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庙宇与博物馆陈列语言——《佛山祖庙历史文化基本陈列》解读

莫彦

（佛山市祖庙博物馆）

《佛山祖庙历史文化基本陈列》从自身的定位与资源出发，叙事结构逻辑清晰，空间设计别具一格，表现形式丰富多样，做到了内容与形式的高度融合，值得认真总结和借鉴。

一、作为地方庙宇的佛山祖庙

佛山祖庙始建于北宋元丰年间（1078～1085），是一座供奉北方真武玄天上帝的著名庙宇。佛山地处珠三角腹地，自古以来，珠三角水网密布，水患频发，北帝（珠三角一带习惯将“真武”称作“北帝”）作为“司水之神”，深受当地民众尊崇，供奉北帝的庙宇更是遍布广东各地。清代著名学者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说：“吾粤多真武宫，以南海县佛山镇之祠为大，称曰祖庙”，可见明清时期佛山祖庙的规模及影响力。

佛山祖庙元代末年曾遭毁坏，明洪武五年（1372年）重建，历经二十多次重修与扩建，到清代，已发展成为一座体系完整、结构严谨、具有浓厚地方特色的庙宇建筑群。现存主体建筑3 600平方米，是最具代表性的岭南建筑之一，被誉为“东方民间艺术之宫”和“岭南建筑艺术之宫”，荟萃岭南文化之精华。1996年被评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至于为何被佛山人称作祖庙，据方志载是因为“历岁久远，且为诸庙首”之缘故；同时亦与“亦祠亦庙”的独特功能有关。祖庙三门前的一幅清代对联“廿七铺奉此为祖，亿万年惟我独尊”的对联，就是对祖庙这种功能和地位的精辟写照（“廿七铺”是指整个佛山古镇，“惟我独尊”是指北帝至高无上的尊崇地位）［1］。

明清时期崛起于岭南的佛山，是举世闻名的“天下四大镇”、“天下四聚”之一，佛山祖庙作为地方民间庙宇，一方面承载着地方传统信仰，同时在佛山传统社会中，发挥着核心作用，集政权、族权、神权于一体，对佛山的社会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作为民间自治组织的明清时期的“庙议”管理机构——明代“嘉会堂”和清代“大魁堂”均设于此。在当代佛山社会中，佛山祖庙依然是地域民间信仰中心，同时也是佛山这座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的象征和名片［2］。素有“不到祖庙，就没来佛山”的说法。

地方庙宇的发展历程往往是地区历史与社会的折射，可从中观察当地社会的演变过程及其机制变革［3］。但如祖庙这般，与佛山城市的关系如此紧密相关，在中国城市发展史上唯佛山所独有。《岭南圣域——佛山祖庙历史文化陈列》正是要解析这种独特性。

二、佛山祖庙历史文化陈列

（一）展览主题

佛山市祖庙博物馆，作为一座专题民俗博物馆，用博物馆的陈列语言，去诠释一座地方庙宇，在目前国内博物馆内并不多见。《佛山祖庙历史文化陈列》基本陈列不仅全面展示佛山祖庙北帝信仰形态和历史文化发展源流及意义，还希望成为独特的文化透镜，折射出古镇佛山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方方面面、以及佛山城市的发展与变迁，这是展览的主旨所在。

而展览标题中“圣域”二字的由来，则是因为一件无论对祖庙、还是对佛山，都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事件。民国《佛山忠义乡》载：明正统十四年（1449），黄萧养起义军围攻广州和佛山。当时义军攻打佛山，乡人集于祖庙问神卜吉，神许出战，战则屡胜，人们把取胜归功于北帝显灵。在北帝的“保佑”下，最后打败黄萧养军队，捍卫了佛山。此事上报朝廷后，于景泰二年（1451）将祖庙敕封为灵应祠，将佛山敕封为“忠义乡”，令地方官每年春秋二季致祭。由此，祖庙从一个地方香火庙擢升为官祀庙；同时敕建灵应牌坊，坊额上的“玄灵”、“圣域”四字就是景泰帝朱祁钰御赐。

《佛山祖庙历史文化陈列》以“岭南圣域”命名，一方面是对展览主体佛山祖庙作为珠三角唯一一个官祀北帝庙宇的特殊地位的彰显，同时，也表明其信仰圈范围不仅限于佛山，而是影响到了整个珠江三角洲、乃至整个广东以及东南亚一些地区。

（二）叙事模式

近年来，博物馆的陈展方式经历了从壁柜式、年谱式到叙事式的转变，以讲述故事的方式来传递知识与信息，与观众达成沟通与共鸣。《佛山祖庙历史文化陈列》就是讲述佛山祖庙的故事，内容的跨度从信仰形态到历史演变，从庙宇建筑到文化承载，既要全面反映其历史源流及文化内涵，又要从浩瀚的历史长河中选取具有代表性、典型性的素材。整个展览以时间的纵向延伸作为逻辑主线，同时以分主题并置的叙事结构来实现内容的跨度，形成点、线、面完整的内容体系。

展览分五大部分，十二个单元。第一部分《真武崇信》讲述北帝信仰，从上古星宿神、到明代的护国家神，从北方真武、到岭南北帝，追源溯流，揭示佛山祖庙真武神的塑造历程；第二部分《圣域春秋》讲述佛山祖庙从“民祀庙宇”到成为珠三角唯一一个“官祀北帝庙宇”的发展历史；第三部分《祖庙仪典》，再现祖庙民间祭祀和官方仪典交相辉映的历史盛况；第四部分《古建华章》，从建筑历史、建筑技术、建筑装饰全面勾勒出作为“岭南建筑艺术之宫”的佛山祖庙古建筑群的华丽篇章；第五部分《艺宫寻珍》，展示祖庙这座“东方民间艺术之宫”琳琅满目的珍贵遗存，彰显明清岭南工艺美术的高超技艺。

以上五大部分，作为分主题既有自身的独立性，又共同服务于同一个大主题，提高了叙事深度和广度；从叙事本身来说，既有重大历史事件和历史背景的宏观叙事，又有反映民俗文化和历史风貌的微观叙事。这种多角度全方位深层次的叙事模式，完整再现历史脉络，全面呈现祖庙文化，带给观众强烈的历史代入感。

（三）形式设计

与器物定位型展览的陈列方式相比，《佛山祖庙历史文化陈列》的主要表现方式是“叙述”，用多样化的陈列语言来讲述“祖庙故事”。当前，博物馆展陈设计趋向于注重展陈主题的艺术表达、视觉效果的营造、以及丰富的信息传播媒体的运用。《佛山祖庙历史文化陈列》在此理念基础上，根据本身展览的定位、类型、内容等，注重提炼自身文化属性及文化符号，体现展览个性，打造出设计独特、地域文化特征鲜明、形式与内容相融相合的地方庙宇博物馆基本陈列。

1.空间结构的匠心独运

《佛山祖庙历史文化陈列》展厅建筑是一座两层明清风格的仿古建筑，专为基本陈列所建，与祖庙古建筑群融为一体，古朴典雅。展览空间的设计则依托展厅本身的建筑结构，分为上下两层，一层空间勾勒出北帝的轮廓形象，负一层的空间结构是“山”字造型；创意灵感来源于《武当嘉庆图》中的“北帝、山、云”图，以及结合馆藏重点文物“北帝铜像”，巧妙形成“北帝在上”、“山云在下”的空间布局，体现了佛山祖庙北帝信仰的文化属性。

2.展厅设计的文化旨归

首先是序厅的设计。

序厅是观众进入展厅的过渡空间，其设计的好坏直接影响到观众对展览价值的评判和展览文化意涵的理解。因此，序厅设计要在准确把握展览主题及深度理解文化内涵的基础上进行浓缩与提炼，并用恰当的艺术手段与表现方式，营造出主题突出、特色鲜明、具有艺术感染力的意境氛围，吸引并引导观众进入下一步的观展。

《佛山祖庙历史文化陈列》序厅的设计以祖庙大殿北帝铜像为造型作为序厅核心，周围通过投影饰以动态祥云图案；穹顶造型，则用大约400点LED光纤灯，塑造出深邃悠远的的“二十八宿”和“四灵”星空图案，诠释了真武崇信起源——星辰崇拜及动物图腾崇拜；这种静态的空间语言与动态的图像还原，既为整个展览确立历史坐标和文化背景，同时又营造出神秘庄重的民间信仰氛围和厚重深远的文化意境，创造出了一个作为地方庙宇所特有的宗教意蕴及文化意涵的陈列艺术空间。

其次是五大展厅的设计。展厅设计之巧在于色彩的运用与内容表达的高度契合。

展览色彩的选择关乎展览主题的呈现，比起空间结构，环境色调对参观者的影响更直接，也更能直观表现博物馆陈列的文化内涵，烘托展示主题。

《佛山祖庙历史文化陈列》五大展厅的色彩运用以佛山祖庙文化特色为基调。佛山祖庙的北帝信仰是中国道教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展厅设计结合道教朴素的“五行”物质观，以“水、火、土、木、金”的人文理念及其代表的色彩来对应五大展厅的文化旨归。

第一部分真武崇信，选用汾江蓝（汾江是佛山的母亲河），突出司水之神真武的“水”元素；第二部分圣域春秋，选用中国红，象征祖庙“火红”的发展历史；第三部分祖庙仪典，选用仪典黄，象征祖庙官祀仪典的隆重与辉煌；第四部分古建华章，选用古建木，恰如其分地诠释了佛山祖庙作为“岭南建筑三大瑰宝”之一的古建艺术；第五部分艺宫寻珍，选用青铜金，象征明清佛山冶铸业、手工业的繁荣和鼎盛。

五大展厅的色调，在变化中统一，在统一中变化，这种形异神通的空间布局，既巧妙贴合各展厅分主题，又统一于整个展览的大主题，设计之巧，浑然天成；既让观众有移步换景之感，又最大限度引发观众联想，调动观展兴趣。

3.多样化表现形式的有机结合

随着博物馆事业的发展以及现代科技水平的不断进步，博物馆的陈列方式越来越多元化。

由于历史原因，佛山市祖庙博物馆的馆藏文物不可谓丰富，此次展览展出126件（套）文物实物、19件（套）文物复制品、115张实物照片、38张古籍文照、以及一批珍贵的民国档案。为了弥补馆藏文物相对不足的遗憾，在充分考究展览内容和主题表达需求的基础上，以历史文献资料为依据，采用了多种展陈手段有机结合的模式，利用场景复原、陶塑、国画、模型雕塑、3D视频、多媒体技术等，突出对重点内容的表现，丰富了陈列的艺术语言，增强了展览的信息传递效果及感染力。

（1）场景复原

地方庙宇的各种仪式与活动是其发挥社会功能的重要手段。历史上，佛山祖庙从官方仪式来讲，主要有春秋谕祭；从民间活动来讲，有北帝坐祠堂、北帝出巡、烧大爆、北帝诞、乡饮酒礼等。这些仪式活动是是佛山祖庙作为社区主神庙发挥社会控制、社会整合、规范行为以及娱乐功能的主要方式，是讲述“祖庙故事”浓墨重彩的章节。这些群体参与、群体传承的民俗活动与有形的静态文物展示不同，在博物馆陈列中，通常可以通过模型场景或艺术创作进行情景还原与再现，突出强调观众的真实体验。

清末佛山祖庙北帝出巡石湾陶塑组群

“清末佛山祖庙北帝出巡石湾陶塑组群”，由著名国际雕塑家吴信坤团队设计制作，以清代晚期为背景，用最具佛山特色的传统石湾陶艺，制作了八音锣鼓柜、北帝銮舆以及北帝仪仗队伍、随行文武官员、乡绅耆老、侨寓商人、醒狮队伍等，人物形象约120件，形态各异，生动再现了清末祖庙北帝出巡的盛大场面；在艺术设计及制作方面，抛开了展览场景中常用的硅胶人像、玻璃钢雕塑等做法，凸显了地域特色以及场景本身的艺术价值。

春秋谕祭场景

再如“春秋谕祭场景”，背景墙用油画绘出春祭背景——祖庙三门，三门前兵丁护卫一字排开，台上摆放3D打印的人物模型，与背景油画融为一体；大小官员，乡绅耆老，拱手祭拜。明清时期，在广东民间所有的北帝庙中，只有佛山祖庙是唯一一个列入官祀祭典的庙宇。自明景泰被敕封为灵应祠开始，每年都举行春秋谕祭，一直延续至清代。

此场景的亮点在于最新现代3D打印技术在博物馆展览场景还原中的应用，这种快速成型技术突破了传统成型方法，既缩短了设计和制造周期，缩减了成本，又可通过相应的软硬件系统设计定制出栩栩如生的雕塑形象。

（2）国画艺术创作

佛山祖庙民俗风情组画

“佛山祖庙民俗风情组画”，由佛山多名国画家为本次展览集体创作，共八幅，全长16米，再现了清代佛山祖庙一年四季各种民俗活动的盛况。这些民俗活动有些传承至今，有些早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烟云中。为了最大限度还原历史，在创作过程中每个细节都经过专家论证会的反复推敲和论证。由于受空间限制，展览中展出的是按一定比例缩小了的复制品，同时在展柜前方，用大型电子屏幕按一比一比例滚动展示长卷画面，具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这种国画艺术创作既是对模型场景还原的补充，又极大地提升了整个展览的艺术性和感染力。

（3）“模型与视频结合”的活态展示手法，再现传统工艺

佛山祖庙内的漆扑造像和灰塑技艺等，都是非常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漆扑神像，也称“干漆夹纻像”，这种造像法始见于晋代，流行于唐代。祖庙的漆扑神像，是岭南地区现存极少的古代漆扑工艺造像之一，殊为珍贵。而灰塑技艺，则是岭南建筑最具特色的装饰艺术。通过非物质文化传承人的制作视频以及工艺流程的展示，让观众能更直观地了解传统工艺的制作过程。

（4）多媒体技术的合理运用

近年来多媒体技术越来越多地应用到博物馆展览中，极大地增添了展览的吸引力、趣味性。但多媒体的运用不可一味追求多、新、奇，而是要考虑展览内容表现的实际需求，在此基础上讲究陈列技术与陈列艺术的有机结合，强调展览的动静变化，增强文物可读性［4］。

前文中提到，明正统十四年佛山发生了一场抗击黄萧养起义军的保卫战历史事件，由于此次保卫战的胜利对佛山乃至祖庙的重大意义，因此在展览中是一项重点内容。如何将文献记载中的文字信息真实形象地传递给观众，我们选择了用3D动画视频，展现1449年黄萧养军进攻佛山时，佛山的二十二老带领十五村乡民，沿涌建筑工事，树木栅、挖沟埑、储兵械，保家卫民的恢弘情景，带给观众身临其境之感，仿佛进入了历史场景。

多媒体技术在展览的互动性方面也可以发挥其特有的优势。例如，在“北帝出巡”的大型陶塑场景前，设置互动屏幕，演示咸同年间北帝出巡佛山古镇的路线，通过角色代入，让观众更加直观、深入理解北帝出巡和佛山镇的关系；另外，如万福台粤剧戏装人物“换服乐”、“亲手拼斗拱”、“闯关寻宝记”等都是运用多媒体技术设计开发的触屏游戏，极大地提高了观众的参与度，增添了参观的趣味性，加深了对历史文化的理解和记忆。

“幻影成像文物箱”则是用到了前沿科技幻影成像技术，通过光学成像系统、影视播放系统、计算机多媒体系统、音响系统及控制系统等，将馆藏重点文物在“实物造型”与光学成像技术结合的基础上，形成幻影和立体特效，使静态的文物予以活化，让观众产生新奇的视觉感，丰富了观众的观展体验。

三、结语

《岭南圣域——佛山祖庙历史文化陈列》自2016年10月正式向公众开放以来，得到了专家学者和普通观众的一致认可和肯定，并荣获了广东省第一届博物馆陈列展览精品奖。作为用博物馆陈列语言来诠释地方庙宇文化的基本陈列，它既有博物馆陈展的共性，也有其独特的个性，它改变了一直以来观众仅通过景区游览来了解佛山祖庙的单一模式，加深了观众对祖庙乃至佛山历史文化的认知和理解，体现了博物馆在民俗文化的传承与地域历史文明的传播中所承担的重要作用和神圣使命。

当然《佛山祖庙历史文化陈列》也存在着一些不尽人意之处，例如文物数量较少、陈展手段和艺术表现力还可以进一步提升等，但总体来说这是一次非常有益并较为成功的尝试和实践，希望可为同行提供借鉴。

［1］佛山市博物馆.佛山祖庙［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60.

［2］肖海明.中枢与象征［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30.

［3］关昕.民俗文化与制度宗教:庙宇博物馆的双线叙事［J］.民俗研究,2016（5）:64-72.

［4］单霁翔.浅析博物馆陈列展览的学术性与趣味性［J］.东南文化,2013（2）: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