐渐地消失了十年的忧伤/欢乐的血液重新在周身流荡/你无形的手指按抚在我心上/打开了我收摺的翅膀”[13];他让葡萄开口自白:“我爱滋润沙漠旅行者的饥渴/我爱把浓酒变成人间的欢乐/我爱献给人类珍宝的收获”[14];他从猎手的身上,看到不老的青春:“他的棕褐色面孔像岩石刻成,/深深的皱纹里隐藏着青春,粗犷的力,/在闭锁的浑身肌肉中隆起”[15]……

西北高原唤起了他对自由、信仰、青春的神往,这一切不是通过现代主义的知性的方式去展现,不是通过晦涩的象征、繁复的技巧去展现……这一切对于此时的唐祈而言,已经成为多余。就像西北高原删除了多余的过渡与渲染,用草原和戈壁的方式解释天空的神秘,唐祈最后选择了最元初的最朴素的抒情方式,诠释自己剩下的生命。唐祈从“中国新诗派”抽象抒情的诗歌观念中走出来,从“九叶派”的沉重晦暗的政治记忆中走出来,从汉文化温文尔雅的礼义规训中走出来,走向“草原”——自由与爱情:

在草原的月光下

我站在翠绿的夜里了

银铃一样熟悉的

蒙古少女的牧歌

从我心灵的旷野流淌

像一片温柔的风的手掌

抚摸在滴落露水的草叶上

沙山那边:萨仁高娃呵

小小的褐色的篷帐里

藏着我青春的幻想

鲜嫩红润的面庞

一束烈火似的目光

我从你的瞳仁里

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今夜,我用滚烫的爱情

把自己灌得醉意酩酊

我的灵魂

像马头琴的弦子

被看不见的手指拨响

愿我们同在一支彩色的歌里

如同云和霞光融合在一起

愿你是风,我奔向你

感动着震颤如风中的马尾

呵,呵,唯有你知道这支歌

听者是谁[16]

从西北高原寻求精神资源,在1980年代的中国诗歌中并不罕见。杨炼、海子、昌耀等诗人,都有代表性的作品。尤其是昌耀,像一只流放日久的秃鹰,呼号腾跃于高原雪峰,孤独执拗地表达着触及天空的终极性天问。但是他们的诗歌,从本质上讲,都是1940年代“中国新诗派”诗歌观念的延续,西北对于他们,成为新时期以来逃避政治中心、逃避文化中心的“陌生化”高地,成为他们建构某种哲学性思考的象征性符号。这种诗歌写作方式,却正是唐祈复出之后,企图告别的东西。

在1940年代,西北对于唐祈,是一种没有充分展开的生命诉求,是被现代主义的抽象思维所遮蔽、所压抑的青春期想象,现代主义的远距离审视与哲学化表达,凝固了青年唐祈的青春期抒情。1950年代到1980年代,漫长的政治苦难与生活磨难,延续了这种遮蔽与压抑,他必须以理想主义的意识形态抒情,对抗现实性的意识形态禁锢,而把自我的青春缅想,搁置一旁。到了1980年代,对于恢复自由之身的唐祈而言,补偿自己的青春抒情,显然比延续现代主义的诗歌实验更加紧迫,因为这是生命治愈的需要,也是艺术调整的需要。他卸下思想附加在诗歌上的累累重荷,他抛弃技巧附加在抒情上的重重遮障,回归到1938年、1939年未竟的青春期抒情。对他而言,这是生命意义上的重回故乡,也是诗歌意义上的回到原初。

1980年代中期之后,模式化的现代主义的诗歌技法逐渐受到有些诗人的反对,密集的意象、晦涩的象征所造成的诗歌负累,让更年轻的诗人感到厌倦,“第三代”诗歌应运而生。其实,第三代诗人对朦胧诗的革命,在唐祈淡出“九叶派”的艺术实践中早就发生了。所不同者,第三代诗人是为了建构一种新的诗歌理念,而对唐祈而言,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他只愿在自己的晚年,焕然年轻,遥望草原与戈壁……诗歌于他而言,仅仅是歌唱而已,歌唱迟到的自由、歌唱迟到的爱情。

注 释

1.唐祈:《唐祈诗选·后记》,《唐祈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80页。

2.唐祈:《游牧人》,《唐祈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3页。

3.唐祈:《唐祈诗选·后记》,《唐祈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81页。

4.同上,182页。

5.唐湜:《九叶在闪光》,《新文学史料》,1989年第4期,第149页。

6.袁可嘉:《九叶集·序》,《九叶集》,作家出版社2000年,第2页。

7.唐祈:《时间与旗》,《唐祈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38-50页。

8.唐祈:《短笛》,《唐祈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71-72页。

9.唐祈:《永不消歇的歌》,《唐祈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75页。

10.唐祈:《诗歌回忆片断》,《唐祈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03页。

11.唐祈:《蒙海》,《唐祈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5页。

12.唐祈:《唐祈诗选·后记》,《唐祈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80页。

13.唐祈:《冬不拉的歌》,《唐祈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45页。

14.唐祈:《葡萄》,《唐祈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39页。

15.唐祈:《猎手》,《唐祈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41页。

16.唐祈:《给萨仁高娃的抒情诗》,《唐祈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0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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