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剧作元素分析《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2017-01-28吕洋
吕 洋
(中国传媒大学,北京 100024)
影视剧作元素分析《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吕 洋
(中国传媒大学,北京 100024)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李安导演的又一次超越。电影不仅采用3D技术来增加视觉冲击效果,在剧本创作上也有了新的突破。笔者就情境、矛盾冲突、悬念、意象、主题、人物及音乐角度对影片进行了全面的分析。
极端情境;矛盾冲突;意象;信仰
一、情境
谭霈生在《论戏剧性》中讲到:“一出戏的开端部分,要造成戏剧情境。人物进入情境之后,动作开始,冲突展开,情节发展,开端部分造成的各种因素——情况、环境、人物关系,随着冲突的展开、发展,有时旧的因素的消灭,新的因素的出现,就造成了新的情境。人物进入新的情境,又会有新的行动,使冲突继续展开,情节继续发展。情境的变化,造成场面的转换。戏剧冲突正是在不断转换、衔接的场面中一步步展开,逐步推向高潮直至结局的。”[1]规定情境是促使人物产生特有动作的客观条件,是戏剧冲突爆发和发展的契机,也是戏剧情节的基础。情境设置的目的在于打破现状、使人物陷入困境,从而推动叙事的前进。
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就是不断打破稳定现状、陷入艰难困境的循环过程。比如影片开端派向作家介绍因为父亲对“要想让你儿子有颗纯洁的心灵,就要带他去莫利托公共泳池游泳”这句话特别上心,于是就给他起名为“皮辛·莫利托·帕特尔”。然而,“piscine”(皮辛)与“pissing”(小便)谐音,因此同学总会开玩笑。为了彻底改变同学对于名字的偏见,派特意准备了各式各样独特的介绍方式,比如希腊字母表的第16个字母、圆周率等,虽然让老师和学生瞠目结舌,但还是没能打破偏见的牢固地位。又如当派与阿南蒂陷入热恋时,父亲却决定举家移民到加拿大,使他不得不告别初恋,告别从小长大的印度,告别属于这里的一切。再比如,在航海途中,夜里狂风骤雨。全家人都在休息,唯独派异常兴奋,狂快的跑去船头欢呼呐喊。然而,暴风雨彻底打破了海洋的平静,预示着危机的悄然临近。轮船淹没、家人遇难、无人营救,也推动着情节进入到极端环境,也就是开启了为期227天的海上漂流。
极端情境。对于艺术创作者来说,直面人性问题,可以增加作品的魅力。设置极端情境,也就是非日常生活常态情境,使人与外界切断联系,更容易将自己的本质进行暴露。让个体处在一种非常态的环境和心态下,这一极端情境就为人性的本真状态的出场提供了理想的平台。[2]影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一大半时长描述了海上的生活——一望无际的大海、一艘救生船、一只老虎、一个少年。少年派的海上漂流,真正地与世隔绝,他只能和自己的内心交流。场景虽然单一,编剧却创造了多种情节,比如海上求生、夜晚荧光生物、飞梭鱼群、驯服老虎、狂风暴雨,充分展现了少年派的机智、勇敢、独立的性格。环境的极端是极端情境设置的方式,让人物处于死亡的直接威胁之下也更容易将人性进行放大。“求生避死”下,人性的善良与邪恶、美好与丑陋都会更加凸显。影片中,老虎理查德·帕克深受饥饿和晕船的百般折磨,苟延残喘几近死亡。面对生命的一大威胁者,派本可以置之不理。然而,内心的善良促使他没有这么做,给帕克捕鱼、避免船只横向漂浮,给帕克备好食物带着一起离开食人岛,最终一起获救。总之,越是孤独、越是无助,少年派传达给我们的越是对生的渴望,越是积极向上的心态。
象征隐喻情境。《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表面看是海上漂流的冒险故事,实则取自于神话“诺亚方舟”。《圣经》中的水象征了两种层次的含义:毁灭和净化。[3]航海遇难,使派失去了家人,毁灭了幸福。乘着救生艇历经艰难险阻最终获得了重生。“海水-救生艇-获救”就代表着“毁灭-拯救-重生”,从而表现了人类对于生存的渴望以及克服困难的勇气。
二、矛盾冲突
一部剧作可以归纳为人物实现其戏剧性需求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当人物碰到障碍时便产生了冲突。[4]有矛盾冲突才有戏可看,越是紧张激烈、曲折多变的矛盾越能抓住观众的眼球。矛盾冲突的类型有人与自然、人与社会时代、人与人、人的内容,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基本包括了所有矛盾。
人与自然。很明显,这是派与大海的搏斗。一次又一次的波涛汹涌,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尽管如此也无法逃脱自然的魔爪。暴风雨使派遭遇劫难,痛失亲人;大海让他孤独漂流,时刻提醒自己要生存下去;食人岛给他诱惑,却在诱惑中发觉危险的逼近。当暴风雨再次光临,看到帕克惊恐害怕的眼神,派愤怒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吓唬他?我已经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一切。我完全屈服了,你还想怎样。”然而,这样的怒吼并没有打消派的斗志,反而愈战愈勇。派屡屡被海浪打下船只,又再次艰难地爬上去。这些对抗,无疑表现了派不屈不挠的精神。
人与社会时代。与人物产生冲突的社会集团往往代表着某种社会势力或社会观念。影片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派与航运公司工作人员的对话。重生后的派讲述了第一个故事,以此给自己的内心找了一个避难所,选择了自己更容易接受的方式。而工作人员却难以相信,他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说法,而不是天方夜谭”;他们需要“一个简单的故事来交差,一个公司能看懂的故事,一个大家都相信的故事”;他们需要的是“真相”。派与工作人员的矛盾无疑是“奇幻漂流”和“残酷现实”的矛盾。第一则故事梦幻、神秘、美好,第二则故事残酷、恐怖、现实。即使两则故事都没有交代轮船失事的原因,但工作人员接受了第二个故事,因为更容易信服。故事讲述完,成年派询问作家相信哪个故事,作家则回答第一个,因为这个看起来“更好”、“更接近上帝的旨意”。“人吃人”的确发生了,究竟哪一种方式我们更容易接受?导演给予了开放式的结局,让观众自行来选择。而这样的选择,取决于你的信仰,决定了你的价值观,也确立了你终究属于哪一类社会集团。
人与人。《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也包括派与理查德·帕克的矛盾。一方面派要面对大海带来的死亡威胁,另一方面还要面对同一艘船上老虎时时刻刻带来的威胁。帕克吃掉了斑马、猩猩、鬣狗,那么派就是它眼中下一个目标。老虎的迅猛和派的弱小形成鲜明对比,然而老虎并非一直处于上风,制服它的是派的独一无二的武器——智慧。捕鱼作帕克的食物以保全自己的性命;面对飞梭的鱼群,派敢于和老虎对峙,划清界限;海上漂流的日子,派尝试训练老虎。双方对阵此起彼伏,最终老虎的锐气骤减,派的士气与日俱增。从敌对关系到相依为命、生死与共,出乎观众的意料。
人的内心。海上漂流的日子,派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是挣扎反抗还是自生自灭,是选择善良还是邪恶,这些矛盾一直在派的内心中苦苦挣扎——为了不让自己失去斗志,派学习求生技能,坚持写日记,然而,风暴来临卷走了笔记本,一切希望都破灭了。大自然夺走了他的家人、幸福,是否还会夺走他生的意志;派饥饿难耐,选择果腹就得杀生,选择善良就会饿死,因而他做着祷告感谢上天恩赐,也对食物心怀愧疚之情。然而信仰使他坚持了下去,意志使他战胜了重重困难。
三、意象
意象,是意与象的融合,升华与审美的复合体,是高度浓缩的诗情,生命感悟与哲理,艺术作品诗化、哲理化的重要手段。影像符号的隐喻和象征,是将具体到抽象化的表意过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存在着大量的隐喻。
老虎的隐喻。老虎是派的化身,代表着派的本性、内心,是一种文化意象。年幼的派去教堂偷喝圣水,教父一边拿着一杯水一边说道:“You must be thirsty”,一语双关。老虎的本名就是“Thirsty”,只不过误写为理查德·帕克,也就暗示着老虎就是派本人。少年派与老虎的对峙,就是自己与内心的对抗,派代表着人性,而老虎代表着兽性,双方的对抗意味着少年派内心的斗争。鬣狗咬死了斑马和猩猩,却被老虎猛扑,暗示着派心中兽性被激发,充满了暴力、血性与凶残。与其说是兽性,倒不如说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其实,这只老虎,不仅仅是派的化身,也是在座每一位观众的化身。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老虎,只是有的人变成了老虎,有的人控制了老虎,还有的人不知道老虎的存在,甚至否认老虎的存在。[5]为了生存,不得不抛弃道德伦理、法律约束,万劫不复。当到达彼岸,少年派和帕克成功脱险的时候,老虎并没有回头与派做告别,这就意味着派重新回到了人类社会,兽性也随之消失。
“派”的隐喻。为了纠正同学心中对名字的误解,派特意在自我介绍中交代了pi的来源——圆周率。π是一个无穷尽、无规律、不循环的小数,隐喻着每个人的人生充满着未知的不确定性,而人的内心世界同样也是无法穷尽的。餐桌上,母亲曾说:“科学可以解决外在问题,而不是内在的。”言外之意就是信仰可以解答人类的心灵问题,也能够为行动提供心灵遮蔽,在无穷尽的内心世界中寻找一丝光明。另外,派是个“泛神论者”,内心住着真主阿拉、上帝、毗湿奴。父亲对他说:“你不能同时信三种不同的宗教,因为什么都相信就跟什么都不信一样。”年幼的派很困惑无法寻找到可以真正的信仰,无法虔诚的跟随神明。然而,无穷尽的内心世界探索的就是信仰本身,无关乎究竟是哪一位特定的神明。同样,这种不确定性与不可预估也说明了海上漂流充满无数坎坷与艰辛。
动物的隐喻。获救后的派讲述了两个故事,如果说第一个故事是少年与老虎,那么第二个故事则是人性与兽性的对抗的投射。当派讲述第二则故事的时候,着实具有寓言性质,元素之间一一对应。水手是斑马,厨子是鬣狗,母亲是猩猩,而派就是那只老虎。所以,派告诉工作人员的真相是——水手摔断了腿,伤口感染致死,厨子吃掉了他。一次派不小心放掉了海龟,遭到厨子的暴打,母亲在争执过程中被厨师杀死,并将尸体抛入海中。派一怒之下杀死了厨子。
莲花的隐喻。影片中的莲花就是指派的母亲。电影开端母亲手画莲花,之后派在夜晚海上漂行时看到了鱼,之后变成了莲花,变成了母亲的样貌。当派在无人岛上打开一朵莲花看到了牙齿的时候,暗示着母亲的死亡。
食人岛的隐喻。影片在描绘夜晚的食人岛时,画面定格为一个女人的躯体,隐喻着母亲的身体;满岛的猫鼬就是尸体生出的蛆;莲花中的牙齿则为母亲的牙齿;岛上的树藤、食物代表着母亲的筋络血管组织;具有荧光酸液的湖泊象征着母亲尸体的不断腐烂。当派发现夜晚静谧的一切充斥着危险与恐惧,迅速从安逸静谧的沉迷中清醒,离开食人岛。然而,离开之时,派给老虎备好了食物,也暗示着派食母亲尸体而感到亏欠,转而吃尸体上的蛆,以减轻内心深处的愧疚。
因此,象征隐喻要想达到暗示、意指他物的目的,首要的条件是艺术创作主体要有作为先在心理结构的要素的意象库存,有了这种意象才可能形成隐喻象征,才能发现此食物与彼食物之间的相似性、临近性、替代性等关系,艺术家也才能把自己的心理意绪投射于其中。[6]
四、悬念
悬念是叙事中某些“悬而未决”的戏剧性元素,这些因素能使接受者因好奇、焦虑、不安或同情而产生期待心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总悬念很明确,就是派的命运究竟是生是死,会被大海吞噬还是被老虎吞食。而局部悬念之间环环相扣,愈发引起观众对派生死的好奇心。比如轮船遇险,派抓住了救生艇得以脱险,然而片刻的平静过后,老虎的出现再度使派受到生命的威胁;海上漂流的日子里,派发现了游轮,本以为可以获救。可是因为目标太小,遗憾被忽略;狂风暴雨后,派和帕克垂死挣扎,精疲力尽来到食人岛,一派祥和的状态。本以为获得了重生,到达了极乐世界,没想到却是腐蚀生物的无人之地……情节的推动,悬念的环环设置,派的生死命运更加扑朔迷离。观众越想让派重生,阻碍也就越大,期待值也会越高。
五、主题
剧作主题包括思想观念和意识形态。李安在多种不同场合表示,这部影片探讨的是一个他非常感兴趣、又完全不了解的问题:信仰。[7]信仰,不仅决定了你存有怎样的价值观,决定你采取什么方式的行动,同时戒备罪恶与获取救赎。每个人都会犯错,尤其是当你面临死亡的威胁时,不得不丢弃人伦,这是人之共性。然而,真正的区别在于如何选择救赎的方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派选择了虚构一个美好而梦幻的故事,使心灵得到慰藉。我们怀疑所有的美好,又拒绝承认现实的残酷。
同样是表现饥饿,同样是达到生理极限,同样是“人吃人”,影片《一九四二》却给人以不同的心灵感受。影片讲述了河南发生饥荒的故事,苦难的百姓与冷漠的当局政府,无奈只好自相残杀,让观众“哀其不幸”的同时,更是“怒其不争”。但是,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我们看到是积极向上、敢于和大自然对抗、毫不妥协、勇敢独立的少年,让人充满了希望以及克服重重困难的勇气。李安在《十年一觉电影梦》中曾说道:“人生不只是坐着等待,好运就会从天而降。在在我过去的体验中,只要越努力,找到的东西越好。当我得到时,会感觉一切好似注定。可是若不努力争取,你拿到的可能就是另一样东西,那个结果也似注定。所以目前的这个局面,可以说它是命运,也可以说是人改造了它。”[8]所以,当我们面临相同的问题,不同的编剧、导演传递给我们的解决态度截然不同。
六、人物
情节、动作、矛盾、悬念都是为了塑造人物而服务的。典型人物的要求在于一是要在典型环境中刻画典型人物,二是要将其熟悉形象陌生化。《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对于“派”的塑造就很好地达到了这一目标。
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说起海上漂流,自然而然想到《鲁滨逊漂流记》中的“鲁滨逊”、《老人与海》里面的圣地亚哥等这类型的“硬汉”式人物形象。的确,“派”就是印度版的年轻“鲁滨逊”、“圣地亚哥”——充满智慧、不畏艰险,即使历经磨难也毫不退缩。这个“硬汉”用双手打造了一片生存之地。当然,他还是个升级版的“鲁滨逊”。鲁宾逊有“星期五”的陪伴,派却有老虎的陪伴。227天里,他不仅没有被老虎吃掉,反而驯服了老虎,共同生活。
熟悉的陌生化。派是信教徒,但并不是一位虔诚的新教徒。他是一位泛神论,者,没有唯一的信仰。他可以像印度教徒一样在圣河边放莲花灯,信奉毗湿奴;也可以在家叩拜真主阿拉;还可以去教堂找耶稣祷告。家人开玩笑说“再信几个教每天都可以过节日”;父亲教育他“每种宗教都信,就等于都不信”。经历了海上漂流的磨难,派最终实现了自己内心信仰的统一,内心深处的自我才是真正的上帝。
七、音乐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也荣获了第85届奥斯卡最佳配乐奖。片中空灵的西方音乐和浓郁地域特色的印度风格音乐的巧妙结合是一大亮点。这是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的交融,是不同文化的和谐共生。印度音乐有一种“净化心灵、富有神圣旨意”的特点,影片开头运用莎兰古琴、西塔尔民族乐器,很快地把观众带入到印度这个独特魅力的国度,给人以轻盈、曼妙、舒缓之感。在海上漂流时,为了展现大海的宁静,采用大提琴演奏,为了增加这种静谧之感、强调少年派思念亲人、故乡的情感,又加入空灵的女声,增添了虚无缥缈、孤寂的气氛。此外,配乐师尤其注重每种乐器的风格,更加突出剧情元素的风格和特征。比如为了表现少年派离开故乡的依依不舍,运用印度竹笛,不仅突出了印度特色,低沉的音色更代表着内心的眷念与忧伤。再比如派来到食人岛,看到活泼可爱的猫鼬,运用马林巴欢快的音色表现了这片神秘、自由的极乐之地。
八、结语
笔者通过情境、矛盾冲突、悬念、意象、主题、人物、音乐等影视剧作元素的角度对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进行了剖析。不仅多方面了解的主人公人物性格与内心世界,也明白导演传达出“勇敢面对困难”的态度。尤其是通过隐喻的方式来解释“我们怀疑美好,又拒绝承认现实的残酷”的问题。总之,这种巧妙而充满智慧的叙事方式值得我们反复品味与思考。
(指导教师:周文)
[1] 谭霈生.论戏剧性[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2] 刘志.论极端艺术情境[J].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04:31-36.
[3] 滕德明.从叙事角度解读《少年派的奇幻漂流》[J].电影文学,2016,03:122-124.
[4] 周涌.影视剧作元素与技巧[M].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9.
[5] 晏凌,田昊.电影分析功课:拆解李安电影[M].暨南大学出版社,2013.
[6] 王炳社.意象、象征与隐喻艺术思维[J].电影文学,2009,24:13-15.
[7] 向宇.跨界的艺术:论李安电影[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
[8] 张靓蓓.十年一觉电影梦——李安传[M].中信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