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几夏空说梦
2017-02-06默默安然
默默安然
导语:所有年轻生命里再无法复制的爱恋同样结束在一个雨夜,她坐在火车里看着外面毫无缝隙的夜,心中再没有一丝波澜。她对自己说,她已经不爱他,她只是怀念那时不管不顾,陷在爱里的自己。
【起】
你知道么?我最擅长的就是自说自话。
【梦·初遇】
当一整个硬卧车厢都陷入黑暗,不时有轻微鼾声从不确定的方向传来,我和言贞坐在过道的小桌前看着窗外浓深的夜色默默无言。
吸引我注意言贞的是她手中捧着的东西,那是一个线装本子,干净平整的A4纸,用红线穿起来,全部空白。针脚歪曲,并不美观,一看就是自己穿的。会带着这样一个本子上路的女孩,背后一定是有什么故事的,所以我开始试图接近她。
言贞的脸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装扮却略显成熟,深夜仍画着完整的妆,在车厢内惨然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已是盛夏,在别的女孩儿都喜欢穿短裤时,她却穿着一条长至脚踝的波西米亚长裙,显得身材异常修长。我与她睡上下铺,深夜当她慢慢爬下床,我也尾随着走到了过道上。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男人去找一个年轻女孩搭讪心里总是会有些犹豫的,我反复打了好几份腹稿,来应付言贞的提防。没想到她看到坐在对面的我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就继续看窗外了。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有列车员端着热水杯走过,看到我俩愣了一愣,我的声音很轻,但在万籁俱静时仍然清晰得有些突兀。
言贞看了看我,轻轻吐出两个字:“老师。”
说实在话,这结果让我有一点点失望,我宁可希望她说她是自由职业,也不希望她说出的是这样传统的两个字。
“失望了?”
言贞笑起来,她是个笑起来有泪窝的。她反问我:“你是做什么的?”
“我说小说家,你信么?”
“那要看你希不希望我信。”
“我说真的,”我喜欢她的狡黠,“不信我可以给你讲故事。”
言贞摇摇头,把手上的本子擦着桌面推过来:“不要用讲的,听起来就像唬人,你写给我。”
人生的好玩之处就是有好多意外,有时想尽办法却得不到,有时却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抬头问言贞:“你带它原本想要做什么?”
“想要完成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真·开端】
故事是从一场雨开始的。
十七岁的夏一正站在人生中极其重要的转折点上,每一日教室后面的黑板上都会更新离高考还剩多少天,板擦旧了,擦不干净,一片灰白的印子衬在后面。距离高考还剩十天的凌晨两点,妈妈照例给她送去一碗切好的苹果和一杯热咖啡,却看见一向刻苦的夏一安静地躺在床上,手里死死握着一个空的维生素药瓶。
当然是被救了回来。及时送去医院洗了胃,很快便醒了过来,还来不及看清面前的事物就结结实实挨了爸爸一巴掌,紧接着手背上也迎到了妈妈滚烫的眼泪。夏一干脆再次闭上眼睛将头扭到了一边,窗外的朝阳在闭合的眼皮上流转,映出一片血红来。
辗转了许多家药店,花了许多时间,才凑够一瓶安眠药,换来的也不过是更加捆绑的人生。保险起见还是在医院住了一天,输了些营养液,外面下了雨,夏一睡不着又不敢惊动身旁的爸爸,只得闭着眼睛听雨声。然后她听见了开门声,一个身影闪进了病房。
来人是一个男子,在黑暗中轮廓模糊,只能看到一双闪光的眼睛,步履轻盈。他径直走向一张病床,俯下身看了看床上熟睡的人。临走时,他给了一直睁着眼睛的夏一一个微笑,过道的灯光照清了他的容颜,高挺的鼻子,以及长睫毛落下很重的影子。那瞬间夏一恍惚看见了他身后展开了一双黑色的翅膀。
第二天,没有人提到深夜来访的男子的事,夏一守着这个秘密,心里竟然涌出丝丝甜蜜。她从没怀疑过这件事的真实性,或许正因为这样,她才会再次见到那个男子。
高考的那一天走出考场的一瞬,刺眼的阳光让她有些头晕,向后退了一步正巧跌进了一个人怀中。“没事吧,天热不要中暑,明天还有试要考呢。”
不够浪漫的开场白,他对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说教。夏一愣愣地看着他,在他略感诧异的眼神里笑了出来。
找不到契机问名字,夏一也只得看着他走远。就在快要看不见时,突然有个人叫了声“杜奈”,然后他左顾右盼朝某个方向笑着挥了挥手。
无论有过怎样的挣扎,夏一还是稳稳当当考上了大学,从上大学的第一天起她开始给根本不记得她是谁的杜奈写信。一字一字,用尽了她那点可怜的语文造诣,情状竟像极了张爱玲对胡兰成,温柔慈悲低进尘埃。而在她寄出第十七封信后她终于收到了杜奈的回信,在那之后再未曾间断过,可是那信中语却更像徐志摩对林徽因,纵使再多辗转缠绵也抵不过一句:只是知己。
夏一其实早就清楚,那日病房中的女子才应是杜奈心中所爱。
然而,那一年,她终是在延绵无期的思念中,迎来了所谓的成年。
【梦·交往】
穿过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我和言贞清晨结伴在昆明下了火车。她这样一个清瘦的女子竟然背了个硕大的登山包,而我只拉了个中号的拉杆箱。“这样,我们调换。”我把拉杆箱往前一堆,她却向后跳了一下,坚决摇头:“这样不公平。”
“那……我箱子里还有空地方,你分出一些东西来放我这儿。”
在人流不断的火车站,我俩旁若无人的拆分起行李,箱子和包大敞四开,引得不少人驻足侧目。言贞包里丰富的资源让我最后只得无奈的摊手,大量的衣服,洗漱用品,8K速写本,彩色铅笔,蜡笔,老款CD机,许多碟片……最后她竟然从包底抽出一条薄薄的毯子。
“小姐,请问你是来旅行,还是来定居啊?”
言贞说:“对我而言,哪里都是家。”
说这句话是在大理开往丽江的长途车上,连续两日的朝夕相处让我们已经彻底变为可以闲谈的朋友,晚上住在一间双人房中并也没有什么尴尬,反而经常为了零食和遥控器扭打在一起。
“为什么会这么说?”
换上连帽衫牛仔裤的言贞开始流露出应有的年轻活力,我甚至发觉她骨子里有男孩子的豪爽特质。
“十九岁那年,我办完退学手续跟着他离开了家,那时候我爸妈说只要我迈出这步,一辈子都别再回去。所以我就再没回去过。”
我注意到她嘴里说出的“他”,很想问却硬憋着装出不介意。不用想也能知道,若是有一人在身边给予爱的捆绑,有几个女孩儿甘愿随处安家。“那你现在住哪里?”
“我说了我是老师,但不是普通的老师,”言贞转过头面向我,目光坦然,“我在一个贫困山区,支教。只是突然想起太久没看这个世界,所以出来走走。”
在丽江古城里,言贞在石板路上蹦蹦跳跳,买了大量的劣质耳环和真假难辨的银饰,直到我实在看不下去,拦住她付钱的手,“你买这么多戴得过来吗?”
“我是给村子里的孩子买。”我总是追不上她的想法,慢慢松开阻拦的手,从口袋里掏出钱,“那也算我一份吧。”
坐在那家曾上过广告的KFC,两个人吃一份外带全家桶。“你不知道我刚到那村子时,女孩子出嫁时扎耳洞都还是用传统的方法——就是用针扎,太恐怖了。”言贞把手里的鸡翅递给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随便说。”
“做我几天男朋友,”她说这话时没有抬头看我,只将眼帘低垂,“我想享受几天正常的恋爱。”
我看着面前刚刚认识三天不到的女子,标准的瓜子脸,眉间小小的痣,低头的角度睫毛刚好投下阴影。我的沉默似乎导致了她的紧张,她立刻改了口:“算了,就知道不行。”
“我是在想有没有假戏真做的机会。”
言贞愣了愣,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晶亮眼神看我,问:“你喜欢我?”
“至少有那么点欣赏。”
她却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欣赏是最害人的。”
当夜晚降临,丽江古城中随处燃起大小不一的火堆,有人围着篝火跳舞,然后越来越多的游人加入进去,围成愈发大的圈子。言贞拉我的手跑过去,很随意的镶进圈子里,学着周围人边跑边跳起舞。
我被四周莫名膨胀的喜悦氛围搞得头晕,只有手里的触感很真实,真实得我舍不得放开。
【真·相认】
夏一十八岁生日那天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去城市的另一端看杜奈,她手中紧紧抱着杜奈给她回的总共十一封信,还有她新写好的一封。杜奈曾在信中对夏一说:“我能想到你是个多么温暖的人。”
又一次站在高考院校的门口,夏一估摸了一下时间,学校应该还不到中午休息,便耐下心坐在校门口的便道上等。当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走向那些推小车的摊子,夏一站起身跑进学校,她并不清楚杜奈在哪座楼中,她期盼的就是擦肩而过。
可与她擦肩而过的是两个人,那个朝思暮想的男子身边一拳左右的位置还有个抱书的女子,他们并没有亲密的挽手,目光中却已经再容不下他人。夏一站在原地等待着杜奈能转身打量她,然而最终她只是寂寂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其实扪心自问,这样的结果,也并不是没有想过。
将那封没寄出的信装进空白信封里,不贴邮票不写收发地址,只写上“致杜奈”,放到了传达室的窗台上。夏一想,这样的话他总应该知道自己来过了吧。
本想就这样回程的,潇潇洒洒,可是那种不甘心的情绪是一颗深埋在心底的种子,早已长成茂盛的毒草,割一茬转瞬又长得更高。夏一坐在学校大门正对面的蛋糕店买了杯奶茶,整整喝了五个小时。当涣散的眼光逐渐收拢,才发现夜已经沉了,学校终于迎来了最有生气的时刻。
但不知是不是错过,夏一没有在归家的大部队中搜索到杜奈与那女子的身影。大门被锁上,所有灯都熄灭,学校变得像一座寂静森林。
买了一只最小号的蛋糕,和一包五颜六色的蜡烛,夏一成了蛋糕店最后的客人。走回学校门口,坐在地上,她为自己庆祝铭心刻骨的十八岁。烛火摇曳,烛泪一滴一滴落在奶油上,眼睛被火熏得有些灼痛。想不到一个肯定会实现的愿望来安慰自己,她干脆直接吹灭了蜡烛。伸手抹了一点奶油放进嘴中,眼泪却落下来,在一片模糊中夏一看到面前出现一双装满诧异的眼睛。
“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相对,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他。夏一说不出话,眼泪更加收不住。
“你是学校的学生么?”
杜奈看着面前表情凝滞,簌簌落泪的女孩儿,觉得微微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大概是和家里闹矛盾,自己跑出来的吧。这样想着他朝夏一伸出手去:“先跟我进来。”
夏一犹豫的将手交上去,手被轻轻牵住。杜奈拍了拍学校的大门,看门大爷半天才走出来,有些惊讶地问:“安老师怎么这么晚又回来?”
“忘记拿东西。”
像是赴一场刺激又神秘的约会。被拉着穿过黑暗的校园,走进黑暗的楼道,感应灯随着脚步亮起,又在身后渐次熄灭。直到进入一间屋子,突然亮起的白炽灯照得她抬手捂住了眼睛。
“你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
夏一被杜奈让到一把椅子上坐,她看着面前摆出老师架子的男子拼命摇头。“我不是这个学校的。”
“那你是……”
“我是夏一。”
杜奈的神情变化比夏一的想像中还要大,最后定格在了不可思议。只有不可思议,却找不到喜悦。“是你?”
“是我,”夏一调皮地笑了,“很失望么?”
“不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见到你,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小。”杜奈也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有着提防,“你来多久了?”
“你没看到信么?我中午放在了门口……”
很久之后,夏一才明白当时她说完话杜奈脸上突然出现的复杂表情是什么。
是胆怯与悔恨。
是后悔与她相识。
【梦·升温】
旅行中的临时情侣能够做什么呢?可以牵手么,可以拥抱么,可以亲吻么?我开始有点后悔那么轻易就答应了她,当初应该把合约讲清楚。言贞爱上了香格里拉,我们在这里住了五日,她依旧每每心血来潮就独自出去闲逛。
到达香格里拉的第一晚我们找了户藏民家借住,还没等我收拾完,她就扔下我一个人出去了。满目都是荒凉的黄草,远处有时隐时现的牛羊,空气清冷异常,我想起她没有穿外套,追出去却找不到人。
一直到很晚她都没有回来,好像有似狼似犬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四周静谧滋长。我蹲守篝火边等着她,心中十分焦虑。言贞的手机依旧是关机,直到我担心得快要坐不住,她瘦削的身影终于慢慢从夜色中显现出来。
那一刻,我奔过去,却还是强忍下了拥抱她的冲动。
“这么晚,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没事的。”言贞坐在火堆旁,将脚靠近火源,突然转移了话题,“我问你,男人是不是都习惯口是心非?”
我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肩上,有些气恼地答:“那是你们的专利。”
言贞没有再说话,她的几缕长发随着低头垂到了前面,我忍了忍最后还是抬手帮她把头发挽到耳后。她没有拒绝我的外套,相反是更紧的向中间拉了拉。“你们这种随意撰写别人人生的人是不是根本不相信爱情。”
我还来不及为自己辩解,她却突然将头埋在膝盖里,“可为什么到现在我还相信……”
从她颤抖的肩膀,就能够想到她脸上的表情,我没有逼迫她抬头,只是轻轻揽过她的肩,拍了拍。
半夜大雨骤降,气温居然直逼零下,加上高原沸点低米煮不熟,言贞的故作坚强终于坍塌。我在翻身的间隙突然听见来自旁边床微小的呻吟声,强忍着浓重的困意起身扭开床头灯看她依然睡着,脸却通红。赶紧翻身下床蹲到她床头伸手摸她的额头,果真烫手,赶忙推醒她。
“唔……怎么了?”
“你发烧了,起来吃药。”
“我没带药……”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好像全身无力,我干脆坐到她床边用手臂将她环起,“什么都带,最有用的不知道带。我有,等会儿。”
泡腾式的退烧片,微酸的橘子味,即使这样言贞还是怕苦的不愿意喝。“必须喝,”我突然生起气,“不喝明天哪儿也别想去!”
我知道这招一定管用,因为睡前我们曾约定好四点起床去登山。
言贞的眼神如预想之中变得柔软,乖乖喝了药躺下,我帮她盖好了被子,她又向上拽了拽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猫样的怯怯的眼神。我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吓到了她。
“你明天早上要叫醒我,”见我不说话,“一定要。”
“如果你烧退了我就叫你,不退的话要去医院。”
“我没事的,”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孩子似的推了推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你一定叫我,好不好?”
为了让她快点睡觉,我只好答应。她睡着后手却还留在我的手上,自然地变成握的姿势。是不是人在生病的时候就会显得特别脆弱,我实在不忍心推开她的手,只好从旁边提过一把椅子,坐在了言贞的床边,反扣住她的手。
已经凌晨两点,我是不可能四点叫她起床的。即使之后会被责怪,也无所谓。
六点半,外面天依旧黑着,雨没有停只是变小。言贞翻了两个身后醒过来,眼睛在看到我后猛地睁大,“你一直在这儿?”
我几个小时里不知第几次摸她的头,总算微微放下了心,“不烧了。”
结果我们还是没有去爬山,只是在山下走了走。她仍旧虚弱,走几步就疲累,步伐虚晃,却还以为我看不出。我也只好装作看不出,只是想办法走走停停,伸手护在她手肘上。突然被一个人拦住,抬头才发现照相机。我皱皱眉,有些不耐烦,最近旅游景点偷拍强买强卖的越来越多了。本想强硬一点走人的,却在看到他手上那张照片时有了点迟疑。
因为是偷拍,我们都没有看镜头。照片中的我像个精心呵护女友的大男生,只顾看身旁的人,而言贞的头发被风吹乱,露出精致的面部曲线。
“我买啦,”不顾我的阻拦,言贞掏出钱把照片拿到手里,“归我了。”
天色还是不甚明朗,载我们的司机说已经有好几个月看不见雪山顶了。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天空中一直笼罩的雾突然涌动开来,我和言贞震惊的看到远处露出的山顶上若隐若现的蜿蜒白雪。
身为本地人的司机都兴奋得不得了,他特意把车停下,回过头对我们说:“你们真是幸运啊。”
那一刻,我握着言贞的手,被某种力量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真·纠缠】
那天晚上夏一就回了学校,她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什么。她放在门口的信被另一个同样叫“杜奈”的男孩子先一步拿走了。而偏偏那个男孩儿就是杜奈所教的年级最不听话的学生。
杜奈是猜到的,所以才会露出近乎恐惧的表情。
第二天,当他走进学校,立刻闻到了幸灾乐祸的气味。整个年级的学生,老师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每个人都知道刚进学校不久的年轻老师杜奈一直和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儿传递着语意暧昧的信。
同是老师,并且大病初愈的女友当着老师和学生的面摘掉了订婚戒指。
所有的幸福通通倒塌,杜奈不知该很自己还是该恨那个不停写信给他的女孩儿。
那个叫夏一的女孩儿,起初他并没有多注意,直到一个接待完闹事学生家长的安静下午。他终于打开那些信,一字一字地读,那些清澈的专注的字句像是萤火虫钻进了他的心里,照亮了连他自己都忘却的一方土地。
杜奈开始回那些信,说不会对身旁人说的心里话,乞求安慰,慢慢便成了一种对远方爱人的姿态。可是他从没觉得信那边的人会出现在他眼前,打破了心中的和谐。
顶不住压力和指指点点,杜奈辞职从学校出来,给夏一寄了最后一封信。
夏一看到杜奈的信时正和同班的一个男生聊天,这个男生已经约了她第四次,每次她都摆出一副冷淡的面孔,而这一次她当着正滔滔不决的男生的面突然崩溃落了泪。杜奈在信中只写了寥寥数句:“我希望这是我和你的最后一次联系,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可我们不合适。我已经辞职,不要再写来。”
当天,夏一握着那封信去往了杜奈所在的学校,当她说明来意,所有人都朝她投来了鄙夷的目光。她不在乎,依旧不停地问,终于一个不知是好心还是幸灾乐祸的人告诉了她杜奈的去向。
当杜奈又一次看见夏一出现在眼前,他感觉这个女子已经不再是上天赐予的温暖,而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但是他却答应了和夏一交往。
童话里英勇的骑士无论何时都会穿越千辛万苦来到公主身边,可是在现实中从来都是夏一主动去找杜奈。主动发信息,主动打电话,主动给他需要的任何东西。杜奈只会应和上只言片语,心情好时才会有微微亲密。
来来回回,他俩竟然当真在一起了整整一年。可是杜奈理所应当般的忘记了夏一的生日,那天她等在电话旁到深夜,坚持着不主动去打电话,得到的结果就是杳无音讯。神经绷到极限,导致夜夜失眠的她打开笔记本电脑,登陆了杜奈的MSN,是她在多次看见杜奈输入后,根据位置无数次试验出来的。界面刚刚登录就看到了一个闪烁的头像,点开来看见一句让她心寒的话——亲爱的晚安,明天见。
夏一默默握紧了拳头,然后把那个人加到了自己的好友里。
转几天后,那个女子跟杜奈提出了分手,理由是:我不想当小三,尤其是跟这么年轻的女孩儿抢。
“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一轻轻笑了笑,“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理直气壮?”
杜奈突然负气起来,他问夏一:“如果我让你跟我走,离开这儿,你可能么?”
“随时可以。”
两个人,一个负气,一个固执,抛开家远走高飞。在不同的异地辗转,需要的是强大的适应力,恰恰那是杜奈所没有的。他的才情他的自负被生活折损得精光,烦厌倾巢而出,在一起柴米油盐了三年后他终于对夏一吼:“你什么时候才肯走呢?!”
依旧很年轻的夏一看着那张曾经闪着锐利光芒,现在却堆满了灰蒙的脸,像之前一样只说了句:“随时可以。”然后转身潇洒地离开了。
她报名去贫困山区做支教,走之前给杜奈留了此生最后的信,只有一句话——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所有年轻生命里再无法复制的爱恋同样结束在一个雨夜,她坐在火车里看着外面毫无缝隙的夜,心中再没有一丝波澜。她对自己说,她已经不爱他,她只是怀念那时不管不顾,陷在爱里的自己。
【梦·醒来】
“言贞,你还想在这里待多久?”
“你如果有事想走随意都可以走。”我终于知道了她带的速写本和彩笔的用处,她坐在空地上画着经幡白塔,“我想沿着滇藏线向前,去西藏。”
“不可以,”我坚决反对,“你现在身体不好,如果再发烧就坏了。我们先回去,等你把身体调到最佳状态,你想过来,我随意可以陪你。”
听完我的话,言贞一早上第一次放下手里的本子和笔,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凝视着我:“你说清楚,什么叫‘随时、‘可以?”
我微微怔忡。
“那年他对我说,可不可以和他走,我说随时可以。然后过了几年,他又问我什么时候离开他,我也说随时可以。对我来说,这四个字非常残忍。”
熟悉的情节让我恍惚起来,心脏轻轻颤动,整个人寒毛直竖。我抬起手试探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跑回屋子,拿出了那个曾一个字没有的本子递给言贞。
我坐回她身边,看着她翻页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她面目僵硬的转头看我,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你是谁?你为什么知道我的故事?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从她手中又一次取回了那个本子,猛地将写字的几页扯掉,撕成碎片,“我不知道你和我到底谁才是虚幻的。”
言贞的脸开始变得模糊,她就在我的面前,我却再也看不清楚,伸出手也摸不到熟悉的温暖。
【终】
我叫杜奈,笔名苏,是一个不算太成功也有点小名气的小说家。
中文系本科毕业的我曾经当过教师,也曾和一个比我小七岁的女孩儿私奔。然而她终于离开了,离开了很多年,我在脑海里日夜幻想她长大的样子,幻想她在哪里,然后写成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我的作者说,我的所有女主角都有相同的气质。
谁也不知道,我曾经费尽心思的惩罚她。
现在,我看着那些已经变旧的信纸,怎样也想不起她年轻的脸。我只记得她叫言贞,笔名“夏一”。
可是,夏天就要过去了,我除了散落在纸上的梦,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