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天恩祖德”袭官位，贪享乐无为去世职——解读《红楼梦》中的贾赦

⊙施伟萍［苏州旅游与财经高等职业技术学校， 江苏 苏州 215100］

赖“天恩祖德”袭官位，贪享乐无为去世职

——解读《红楼梦》中的贾赦

⊙施伟萍［苏州旅游与财经高等职业技术学校， 江苏 苏州 215100］

贾赦虽是荣国府的长子,却不具有长子的待遇。这主要是因为他“行事不妥”,一味地追求享受淫乐,因此不被贾母喜欢,也为众人所不齿。贾赦扭曲的心理，也正是因为封建家庭的矛盾纷争所造成的，贾赦在贾府中的身份地位使他最终成为一个沉迷声色、骄奢淫逸之人，对妻儿下人颐指气使的无用之辈。《红楼梦》 人物 贾赦 解读

《红楼梦》所描写的贾府是一个高贵、庞大、复杂而又矛盾的大家庭，贾府的没落与贾府中掌权的老爷们是大有关系的。宁国府的贾敬只知道“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荣国府的贾赦世袭了爵位却不理家政，只知道纵情享乐；贾政虽因为“皇上因恤先臣”而“额外赐了个主事之衔”，却是一个“假”正经。

贾赦，字恩侯。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红楼梦”中交代：贾代善“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如今代善已经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贾赦世袭一等将军之职，然而由于家庭内部的矛盾纷争，他失宠于贾母而住在别府另院，荣国府的正府却由贾母与贾政住着，由此我们可以窥见贾府内部的矛盾。封建社会是摧残人、扭曲人的，曹雪芹通过《红楼梦》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实际上贾赦同样是一个被扭曲了的人物形象。他好色、慵懒，贾母不大喜欢他，也使他颇为不满。贾赦最后因为仗势凌弱，被革去世职，发往边疆充军。

贾赦虽然不是《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但是这一艺术形象也是非常典型的，下面我们从三个方面来解读贾赦这一人物形象：

一、在贾府的身份地位决定了贾赦的性格命运

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中通过林黛玉的眼睛描写了众多贾府主要人物的出场，但是在这一回中，还有两个未出场的人物，那就是贾赦和贾政。在这一回中，这两个隐藏在字缝中的人物是很值得我们咀嚼的。林黛玉进贾府，见了贾母、舅母、王熙凤和众姐妹后，由邢夫人带着去拜见大舅贾赦，文中写道：

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前方下来。众小厮退出，方打起车帘，邢夫人搀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外面书房去请贾赦。一时人来回话说：“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黛玉忙站起来，一一听了。再坐一刻，便告辞。

首先，贾赦的居住位置揭示了人物的地位和权势。林黛玉从贾母处出来，“出了西角门，往东过了荣府正门”才到了贾赦的院落，很显然贾赦不住在荣国府正院里面。在传统的建筑格局中，居住位置是地位和权势的象征，而胞弟贾政却居住在正内室的“荣禧堂”，贾赦为长，反而住偏院，可见贾赦和贾政在家庭中的地位和权势是颠倒的，这让贾赦的内心很不平衡。兄弟之间的关系也就可想而知了，贾府的最高权力者贾母的确有偏心或者还有隐情。

其次，贾赦院落中的丫鬟姬妾暗示了人物的喜好。贾赦的院落里，有许多盛装丽服之姬妾丫鬟，暗示这位荣国府的大老爷很讲究享受，对读书学问、仕途经济、国家命运不感兴趣。作者用丫鬟姬妾这种春秋笔法暗示这个“头发花白，儿孙一片的一等将军，不过是个好色之徒”，难怪贾母不满意地数落贾赦：“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清楚地说明贾赦过着妻妾成群的荒淫生活。他的醉生梦死只能说明一点，就是他的身份和地位是在贾政之下的，他的碌碌无为也可能是心态的不平衡造成的。贾府衰败，与贾赦之流的堕落是脱不了干系的，贾赦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自食其果。

最后，贾赦对林黛玉转述的一番话折射了人物的性格。林黛玉拜见两个舅舅，都未能谋面，贾政斋戒去了，而贾赦是避而不见。贾赦对外甥女的态度是淡漠的，黛玉虽然是贾赦唯一亲妹妹的女儿，妹妹又不幸病逝，黛玉千里迢迢投奔舅舅，按照常理常情，贾赦应该出来接见，结果他推脱身体欠安，只是让第三者转述几句话：“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这些话听起来颇有人情味，仿佛对外甥女还是有感情的，但是仔细品味却让人感到只不过是一些场面话、礼节话罢了。贾赦对黛玉的态度恰恰说明这个人物的性格是比较冷漠的，生性是懒散的，连自己的亲外甥女也懒得敷衍，最主要的恐怕还是因为贾母的偏心使他故作“偏安一隅”的姿态，故意不给贾母面子。贾赦不能掌握家政大权，心灰意冷，干脆诸事不问。

二、家庭社会地位的扭曲决定了贾赦的堕落声色

尽管在外贾赦袭了官，但没有实权。在家贾赦为长，但不主家政，他的心理是扭曲的，他无法实现自身的价值，只有堕落消沉，家中养了一大群姬妾丫鬟，供自己享乐。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中写了这样一件事：贾赦相中了贾母的贴身丫头鸳鸯，于是他让邢夫人劝说鸳鸯。邢夫人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邢夫人先与王熙凤商量，王熙凤认为不妥，邢夫人不以为然。邢夫人为在贾赦面前邀功，来到鸳鸯房中，拉着她的手便道：“我特来给你道喜来了。”鸳鸯天生聪慧，心中已猜到三分，不觉红了脸，低下了头一言不发。于是邢夫人讲明了原委，鸳鸯依旧红着脸，无论邢夫人怎样说好话，鸳鸯就是不语。她心地善良，为人正直，不想攀附权贵。邢夫人碰了钉子，贾赦也勃然大怒，而且不死心，叫来鸳鸯之兄，利诱威逼：

“自古嫦娥爱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约他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果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心，我要他不来，此后谁还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他，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若不然时，叫他趁早回心转意，有多少好处。

贾赦的步步威逼，迫使鸳鸯只得跑到贾母面前求贾母为她做主，贾母听了，气得浑身乱颤，口内只说：“我通共剩了这么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由于贾母坚决不答应，这才算了事。难怪平儿、袭人等丫头议论：“这个大老爷太好色了，略平头正脸的，他就不放手了。”鸳鸯不能到手，后来贾赦终究费八百两银子买了个十七岁的嫣红收在屋内。

贾赦的纵情声色是贾府败落的开始。作者把贾府上代两兄弟贾源和贾演夸张地写成两个勋业彪炳的人物，他们跟随着主子打仗立功，俨然是“开国英雄”，获得了“荣国公”“宁国公”的封爵。他们的家祠里悬挂着“先皇御笔”的对联：“勋业有光照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这贾家就依仗着“开国功勋’和“天恩祖德”树立了高贵的门阀，积聚了财富。然而“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兴家创业的“始祖”自己就会生育出一群败坏自己家运的不肖儿孙。这些继承者无论是冠冕堂皇、称述孔孟，或是骄奢淫逸、无所不为，总之越来越低能、腐化，不但不能继承先代事业，就连祖宗的那点“遗泽”和遗产也销蚀尽净，终归不免于灭。冷子兴感叹过：“谁知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儿，如今养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红楼梦》的内涵是博大精深的。从伤世的视角看，是在追忆似水流年；从讽世的视角看，是在喟叹人性的丧失。贾赦堕落为第三代兄弟中骄奢淫逸的代表，到第四代贾珍、贾琏兄弟更是败家不堪，到第五代贾蓉等人则是有过之无不及了。

三、贾赦通过对妻儿颐指气使，对贾母含沙射影来发泄

第四十八回“滥情人情误思游艺，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从平儿口中叙出：一天贾赦看上了石呆子的一把古扇决心要弄到手。而石呆子视这把祖传的珍品如自己的性命，死活不肯出卖。为求石呆子古扇，贾赦不惜重金，让京兆尹贾雨村诬陷石呆子“拖欠官银”，将其逮捕入狱，变卖了他的家产，抄没了那把古扇。儿子贾琏良心上太过不去，说了句“为了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家倾家荡产，也算不了什么能为”便触怒了父亲，遭到一顿毒打。第六十七回“见士仪颦卿思故里，闻秘事凤姐讯家童”中写贾赦将自己名义上的丫鬟，实际上的小妾秋桐赏给儿子，而且选择的时机是在贾琏偷娶尤二姐事情败露之后，秋桐正好被王熙凤利用为借刀杀人的工具，看看作者在文中所写的父子的表现：

贾琏只在镫中跌足。少不得来见贾赦与邢夫人，将所完之事回明。贾赦十分欢喜，说他中用，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又将房中一个十七岁的丫鬟名唤秋桐者， 赏他为妾。贾琏叩头领去，喜之不尽。见了贾母和家中人，回来见凤姐，未免脸上有些愧色。谁知凤姐儿他反不似往日容颜，同尤二姐一同出迎，叙了寒温。贾琏将秋桐之事说了，未免脸上有些得意之色，骄矜之容。凤姐听了，忙命两个媳妇坐车在那边接了来。心中一刺未除，又平空添了一刺，说不得且吞声忍气，将好颜面换出来遮掩。一面又命摆酒接风，一面带了秋桐来见贾母与王夫人等。贾琏心中也暗暗的纳罕。

况素习以来因贾赦姬妾丫鬟最多，贾琏每怀不轨之心，只未敢下手……甚至于与贾琏眉来眼去相偷期的，只惧贾赦之威，未曾到手。这秋桐便和贾琏有旧，从未来过一次.今日天缘凑巧，竟赏了他，真是一对烈火干柴，如胶投漆，燕尔新婚，连日那里拆的开。那贾琏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只有秋桐一人是命。凤姐虽恨秋桐，且喜借他先可发脱二姐，自己且抽头，用“借剑杀人”之法，“坐山观虎斗”，等秋桐杀了尤二姐，自己再杀秋桐。主意已定，没人处常又私劝秋桐说：“你年轻不知事。他现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他三分，你去硬碰他，岂不是自寻其死？”……凤姐儿在屋里，只装不敢出声儿。气的尤二姐在房里哭泣，饭也不吃，又不敢告诉贾琏。

我们不难看出，贾赦调教的姬妾丫鬟也是厉害角色，王熙凤更是贾府的当家人，贾母都称她“泼辣货”。贾琏更是荒淫无度，实际上贾赦也是间接残害尤二姐的帮凶。

贾赦是贾府的长子，袭了官。可是我们没有见过他上过一天班，办过一件公事，也没见过他理过家事，他一天到晚待在家里，除了他的那位昏聩、愚蠢而又刚愎自用的太太邢夫人顺从他以外，就是整天混在他的那群姬妾中。当然贾赦不理家事，可能并非他不想管，而是最高权威者不给他这个权，他不受贾母喜爱，贾母把权交给了他的胞弟贾政及其夫人了。他为此愤愤不平，曾借说笑话的机会讽刺贾母偏心，要给他的老娘扎一针，治治她的“偏心病”。他跟邢夫人曾谋划过夺权，并且利用“绣春囊事件”付诸行动，但没有成功，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赏中秋新词得佳谶”中贾赦用讲笑话的形式影射贾母的偏心：

这次在贾赦手内住了，只得吃了酒，说笑话。因说道：“一家子一个儿子最孝顺。偏生母亲病了，各处求医不得，便请了一个针灸的婆子来。婆子原不知道脉理，只说是心火，如今用针灸之法，针灸针灸就好了。这儿子慌了，便问：‘心见铁即死，如何针得？’婆子道：‘不用针心，只针肋条就是了。’儿子道，‘肋条离心甚远，怎么就好？’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众人听说，都笑起来。贾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这个婆子针一针就好了。”贾赦听说，便知自己出言冒撞，贾母疑心，忙起身笑与贾母把盏，以别言解释。

更有甚者，轮到贾环作诗，贾政看后不悦，可是贾赦偏偏和贾政作对，大肆赞扬贾环的诗有侯门之气，周汝昌先生为此考证贾赦可能与贾环一样，不是贾母亲生，而是庶出，但我们至少可以看出一点，就是贾赦对贾母的偏心是极为不满的，“书呆子”的矛头是指向贾政的，冷子兴介绍说：“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这充分暴露了荣国府长房和二房之间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贾赦乃要诗瞧了一遍，连声赞好，道：“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因回头吩咐人去取了自己的许多玩物来赏赐与他。因又拍着贾环的头，笑道：“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贾政听说，忙劝说：“不过他胡诌如此，那里就论到后事了。”

贾赦耽于淫乐，堕落成一个色鬼，但这位大老爷与其迂腐僵化的胞弟贾政是截然不同的。贾政处处以正人君子的形象出场，一副作秀的脸面。贾赦倒是不伪装，在他的心目中什么仁义道德、孔孟礼教全是闲扯，唯有纵欲享乐才是真实可靠的。在人性上，他放任自己的贪欲做出种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却心安理得。贾赦将自己的女儿迎春许配给了孙家的“中山狼、无情兽”孙绍祖，这也是一个袭着官而“将家中的媳妇、丫鬟几乎淫遍，又兼好赌、酗酒的色狼”，使女儿饱受凌辱，贾母也是心中不十分称意的，但是贾赦就是不听，把女儿推进火坑，自己大捞一笔银子，最后女儿被孙绍祖活活折磨而死。

贾赦作恶多端的结果只能是遭到报应。第一百零七回“散余资贾母明大义，复世职政老沐天恩”中记载贾赦、贾珍之流获罪，被发配边疆，革去世职。罪名是交通外官，恃强凌弱，从宽将贾赦发往台站效力赎罪。贾母素来不大喜欢贾赦，那边宁国府贾珍究竟隔了一层。只有邢夫人尤氏听到消息痛哭不已。邢夫人想着“自己家产一空，丈夫年老远出，膝下虽有琏儿，又是素来顺着贾政的，如今是都靠着贾政，贾琏两口子更是顺着那边去了。独自己一人孤苦伶仃，怎么好？”

《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在艺术上的成就是杰出的，作者塑造的人物一定可以让我们有所取舍有所领悟。贾府是封建社会靠恩荫而存在的赘瘤，贾府中以贾赦为代表的一些主子们全部的生活内容是奢侈靡费和纵情享乐。贾府，这个封建贵族大家庭的灭亡就是人的腐败造成的，贾赦一系列的行为举止是有悖伦常的。儒家的教条是：“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因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一个整体，贾赦们既不修身，也不齐家，骄奢淫逸终身，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而已。封建社会一个典型的官僚世家腐朽到如此之地，国亦可知矣！

[1]叶丽丽.《红楼梦》里的陌生视角[J].中学语文参考，2015（12）.

[2]骆玉明.妙说红楼人物（上）[J].名作欣赏，2016（4）.

[3]骆玉明.妙说红楼人物（下）[J].名作欣赏，2016（5）.

作 者

：施伟萍，苏州旅游与财经高等职业技术学校教授，研究方向：职业教育、语文教育和传统文化。

编 辑

：李珂 E-mail：mzxslk@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