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缺少什么?
——我的创作谈
2017-01-28邵远庆
邵远庆
(周口市作家协会,河南 周口 466000)
我们还缺少什么?
——我的创作谈
邵远庆
(周口市作家协会,河南 周口 466000)
一
这个命题显然比较宽泛。对不同的人来讲,有着不同的答案。大致归拢起来可以分为两类:有人缺少物质方面的,有人缺少精神方面的。当然还有相当一大部分人既缺少物质又缺少精神。——尤其对年轻人来说。不久前,我看到一幅漫画作品:两幅画面当中的人的卧姿几乎是一样的,上幅是百年前一个骨瘦如柴的人正抱着烟杆抽大烟,下幅是当今社会中一个身材相同的人抱着手机玩游戏。鸦片竟然与手机画等号了!这不得不算是一个民族的忧伤和悲哀。说实话,每当看到那些年轻人一天到晚抱着手机嘻嘻哈哈地消磨时光的时候,每当看到连一两岁的婴幼儿离开手机就会嗷嗷大哭的模样,我便不由为此生出诸多担忧,在通讯科技无比发达的时代,手机很可能会毁掉这一(几)代人的。
就阅读习惯而言,书籍已与我们的生活距离相当遥远,很多家庭的书架早已成为支撑门面和彰显虚荣心的装饰品。很难再看到有人捧着书本津津有味地赏读。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物欲横流和精神颓废的时代了!书籍在世人面前竟显得如此的淡薄和无关紧要。说咱周口,任凭你走遍城市的大街小巷,却很难找到“新华书店”四个字的影子。2009年我曾在广东一个城市新开的一家书店做总经理。书店号称粤西最大,纯使用面积一万多平方米。中间位置摆放的全是图书,周围靠墙部分规划的是与文化相关的商铺,当时让我深有感触的恰恰是那里的“书吧”。书吧大约上千平方米,在所有商铺中属于占地最大、位置最好的黄金宝地。当时我打算高价租赁给休闲食品行业的佼佼者,如肯德基或德克士等。毕竟公司是以经济效益为目的,这样做也是为争取利益最大化。但是提议在董事会上却没能通过,他们坚持让开“书吧”,并摇着头对我说,你还是不太了解我们南方人。
书吧确实为书店带来不小的经济效益。每逢周末和节假日,书店内便涌现出爆满的奇特现象。很多富裕家庭都在书吧排队充值,享受书店提供的优越环境和优惠措施。更有很多人在一排排书架的甬道内席地而坐,间或挑出一本自己喜欢的书专心致志地阅读。——这种场景是我在北方城市所未曾遇见的。我当时挺纳闷,南方人是吃稻米长大的,而我们北方人是吃麦子长大的。在各种谷物当中,无论营养价值还是适用范围,小麦当然要比大米略胜一筹。——这无疑是个用大腿都能想明白的道理。我在百度搜索的结果是:小麦富含蛋白质、脂肪、矿物质、钙、铁、硫胺素、核黄素、烟酸、维生素A等多种人体所需成分,并且小麦粉中含有两种特殊蛋白:麦胶蛋白和麦谷蛋白。麦胶蛋白决定了面粉的黏性,麦谷蛋白决定了面粉的韧性和弹性。这些先天性因素和条件是其他谷物远不可比及的。所以我们北方人应该有如麦子一样的厚重的。可是在汲取文化营养方面,怎么就显得如此的浮躁和轻薄呢?
二
在物质生活日渐充裕的今天,我们还缺少什么?
纪伯伦有句名言:“我们已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很多时候,我觉得社会确实发展太快,并且强迫我们必须以同样的步伐向前跟进,故而把灵魂远远地落在了后面,我们需要停下来,耐心地等等它。李佩甫先生也曾说过:“一个民族在行进中是需要‘灯’的。这是信仰问题,也是国民心理与国民精神走向的问题。”[1]我因此觉得书就是把灯点亮的那根火柴。所以迄今为止我一直对文学工作者充满崇敬之情。无论他是名扬天下的大家,还是名不见经传的业余写手。首先,这部分人是怀揣理想和梦想的,不管生活中面临贫穷还是富有,他们都孜孜不倦、笔耕不缀,并且不计成败,不讲得失的。很多时候我总拿一位老师当样板:老师已经为文学努力了一辈子,为实现自己的伟大理想和宏伟目标奋斗一辈子,倾尽了大半生心血和汗水,但是老师显然不具备余华和张承志的才华,也不及很多有缘人的机遇和命运。从文学青年一直写到耄耋之年,老师肯定跟许多文学工作者一样,试图以文学来改变今后的人生,可是老师的努力有结果吗?到头来老师仍然是老师。只是老师早已白发苍苍,脸上的褶皱如核桃皮样密集。在文学日渐边缘化和微不足道的今天,老师的付出又能得到什么?
我甚至对老师有些怜悯和同情了。所以在偶尔相聚的场合,我总以举例的方式提醒老师:我们能达到莫言、贾平凹、陈忠实、余华等一流作家的境界吗?我们能写出我们熟知的本土作家孙方友、墨白兄弟的辉煌吗?说这话的意思是想劝老师放手,放弃文学,去迎接更为惬意的晚年生活。但是在本地的一些报刊上,我还能经常看到老师的名字和作品。我的一个中篇小说《沿着老路奔跑》中的主人公,便是以老师为原型的,并且出版后又特意送给老师一本,可惜老师始终不以为然或者执迷不悟,仍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其实在提醒老师的同时,也等于在提醒我自己。因为每次看到或者想到老师如今的境况,我便知道自己在重复老师,在沿着老师走过的路子行走,也许等若干年后,自己便是那位对文学不抛弃也不放弃的“老师”了。
“茅盾文学奖”获得者路遥先生在两次进京受奖前,都曾说过“狗日的文学!”——这大概是旷古以来一位极为出色的作家对自己热衷的事业最为严厉、愤怒和无奈的一句诅咒了。里面包含作者的多少愤懑、沮丧、艰辛和依依不舍!老实说,很多时候文学的确让我达到一种欲罢不能的境地。这也正是文学的魅力之所在。不去做这件事的人,是很难体会的。一篇作品的创作过程极其缓慢而又复杂,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情节,一直呈现在脑海中或者眼前,并且就像年轻人谈恋爱一样,让你魂牵梦绕,让你很难从梦幻般的状态中走出去,甚至达到茶不思饭不想的程度。很多时间,我感觉自己都把要写的人物和故事连同饭菜一起咀嚼了。
一位合格的写手,除了自身的才情和睿智外,还应具备非常人所拥有的眼光和境界。对任何一件事物而言,普通人看到的或许只是平(表)面,而呈现在作家眼中的则必须是立体或者剖面。这就需要作家的独到眼光、思维和对待问题的敏感程度了。最重要的,作家还要自甘忍受孤独、寂寞甚至穷苦潦倒的折磨。因为除了当今极少数特别知名的作家不为生活困扰和担忧外,好像没有哪位作家一开始就是富翁出身的。在我所熟知的文学圈当中,很多才情兼备的文友正是受社会大环境的逼迫所致,不能继续承受来自生存方面的压力,才不得不忍痛割爱,放弃文学而选择别的门路。这或许正是中国当前束缚文学繁荣发展的瓶颈。作家们所遭受的冷遇和尴尬,跟文学和纸质出版物的现状是相辅相成的。
三
我曾在我的小说集《容不进半点砂砾》的“跋”中写道:“确实,文学给了我许多,也让我失去许多。”[2]是啊!文学为我精神生活带来愉悦的同时,也让我失去很多东西。比如事业,比如光阴……人的一生当中,能有多少个20年啊!我从1996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20多年时间里,哪怕身处的环境再糟糕,哪怕到了举步维艰的程度,我也从不曾有过放弃文学创作的想法。刚开始搞创作是在企业上班时间,我那时是负责生产的副厂长。每天布置完生产任务,我便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内开始埋头写作。当时的条件还比较艰苦,厂里就一台电脑,被老板当作宝贝似的封闭在微机室。夏季有空调,冬天有暖气片,地上还铺着猩红的地毯,而且多次强调里面只准打字员一个人出入。弄得我经常眼巴巴地,对那台电脑和它所享受的待遇好生羡慕。虽说是国有企业的副职,但是我的办公室却相当简陋,也就一张办公桌和一个档案柜而已。为了能出更多作品,我将4本稿纸合订在一起,钢笔经常把中指硌出很深的凹坑。最令我讨厌的是夏季,办公室没有空调,只能靠头顶一个吊扇乘凉。用吊扇挺麻烦的,它既不能开得太大,不然会把稿纸吹得如同受惊的鸟雀样呼啦啦地乱飞;又不能开得过小,否则就会让人大汗淋漓,胳膊和手腕上的汗水一不小心就把稿纸浸湿。最关键的,我不能明目张胆地在上班时间搞创作,这很容易引起别人“眼红”的,一个小报告打上去,就得背上“不务正业”的罪名,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我最喜欢节假日值班。因为放假期间人都像开绳的牛一样四散奔逃,厂区内瞬间寂静得如同一块儿墓地。我也可以信马由缰,放开手脚大胆地去写作了。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名正言顺地拿到一份双工资。真可谓名利双收。虽然条件有限,但是那段时间倒是写了不少作品,陆续发表在《四川文学》《广西文学》等一些省级纯文学报刊上。
我的写作鼎盛期是在2000年以后,那时我已经跳出生命垂危的企业,通过招聘考试的方式进入河南卫生报做驻地记者。当记者是相当辛苦的一份差事,用晚报的一位朋友的话说:每天晚上跟老婆亲热的时候,还在想着标题怎么拟!当时报社规定的稿件任务是每月19篇,并且要根据内容和字数划分A、B、C类稿件。除此之外,还要求驻地记者每月必须把所辖县、市、区的相关业务单位全部跑上一遍。那时间我没有车,外出采访全靠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赶到天气炎热时间,几乎每天浑身都湿淋淋的,像块儿腐烂变质的坏肉,散发出一股子臭烘烘的气味。我的写作大多是在夜间完成的。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要掏出本子和笔,专心致志地埋头写上一阵子。那时间还真能出作品,收获最大的一年,我在国内期刊发表30多篇小小说。
我实在不堪忍受那种体力和脑力劳动相加的折磨,后来进入作协编杂志。当时杂志刚复刊不久,叫《文苑》——一个非常俗不可耐的名字。但我仍为自己终于选择一份热衷、称心和喜爱的工作而引以为自豪。在做文学编辑的10年中,因为是外聘性质,文学杂志自身又不具备“造血”功能,所以工资一直不能按时兑现。印象最深的是2008年底,已经腊月二十八了,虽然名义上还没放假,但是机关单位内部早已空空荡荡。大街小巷人满为患,买卖年货的摊贩和行人如过江之鲫,把道路都给拥堵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眼看年味儿越来越重,我却因口袋空空而只能望洋兴叹。上午10点多,一个邻居打电话,约我跟他一起去市场买水果,却被我以正看稿子为由将他拒绝,因为价格不菲的水果对我来说确实已经成为奢侈品。一个人的苦难,很多时候就像藏在鞋子里的砂砾,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挂了电话,我禁不住摇头叹息,甭说买水果了,我兜里的钱恐怕连白菜萝卜也买不了几斤。那也是我有生以来最为沮丧和悲凉的时刻!记得我当时好像也骂了句“狗日的文学”。我热衷于文学,却又憎恨文学。这种极其复杂和矛盾的心理,恐怕没几个人能够品味得到。因此,我不得不忍痛离开编辑部去南方另谋生路。在编辑部工作那段时间,虽然每天沉浸在氤氲的气候和环境里,可是来自生活的压力,却让我无法继续写下去。我的心始终被一个叫“恓惶”的词语长期占据着,好像每天都在焦虑和忐忑不安中度过,一段美好时光就这样被我无端地浪费掉了。
在南方书城工作一年,也就是2010年吧,我又回到《大河文学》编辑部。老实说,一年的漂泊生活让我口袋里多少积攒些底气。我又可以继续沉下心来,写我认为该写的东西了。刚开始倒是写了几个中短篇,在《莽原》《雨花》《安徽文学》等杂志陆续发表了一些,并于2013年出版了小说集《乡村寓言》。面对这些带有鼓励和鞭策性质的小成就,按说我应该乘兴追击才对。可是当我沉寂下来,回头审视自己作品的时候,却又发现这些所谓的小说竟是如此的浅显和单薄。跟那些名家力作相比,相距甚远。由于心里没有底气,我对文学的畏惧日益剧增,以至于很多作品才写个开头或者一半,又不得不暂时搁浅了。
接下来的几年中,我一直在为自己“充电”。平时没太多的爱好和兴趣,除了经常抽烟喝酒外,唯一的娱乐方式是跟朋友偶尔打几次扑克牌。为避免玩物丧志,我把打牌的次数限制在每月不超过两次,超过两次后,任凭牌友把手机打爆,也绝对是闭门不出的。时间久了,又逐渐被他们忽略甚至遗忘。除了新闻联播和个别战争题材的内容外,我平时几乎不看电视。闲暇之余,我倒是喜欢静下心来看书,而且以长篇小说和文学杂志为主。家里的餐桌、沙发、床头柜,甚至连卫生间都码着各种各样的书籍。这大抵是我近几年中最大的精神收获吧。
除了中短篇和小小说外,我心中一直有写长篇小说的愿望和打算,这个计划终于在2014年开始实施,我也为之付出了诸多心血和汗水。在交通路一间接近于荒废的门面房里,我开始了将近一年时间的创作历程。每天早上我准时打开房门,然后迫不及待地坐下来开始写作。屋子里条件简陋,陪伴我的除了喜爱的茶叶和香烟外,别的就一无所有了。午饭通常是一个烧饼夹豆腐皮和鸡蛋。文明路口那对儿青年夫妇的高炉烧饼打得相当不错,个头大,芝麻多,色泽纯正,外焦里软。打交道次数多了,彼此由陌生变得熟稔。常常不等我行至烧饼摊前,男的就吩咐女的,把豆腐皮和鸡蛋夹好等我来取了。一个烧饼、两张豆腐皮、一枚鸡蛋和几杯浓茶,几乎成为我一年来一成不变的午餐内容,也成为维系我生命的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一部18万字的长篇小说《活下去的理由》,正是在如此境况下完成的。小说写得太顺利不是什么好事,里面肯定会存有种种弊端的,比如叙事,比如虚构,比如情节和张力……这些问题对小说来说都可谓是致命缺陷。我唯一比较满意的是小说的语言——就算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孩子,也总有某一处能打动人的地方吧。所以小说写好至今,也一直被我存封至今,等我把故事里面的人物、情节和事件完全忘却的时候,换句话说,等我完全从小说的阴影里跳出来的时候,再做进一步修改和加工吧。
四
从今年开始,我自觉在文学创作方面犹如一个迷失已久的孩子,终于在迷茫中寻觅到一处方向标。小说写起来还算得心应手,上半年写了两个短篇和一个中篇,下半年正在写一个中篇。我不具备那些高产作家的智商和先天性因素,他们身上的细胞内似乎一年四季都充满激情和写作欲望,好像这辈子就是为写作而诞生的,浑身上下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和源泉。跟他们相比,我只能算是个脑袋瓜相当愚钝的笨家伙。当母鸡不能下蛋的时候,任你如何处置也难以达到目的的。写完这个中篇,我打算暂且停下来,为自己放假。从另一方面讲,也算是等等属于自己的那个灵魂吧。
对我个人而言,生活中缺失的东西很多,精神中欠缺的东西更多。但是一路有文学的陪伴,依然让我的生活显得多姿多彩、有滋有味。既然如此,我想,无论今后身处何时何地,我都会继续沿着老路走下去。
时间仓促,有些随心所欲,又有些信马由缰,故而写得比较散漫。诸位见笑。
[1]李佩甫.广阔平原是我的领地,而那里的人物就是我的植物[N].北京青年报,2017-06-12(B3).
[2]邵远庆.容不进半点砂砾[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237.
【责任编辑:曹丽华】
2017-08-05
邵远庆(1973-),男,河南西华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小说创作。
I207
A
1671-9476(2017)06-0039-04
10.13450/j.cnki.jzknu.2017.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