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说

唐亮

一

猫已经在老人身边生活了十一个年头，在猫十二岁的时候，老人因为要去美国和儿子团聚，离开了它。

临行前，老人将猫送给了一个叫夏木的女孩，猫是知道夏木的，她是那十几个负责它零食的小官之一，还总是很没礼貌地用她大而无神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它吃东西。

“夏木，我走了以后，‘皇上就托你照顾了。”猫看着自己的“贴身管家”老人对那个叫夏木的送食官说着它听不懂的话。

“皇上”是猫的名字。叫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猫的品种有多珍贵，而是因为它举手投足如贵族般优雅。猫从不认为自己卑贱，即使在比自己长得高长得壮的猫面前，所以它一直不明白夏木为何对所有人都是一副唯唯诺诺、不敢反抗的样子。人类不是都认为自己是最高级的生物吗？猫不解地望着夏木。

“好的，老爷爷。”猫看着送食官夏木唯唯诺诺地对它的那准备告老还乡的“贴身管家”老人说着什么，接着用颤抖的手抱起了它。“保重，老爷爷。”猫不知道夏木说了什么，只看见老人向他们做着代表告别的手势越来越小。

猫离开了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

二

猫是被夏木藏在书包里偷偷带进家里的。

夏木做贼心虚地低着头，明眼人就能看出她做了坏事，还好当时家里客厅没人。她表面强忍着罪恶感镇定下来，可心却不停地跳。还好她一向是这唯唯诺诺的样子，这才成功地把猫“偷渡”进了房间。

新任的贴身管家很不称职，总是扔下它，去陪一个叫学习的家伙，每次它回头看她的时候总看见她一脸痛苦地拿着根棍子在纸上挥来晃去，嘴里说着一种名叫英语的奇怪语言。

她每天六点半起床，十分钟内洗漱完毕，读半个小时英语，七点十分准时出门，然后一边快步向学校走去，一边吃昨晚就买好的吐司面包。

七点二十，准时在校门口的保安室取一瓶牛奶喝掉。

七点半，步入教室。

七点四十，开始听一节又一节没有课间的课，就算偶尔有个课间，也会用来找老师问问题或默写早上背的英语单词和老师要求背诵默写的古诗。

中午十二点二十准时到家，背完一个小时的历史或政治后，花二十分钟吃午餐，然后在桌上趴上一会儿。

下午两点二十，准时出门。

两点半，步入教室。

两点四十，班上开始午读，午读过后，又是一节又一节没有课间的课。

下午五点二十五，放学。

五点四十，准时到家，开始煮饭。煮完饭，读一个小时英语。

七点半，吃完晚餐，洗碗，然后休息一会儿。

八点整，开始写作业，写完以后开始做练习，再之后是默写古诗文，听写今天背的单词，最后复习今天学过的知识，预习明天课上要学的内容。

晚上十一点之前，必须要完成这些才可以洗澡睡觉，不然就是熬夜也必须完成。

她的周末理所应当地献给了各种兴趣班、补习班。至于学的是她的兴趣，还是家长的兴趣；补的是她需要补的，还是家长觉得她需要补的，没有人关心，她也从来不说，总是做着大部分人觉得她该做的事。就像一根没有根的浮木一般，漂浮在名为生活的大海上，可怜又可悲地活着。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猫虽然懒，但也不愿每天和新任的贴身管家一起经历枯燥的日常，它躲到床下不肯出来。反复几日，见不出什么乱子，夏木也由它去了。

三

猫和老人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却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一家四口，充满矛盾却不愿意沟通，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让矛盾越来越大，却找不到突破口。猫不懂这些，只是觉得这里压抑得连窗外的鸟都叫得不欢快。

每天早上夏木那个凶巴巴的母亲都会到夏木房间收拾，于是理所当然地看见了猫。第一眼看见猫的时候，夏妈妈很吃惊，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夏木居然敢背着他们养猫。不过看到猫乖巧的样子，她欣然接受了它。同样的，夏木爸爸、夏木妹妹夏梅梅见到猫的第一眼，便都默许了它的存在，猫想：这真是有爱的一家！

猫经常听见夏母生气时发出的尖利的叫声，但是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她却很温柔，她会温柔地做家务，温柔地唱歌，会每天早上温柔地和它说自己的心事，说自己为了管好这个家不得不变成一个强势的女人；大女儿学习很厉害，她很开心，但是不希望她活得这么累；她说她同意夏木学古筝，却又担心会影响到她的成绩。

而中午的时候，夏木会偷偷地看古筝乐谱，看累了，就抱着它，站在窗前，和它说她的忧愁，她说她不喜欢学习，很喜欢学古筝，但是又怕母亲不同意，不敢说；她说她对妹妹那么好，想不通为什么妹妹对自己那么讨厌；她说她害怕它被她的家人发现，把它赶出去。

每当她说到这儿，猫都会很无奈地第N次告诉她：“喵，你放心吧，这里的子民都很爱戴朕。”但是猫忘了，她听不懂。

周末，猫的下午茶是和管家的妹妹夏梅梅度过的，她趁母亲买菜、父亲上班、它的贴身管家上补习班的时候，偷偷来看它，一边看它吃东西一边和它说她的烦恼，她说她讨厌夏木是看不起夏木连自己的梦想都不敢大胆追逐的懦弱和总是对她一副唯唯诺诺、害怕的样子。

而到了晚上，同样是夜猫子的夏爸爸会把正在散步的它抱起来，叹息。他说他看出家里的矛盾需要沟通来解决，但是老婆太强势，不敢提出来；他说他更喜欢原来温柔的老婆，他并不希望家里跟方块一样规规矩矩、方方正正，小打小闹更有家的味道。

真是无聊的一家子，猫想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四

吃一方供奉，保一方平安，每天晚上猫都会很自觉地巡视自己的疆土。

夜色中有黑影一闪而过。

“喵！”猫对着黑影愤怒地发出警告。

但是黑影依然我行我素，躲进了厨房。

“喵！”猫再一次愤怒地发出警告，并迅速地跟了进去。

猫进去后，果然在厨房的空地上发现了那个黑影，那是一只毛色偏灰的老鼠，它技法娴熟地偷了一块肉，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看来对这里的地形相当熟悉，是个常来的惯偷。

“喵！敢来我的领地闹事？”猫愤怒地扑了过去。

“吱，好笑，这怎么可能是你的领地？这可是我先来的！”老鼠不慌不忙地躲开了猫的攻击。

“管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这现在归我管！”猫竖起尾巴，冲过去，就是一爪！

“雕虫小技！”老鼠不屑地笑道。

“吱！”突然老鼠痛呼一声，原来它被猫咬住了，它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使诈！”

“我的地盘我做主！”猫咬死老鼠后，骄傲地回答道。

“怎么回事？”厨房的灯被人打开，灯光下猫骄傲地踩着自己的战利品。

“啊！有老鼠！”猫又听见了那个女人尖利的叫声，不过叫声里满是害怕。

“别怕，老婆，我在的！”猫看见那个平常都不敢大声和老婆说话的夜猫子男人利落地打扫着战场，丢掉老鼠，顺便给它拿了条小鱼干。

夏木和夏梅梅从各自房里冲了出来。

猫吃完鱼干懒懒地“喵”了一声，然后看着夏木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它走来，蹲下，伸出手，它乖乖地爬到夏木的手里，得意地打量那对男女的表情，最后猫听见夏木唯唯诺诺地低下头，与其他人解释道：“爸，妈，对不起，这是我偷偷养的猫……”

死寂，沉闷的死寂。

“为什么偷养猫？”猫觉得那个男人又开始像平时装傻充愣起来。

“我……是帮那个小卖部老爷爷养的，他，他出国了。”夏木还是一样唯唯诺诺。

“这样啊，既然它能抓老鼠，就留着吧。”那个女人也还是一如既往地 强势。

“我同意。”夏梅梅看着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地轻蔑。

“谢谢，妈妈。”夏木低着头小声答道，回房去了。

猫窝在夏木怀中，郁闷地“喵”了一声，带着埋怨和不解。

五

“喵，怎么回事？”沙发上，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清晨的阳光撒在它身上，它舒服地眯起眼，聆听窗外小鸟欢快的歌声。“怎么感觉不一样了，喵？”

猫不知道，昨天晚上这家人正式宣布了它的合法存在，它不再是谁的秘密，它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可他们也不知道，猫的天性就是“肆无忌惮”地追求本心，不需要谁的默许。

猫知道自己寿命不长，但是它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该做什么，它从未有一天不为自己而活。

猫始终明白真正的关爱是不需要默默掩藏的，不需要等别人说出来才能给的，真正的关心是“懂你”，并告诉别人：我懂你，支持你。猫想，大概这也是家人之间最好的相处之道吧！它想，不久的将来，夏木一家肯定会有新的开始，而且凭直觉，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它默默地站起来，迈着自信的步伐，开始了一天的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