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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达对胡塞尔现象学中“发生”问题的批评

2017-02-13尚杰

党政干部学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德里达胡塞尔时间

尚杰

[摘要]在德里达看来,胡塞尔的“内时间意识”的要害不在于某种柏格森式的绵延,而是“已经”。这种时间性的意义已经被构造好了,已经被知道了。胡塞尔没有在细节上揭示“已经”之前的情形,因此他可能还没有接触到真实的“发生”,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不可以用“一次发生”代替后来的每次发生,代替“发生”本身。

[关键词]现象学;发生;时间;胡塞尔;德里达

[中图分类号]B5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426(2016)04-0004-04

一、德里达对“已经发生”概念的质疑

胡塞尔现象学的全部秘密也许隐藏在对“先验”一词的使用之中,这是一个有厚度的先验,它同时是筛除的与叠加的:一方面,先验既不是囚禁于个人经验的,不依赖于某个人的自然心理,也不是纯粹逻辑的,不是纯粹的形式;另一方面,就先验有本质直观的内容而言,又是有内容的,它是“事实”,因而是一种非常独特的“经验”的想象(这也是“心理生活”)中的发生而非依赖于外部经验的发生,我们甚至可以说这是“最纯粹的心理生活”,本质直观就是这种原始的或具有开创性的具体的经验,从此再不是康德纯粹形式上的先验性,而是有内容的先验性了,而且与心理主义、逻辑主义都划清了界限(因为这两种主义,都在寻求唯一的出发点。前者忽视了本质或者说“超越”,后者忽视了直观或者说“纯粹经验”)。这种本质直观又是批判逻各斯的——艺术家并非先学习了美学知识才懂得如何进行艺术创作的,自然人也不是先学会了逻辑学才会说话的,也不是先懂了摄影原理才知道自己并非像自己的照片那样矮小扁平。思维与直观之间,或本质与直观之间的过渡是可以一蹴而就的(这也是精神的精华一蹴而就的瞬间),而无需像康德那样先把先验与直观(或者说形式与内容)割裂开来然后又把两者说成是两个性质不同的来源拼凑在一起并标上“先验综合判断”——不要在两者之间划分时间上的或逻辑上的先后,两者之间任何一方都不具有特权地位。这种“原初发生”的厚度也避免了康德难以自拔的理性丑闻即著名的“二律背反”,把它说成是“丑闻”是因为立场是形式的或先验逻辑的。

所谓同时性的厚度,就是再也不纠结于先(验)与后(验),先与后是同时的。这也同样适用于现象学的“发生”——它是搁置了自然态度之后所发生的哲学态度,给我们留下了“现象学剩余”或本质还原。自然界中的一切仍旧存在,改变的是我们的态度或者说是意向,就像“鸡尾酒里的现象学”。

在德里达看来,胡塞尔的“内时间意识”的要害不在于某种柏格森式的绵延,而是“已经”(在这里,实际上“已经”被德里达当成了一个新的哲学概念):“在这里,胡塞尔仍旧停留在意向对象式的(noématique)时间性,这种时间性的意义已经被构造好了、已经被知道了。对象性的时间已经被如此知道了,这种时间的意义已经被‘主题化了、已经被放置在括号之中了。同样,真实的内在性的时间已经对我有意义。”换句话说,还没有发生,我们就已经获得了,由于胡塞尔在没有告诉我们“已经”之前的情形的情况下,就把这种情形“一次性地”加上了现象学的括号,因此他可能还没有接触到真实的“发生”,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不可以用“一次发生”代替后来的每次发生,代替“发生”本身。

胡塞尔试图在时间的“心理学起源”与时间的“现象学起源”之间做出本质区分,以此出发,一切心理术语,比如感觉、记忆、想象等等,都可以被区分为自然心理的与现象学意义上的。在胡塞尔看来,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却是本质的区别。怎么微妙呢?时间的“心理学起源”与时间的“现象学起源”,这两种起源都是真实的,被放置在括号里的“真实”不等于不真实。都是真实的,真实是以如此这般的方式显现的,有不同的如此这般。例如,真实的音乐旋律的瞬间与心理活动的瞬间,各自都不是由一个点组成的,它们有各自的共鸣性,也就是各自的瞬间厚度,前者如交响乐的旋律,后者如意识流。努力抓住有厚度的瞬间,就是努力搜集“全部的”共鸣性痕迹,用精神的耳朵倾听——其中某个音乐是在另一个音乐里,由另一个音乐所唤醒;某个心思是在另一个心思里,由另一个心思所唤醒。只要耳朵是醒着的,心“眼”是活着的,它们就永远绵延不绝。

有厚度的瞬间,共鸣,就是同时的多样性。这里的共鸣,即在时间中掺杂了想象的时间,而这瞬间处于想象中的共鸣,又是原始时间发生时的瞬间复杂性。在这些想象中,瞬间得以延长。就这些共鸣因素之间有实质性的无法分割关系而言,任何一种只思考孤立元素本身的思想行为,都是错误的、不真实的——为了不停留在这孤立静止的现象世界,就得探究纷纭复杂的现象因素的各种关系,这些隐藏起来的等待被发现或唤醒的关系,也就是被哲学称为“本质”的因素。在想象中瞬间得以延长,是说想象也是在时间中发生的,但这想象是先验的发生,而不是像胡塞尔说得那样,在想象中重新构造时间,因为后者忽视了想象本身已经在时间之中了,并由于这样的忽视而在效果上把“时间”当成了被构造的对象——在这里想象与再现是一个意思,也就是构成,由于这种想象本身总是忽略了它是在时间中发生的,因此这种先验的想象力事实上被胡塞尔视为“已经完成的”,于是时间的意义在胡塞尔那里成了一类“noéma”即意向对象。“就这样,绝对的起源性其实已经是一种综合了,因为这种起源性先验地包含了某种‘滞留的改变。在胡塞尔那里,这种综合的先验必然性不是作为本体论——尤其不是作为实像——而是作为现象学出场亮相的。”由于内时间意识被综合为这种先验的意向,而这意味着有“noéma”作为意向相关项并组成了意向结构,从而一切已经被事先预见了,即意向结构的具体因素是变化了,但在对内时间意识的描述中,出场的一定是有关的意向及其相关项,这是一个“事先就存在”或在起源处就已经被如此这般瞄准了的思维模型。这个模型被贯彻到一切现象学经验之中,无论是感觉、记忆,还是想象,概莫能外。当然,胡塞尔承认全部现象学意向结构都来自“好像”或虚构,即没有朝向思维的自然方向。就这样,每个真实瞬间的真实音乐旋律经历了现象学的括号之后被滞留变形,从属于内时间现象学的意向结构——关于时间的意识,就是如此构成的,即在时间的“起源处”,从一开始就已经被构成。既然一切时间因素都已经在事先的结构中被构造好了,既然一切都“已经”了,那么无论这里谈论了多少次时间、多少次过去、现在、将来及其它们之间的滞留于预期关系,都属于在真正的“时间之外”的谈论,即在无时间或静止不变的态度下谈论“时间变化”。总言之,这一切之所以可能,关键在于时间被视为“时间意识意向的相关项(noéma)”——即某个特殊的意向对象。

二、瞬间的多样性还是将瞬间化作永恒

上述意向性的时间结构之所以可能,全在于对时间的真实发生加上了现象学的括号,实施了中断性操作,从此在历史事实和个人自然心理层面上时间的真实发生,不再是被现象学谈论的对象。这个现象学括号,是哲学态度与自然态度的分界线,这个括号隔离出现象学意义、意向的原始构成作用,其中也包括了时间构成。于是,现象学意义上的“真实时间”或者“第一次”,可以任意在真实的自然时间中截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括号,这个括号意味着价值(信念)的转变。是的,这个加括号的精神行为可以反复多次地进行,“将瞬间化为永恒”的精神行为,可以反复进行。按说,胡塞尔的本意,从自然态度转向哲学态度,也是从思维的自然方向中解脱出来,从而获得了精神自由。但是,在我看来,由于加括号行为属于“将瞬间化为永恒”的精神行为,即使这种行为可以反复进行,由于这种事实上的永恒或“非时间”的限制,自由仍旧囚禁其中。一旦规定了自由想象一定要从事实例子导向所谓不变本质的选择,自由就因其不再是任意的而变得不完整了——由于有这种思想模式的存在,无论胡塞尔说了多少次可以任意的自由想象,都不能破除这种模式。要从根本上破除这种模式,“本质”的形态就得因其不得不接受其他解释而最终消解了“本质”这个说法本身,并且被其他说法所替换。

这个现象学的括号,就像是来自思想魔法师的“圣水”,能“点石成金”。例如,在经历了加括号的洗礼之后,我们自然的心理活动当然一如既往地存在着,但我们不再评论这个方向的存在,于是“自然的心理活动”发生了信念上、性质上、价值上的改变,它朝向了本质直观。这是一个绝妙的思想方法,但义无反顾地走上这条现象学的纯粹化之路,将导致“没有物质生活”的灾难,事实上,胡塞尔在晚年也意识到这一点,他返回到生活世界——回到在一切“已经”之前的“已经”,这种可以无数次回溯的“原初状态”本身,已经在否定“已经”和“原初”,以至于我们可以说它是一个精神深处的x,它比本质直观更为古老。

但是,现在唤起我浓厚兴趣的,是这样一个以前被我忽视了的细节,上述“加括号”同时也是使“being”失去作用,在这个意义上,加括号也被胡塞尔称作“中止判断”。如上所述,在这个基础上,本质直观的本质是无being的,胡塞尔是在描述本质而不是在对本质做出判断,胡塞尔用这样的描述区别了康德的判断。这甚至可以被说成是一场针对古典形而上学的真正哲学革命,而在这一点上,与胡塞尔相比,海德格尔反而“在退步”,因为海氏在《存在与时间》中还在没完没了地讨论being(即使是在给being上面划叉),而胡塞尔在现象学还原的出发地就搁置对being的讨论——这样的讨论在胡塞尔本人的现象学中没有地位。being的讨论导致“存在主义”(“是”主义?“是”主义是“存在主义”的根,因为“是”比“存在”更为根本,先有“是”后有“存在”,如同先有系词然后有对系词的填充。是否可以沿着这个学理造一个新词:beingism;以至于beingist:“是”主义者),而胡塞尔是现象学家,从来就不是一个“是”主义者或“存在主义者”。当然,如果我们在更透彻理解了海德格尔思想之后,会发现“存在主义者”这个标签不太适合海德格尔,但这个误解也是他本人造成的,他确实在自己的主要著作中没完没了地讨论being问题。

胡塞尔描述以原初的方式显示自身的现象,自身给予但显现的不是being,因为being意味着已经有了判断,自身给予的情形不是以已经有了的判断形式给予我们的。当然,胡塞尔处于两难的境地,他把being放在括号中,等于现象学的思想活动同时既在being之中又在being之外,所谓对being加括号,意思就是要抛开being描述“being”状态,于是“是”不再是真实的“是”,而只是好像“是”。“是”变成了自由想象的虚构。也许德里达“既在……之中,又在……之外”(比如前述:中心既在结构之中,又在结构之外。另外德里达很多著作都提到了类似这种亦此亦彼的情形)的表达式来自“现象学括号”的启发。比如,德里达认为“现象学还原”既在时间(现象学的时间)之中又在时间(自然历史的和个人心理时间)之外,如果我们把这两种时间都称作X,那么X自身在前者和后者那里,意思显然不一样,但这种“不一样”是我们领悟出来的,它们在字面上是一样的。为什么不一样的呢?因为X被移动了位置,这就像20世纪的“现成品艺术”一样,同样的东西或事情,由于被展示在不同环境里(比如放置在博物馆里),环境改变了,意义也就随之改变。普通人都能理解这个道理,它甚至适用于最世俗的事情,比如为了办成某件事,当然免不了与人交涉陈述,但是同样的陈述在办公室里说与在酒店饭店里私下说,效果是不一样的,这就像同样的语言,是用口语当面说还是使用书面语写信说,在效果上也是不一样的。这些不一样,属于我前面说过的“思想气氛”,它们可以显示出来,但难以被我们用语言表达出来。换句话说,现象学的括号,就是改变环境。在新的环境下,尽管现象学语言与日常语言还使用“同一种语言”,但是意义已经不一样了。在这里德里达与胡塞尔的区别在于,胡塞尔坚持生活在被括号改变了的思想环境之中,但德里达认为这事实上做不到,消除或消解括号的思想行为总是在不自觉中不知不觉地发生,这就像我们的思想与行为或身心活动,总是在“走神儿”与“回过神儿来”之间穿梭往返,我们不可能完全抛弃物质因素(例如延异或“différance”暴露出字母文字忽视了视觉或看得见的形状),不能假设自己永远生活在真空之中。

以上情形,就像我们永远活在“现在”,但环境、经历、心境等等总是改变着,“现在”以不同的内容形式显现出来,因此“现在”不是纯粹的时间显示形式,是不同的意义在显示而非纯粹形式。“现在”之所以不仅是纯粹的时间形式,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由于每个瞬间都是不同的,因而我们永远活在有厚度的现在,也就是说,既在现在之中,又在现在之外。在这里,“既在……之中,又在……之外”的情形,也可以被称为“‘现在的(或x的)共鸣性”。所谓共鸣,就是“隐藏着的唤醒”总是可能的,就是纯粹的可能性。这种共鸣性或唤醒关系,突破了呆板的意向性、突破了“关于”某事物这种僵化的意向性模式。

“好像是”回到真实的“是”,或者说真实的“是”变异为“好像是”,在瞬间就可以完成,两者之间是可以互为起源、互为基础、相互折返的,在效果上都可以是艺术的。这个瞬间可以发现习俗眼光见不到的事物,它们可以互为本质因素,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临时的走神。在这个意义上而言,走神也是一种同时具有哲学、科学、艺术的能力(依走神者究竟是哲学家、还是科学家、艺术家而定)。以上互为起源的情形,暴露出“唯一的起源”之不可能性,或一切起源本身都是有厚度的起源,因而也都是复杂的、一言难尽的。在这里,批评的矛头不仅指向“唯一性”,而且指向一切与“唯一性”相类似的情形,比如单义性、清晰性、确定性、目标始终如一、忠诚,总之,指向一切“已经性”——这个“已经性”从时间上暴露出所有“一致性”或“中心性”所隐含着的理论前提。正是时间使这里所有的“X性”(或“一性”)远离了真实性。换句话说,脱离了厚度或复杂性,也就脱离了真实性。

由于人总是以精神的方式存在,不同的时刻也都属于精神的时刻。这是最广义上的精神,包括了感性与理性、感情与情绪、思想与本质直观等等。但是,对于精神的这种分析,忽视了我们以上很少谈论的无意识。现象学关于意向性的定义是:“一切意识都是关于某事物的意识”——这忽视了在大部分瞬间精神活动并非是“关于某某”的,也就是说“意向时刻”绝非意识活动的唯一时刻。在这一点上,现象学又一次把精神在瞬间的状态赋予了精神在所有瞬间的状态,而如此描述的精神是不合适的精神,它对精神本身实施了削足适履的暴力,仿佛意识活动只有这一个模式似的。

以上同样的情形也适用于“还原”的时刻,在这个瞬间点的“我”处于各种精神的十字路口:心理学的、现象学的、经验的、先验的、肉体上的、心灵上的、个人的、一般的或普遍的,如此等等。目光如炬,我到底朝哪个方向迈步呢?如果现象学家可以对自然心理活动实施精神的还原,那么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都无法阻止普通人对这样的还原实行“对还原的还原”、“反方向还原”,这样的还原也是十分重要的,它揭示了无论多么伟大的哲学家,其原形也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即使是出色的哲学家之间也不乏这样的好奇心,采访者对德里达说,设想只能向黑格尔或海德格尔问一个问题,你最想问什么。在这个瞬间德里达的回答是问他们的性生活,因为关于这件事黑格尔或海德格尔在其所有文稿中都闭口不谈。事实上,让哲学包含肉体或身体,与享乐融为一体,后来的法国哲学家如巴塔耶和马里翁等人,已经朝这个方向努力了——这些同样是出色的思想瞬间,就像色情的瞬间一样。胡塞尔不应该将现象学还原的瞬间永恒化因而看不到反方向还原的可能性,他不应该使现象学的意向性成为意识在全部瞬间“过程”的实际内容,从而脱离了真正的过程,或者说脱离了真正的时间。

责任编辑 姚黎君 丛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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