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汉原型
——赃款多到烧坏点钞机
2017-01-30
赵德汉原型
——赃款多到烧坏点钞机
年近六旬的魏鹏远虽级别不高,却因身上贴满了“小官巨贪”、“低调隐藏奥迪车,高调骑破旧自行车上班”、“家藏亿元受贿款,当场烧坏点钞机”等标签,成功跻身“知名落马官员”的行列。
赵德汉住在一栋破旧的居民楼里,呼噜呼噜地吃着一碗炸酱面,水龙头滴着水,下面用面盆接着。他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每月瞒着老婆给乡下老母寄出300元生活费。谁能想象,这位举止如“老农民”般的处长,竟是位“亿万富翁”?
当检察官走进他的隐秘豪宅,拉去盖布,一面用百元大钞堆成的钱墙,赫然出现。震撼、惊讶,镜头带给你的冲击不止于此,它还让人领略到贪官的胃口能有多大,这些“双面”官员的“演技”堪比影帝。
这是近期热播的反腐大剧《人民的名义》中的开篇桥段。虽然是影视作品,剧中人物却大都有原型依托。譬如这位小官巨贪的“赵德汉”,原型就是“亿元司长”魏鹏远。
魏鹏远,国家能源局煤炭司原副司长。由于国家能源局级别为副部,这名“副司长”其实是一名正处级官员。
去年10月17日,两鬓斑白的魏鹏远,被押上河北省保定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判席。因犯受贿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魏鹏远被判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在其死刑缓期执行二年期满依法减为无期徒刑后,终身监禁,不得减刑、假释。
此时,距离魏鹏远落马已经有两年半时间。
2014年4月,魏鹏远被调查。六个月后,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污贿赂总局局长徐进辉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披露,魏鹏远被带走调查时,办案人员从其家中搜查发现现金折合人民币2亿余元,该案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检察机关一次起获赃款现金数额最大的案件。
赃款太多,当场烧坏点钞机
18岁考入大学,23岁参加工作,55岁被调查,魏鹏远从求学到落马的全过程都与“煤”字有关。对魏鹏远而言,可谓成也煤炭,败也煤炭。
1959年,魏鹏远出生在辽宁省锦西县(1994年更名为葫芦岛市)笊篱头子村。
1977年恢复高考后,魏鹏远考入辽宁阜新矿业学院(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前身)。资料显示,该校建于1949年,在上世纪60年代经院校调整,成为当时东北地区唯一一所煤炭高等院校,是原煤炭工业部主管的两所全国重点大学之一。
该校很多毕业生后来担任了重要领导职务。该校官网显示,广东省委副书记马兴瑞、国务院国资委副主任张喜武、国务院副秘书长丁向阳、原煤炭工业部副部长韩英、陕西省原副省长李金柱等都出自该校。
1982年,魏鹏远毕业后,被分配到煤炭工业部北京规划设计院工作。之后又到煤炭工业部计划司、国家经贸委行业规划司、国家计委基础产业司、国家发改委能源局煤炭处任职。
2008年8月,国家能源局挂牌成立,魏鹏远任煤炭司副司长,主要负责煤矿基建的审批和项目改造核准工作。
2014年4月初,检察机关以涉嫌受贿犯罪,依法对魏鹏远立案侦查。至此,他32年的职业生涯结束。
多个信息源证实,魏鹏远的落马,源于最高人民检察院接到的一个线索。
2013年10月,最高检接到举报线索称,云南某煤电公司总经理刘某在煤炭项目审批过程中,曾向时任国家能源局煤炭司副司长魏鹏远行贿20万元。该案被指定给河北省保定市检察院侦办。
经过数月的调查和取证后,2014年4月2日,在最高检的直接指挥下,魏鹏远专案组来到国家能源局,对魏鹏远实施了控制。
在前期侦查中,魏鹏远案专案组了解到,在北京富力城,魏鹏远有一套房产,但发现其并未居住或出租。
2014年4月17日凌晨,专案组打开这间房屋进行清查,发现偌大的房间内,只放了一张大床。专案组侦查员掀开床垫后,惊讶地发现床下面堆满了一个个缠着胶带的纸箱。打开纸箱后,在场的人目瞪口呆,发现这些箱子里面个个都装满了还贴着银行封条的现金。
此外,专案组还在房间壁柜和储物间内查获多个拉杆箱及手提袋,里面装的也全都是现金,除了人民币外,还有欧元、美元、港币和英镑等。
据办案人员介绍,天亮后,专案组协调银行十多名工作人员带着五台点钞机,赶赴现场参与清点,经过14个小时的不间断工作,共清点出现金1.348亿元人民币、819.55万欧元、382.49万美元、189万港币、1.6万英镑,按当天的汇率中间价计算,起获的现金折合人民币2亿余元。
“由于长时间不间断工作,其中一台点钞机被当场烧坏。”一名办案人员回忆称。
据专案组介绍,为了查清这些钱的来源,400多名办案人员先后奔赴27个省(市、自治区),走访1000多家机关企业、金融机构,历时近1年,最终查证属实的犯罪线索240个,并查清了魏鹏远位于北京、海南等地的多套房产。
停好奥迪车后再骑自行车上班
调查人员还发现,魏鹏远有一辆奥迪车,但他从来都不停放在单位,而是把自行车折叠在奥迪车里。把奥迪车停好后,再骑自行车上班。
多位与魏鹏远有过接触的知情者称,魏鹏远工作勤勤恳恳,经常加班加点,处事谨慎低调,而且极其简朴。这样的印象很难让人与其亿元贪官的实情联系在一起。
一位接近国家能源局且与魏鹏远有过多次直接接触的知情者江山(化名)称,他从2003年前后就认识魏鹏远,魏留给他的印象是“话不多,不善辞令,还经常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开会或出席一些活动”。
“他做副司长那几年,煤炭价格行情不错。那时,不管是民营煤老板还是国有煤企的高管大都衣着光鲜,而魏鹏远穿着打扮从不讲究。”江山说。
看到魏鹏远落马、家里还搜出两亿现金的新闻时,江山有些吃惊:“这个小子胆子怎么这么大?”
魏鹏远曾经供职的煤炭部北京规划设计院一位前同事李青(化名)称,魏鹏远出身基层,学业优秀,沉默寡言,但工作勤奋。“在仕途上他有些郁郁不得志,属于‘多年媳妇没有熬成婆’的人,直到落马时还只是个处级。但从权限上看,却大得不得了”。
曾因嫖娼被抓
李青称,在魏鹏远30余年的职业生涯中,虽然升迁缓慢,却见证了煤炭行业的兴衰起伏,权力也在职务调整中越来越实。“但彼时的魏鹏远已年过五旬,仕途已近末路,进一步提拔的可能性已经很小。”
关于魏鹏远长期仕途上裹足不前的原因,还有一种“嫖娼”的说法。
2014年5月,《中国能源报》曾援引一位在煤炭行业工作多年的消息人士的话称,魏鹏远曾因嫖娼被抓,这可能是他长期没有担任要职的原因之一。
据该消息人士透露,魏鹏远是1996年左右进入国家计委基础产业司工作,2000年以前他因为嫖娼被抓,被当时国家计委基础产业司一位领导保下,“魏鹏远一直被控制使用”。
另有受访者称,魏鹏远虽然敬业,但是能力和眼光却不敢让人恭维。
比如在煤层气开发方面,其经济性、安全性、环保性等至今仍存在很多争议,但魏鹏远始终是煤层气开发的坚定支持者。
请托人不给送钱就不批文件
落马一年零八个月后,魏鹏远迎来了法院的审判。
2015年12月29日,魏案在河北省保定市法警训练基地公开开庭审理。
从电视画面上看,审判席上,身着深色夹克服的魏鹏远两鬓已经斑白。公诉人在法庭上宣读了长达数十页的起诉书,内容主要指向魏鹏远收受贿赂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两项罪名。
保定市人民检察院指控:魏鹏远于2000年至2014年,在煤炭项目审核、股东变更、专家评审、升级改造、安全改造及煤炭企业承揽工程,以及在催要货款、推销设备等方面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请托人人民币10347.15万元、欧元775.1万元、美元235.2万元、港元40万元、黄金4100克、汽车3辆、房产1套、银行卡、购物卡、字画等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21170余万元,另有共计折合人民币13109余万元的财产不能说明来源。
魏鹏远涉案的3.4亿是个什么概念?有人曾做过一个形象的比喻,如果用百元钞平铺开来,3.4亿可以平铺5个半标准足球场;一张一张摞起来则有120多个姚明那么高。
据《起诉书》显示,魏鹏远受贿的时间,从2000年一直持续至2014年案发,贯穿了魏鹏远担任国家发展计划委员会基础产业发展司煤炭处副处长、煤油处调研员、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能源局煤炭处处长、国家能源局煤炭司副司长等职务期间。
向魏鹏远行贿的200多家单位,几乎遍及全国各个省市自治区,既有大型国企,也有小型私企。统计显示,向魏鹏远行贿500万元以上的单位有5个,行贿1000万元以上的单位有4个。
起诉书还显示,魏鹏远受贿款中,一个主要来源就是他利用掌管的审批权直接为请托人谋取利益。
庭审时,公诉人称,魏鹏远所在的国家能源局煤炭司负责调控煤炭生产总量、矿区总体规划、煤炭资源配置、煤矿项目建设审批等,历任处长、副司长的魏鹏远在煤炭项目的审批、能源规划制定上有较大的话语权。而在魏掌权任职期间,正好和中国煤炭行业发展的黄金十年重合,这为魏受贿提供了机会。
因国家放开煤价、经济增长带来了对煤炭需求的暴涨,加之大量关闭了小煤窑等因素,从2002年到2012年,中国的煤炭价格从吨煤单价140元以下,一度涨至千元以上,2012年后才逐渐回落。这个时期被称为中国煤炭发展的“黄金十年”。
公诉人称,许多企业家为让项目尽早完成审批,都会想方设法给魏鹏远行贿,甚至还出现专门在魏和煤老板间牵线搭桥的中间人。
公诉人表示,纵观全案,请托人不给魏鹏远送钱就不批文件,只有给他送了钱才能顺利审批。“有企业有项目需要魏鹏远审批,就给了中间人10万吨的量,有关人员告诉中间人,不用把煤炭运走,你出门每吨就涨50块钱。10万吨的煤乘以50块钱,这是多么大的一个利润”。
巨额金钱并没有带来安全感
在庭审时,魏鹏远回忆称,他第一次收受财物发生在1995年,在其国家计划委员会能源司煤炭处副处长任上。“那时,有人送给500元钱。我推说不要,那个人硬塞给我,我还打电话让那人取回钱。那人答应了,但后来并没来,我就默认了。此后,我就逐渐放松了自己”。
魏鹏远在庭审时说,他没有轮过岗,职责和工作内容也变化不大,人熟了,认识的人多,根深蒂固,甚至形成了利益共同体。“在收受贿赂时,不管是一万元还是几百万元,都来者不拒”。
在一次次“无风险的受贿”后,魏鹏远对收钱办事越来越习以为常。他称,尤其是在煤炭行业进入暴利时代后,他眼看一些煤老板拿着他审批的文件一夜暴富,自己心理更加不平衡,收起钱来也更加自然。
他说,自己收的钱虽多,但并没花多少,也没数过有多少。“收钱是为了能让子孙不再过自己小时候的那种苦日子。没钱什么事也做不了,没钱感觉没有足够的安全感,虽然知道这是犯罪,但还是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但事实上,钱收得越来越多,他的安全感却越来越低。尤其在国家能源局原局长刘铁男落马后,他更是不安。“因为自己知道这些钱的来源违法,自己不敢把这些来路不明的钱存入银行,一怕暴露、二怕露馅、三怕被查,每天没有了安全感,在焦躁和惶恐中度日,怕别人告我”。
最后陈述时,魏鹏远表示悔不当初。他说,钱财没有使他心安理得,反而让自己罪孽重重。“其实这种惭愧,这种悔恨,从我被抓至今一直伴随着我,说肠子悔青了一点不过分”。
一个副司长为什么可以贪这么多
谈到魏鹏远案,李青称,能源领域权力向来过于集中,魏鹏远出事,与其贪欲有关,更与他所处的位置有关。“在他那个位置,面对诱惑,谁能扛得住?如果我当初和他一样,走一条升官之路,现在也说不定正和魏鹏远们一起吃牢饭”。
据不完全统计,十八大至今,能源领域已有20余名官员、高管被调查。包括国家能源局原局长刘铁男、原副局长许永盛、新能源司原司长王骏、核电司原司长郝卫平、电力司原副司长梁波、规划司原司长俞燕山等。
2014年10月31日,最高人民检察院举行发布会,反贪污贿赂总局局长徐进辉介绍,从检察机关案件的查办情况来看,能源领域腐败有以下特点:一是所在部门权力过大、权力集中,这是诱发腐败的重要原因。被查处的这些人大多既是宏观政策的制定者,又是具体项目的审批者,可以直接决定和掌握许多企业的利益得失,想方设法求助于他们的人很多,容易诱发腐败;二是在管理和监督机制上存在漏洞,缺乏监管,审批权运转不透明,缺乏有效的内外部监督机制;三是收钱办事成为这些人的潜规则,大家心照不宣,长期共同受贿,形成窝案串案;四是犯罪数额特别巨大。
北京大学廉政建设研究中心副主任庄德水认为,魏鹏远以正处级的职位,受贿额如此巨大,说明一个人腐败的程度,不是取决于其职务大小,而是取决于其权力的大小。在这个权力的外延,形成了一大群寄生于权力的企业主,在部门内部,又形成了以权力为中心的腐败网络。内外勾结,就产生了巨大腐败问题。他说,这不仅是个人问题,还是个政治生态问题。
受访者大多认为,进一步简政放权是当前消除能源领域腐败的重要手段,特别是要减少行政审批事项。但最终的目标,还在于政府管理方式的转变,要对政府本身限权。
早在2013年,《国务院关于取消和下放50项行政审批项目等事项的决定》下发,与国家能源局有关的有7项权限,其中6项被取消,1项被下放。评论认为,这算是一个开始,但要彻底遏制腐败,还应该取消和下放更多的审批权力。
(《中国新闻周刊》总第779期、《解放日报》2017.3.31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