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志》“但録題及言”釋評辨正

張宗友

《隋書·經籍志一》(下簡稱《隋志》)總序論荀勗《中經新簿》云:“魏秘書郎鄭默，始制《中經》，秘書監荀勗，又因《中經》，更著《新簿》，分爲四部，總括羣書。……大凡四部合二萬九千九百四十五卷。但録題及言，盛以縹囊，書用緗素。至於作者之意，無所論辯。惠、懷之亂，京華蕩覆，渠閣文籍，靡有孑遺。”(中華書局，1973年，頁906)李致忠先生《三目類序釋評》(下簡稱《釋評》)於“但録題及言”句出注云:“這是一句非常費解的話，顯然是《隋書·經籍志》的作者對鄭默《中經》及荀勗《中經新簿》編目簡陋的一種品評。但，只、僅。録，著録、記録、登録。題，題名、書名、題目。及，至、到。言，《周禮·大司樂》注:‘發端曰言，答述曰語。’即‘言’有發端、開端之義。意即鄭、荀兩目只著録到每書開端之題名、書名。如果此解可通，這倒是中國傳統目録書名著録的傳統習慣。迄今，著録中國古書，其書名之選取仍以卷端題名爲標準。卷端，即每書卷一之開端。”(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2年，頁24)

按:李先生上述釋評，頗有誤讀之處。細讀《隋志》，知“作者對鄭默《中經》及荀勗《中經新簿》編目簡陋的一種品評”，所針對者，重點在於“至於作者之意，無所論辨”。至於“但録題及言”，李先生解作“只著録到每書開端之題名、書名”，即將“言”字視爲名詞，同作“録”之對象(賓語)，其義則釋作“發端、開端”。此種釋讀，其實有誤。度其根源，在於《釋評》所據文本，當是通行之中華書局標點本;但該本此處斷句，恰恰有誤。揆諸實際，此數句之標點當作:“但録題，及言盛以縹囊，書用緗素;至於作者之意，無所論辯。”“言”與“録”俱作動詞，所分述者實爲二事。對於《隋志》此處文字，余嘉錫先生《目録學發微》所解最稱允洽:“‘但録題’者，蓋謂但記書名;‘盛以縹囊，書用緗素’，則惟侈陳裝飾，是其書並無解題。”(巴蜀書社，1991年，頁88)因知前者指著録書題(書名);後者指於書題之下作簡單附注，其内容，則重在揭示圖書所用載體(“書用緗素”)及外在貯存形式(“盛以縹囊”)。附注文字並不涉及圖書内容，遂同劉向、歆父子爲每書撰寫敍録之編目傳統有所背離，無法揭示學術源流，是以《隋志》文字隱有不滿之意(“至於作者之意，無所論辯”)。余嘉錫先生於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即在北京各大學講授目録學(見周祖謨爲該書所撰《前言》)，而《目録學發微》遲至1991年方正式出版，《隋書》標點者或因此未能有所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