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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词韵编订及其方法
——兼论清代词韵的学术价值

2017-02-13杜玄图

中国韵文学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词学诗韵填词

杜玄图

(内江师范学院 文学院,四川 内江 641112)

清代词韵编订及其方法

——兼论清代词韵的学术价值

杜玄图

(内江师范学院 文学院,四川 内江 641112)

作为清代词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词韵编订的产生与发展源于清代词学研究的系统需求,实为以确立填词用韵规范为目的的“制韵实践”。在此背景下,清人一般通过“归纳旧词用韵”、“融合词学思想”和“吸收前人成果”三种方法编订词韵。探讨清人编订词韵的方法,明确清代词韵编订的性质,有助于挖掘清代词韵编订的词学史和语音史价值。

清代;词韵编订;方法;词学史;语音史;价值

清代词学复兴,编订词韵是其重要内容。清人所编词韵专书,今可见者近二十部。就韵部划分而言,各家词韵编订成果不尽相同,大体上可分为“十五韵部”“十九韵部”“二十七韵部”“二十八韵部”“三十五韵部”五派。清中晚期以来,“十九韵部”渐成词韵准绳,尤奉戈载《词林正韵》为词家圭臬,戈韵俨然成“词韵书的集大成之作,标志着清代词学家研究与总结词韵的最后完成”。实际上,《词林正韵》刊行之初,并未获得众人认同,它“真正取代其他词韵书,还得到晚清,经过晚清四家,尤其是王鹏运将其刻入四印斋丛书后,才确立了在词史上的位置”。戈韵以前,以沈谦《词韵略》为代表的十九部分法和以吴烺、程名世《学宋斋词韵》为代表的十五部分法,曾各领风骚数十年。戈韵之后,《天籁轩词韵》《有真意斋词韵》《碎金词韵》等晚出成果,与戈韵仍多有龃龉。

清代词韵编订之盛及成果之多样性,于此可见一斑。某类研究的成果多样化往往与研究视角、研究方法有关。本文立足于清代诸家韵部对比,结合相关词学思想、词谱韵部系联分析,重点探讨清代词韵编订的方法,分析清代词韵多样性的原因及清人编订词韵对今人的价值。

一 清代词学与词韵编订

清代词学复兴,不仅词作数量大,而且词学研究空前繁荣。尤其是对词学理论的探索,达到了中国古代词学研究的顶峰。清人对词学的研究全面而深入,遍及“词谱”“词话”“词籍校勘”“词选”“词韵”等方面。作为清代词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词韵的产生、发展及其引发的相关争论都与清代的词学研究密不可分。

一、作词之需与词韵产生

清人好词,清初即有众多文人涉猎其中。然既无词乐传世,又无词韵专书作指导,时人填词只能“考证旧词,知其句法平仄,参证同调之词,知某句可长可短,某字可平可仄而已”,这种不得已的“依葫芦画瓢”直接导致词谱出现。康熙二十六年万树撰成《词律》二十卷,对其所见唐代至元代的词作进行分类,考订平仄及诸词调句法异同,“纠正《啸余谱》及《填词图谱》之伪,以及诸家词集之舛异。”康熙五十四年陈廷敬、王奕清等奉敕编撰《钦定词谱》四十卷,以万树《词律》为基础,纠正错漏,并加以增订。《四库全书总目》誉之为“分刌节度,穷极窈眇,倚声家可永守法程”。此后出现的词谱,多是在此二书的基础上考订增减。据统计,清代词谱文献可考者达五十六种。

词谱的编撰,便于作词者“参证同调之词”,仿句式长短及字之平仄填词。但这种方法毕竟是“依葫芦画瓢”,实在笨拙。清人开始反思作词能否像作诗一样,编订韵律指南,考虑从旧词(尤其是宋词)中归纳作词之韵,以更好地指导时人填词取韵,并主张“填词之大要有二:一曰律,二曰韵”。清代词韵研究的序幕由此拉开。

清人研究词韵是为严守韵律的词学主张服务的。通过考订前代词作的用韵情况,为填词者确立统一的选韵规范,匡正时人用韵的“谬误”,即所谓“非敢正古人之讹,实欲正今人之谬,庶几韵正而律亦可正耳”。这对清代词人的词学主张和创作实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和实用价值。可以说,编订词韵是清代词学发展的必然产物,是清人试图复兴词学的必要步骤。其产生与发展源于清代词学研究的系统需求,其目的在于为清人填词用韵确立规范。

二、有无词韵与专书蜂出

清代的词韵研究异彩纷呈,但“词韵”的概念早期并不为人接受。一些学者否定总结宋词之韵和编订词韵的做法。如毛奇龄《西河词话》:“词本无韵,故宋人不制韵,任意取押。虽与诗韵相通不远,然要是无限度者”,“至如入韵,则信口揣合方音俚响,皆许入押”,“词韵之了无依据,而不足推求”,“予友沈子去矜创为词韵,而家稚黄取刻之,虽有功于词甚明,然反失其古意。”但更多人对词韵持肯定态度。他们多是词作者,填词的过程中,深感仅据词谱、词集“参证同调之词”的不便与不足,认识到词韵对于作词必不可少。如吴衡照《莲子居词话》:“西河初不知宋词韵也,故为是言。”戈载《词林正韵》:“填词之大要有二:一曰律,二曰韵。律不协则声音之道乖,韵不审则宫调之理失,二者并行不悖。”江顺贻《续词品》“押韵”条:“毛氏历引旧词之失韵者为无韵之证……贻误后来不浅。”沈祥龙《论词随笔》云:“词贵协律与审韵,律欲细,依其平仄,守其上去,毋强改也。韵欲纯,限以古通,谐以今吻,毋混叶也。律不协则声音乖,韵不审则宫商乱,虽有佳词,奚取哉?”他们纷纷对“无韵派”的观点予以反击,阐明词韵的重要性,并开始归纳旧词用韵,编订词韵专书。

这一时期产生了大量词韵专书,如沈谦《词韵略》,李渔《笠翁词韵》,吴烺、江昉、吴镗、程名世等《学宋斋词韵》,许昂霄《词韵考略》,吴宁《榕园词韵》,戈载《词林正韵》等等,但诸家成果不尽相同。要之,就韵部划分而言,大体可分为五派:

三、宽严之别与彼此攻讦

顺治五年,沈谦初创《词韵》,毛先舒赞其“不徒开绝学于将来,且上订数百年之谬”。但对韵部的分合提出质疑,认为“沈氏《词韵》间有牴牾”。沈氏之后,继之论词韵者渐多,韵部分合多有不同,各家攻讦彼此分部之“不精”与严宽。

清初,赵钥、曹亮武以沈谦《词韵略》为蓝本,编纂《词韵》。康熙年间,许昂霄作《词韵考略》,批评沈、赵、曹三韵“择焉不精,语焉不详,分合之间,殊多可议”。

其后仲恒作《词韵》二卷,《四库提要》评其分部:“平上去分十四韵,割魂入真轸,割咍入佳蟹,此谐俗矣。而麻遮仍为一部,则又从古。三声既真轸一部、侵寝一部、庚梗一部、元阮一部、覃咸一部矣。入声则质、陌、锡、职、缉为一部,真、庚、青、蒸、侵又合为一也,物、月、曷、默、屑、药合一部,是文、元、寒、删、先、覃、盐又合为一也”,实乃“沿讹踵谬,纠葛弥增”,“不俗不雅,不古不今”之作。

嘉庆年间许昂霄作《词韵考略》,指出“尚严者谓诗变为词,诗用唐韵,词亦宜遵唐韵”,“好宽者谓词本无韵,方言里响,皆可任意取押”。认为“词韵通转当仿古韵之例”,故其韵分二十八部,其中平上去十七部,平声中又另列元、蒸二部,实即十九部,入声分九部。许氏主张词韵宜严,然其分部与宋词实际用韵多有不符,所以指出“词家沿用者谓之今,合于唐诗者谓之古”,此实为诗韵而非词韵。戈载批其韵为“痴人说梦,更不足道”。

乾隆年间,吴烺、程名世撰《学宋斋词韵》,吴衡照《莲子居词话》批评该书“分入声作四,与希真合,而平、上、去仅止十一,希真则十六也,似仍非有所据而为之”,“学宋斋本小变其面目,终亦沿沈氏误处”。戈载更是批判道:“其书以‘学宋’为名,宜其是矣,乃所学者皆宋人误处。”

嘉庆年间,郑春波作《绿漪亭词韵》,刊行后,即为分部尚严者所垢病。胡薇元《岁寒居词话》称其“踳驳不可从”。陆蓥《问花楼词话》认为该书“讹谬百端,去取寡当”。

道光元年,戈载《词林正韵》刊行。该书堪称清代词韵集大成之作,书中对前代词韵及词论一一评述,首先指责沈谦《词韵》“又似纷杂,且用阴氏韵目,删并既失其当,则分合之界模糊不清。字复乱次以济,不归一类,其音更不明晰。舛错之讥,实所难免”,又指赵钥、曹亮武、李渔、胡文焕、许昂霄诸家分韵之误:“同时有赵钥、曹亮武均撰《词韵》,与去矜大同小异。若李渔之《词韵》四卷……以乡音妄自分析,尤为不经。至前此胡文焕《文会堂词韵》,平、上、去三声用曲韵,入声用诗韵,骑墙之见,亦无根据。近又有许昂霄辑《词韵考略》,亦以今韵分编……大旨以平声贵严,宜从古。上去较宽,可参用古今。入声更宽,不妨从今。但不知所谓古今者,何古何今,而又何所谓借叶?痴人说梦,更不足道。所幸者诸书俱未风行,犹不至谬以传谬。今填词家所奉为圭臬信之不疑者,则莫如吴烺、程名世诸人所著之《学宋斋词韵》,其书以学宋为名,宜其是矣,乃所学者皆宋人误处……而复有郑春波者继作《绿漪亭词韵》以附会之、羽翼之,而词韵遂因之大紊矣。”

尚严、从宽之争持续了近两百年,清中叶以后,词韵研究的风气逐渐转向宁严毋滥,“十九韵部”基本成为诸家论韵的准绳。虽然如此,同一派系内各家词韵的分部仍多有龃龉。如戈载曾指责同为“十九韵部”系的诸家词韵:“(沈谦《词韵》)又似纷杂,且用阴氏韵目,删并既失其当,则分合之界模糊不清。字复乱次以济,不归一类,其音更不明晰。舛错之讥,实所难免。同时有赵钥、曹亮武均撰《词韵》,与去矜大同小异。”在韵目的使用上,沈谦《词韵略》、仲恒《词韵》和谢元淮《碎金词韵》同用诗韵韵目,戈载《词林正韵》独用《集韵》韵目。小韵的分属上,戈载与谢氏对“佳”“夬”“业”三韵的切割与归部也不尽相同。

清代诸家词韵各持己见,批评彼此分部之严宽。或针对某一专书系统,或对某家之一、二韵部的归韵提出质疑。前后两百年,竟难成一定论。今天来看,或归咎于清人所据旧词不一;当时而言,清人编订词韵实非单纯地归纳旧词用韵,而是为清人填词用韵确立规范的“制韵实践”,这种“实践”是在相关词学思想指导下完成的。词学思想不同,其具体编韵方法便不同,则词韵之难有定论可知矣。

二 清代词韵编订方法

大体而言,清人编订词韵的方法有以下三种:归纳旧词用韵、融合词学思想、吸收前人成果。

一、归纳旧词用韵

旧词用韵是清人编订词韵最主要的依据。无论是早期的沈谦《词韵略》,还是后来的编韵者,基本都以归纳旧词用韵作为划分韵部的重要方法。

如沈谦编《词韵》,“取证古词,考据甚博,然详而反约,唯以名手雅篇灼然无弊者为准。”“博考旧词,裁成独断。”毛先舒曾见沈氏《词韵》原稿,称:“去矜《词韵》,例取范希文《苏幕遮》词,“地”“外”二字相叶,又取蒋胜欲《探春令》词,“处”“翅”“住”“指”四字相叶,疑于“支纸”“鱼语”“佳蟹”三部韵可以互通。”可见,沈氏韵部的划分还是以归纳和总结旧词用韵为基础的。

又如吴烺、程名世编《学宋斋词韵》,吴衡照《莲子居词话》评价道:“《学宋斋》本分入声作四,与希真合,而平、上、去仅止十一,希真则十六也,似仍非有所据而为之”,又“《学宋斋》本小变其面目,终亦沿沈氏误处”。今天看来,《学宋斋词韵》分韵实际上“亦由归纳而得,未可遽指为误”。

再如,谢元淮编订《碎金词韵》四卷,又有《碎金词谱》和《碎金续谱》(简称《二谱》)凡30卷。《二谱》共收旧调641调,旧词(曲)859阙。通过整理这859首词(曲)的韵脚,我们发现了以下问题:第一,虽然《二谱》中存在与《碎金词韵》分部不合的“例外”用韵现象,但“例外”最多者不过20例(寒阮韵和覃感韵相押),比率最高者不过18.7%(真轸韵和庚梗韵相押),大体上《二谱》与《碎金词韵》的韵部相合。第二,就《二谱》而言,舒入相押的词曲仅有5首,基本符合谢氏“入声断无与平上去通押之理”的词韵归部标准。第三,《二谱》中平仄相押的词作共有48首,占总数的5.6%,叶韵现象所占比例较小,不影响谢韵“平声分押、上去通押”的归部格局。可见,谢氏韵部的划分亦以归纳《二谱》旧词为据。

除李渔《笠翁词韵》明显受到曲韵和时音影响外,清代诸家编订词韵都以归纳旧词为主要依据。

二、融合词学思想

作为划分韵部的最根本依据,归纳旧词用韵需要学者网罗旧词。清人言词必宗宋,但即便在今天,我们探讨宋词也面临着“对象”不易确定的困难:首先,哪些是宋词,哪些是五代词、金元词,不好界定;其次,囿于三百年前的时代条件,时人根本无法穷尽式搜集宋词。因此,清人只能选择性地以“名家”代表词作为探讨对象,具体词作因人而异。况且宋词用韵,“或竟用诗韵,或各杂方言”。若完全据旧词归韵,其结论势必无一家相同相近者。清人论及词韵时不是没有注意到归韵的差异性,清代词韵探讨的过程总是伴随着“尚严、从宽”之争。激烈的学术争论有利于研究的发展和成果的优化,但过于分散的结论不利于清人尽快树立填词用韵准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有云:“(仲恒《词韵》)不俗不雅,不古不今,欲以范围天下之作者,不亦难耶?”“范围天下之作者”,这是《提要》评价仲恒《词韵》的依据,也是清人编订词韵的目的。因此,在归纳前代词韵的基础上,清代词学家需要尽快树立当世的用韵规范,这是实现词学复兴的必要步骤。

归纳前代词韵,是相对客观的;树立当代用韵规范,却有一定的主观规定性。“尊体运动”的大背景,正好为“树规范”这一主观行为提供了“客观”理论支撑——“词为诗余”,这几乎是当时各家共识。

如沈谦编《词韵》一方面归纳旧词用韵,另一方面,以一〇六部诗韵为参照,归并拆分,注明“通用”“独用”之法。毛先舒括略沈氏《词韵》后曰:“此本是括略,未暇条悉。然作者先具诗韵,而用此谱按之,亦可以无谬矣。”邹祗谟亦云:“此为用诗韵者立法。”当然,归并诗韵只是辅助手段,当二者发生的矛盾时,还是旧词用韵为据。毛先舒曾引沈氏《词韵》原稿:“沈氏《词韵》按云:‘古诗韵五歌可以通六麻,十一尤可以通六鱼七虞,于填词则未尝见,岂敢泥古而误今耶?若夫十二侵之通真、文、庚、青、蒸,则诗词并见合并,故从之。’”

可见,沈氏韵部的划分是以考证旧词为主要方法,归并诗韵为辅助手段。沈谦通过这样的折中处理,希望使清代词家“只需熟悉诗韵,按照《词韵略》的指示,便能满足创作用韵之需要。”后世仲恒、戈载、谢元淮诸家严格遵用沈韵,一方面达到了沈氏的目的,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与沈氏有着相同的顾虑和处理方式。这种处理方式具有一定的功利性,在其时代背景下,词学研究本就在追求一种实用性。

又如李渔在其《窥词管见》中有“词则全为吟诵而设”之主张,故其韵部划分明显带有曲韵和时音的痕迹。许昂霄《词综偶评》有“叶韵”“借叶”之论,其《词韵考略》分韵则多用“今通”“今转”“古通”“古转”“借叶”之法。谢元淮《碎金词韵》十九韵部的划分与韵目安排带有明显的“诗韵”印记,正是谢氏《填词浅说》“词为诗余”学说的体现;其文本声类反映昆曲声母系统,则源于谢氏“以时(昆)曲歌词”的词学实践。

词韵编订本是清代词学研究的附产品,也是清人复兴词学的必要步骤。清人编订词韵不是单纯的词韵归纳,而是在相关词学思想影响下,以确立填词用韵规范为目的的“制韵实践”。

三、吸收前人成果

以词学思想为指导,对归纳旧词用韵得出的结论加以规整,有助于确立统一的用韵规范。但清代诸家词韵中,有些编韵者虽然有相同的词学主张,其词韵结论也有不尽相同之处,如前述同属“十九韵部”系的《词韵略》、仲恒《词韵》、《碎金词韵》和《词林正韵》在韵目的使用和“佳”“夬”“业”三韵的切割与归并上就有不同的表现。是则,即便同属一派也很难得出相同的结论。因此,清人若要树立当代用韵规范,制韵时就需要更多“主观性”的举措。

我们通过对比《碎金词韵》、《词韵略》和仲恒《词韵》三家韵部,可以窥见清人对词韵的“主观”安排——承袭或吸收前人成果。

三家词韵专书韵部对比表

①《倚声初集》《瑶华集》《词苑丛谈》《词苑萃编》各附本皆误作“二十二漾”,今改。

②《词学全书》附仲恒《词韵》卷下作“寒阮韵”,但卷首所摘录“词韵目录”仍作“元阮韵”。

续表

① 仲恒《词韵》卷下“入声五部”各部皆作“仄韵入声”,但相应页面的版心及卷首所摘录“词韵目录”仍分别标明“屋沃韵”、“觉药韵”等。

据表可知,三家词韵分部完全相同。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

1.韵部数一致。清代词韵有十五部、十九部、二十八部、三十五部等派系,沈、仲、谢三家皆为十九部,其中舒声十四部,入声五部。

2.统韵相同。清代词韵“十九韵部”系中,诸家韵部统韵情况不尽一致(如《词林正韵》与《碎金词韵》),但沈、仲、谢三家词韵每一韵部下所统平水韵及其切分完全相同。三家都涉及到“灰、贿、泰、队、卦、元、阮、愿”韵的分割半用,具体分法及所归韵部并无二致。

3.平仄安排相同。三家舒声(十四韵部)下按“平仄二分法”安排声调,仄声再分上、去。

就韵部划分而言,以上三家属于同一裔派。仲、谢二氏皆以沈韵为宗,通过归纳旧词用韵,得出了一致的十九部。然而,奇怪的是,这种“一致性”竟然达到了近乎亦步亦趋的程度(无论是小韵分属、韵目使用还是韵部目选用,均无二致),已经突破了词韵归纳的差异常态。

谢元淮在《碎金词韵·论例》中称:“(沈谦)《词韵》三卷,每部俱总统三声,其中又明分平仄,凡十四部,入声五部,共为十九部。最为精切,今宗之”,又“平声十灰、十三元,上声十贿、十三阮,去声九泰、十卦、十一队、十四愿,沈氏皆割分其半,以声相属,源本《洪武正韵》,于填词尤为允当,今从之。”可见,除了归纳旧词、结合自身词学主张,谢氏编韵吸收了前人沈谦的成果。而其吸收前人成果之考量,不在于沈氏归纳旧韵之精,而在于沈韵对规范清人“填词尤为允当”。

除了沈、仲、谢三韵,其他诸家词韵也有此体现。如赵钥、曹亮武以沈谦《词韵略》为蓝本,编订《词韵》;吴绮参照沈谦《词韵略》韵部安排而编《词韵简》;郑元庆以沈谦《词韵略》、吴绮《词韵简》和李渔《笠翁词韵》等书为基础,参校取舍而成《词韵》;李文林参照沈谦《词韵略》韵部安排,编订《绿雪轩词韵》;郑春波校改《学宋斋词韵》而成《绿漪亭词韵》;叶申芗参照《绿漪亭词韵》韵部安排,编成《天籁轩词韵》。

几家韵部一致,是试图调和“旧词用韵事实”和“树立清词用韵标准”之间矛盾的产物。为了解决这一矛盾,后出诸家选用某前人成果作为标准或参照来框定词韵,由此得出与前人近乎一致的韵部安排。当然,若一味地以此法行之,融合词学思想和吸收前人成果的作用大过归纳旧词,则有悖于“信而有征”的时代学术风气。所以,清人编订词韵采取以归纳旧词用韵为主,以融合词学思想和吸收前人成果为辅的方法。

三 清代词韵的学术价值

清代词韵编订既有客观的归纳,又有相对主观的处理,是基于时代需求而展开的“制韵实践”。探讨清人编订词韵的方法,明确清代词韵编订的性质,有助于挖掘清代词韵的学术价值。

一、词学史价值

后世学者广搜宋元金词,考察旧词用韵实际情况,并与清人所编词韵的分部情况对比,发现二者有别,故曰“清人编的多种词韵书均有不同程度的错误”,或曰清代词韵乃“‘清词’之韵,而非‘宋词’之韵也”。从归纳词韵出发,此论无误;站在词学建构的角度,清人编订词韵受当时词学思想的影响在所难免。这些“词学思想”使得清代的词韵编订不只是针对旧词用韵加以归纳,还承担着指导清词用韵、复兴清代词学的使命。这是清代词韵编订与今人词韵研究成果存在差异的重要原因,二者性质有别。前者是带有主观规定性的“制韵实践”,后者为相对客观的旧词用韵研究。

今天我们研究清代词韵,不能单纯地以其词韵分部成果作为探讨对象,还应将其纳入清代词学复兴这一时代背景中,审视其词学背景和词学史意义。比如,结合沈谦《词韵略》以一〇六部诗韵为参照,归并拆分,注明“通用”“独用”之法和毛先舒等人对该法的评价,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清初学人的词学主张;通过探讨《笠翁词韵》韵部划分中的曲韵和时音痕迹,有助于理解李渔“词则全为吟诵而设”的词学实践途径;通过分析《词韵考略》分韵所用“今通”“今转”“古通”“古转”“借叶”之法,有助于我们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待许昂霄“严则词韵、宽则诗韵”的时代印记。

应该说,清代词韵“尚严”“从宽”之争,首先源自各家所据“旧词”(虽多称宋词,实际未必皆为宋词,亦未包含所有宋词)不尽相同。这与当时的条件有关,时人无法穷尽归纳所有“旧词”用韵,反倒各据“例外”之韵彼此责难。其次,不同词学观对韵部的取舍也有影响。比如,谢元淮认为“词为诗余”,词韵亦当诗韵之余,又主张“以时(昆)曲歌词”“词宜入乐”,故其《碎金词韵》十九韵部之后另附“入声作平上去三声字”。而李渔虽多参考时音,但并无“以曲歌词”“词宜入乐”之主张,所以其《笠翁词韵》二十七韵部中入声独立为八部。所以,谢韵中的“时音”成分更多体现于声类,而李韵集中于韵部。通过对比两家词韵,我们能更深入地理解两种不同的词学主张。

二、语音史价值

基于相关词学理据,清代部分词韵专书中有不少时音成分,这对我们研究清代的语音、音变层次及音理认知等有重要价值。

比如,据“全为吟诵而设”这一词学主张,李渔在《笠翁词韵》中兼顾时音、曲韵。通过梳理文本音系,我们可以发现其“全浊声母依然存在,但正在消亡并已接近于最后消亡”、尚保留[-m]韵尾、有“平、上、去、入,而平声实分阴阳”等语音和音变问题,“这显示了明末清初语音状况的复杂性,也显示了这个时期在近代汉语语音史上的重要性”。

又如谢元淮主张“词宜入乐”,故编订《碎金词谱》和《碎金续谱》时,采取“以词代曲”“以(昆)曲歌词”的做法,延请曲师用当时流行的昆曲为旧词谱以工尺。编订《碎金词韵》时,兼顾音节中声类的入乐问题,参考黄公绍《古今韵会举要》,先以宫、次宫、商、次商、半商徵角、徵、半徵商、羽,分别标示帮组、非组、精组、知庄章组(不含日母)、日母、见组、端组、来母、喉音四母,次标清浊,清、浊与诗韵韵目之阴、阳相对应。通过考察文本声类系统,并与相关韵书对比,我们发现《碎金词韵》声类承袭自《古今韵会举要》,同时也反映了清代中晚期吴中昆曲的声类系统音,这对我们研究昆曲音系的历时演变具有重要价值。

此外,《碎金词韵》声类系统中的“例外音”成分也值得我们去探讨。对于有些“例外音”现象,我们能分析其来源和性质,如“喻”“鱼”相混、“来”“日”相混和唇、齿音相混现象;对于有些现象,我们暂时还不能解释其在文本系统或时音中的性质和地位,如牙喉音作“次商”音(圭:古奎切,次商清音)和牙喉音作“次宫”音(圈:求晚切,次宫浊音)。这些“例外音”不符合声类系统,但往往能在现代汉语方音中找到相同或相类现象,这是语音史和方音研究中的宝贵财富。

再如,考察吴宁《榕园词韵》编韵特点有二:上去声不统属于平声,一也;以平声例入声,二也。吴氏据音理“以平例入”,虽出发点和结论都不同于今人鲁国尧先生据音系结构理论处理入声韵部,但“据音理”辅订词韵之法足以让吴韵在清代词韵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通过归纳旧词用韵是历来研究词韵的主要手段,但部分小韵的处理很难以此为据。因为作词时,除了押韵,填词往往还会受到词意表达、遣词炼字等因素影响,在某首词中,韵脚处用某字能否准确地表达词意,或者某类韵所统韵字的多少,都会影响词人的对韵字的选择。以“迄”韵字的使用为例,《广韵》中,“迄”韵总共只收录了24个韵字,其中常用字不足一半,属于206韵中统字较少的一个韵。今见旧词中,没有一个“迄”韵字是入韵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无法单纯地依据旧词来判断“迄”韵的归属。

根据语音史研究经验和音系结构理论,我们知道中古入声韵与相应的阳声韵在主元音及韵腹上是相承的,在音系的演变过程中,它们往往不是单一行进的。当某阳声韵的主要元音发生变化,与之相承的入声韵也会发生相同的演变,反之亦然。如宋代语音中,“深”“臻”“曾”“梗”四摄(含“侵、真、谆、臻、文、欣、魂、痕、庚、耕、清、青、蒸、登”诸韵)主要元音相同或相近,那么与之相承的“缉、质、术、栉、物、迄、没、(没)、陌、麦、昔、锡、职、德”等入声韵主要元音也应相同或相近,都为高元音。这正是鲁国尧先生将入声韵分为4部的辅助方法和理据。

该法早在吴宁编订《榕园词韵》时已付诸实践,吴氏于《发凡》中对此“自矜独得”曰:“人第知以平例上去,不知以平例入……兹用《广韵》分七部:东冬钟入屋沃烛为一。江入觉,阳唐入药铎为一。真谆臻入质术栉,文殷入物迄,魂痕入没为一……平入相对,确不可易。”虽然吴氏据音理分部“尚有未善之处”,其出发点和结论亦异于鲁先生,但以音理之法探讨词韵于此已开先河。这对我们探讨清代音韵学方法及其成果在其他领域的“应用和推广”情况有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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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徐 炼

2016-04-26

四川省教育厅重点项目“清词‘尊体’思潮对清代中晚期词韵研究的影响”(项目编号:16SA0077);内江师范学院科研项目“清代中晚期的词韵研究及其学术思想源流”(项目编号:15JC03)

杜玄图(1987— ),男,四川西充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为音韵训诂和文献。

I207.23 文献标识码: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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