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诗词教学中的“美感”追求
2017-01-29赵宇轩胡根林
赵宇轩 胡根林
谈古诗词教学中的“美感”追求
赵宇轩 胡根林
古诗词因兼具格律感、丰富的意象性和审美情趣,一直是语文教学中特殊的内容,甚至成为很多语文教师教学的难点。而进入语文教材的古诗词,尤以唐宋诗词为主,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卢照邻“生龙活虎般腾踔的节奏”,骆宾王“那一气到底而又缠绵往复的旋律之中有着欣欣向荣的情绪”;刘希夷的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花不同”;张若虚的“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些古诗,无论在画面感还是节奏感上,都能给人一种意境深远的美感享受,让人流连忘返。
相对语文课堂上对于古诗词普遍存在的简单的“讲讲、读读、背背”的教学现状,显然,这样一种优秀的民族文化瑰宝能否在当今信息时代为学生广泛接受,充分感受到其中的美,并融化在血液中,显得尤为重要。
一、古诗词“美感”课堂的内涵
何为“美”?从词源学的角度看,许慎的《说文解字》云:“羊大则美”。认为羊长得大就是美,这说明美与满足人的感官存在的需要,比如视觉的、听觉的、或者嗅觉的等需要有关。
何为美感?《现代汉语词典》给出的解释是:在审美过程中产生的愉悦感,对美的感觉或体会。美感属于心理科学范畴,是审美心理学说专门研究的问题。
心理学家荣格(Jung)的“无意识集体原型”论认为,人的大脑在历史中不断变化,长远的社会(主要是种族)经验在人脑结构中留下生理的痕迹,形成了各种无意识的原型,他们不断遗传下来,成为生而具有的“集体无意识”,他们是超个人的。诗人或词人的任务就是把读者头脑中隐藏的原型唤醒,让人们从原始的种族的经验中苏醒,读者在诗词面前,不需要靠个人经验或联想就可以本能地获得这些原型的感受,这种感受也是与个人成长过程中的“文化底蕴”有密切关联。
从这个角度出发,语文教师的任务就是在古诗词教学中,唤醒学生头脑中的“原型”。传统的诗词教学只是教给学生如何在字、词、句、篇、语、修、逻、文几个方面,肢解诗词,或是按照导入情景、介绍作者、介绍写作背景、学生齐读、教师按照教参机械地“讲解”,这样的教学对于学生来说无疑是味同嚼蜡,自己看着辅导书都能读懂的,为什么还要教师在课堂上占用大量时间去讲解?这是造成许多学生不爱在语文课上学习古诗词的重要原因。尼采曾认为,如果从接受者即欣赏者的角度来研究艺术和美学,只是女人美学(尼采:《强力意志》)。尼采强调要从创作者的角度研究美学。由此可以反思我们教师的教学,为什么不能让学生从诗人的角度来研究诗人的诗词呢?
笔者提出的具有“美感”课堂的构建,是要让学生站在创作者的角度,在大量信息中感悟古诗的意蕴和美感。这在新课改背景下提升学生的语文核心素养,具有极大的实践意义。
二、古诗词“美感”课堂的实践
1.遇见“美”——整体感知诗词之“美”
以人教版八年级上册语文课本中的 《过故人庄》为例。首先,让学生吟读。基于图式理论,学生脑中有一幅画面,在接下来的学习中会增效不少。而画面的获得又有赖于学生对诗词的整体感知,而朗读是获得整体感知的重要途径。通过朗读,让学生体会作者当时的心情,从而形成一幅完整的图式——两位好友,在绿树青山脚下,对饮叙旧,老友预备了丰富的菜肴,在富有乡村情调的农家也是别具一番滋味,闲适安然,勾勒出了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
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中,“君问归期未有期”,“期”字两度出现,“巴山夜雨涨秋池”、“却话巴山夜雨时”,“巴山夜雨”两度出现,这在近体诗讲求平仄的音律结构中是罕见的。这样的句式结构,打破了近体诗平仄对仗工整的传统,两个词的使用使得整体上充满了回环往复的旋律。在教学中,学生可能会按照传统的做法,读完这首诗后逐字逐句分解诗的字词含义,并没有注意到这首诗在韵律上的与众不同。为此,笔者在教学上做了设计:
先安排了四个学生,每人读一句诗并用白话讲解,可能这时候学生还是没能发现其中的玄机——过于关注部分的分解而忽视了整体的感知。
我要求学生关注里面的人称“你”“我”:
师:“你问我归来的日子,我却说归来的日子遥遥无期。”“你”是谁,“我”又是谁?
这时学生似有所感悟:这句话好像是夫妻间的对话,都围绕归来的日子上,因此“期”字用了两次!
师:没错。其他同学再看看这首诗中有没有类似重复的字词?
生:有!“巴山夜雨”这个词!
师:作者重复用词的用意是什么?大家反复朗读,体会一下。
学生多遍诵读,最后豁然发现,重复用词能让诗更有节奏感,更富美感!
师:确实,这样一个字在一句诗中用两次的情况在近体诗中不多见,作者这里使用,意在形成一种节奏的环绕,情感的回肠荡气,哀婉动人的效果,让思念的情意绵绵无尽。
这样的教学,不仅启发了学生学习古诗词时多从部分与整体两个方面关注文本,还给学生以“美”的启发,一举两得。
2.写出“美”——感受练字之“美”
苏轼在《念奴娇·赤壁怀古》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中,“穿”一字,而不用“击”“打”,是因为“穿”字显得更有力量感,更有气势;而“拍”字,用得惟妙惟肖,显得更加立体了;用“卷”字不用“掀”,不用“翻”,恰到好处地写出了江水的形态和永恒的生命感。在教学中,笔者让学生用其他类似的字换掉词中的“穿”“拍”“卷”字,再让学生按照替换字进行朗读,让其体会使用不同的字对整首词的不同效果。
在学习陶渊明的《饮酒》时,教师往往会问学生能否将“望”换成“见”,这也是在让学生体会练字之“美”。大词人苏轼这样评价:因采菊而见山,境与意会,此句最有妙处。近岁俗本皆作“望南山”,则此一篇神气都索然矣。(《东坡题跋》)
“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两句,一字之差,心境的美全然不同:“望”字似乎是有意为之的,是故意的,是没有惊喜的;“见”字则不同,它给人的感觉是无心插柳的,是随意的,是有百无聊赖生活中的惊喜。笔者在教学中则进一步拓展:
此时,学生们大概有了练字的意识,从多个角度给出了为什么用“望”而不用“见”:
师:由这一个“见”字,能体会出陶渊明什么样的人生追求?
生:体会出了陶渊明淡薄名利,于清苦的生活中善于发现生活之美、闲适之美的人生境界。
师:说得好,那你能否说出其他通过一二个字就能把诗词写活的例子呢?
生:有,比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中的“溅”和“惊”,两个字把花和鸟写活了,有种活灵活现的感觉。
师:非常好,还有吗?
生:有“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中的“潜”和“细”……“流光容易把人抛,绿了樱桃,红了芭蕉”……”
通过激活学生斟酌诗词中练字的能力,再让学生模仿写作诗词,在斟酌用字的能力提高后,可以更好地鉴赏古诗词作品。在鉴赏中教师要做到有敏锐的嗅觉,能瞬间闻到诗词中暗藏的玄机,抓住诗词中传神的点睛之笔。在整体把握诗词轮廓的基础上,逐句逐字“品味”诗词,或许每个字都是诗人或词人精心安排的,这种匠心和中华文字博大精深之美,只有在细细品读中才可以掌握,从而从根本上提高学生的诗词鉴赏能力,提升语文素养。
3.想出“美”——感受意境之“美”
怎样才能教给学生快速学会审美,学会鉴赏诗词中的美,这个任务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对诗词有一定量的储备。这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也是学生审美活动的主动性逐步提高的过程,审美范围扩大了,审美能力提高了,这种宏观的审美“灵感”自然而然地会有进步。用“图式理论”来分析这种情况,也就是说学生头脑中有一种审美的 “模板”,也即“图式”,在这个图示的基础上,不断的有新的模板增加到学生的头脑中,从而模板的数量不断增加,在审美的过程中就会越来越有经验,进而增加了审美的感知。
我国古代诗词非常强调“意境”,了解并学会把握意境,是学生提高审美感知力的关键。意境是指客观的景象和主观的情感的统一协调,也就是笔者所认为的“自然的人化”。它可以分为两个方面:
首先,感官的人化。站在欣赏者的角度,王维的诗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比如他的《山居秋暝》一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首诗的意境是什么呢?是山?是雨?还是“晚来秋”?都是,也都不是。说都是,原因是,诗人确实把山水、夜色、季节等自然景物都写出来了。但如果学生仅仅读到这里就止步不前,而不去思考这其中作者到底想表达什么,那学生的理解不说多么片面,但至少是不懂古诗词的,所谓读懂古诗词,就必须要读懂作者要表达的情感。另外,诗中分明有“浣女”“渔舟”作者却说是空山,为什么?这是因为山中的植被太过繁茂了,近乎淹没了人的活动痕迹,观察远景“镜头”,发现镜头里空无一人,再把“镜头”拉近,只看到淅淅沥沥的雨水和晚间略感逼人的寒气,没有了白昼山脚下行走的行人,这岂不是像“空山”?正所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此时的空山怎么描述呢?仿佛只有“世外桃源”能够表明它的空灵洁净了。整首诗所表现的山雨菲菲,万物如洗的初秋傍晚,怎能不给人一种美的享受和如梦如幻般的意境美?
第二,情欲的人化。这是对人的动物性的生理情欲的塑造或者陶冶,这和人是具有感性欲望的个体存在是密不可分的。人为什么成为人而获得了社会性,从而有了“爱”这个伟大的名词,但动物始终不能像人一样具有“爱”呢?就是因为这种生物性的欲望中积淀了理性的因素,从而具有了超越生物属性的特质。正如弗洛伊德讲的“艺术就是欲望在想象中的满足。”马克思在《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说到:“男女之间的关系是人与人之间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关系。在这种自然的、人类的关系中,人同自然界的关系直接地包含着人与人间的关系,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直接地就是人同自然的关系,就是他自己的自然的规定。”换句话说,审美,或者美感的培养,就是培养这种超生物属性的需要和享受能力。
王昌龄“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城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王之涣“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等边塞诗,道出了个人、民族和国家的关系,在自然的“我”和社会的“我”之间找到了一种变渺小为伟岸的平衡点;王维《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在这首诗中悉数被调动起来,简洁而大方,温柔而隽永,在读者琅琅读出这首诗之前已经被它的“色”“香“味”所倾倒,这就是人的超自然属性的满足和升华。
三、古诗词“美感”课堂的三个阶段
1.初阶:悦耳悦目——抓住学生的感官
要在古诗词教学上取得理想的效果,首先需要在教师、课程资源、学生三方面下功夫。在不改变现有教材的基础上,需要教师和学生的共同努力。
笔者认为,需要从刺激学生的感官世界着手,在耳濡目染的积累之中影响学生,进而培养其对诗词的敏感和鉴赏能力。学生感官的愉悦,即从“听”和“看”两方面获得真实的美的享受,包括天马行空的想象、正确的理解、情感的感知三方面的提高和进步。在文学作品中,尤其是在诗词作品中,新词丽句,独特比喻,拟人夸张,容易唤起学生新鲜的感知、想象和情感。所以,形式主义文学理论,主张写诗要选择与日常语言不符合的、破坏日常规范化的语法、词汇和句子,使人产生“陌生感”,才会受欢迎,从美感的角度看,也可说是抓住了人的感官需要新的变异,以及由此而引起的想象、理解和情感的变异这个审美特点的。
2.中阶:悦心悦意——陶冶学生的心灵
除了生理感官的满足和兴奋外,审美的愉快还应该有从悦耳悦目走向心灵的过程,这种升华就是悦心悦意。从李白“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想到的不只是黄河水和人的头发,从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中看到的也不只是杯中的葡萄美酒,你还看到了他们崇高浪漫的诗人情怀,悲天悯人的沉重感悟。
心灵的愉悦是审美经验最常见、最大量、最普遍的形态,大部分的文学作品和艺术作品都呈现和创造着这种审美形态。相较而言,耳目愉悦受感官心理的制约,心意的范围和内容要宽广很多。它的“精神性”显得更为突出,它的 “复杂性”和“多样性”也更明显。于是这变化着的、富有让人捉摸不定的性质的美的感受,更加令人回味无穷,仿若春雨后春泥的芳香一般沁人心脾。
3.高阶:悦志悦神——升华学生的境界
如果说,耳目之悦带给学生生理上的美的激发和愉悦,带给学生对于美的感知,心意之悦带给学生的是情感心意上的洗礼与享受,带给学生对于美的感悟,那么,所谓“悦志”是学生所应具备的最高级的审美能力,是对某种崇高的道德理念的追求和满足,也是对人的意志、志趣的陶冶和培养。
所谓“悦神”,与道德有关,即是建立在一般道德之上的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这种超越道德并非排斥道德,而是“戴着镣铐跳舞”,不逾越道德的底线,而又不受道德控制,类似于中国古代的“天人合一”的思想。《乐记》讲,大乐与天地同和;庄子讲“勿听于耳,而听之于心;勿听之于心,而听之于气。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都是在讲这一层次的审美,即人与自然达到完全一致,才能获得所谓“至乐”“至美”的感受。在中国的诗学体验中,“悦志悦神”的审美感受主要表现为一种生命的蓬勃向上,正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通过艰苦的自我提升和进取,人和宇宙的规律融为一体,“从道家气功到佛学坐禅中所达到的种种经验,以及宋明理学所宣讲的‘孔颜乐处’的人生境界,都指的是这种不离感性又超感性的悦志悦神的审美形态”。而从文学上来看,从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到《木兰辞》“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从“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到“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志”与“神”跃然纸上,“情”与“理”水乳交融,读到深情处,如身临其境,满目泪花,岂不是对真性情的极致升华?
在古诗词教学中构建具有“美感”的课堂,需要师生一齐营造美感,分享智慧,感悟生活,这本是一件至美之事。如何有效地让学生彻底感受这种凝固在书本上的美,而不是在应试的道路上错过诗词的美,这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素养,值得一代又一代语文教育工作者去共同探索。
[作者通联:赵宇轩,新疆喀什大学教育科学学院;胡根林,上海市浦东教育发展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