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动趋式句法语义研究述评
2017-01-28周红
周 红
(上海财经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 200083)
汉语动趋式句法语义研究述评
周 红
(上海财经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 200083)
动趋式是具有汉语特色的表达形式之一,本文从性质与范围、类别与意义、句法语义、语义演变等四个方面对其句法语义研究成果进行了梳理和归纳。前人研究侧重个案,缺乏严格的判定标准,导致自上而下的系统性研究不够,亟待加强基于范畴的认知语义研究,探求句式之间的关联性。
动趋式;性质与范围;类别与意义;句法语义;语义演变
一、引言
动趋式是“动词+趋向动词”构成的结构,最早由吕叔湘(1980)提出[1]。动趋式语义类型丰富,句法类别多样,引起学界的较大关注。动趋式研究经历了一个由描写到解释逐渐深化的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新著国语文法》到20世纪80年代,侧重讨论动趋式的性质、范围及其多义性,囿于结构主义框架,多描述、少解释;第二阶段从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在深入描写的同时,关注“来/去”的立足点、趋向意义的类别、动趋式的语义特征和句法顺序等,研究转向认知语义框架,注重对比分析;第三阶段从21世纪中期至今,侧重动趋式的词汇化和语法化、对称与不对称性、语用功能特征等,多角度解释语义关联性与功能分工。本文拟从性质与范围、类别与意义、句法语义、语义演变等四个方面对动趋式的句法语义研究进行梳理,功能方面的相关研究成果将另文概述。限于作者学识及篇幅,对动趋式研究丰硕成果的梳理与分析难免挂一漏万,望专家学者原宥。
二、动趋式的性质与范围
动趋式具有复杂性和多重性,其性质界定经历“复合动词”或“短语式动词”[2](P110-113)[3](P205)[4]、“合成谓语”[5]、“动补结构”[6][7](P57-58)[8],第三种将动后趋向成分看作对主要动词的补充说明,获学界认可。至于动后趋向成分的性质,可具有实义,表动作趋向或方向,归入助动词或趋向动词[9];也可不表实义,表动作情态,归入副词、词尾、形态词或动态助词,如陆志韦(1956)将“穿上你的衣服”中“上”称作副词,对应着“put on your coat”[10];黎锦熙(1924)[2](P127)、刘广和(1999)[11]将一些没有趋向含义的趋向动词看成动词词尾;刘叔新(1985)把起形态作用的虚词看作外部形态或定为形态词[12];徐静茜(1982)认为趋向动词具备轻声和粘着性,表动作进程和状态,跟动态助词“着/了”同属一个范畴[13]。赵元任(1979)则提出“多重的词类成员资格”,“飞起来”和“哭起来”中的“起来”分别看作趋向动词和动态后缀[3](P230);吴洁敏(1984)将“起来”分化为趋向动词、情态动词和助词[14];陈昌来(1994)认为“上”可表趋向义、结果义和动态义,分别为趋向动词、构词语素和动态助词[15]。还有一种处理意见:杨石泉(1986)提出“广义的趋向”,将其概括为动作、行为和状态发展变化的趋向[16];刘月华(1989)认为在教学上可处理为表不同意义的一个词,即将动后趋向成分统一叫做“趋向动词”[17]。我们认为,多重观点更有助于不同意义趋向动词的关联性研究。
趋向动词分为简单趋向动词和复合趋向动词,得到共识的有22个:来、去、上、下、进、出、回、起、过,上来、上去、下来、下去、进来、进去、出来、出去、回来、回去、起来、过来、过去。存在争议的主要有11个:开、拢、到、走2、开来、开去、拢来、拢去、到……来、到……去、起去。邢福义(2002)还认可“起去”[18]。为弄清楚趋向动词的范围,人们开始探究趋向动词的判定标准,主要有三条研究路子:
一是“语义特征”。如孙绪武(2004)提出趋向动词的三个语义特征:[+位移][+方向][±立足点],得出33个趋向动词[19],这个范围最大,且仅凭语义特征来确定,容易引起争议。
二是“意象图式”。如马玉汴(2005)提出用意象图式理论观察趋向动词,简单趋向动词“上/下/进/出/回/过”表述运动图式与所处环境的关系,“来/去”表述运动图式与观察主体的关系,复合趋向动词表述运动图式与环境、观察主体二者的关系,由此得出18个原型趋向动词,其它如“起、开”不具有原型性,“起来/起去/开来/开去”更是为了趋向动词系统的相对匀整而产生的[20]。这种方法具有一定的说服力,但没有明确的句法验证。
三是“语义句法”。如辛承姬(2000)认为语义上是否具有位移趋向性特征是辨别趋向动词的基础性条件,并提出五个检测条件:“能不能用在V的后面,作表示趋向的补语”“能不能构成复合趋向动词”“能不能带方所宾语”“动趋式能不能带方所宾语”和“复合趋向结构能不能带宾语,并且带宾语的时候,它的语序只有三种情况”等[21],依此得出典型趋向动词20个(“来、去、上、下、进、出、过、回”以及相应的复合趋向动词)、准趋向动词2个(“开、起”)和趋向义非趋向动词(“到、往、退、拉”等)。这种观点强调形式和意义相结合的分类标准,更有说服力。但如何更准确地界定趋向动词的内涵与外延仍需进一步探讨。
三、趋向补语的类别与意义
(一)类别
趋向补语如何分类并进行研究,学界提出了不同的模式:一是分“上/下”类、“来/上来/下来”类和“去/上去/下去”类,关注“来”“去”加入简单趋向动词后产生的语言变异,以丁声树(1961)[7](P57)、黄伯荣(1980)为代表[22]。二是分“来/去”类、“上/下”类和“上来/上去”类,认为“上”类以人以外的事物或位置为着眼点,“来/去”是以人的位置为着眼点,第三类兼有前两类的特点,以范继淹(1963)[23]、居红(1992)[24]和齐沪扬(1998)[25](P32)为代表。三是分“上”类、“下”类等,着眼空间方位,将简单趋向补语及其相应复合趋向补语归为一类,以刘月华(1988)[26]为代表。四是根据所搭配处所特征分类,如鹈殿伦次(1993)分出表“到达点”的“到/进/回/上/下1”和表“途径、出发点”的“过/出/起/下2”[27];单宝顺(2011)将趋向动词分为凸显起点处所(“出”类/“下”类)、凸显终点处所(“上”类/“下”类/“进”类/“回”类/“到”类/“来”类)、凸显途点处所(“过”类)、凸显原点处所(“在”类)四类[28]。五是根据移动物体与参考位置之间的关系分类,如齐沪扬(1998)分出远离参考位置(出)、靠近参考位置(回/进)、经过参考位置(过)、垂直于参考位置(上/下/起)四类[25](P35);黄月华(2011)提出不同参照框架下人类对空间关系的概念化,分出相对参照框架下的“来/去”、绝对参照框架下的“上/下/起”、内在参照框架下的“进/出/到/过”、反身参照下的“开”、以另一个移动事件为潜在的第二参照的“回”[29]。王媛(2011)分出表明确空间方向意义的“上/下/进/出”、具有关系化方向意义的“来/去”、过程性方向意义的“过/回/开”三类[30]。周红(2015、2017)认为“V+上/下”具有“上向/下向”“前向/后向”“依附向/脱离向”[31],“V开”具有“扩散向”“脱离向”“水平离开向”[32]。以上分类具有不同的研究目标,有助于加深人们对动趋式复杂性的认识。
(二)意义归纳
趋向补语语义丰富,对其语义的合理归纳更有助于理解。从整体来看,主要有两种观点:孟琮(1987)主张结果/状态义二分,即趋向补语表动作的结果和状态[33];刘月华(1988、1998)主张趋向/结果/状态义三分,且不断虚化[26][34]。刘月华三分法得到学界普遍认同。周红(2015、2017)根据认知域分出空间/时间/状态义,试图建立不同语义之间的认知关联[31][32]。从具体趋向补语来看,意义归纳大致可分为以下四种思路:
一是从动趋式整体结构入手归纳趋向补语的意义。如杉村博文(1983)认为“下”具有“脱离、遗弃、遗留、决定、停止”5个意义,“下来”具有“脱离、继续、完成、遗留、决定、停止、变化”7个意义,“下去”具有“继续、变化、消失”3个意义[35];史锡尧(1993)认为“上”具有“趋向、添加、完成、闭合、达到和开始”6个义项,“下”具有“趋向、消除、完成、脱离和容纳”5个义项[36]。多列举,未分析意义关联性。
二是从动趋式中动词语义特征入手归纳趋向补语的意义。如房玉清(1992)根据动词的趋向和非趋向特征,将“起来”分为趋向义和动态义,还提出“动词(如看、听、算、闻、吃、做等)+起来”后加谓词性成分时往往表示估计或推断[37];唐正大(2006)将“V起来”分为“有确定方向的空间位移动词+起来”“无确定方向性的空间位移动词+起来”“抽象行为动词+起来”“动词+表时体意义的‘起来’”“动词+作为话题标记的‘起来’”五类[38]。
三是从动词与其所搭配宾语的语义关系入手归纳趋向补语的意义。如邱广君(1995、1997)根据“V+上/下”与所带宾语的语义关系来确定“上/下”的语义,得出“上”具有“强调时间的持续量及其结束点、强调空间的持续量及其结束点”等7个意义[39],“下”具有“施事离开处所或其边缘向下运动、客体离开处所或其边缘向下运动”等17个意义[40]。
四是从认知图式入手归纳趋向补语的意义。卢英顺(2006)认为“上去”的典型特征可分解为[趋上]、[空间]、[位移]和[到达],“上去”三类意义的获得与对认知图景中不同方面的凸显有关:“趋上”义凸显认知图景中客体位移的过程和方向,“趋近”义凸显客体位移的方向和目标之间的关系,“接触”义凸显位移客体处于目标处这一侧面[41]。曾传禄(2009)认为“过来/过去”基于运动图式,基本意义分别是“位移体从别处向说话人所在位置移动”“位移体离开或经过说话人所在位置向别处移动”,前者凸显终点,后者凸显起点或经过点;通过隐喻映射到时间、领属、数量、心理、状态和事件等抽象认知域,具有了不同的意义[42]。周红(2017)运用驱动-路径图式建立扩散向,并结合共时与历时语料讨论了“V开”由空间域到时间域、状态域的语义泛化与虚化[32]。
不管哪条思路,力求做到意义和形式相结合是有效的途径。如陈昌来(1994)分析了趋向、结果和动态义“上”的形式特征:能否构成可能式、句法替换形式和宾语搭配情况等[15];刘月华(1998)[34]也考察了不同义项之间的句法差异。
(三)“来/去”的参照性
一是“说话人”及其立足点的理解。刘月华(1980、1988)认为“来/去”的立足点用“说话人的位置”确定不全面,应由说话或叙述时说话人或正在叙述的人物或处所的位置来确定[43];还区分了“立足点”与“着眼点”,认为表趋向义时有立足点问题,表结果义时有着眼点问题[26]。居红(1992)也提出“说话人”应包括说话人和叙述者,“说话人的位置”可以是说话人的客观地理位置,也可以是说话人的主观心理位置,“来/去”的使用取决于说话人怎么看待自身同所叙述的人物、地点之间的关系[24]。
二是“来/去”表主观参照。马庆株(1997)从分析动词的主观范畴入手,认为动词可搭配主观方向,用“来/去”表示,说话人主观上觉得是否可以看到或者感觉到决定了对“来/去”的选择:凡是动作造成可见结果的动词,搭配“来”或“X来”,反之,搭配“去”或“X去”[44]。齐沪扬(1998)认为主观参照“来/去”所显示的语用意义受三个因素影响:空间位移的物体与说话人的关系、说话时间与空间位移时间的关系、说话人与听话人的关系,依此提出实在位置和虚拟位置、当前位置和遥远位置、自身位置和他身位置三对参照概念[25](P187-202)。高顺全(2005)则提出造成“来/去”参照位置主观性的原因在于人类在认知上总是倾向于以自我为感知中心[45]。
除此之外,邵敬敏、张寒冰(2012)分析了不同语体中“来/去”的会话策略:遵循说话人的“心理视角策略”,会话语体决定于“主观视角”,叙述语体决定于“客观视角”[46]。这些研究加深了人们对“来/去”参照意义及其使用规律的认识,但“来/去”的主观性与各类复合趋向补语的语义呈现及句法分布的关系,仍需进一步探讨。
(四)体意义
趋向补语是否具有体意义,主要观点有:一是状态或情态意义观。刘月华(1988)认为“起来/上/开”“下来/下去”可表状态意义,前者表示人或物体从静态到动态或从负向到正向,后者表示人或物体从动态到静态或从正向到负向,这些状态意义分别与“从低到高”、“从高到低”的趋向意义相对应[26]。邢福义(1994)分析了“起来/下来/下去”的趋向态:“A+起来”是兴发态,即事物由于时点或地点移位而兴发某种性状;“A+下来”是垂临态,包括“回归性垂临(事物性状由高涨面向低沉面采取降势回归)”和“变移性垂临(事物性状由高涨面向低沉面发生降势变移)”;“A+下去”是延展态,即事物性状已经往低沉面逐渐延展[47]。戴昭铭(2000)认为“下去3”是表示动词继续意义的情状成分,可加在持续动词后表示继续时态,加在某些静态动词和瞬时动词之后具有一种持续和继续的情状[48]。
二是体意义观。戴耀晶(1997)主张“起来”是起始体标记,“下去”是继续体标记,也指出它们的虚化程度比“了、过、着”低,还保留了一定的词汇意义[49]。戴文将体意义与事件结合起来,对认识趋向补语的体意义有着重要的借鉴作用。张国宪(1995、1999)建立了延续性形容词的体系统:方始、前续、中续和后续四种结构,分别选择体标记“起来”“下来”“着”和“下去”表示起始体、继续体、持续体和延续体;负向性等级为:下去>下来>起来[50][51]。张文对形容词与体意义之间关联性的探讨具有较强的说服力。卢英顺(2000)认为“下来”与“下去”都是延续体,“延续”包含“行为或状态的持续”和“行为动作的反复进行”两层意思,“下来”着眼于从“开始”后到“现在”的延续,“下去”着眼于从“现在”到“将来”的延续[52]。高顺全(2001)分析了体标记“下来”“下去”的认知语义差异:“下来”的终点可以预见,“下去”的终点是不可预见的;“下来”可以表示终点和结果,“下去”则不能;使用“下来”还是“下去”受到说话人对状态认识的影响[53]。
以上两种观念都在一定程度上看到了趋向补语“起来/下来/下去”的虚化及其在句中的情状表现,但它们的句法语义条件及其背后的认知理据仍待进一步研究。除此之外,趋向补语“上/开”也表时间,其状态意义与情状、体的关系是怎样的,如“刚好了两天,他们俩又吵上了”“不一会儿教室里就吵开了”中的“上”“开”是如何区别的。
四、动趋式的句法语义特征
(一)句法语义类别
V与趋向动词构成的结构具有歧义,如陆俭明(1989)认为“V来了”有述宾、述补和连动等三种句法关系,与所搭配动词的语义特征有关[54]。
至于述补结构类型,范晓(1991)根据形式特征和语法意义差异分出动趋式、准动趋式、动结式和动态式四类[55],这一分类体现了语义演变连续统,具有较强的说服力。二是根据能否带处所宾语分类,如李冠华(1985)依此分为位移和非位移两类结构[56]。三是根据语义指向分类,如今井敬子(1987)认为“V出”分为四类:(S+V)(S+O)、(S+V+O)(O+出)、(S+V+O)(S+出)(O+出)、(S+V+O’)(O+出)[57]。四是运用致使性分析内部差异,如仝国斌(2009)分析了四类动趋式结构的粘合度和规约性,认为V不及物+上2类(状态意义)>V及物+上1类(原因/方式)>V及物+上2类(方式/原因)>V不及物+上1类(趋向意义),其中“上1”类为及物,“上2”类为不及物,说明意义越虚化,粘合度越高,非规约性越强,并用致使性强弱做出统一的解释:自动性强,致使性就弱;致动性强,致使性就强[58]。该文建立了动趋式致使强弱连续统,具有较强的借鉴意义。五是从配价角度分析,如齐沪扬(1998)认为动趋式有一价、二价和三价,其句法语义框架为:绝对位移句、相对位移句和伴随位移句[59]。王红旗(1998)认为动趋式配价受述语动词的配价结构、补语趋向动词的配价结构及这两个配价结构中论元的复合关系三个因素制约[60]。两文分歧在于:齐文认为删除后不影响句子合法性的可移处所元不计算在价数内,而王文则将其计算在内。
(二)句法成分次序
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趋向补语“来/去”与宾语的次序,主要构成V来/去N(甲式)、VN来/去(乙式)、NV来/去(丙式)。如肖秀妹(1982)认为甲式常用于陈述句,表示已然动作;乙式一般用于命令式(如“拿钱来”),表未然动作,有时也可用于陈述句(如“他从商店买了一个录音机来”),表已然动作[61];木村秀树(1987)认为甲式和乙式存在着结果貌和动作貌的对立,并通过语用学“说话环境”和“指示”证明:甲式体现一种间接的或“遥远”的联系,乙式相关行为与说话环境直接相连[62];魏经会(1989)也持这一观点,认为甲式和丙式是客观描述事实,注重情形、状态,而乙式表示祈使,注重祈使某一结果[63];王丽彩(2005)从动词位移性与宾语语义类别角度分析了甲、乙式中“来/去”的位置及使用条件,认为当出现施事宾语或非位移动词时只能使用“来”;位移动词和受事宾语并现时甲、乙皆可;位移动词和施事宾语并现时只能使用甲式;位移动词和处所宾语并现时,或者出现非位移动词时,只能使用乙式[64]。
另一方面复合趋向补语与宾语的次序,主要构成VC1C2O(A式)、VC1OC2(B式)、VOC1C2(C式)、把OVC1C2(D式)。该方面较受关注,主要从四个视角展开:一是句法语义制约因素。如张伯江(1991)从动词和宾语的角度考察了四种句式的制约因素,认为当O为小句时,一般采用A式;及物C1只能出现在B式;当及物C1要求事物宾语时,或多项V C1C2并列出现时,或谓语里有总括性谓词“都”等时,必须使用D式[65]。陆俭明(2002)认为既跟动词的性质有关,也跟动词所带的趋向补语的性质有关,既跟宾语的性质有关,而且也跟动词带不带“了”有关,有时还跟语境有关[66]。二是语用制约因素。如张伯江、方梅(1996)认为A、B式倾向用于引入新信息的场合,O倾向于采用不定指或无指形式;C式带有较强的祈使味道;D式倾向于表示旧的信息,其中O倾向于采用定指形式;A式有排斥较短宾语的强烈倾向,B式倾向于排斥较长宾语[67]。陈前瑞(2003)认为趋向词语语序前后的变化反映了由核心动词的体貌成分发展成为全句的体貌成分,由表达事件客观意义变为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态度[68]。三是认知制约因素。如杨德峰(2005)认为A式是总括扫描,C式是次第扫描,B、D式有总括扫描,也有次第扫描[69];陈忠(2006)认为“起来”B式和A式的对立体现了“起来”不同的观察视角及其视窗——起始、过程和终结点的对立[70];不同宾语句法位置与参照有关,如杨凯荣(2006)认为其他趋向动词比“来/去”对处所宾语需求度高,“来/去”作为指示性方向,以说话人为视点而不出现客观的处所作为其宾语[71];陈忠(2007)则将其他趋向动词、“来/去”分别看作位移路径图式的内参成分和外参成分,内参成分较外参成分与处所宾语语义距离近[72]。四是语序演变的历时考察,如张金圈(2010)认为C式首先出现,这是因为动补结构来源于可分离式动补组合;复合趋向补语的部分前移又直接导致了B式的发展;当复合趋向补语在多种因素的作用下被迫前移到动词之后时,产生了A式;随着“把”字句的发展和表达需要,D式得到发展[73]。
(三)动词和宾语语义类别
动趋式中动词的句法语义类别主要从两个角度分析:一是从动趋式的宾语入手。如邱广君(1997)认为带起点或终点宾语、部位宾语、容量宾语、客体宾语“V下”对应的动词为移动动词、体态动词、容量动词和客体动词四类[40]。郑娟曼(2009)将“V出”宾语分为源点、范围、终点、受事、施事、部位、中介、结果和数量,依此将动词分为驱赶类、行走类、取舍类、感知类、存现类和制作类动词六类[74]。二是从动趋式的语义类型入手。如萧国政、邢福义(1984)提出动词是趋向补语的方式、目的、性质、状态或原因,据此分出四类动词[75]。贺阳(2004)根据“V起来”的位移义、结果义和体貌义提出对应的动词语义特征为[+向上位移]、[+聚拢][+隐存][+使凸起]、[+动态持续][76]。齐沪扬(2002)在位置句和位移句(包含动趋式)的框架下考察了动词的移动性功能体现出来的语义特征[±状态]、[±指向]、[±自移],得出了与移动性功能有关的动词分类系统,主要有非位移动词、非他移动词、非伴随动词和伴随动词四大类[77]。
不同动趋式对宾语有着不同的要求。如李冠华(1985)认为“V+上/下”要求处所宾语必须体现一个有形的二维的平面或抽象的范围;“V+进/出”要求处所宾语必须体现一个有形的三维的空间或抽象的范围[78]。鹈殿伦次(1993)认为趋向补语表示接近和离开处所名词,将处所名词分为到达点、途径或出发点两类,前者以动宾结构出现,后者多以介词结构出现[27]。
五、动趋式的语义演变
(一)演变历程
较为系统全面探讨汉语趋向补语产生和发展规律的是王国栓(2005),他认为不及物动词在汉代产生补语用法,及物动词在南北朝产生补语用法;宾语三个位置具有历史层次:V+O+趋→V+趋1+O+趋2→V+趋+O;复趋补的引申用法都是从空间位移义直接引申而来[79]。
趋向连动结构向动趋式的发展演变,讨论较多的是魏兆惠(2005)和梁银峰(2007)。魏文认为西汉时期动词和后面的趋向动词之间的插入成分大大减少,使二者的结合更为紧密;同时,后带宾语的情况也大大增加;东汉时期“动词+趋向动词+施事宾语”形式标志着动趋式的真正出现[80]。梁文认为汉语趋向补语结构产生于中古时期(六朝至唐),趋向连动式演变为单趋式的机制是重新分析,双趋式的衍生机制则是类推;汉语趋向补语的语义演变呈现出“趋向意义>结果意义(>时体意义)”的规律性路径,演变的机制是隐喻;受事主语句“S(无生名词)+V+来/去”“V+来/去+O(无生名词)”格式的产生标志着趋向补语作为一种专门表示位移方向的语法范畴正式确立[81]。
(二)断代研究
较关注先秦、魏晋南北朝、明清时期作品中的动趋式研究。如魏兆惠(2004)认为《左传》部分趋向连动式已初步具备了语法化为动趋式的条件,但真正的动趋式还没有产生[82]。陈本源(1988)认为《世说新语》出现了“动+来/去、动+去+宾、动+宾+来/去”三种形式,可表动作趋向和动作完成[83]。刘公望(1988)认为《老乞大》中“来”可位于主要动词之后或单一式或复合式作趋向补语,动词、宾语和补语等成分语序灵活多样,这种句式尚在演化之中而未定型[84]。邢福义(2005)描述了《西游记》中“起去”入句后的三种配置,认为“起去”是一个超弱势趋向动词,语法化程度没有“起来”高[85]。
(三)共时解释
语义演变还可从共时平面进行认知解释:一是对整体趋向补语的研究。如马云霞(2008)运用Talmy的词汇化模式理论描述了路径动词和路径卫星成分的演变过程,认为趋向类路径成分“上、下、出、入、还、回、起、过、开、到、来、去”是从路径动词而来的[86]。黄月华、白解红(2010)认为汉语趋向动词是对空间移动事件的描写,其趋向概念的形成基于不同的空间移动经验、不同的参照结构以及对不同空间移动要素的突显[87]。李燕(2012)认为趋向补语空间位移表达的核心概念是“矢量”和“方向”,前者指物象在移动过程中所具有的动态的、阶段性的特征,即“离开”和“到达”;后者指物象在空间中的方位取向,即垂直、水平、回转和聚散,从而对趋向补语的运动特征进行了较为系统的概括[88]。二是对复合趋向补语的研究,如高顺全(2005)认为“X来/去”的引申意义跟与空间有关的容器隐喻、障碍隐喻和时间隐喻有关:“来”表示一种新状态、新情况的出现,可表结果;“去”则可以表示说话人对自己以外参照位置上事物的评价[89]。姚占龙(2006)认为复合趋向补语虚化程度的高低主要体现在动作性、位移性和方向性的消长上[90]。三是针对具体趋向补语的研究,如王灿龙(2004)认为“起去”未完成语法化的原因在于“起去”的“目标”是非突显的,难以感知的,不具有关联性,而“起来”的“目标”是突显的,可以直接感知的,表现出最大关联性[91]。胡晓慧(2012)从趋向意义(空间域)、空间域引申义、非空间域引申义(包括关系域、时间域、数量域和性状域)和时体意义(时间域)等方面阐述了“V上/下/来/去”的语法化[92]。
六、结语
动趋式是具有汉语特色的重要结构,学界对其句法语义进行了较多研究,取得了不少研究成果。但目前仍存在不少问题:一是缺乏严格的判定标准。趋向动词的界定与范围还不明确,如“开、开来、开去”、“到、到……来、到……去”等能不能归入趋向动词。二是对意义研究还不够系统深入。对意义描写缺乏关联性,分类过细失去划分的意义,或者太过笼统,抹煞了个性。三是描写较多,解释还嫌不足。动趋式是一个怎样的认知语义类别系统,“来/去”的主观化对各类复合趋向动词语义呈现有怎样的影响等问题仍需进一步探讨。四是系统性研究不够。未能较为系统全面地归纳动趋式的双向组合关系,即哪些动词与趋向补语搭配产生哪些语义,动词与哪些趋向补语搭配产生哪些语义,对动词研究显得单薄,不成体系。
今后动趋式深入研究的重点是:一是加强动趋式的认知语义研究,探究动趋式的认知根源和语义泛化、虚化过程,寻求动趋式的判定标准,揭示动趋式的本质。二是加强动趋式的句法语义研究,包括动词小类、趋向补语的分类、制约各类复合趋向动词语义句法呈现的因素等。三是加强动趋式的语义关联性研究,探究不同动趋式的语义与功能分工。四是加强动趋式的动词小类及构式研究,探求动趋式从致使到非致使的认知语义连续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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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邦显]
2017-03-10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现代汉语动趋式致使性研究”(11CYY045)。
周红(1976-),女,山东滨州人,文学博士,上海财经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现代汉语语法及对外汉语教学研究。
H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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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238(2017)02-009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