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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石器研究的新趋势

2017-01-28刘锁强

肇庆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石器古人类考古

刘锁强

(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广东 广州 510075)

岭南石器研究的新趋势

刘锁强

(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广东 广州 510075)

通过石器研究来认识史前社会,是目前旧石器时代考古新的研究理念与发展趋势。本文分别从两类研究来探讨石器与远古人类社会的关系:一类是从石器所反映的信息来获取对早期人类栖居形态与古人类行为的认识;一类是纵向比较不同时期石器技术等信息来获得对于社会进步方面的认识。同时,结合广东旧石器时代遗址的考古材料来分析岭南旧石器时代古人类栖居形态、适应行为及阶段性社会进步等。

旧石器;古人类;岭南;远古社会

打制石器的研究是旧石器时代考古的主要工作,但石器研究本身并不是考古研究的目的。布鲁斯·炊格尔在《时间与传统》中提到史前考古学有4个基本目标:第一,对文化性质和人类行为的性质进行概括;第二,验证现存的理论;第三,探索现存理论之间的内部联系;第四,解释过去[1]。考古学的任务在于根据古代人类遗留的实物来研究人类古代社会的历史[2]。而旧石器时代考古则是通过对石器的研究,来认识打制石器所反映的史前文化性质与远古人类的行为,并复原史前社会,进而认识早期人类及其社会的发展历程与规律[3]181。可以说,研究史前社会才是旧石器时代考古研究的深层次学术目的。本文要探讨的问题就是如何由石器研究获取有关早期史前社会的信息,并根据相关考古资料来认识岭南远古人类社会。

在旧石器时代考古的发展前期,考古学家们专注于石器类型学研究与史前文化发展序列的构建,在研究思想与研究方法上都比较单一,地质学背景浓厚,所以对于石器所反映的有关人类社会方面的信息重视不够,或者仅仅停留在初步判断遗址性质等方面。这不仅是研究思想上的缺陷,也是由研究方法和手段的局限性所决定的。当石器生产操作链、拼合研究、微痕分析及残留物分析等新的研究方法和手段兴起后,考古学家们能够从石器中提取更多的信息,从石器中认识早期人类社会的面貌具有了现实操作意义,故而成为目前国内外旧石器时代考古的发展趋势。

由打制石器材料来研究史前社会,笔者认为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从石器所反映的信息来获取对早期人类栖居形态与古人类行为的认识;一类是纵向比较不同时期(阶段)的石器技术等信息,来获得对于社会进步方面的认识。第一类考虑更多的是石器所表现的社会成员(古人类)的个体行为,而第二类则将个体纳入到早期人类社会的整体概念中来考量。

具体而言,对于第一类研究可从如下两方面来考虑。

其一,从石器的类型、功能来推断遗址的功能或性质,并认识石器类型与古人类栖居形态的关系。不同类型的遗址与石制品遗存之间有一定的相关性,石制品类型、石器组合及其变化都与遗址的功能和性质密切相关[3]182。

在旧石器时代,遗址的性质或者功能不外乎居住营地、石器加工场与生计活动场所三类。居住营地内的人类活动比较复杂,因而发现的石器类型种类齐全,并往往与火塘、建筑及其他与居住活动相关的遗迹伴出。石器加工场的确认主要通过与石器生产过程相关的各类石制品来实现,如打制石器的工具石锤、石砧的存在就是加工石器活动的直接证据,并有大量加工石器的副产品,如石核、石片、断块、碎屑等。生计活动场所遗留的石制品则主要是成品石器,一般也有大量古脊椎动物化石的发现,这些往往会和猎物的屠宰与肢解活动有关。

法国潘色旺遗址的发掘研究工作即为这一方面的典型案例。研究者在遗址发现用于家庭日常事务以及其他制作活动的石叶类石器,对这些工具上的使用痕迹进行微痕分析表明,凿和尖状器曾被用于切割鹿角,刮削器曾被用于处理兽皮,还有用于标枪上的“带背细石叶”。经过综合研究显示,该遗址是马德格林人的狩猎据点,当时的人们每年定期来此进行狩猎、屠宰及骨器加工等活动[4]。

对于石器与古人类栖居形态的关系,宾福德曾提出“聚落组织论”的假说予以阐释。他提出,修整细致、形态规范、易于携带的精制石器与早期人类不断迁徙流动,且石料资源不确定的栖居形态密切相关;而加工简单粗糙、形态多变、功能有限、仅应对临时需要的权宜石器,则与石料供应充足、生活资源丰富而相对稳定的栖居形态紧密联系[5]。虽然有学者认为他的这一观点有过于机械之嫌[6],但石器与古人类栖居形态之间的关系无疑值得重视。

近年在粤西南江流域发现60余处旧石器遗址(地点),集中分布于南江盆地东北端20平方公里的地域范围内[7]。有些石器地点发现石制品数量多,种类丰富,能反映出完整的石器生产操作链,显示出作为长期活动的中心营地(基本营地)的功能;而有些地点则石制品数量相对较少,类型相对单一,显示出作为临时活动地点的特征。南江地点群内不同地点石制品数量的多寡与不同地点功能的差异,展现出区域内由中心营地与临时活动地点组成的古人类栖居形态,这一栖居形态应与岭南地处亚热带—热带过渡地区的古气候环境及古人类的适应模式密切相关。

其二,通过石器操作链、石器工艺研究等工作来认识远古人类的行为与能力。

石器生产是一个系统的动态过程,对这个过程的详细解析是动态类型学或操作链研究范例的内容[3]123。通过石器生产操作链、石器拼合研究及空间分析等研究方法,可以看到石器生产者在生产过程中的动态表现及相关信息。中国学者曾对小长梁遗址的石制品进行操作链研究[8],另外对岑家湾[9]与飞梁[10]等遗址进行拼合研究,都提供了有关古人类行为特点的多方面信息。

不同石制品之间的技术差别,有时反映了生产者个体之间能力的差别。法国学者在潘色旺遗址经过多年研究,根据不同操作链所反映的动作支配能力、所掌握的知识以及将这些知识在技术实践中演变为能力的水平等标准,将该遗址占有者的认知能力分为高级、中级与低级3类。技术差别不但可以显示认知能力的差异,还可以进一步用来追溯不同人物在遗址内的活动踪迹与承担的角色[11]。

郁南磨刀山遗址第1地点出土的石制品,石器工艺较为简单粗糙,原料与毛坯的选择较为随意,其石器生产操作链表现出的是一种高损耗、低效率的石器生产方式。磨刀山遗址位于北回归线以南,地理位置处于华南与东南亚的南亚热带至热带气候区的过渡地带,其石器生产规模和生产精细度较北方同时期遗址远为逊色,低效的石器生产程序、粗率的石器加工工艺及相对单一的石器组合反映出针对岭南地区炎热潮湿气候环境的古人类适应行为[12]。

第二类研究也可从两方面来考虑。

其一,石器技术的阶段性比较可以反映出早期人类社会技术的进步,由这种制造工具技术的进步进而可以获取两方面的认识,分别为:古人类认知能力的进步,古人类生存能力的进步。

1.关于古人类认知能力。有必要提及现代考古学新思潮中的认知考古学。伦福儒等认为,认知考古学是从物质遗存来研究古代社会的思想方式,研究内容包括语言与自我意识、工具制造中的设计、原料的获取与时间的利用、组织行为、埋葬意识、艺术品以及符号的使用,等等[13]。

石器打制技术是人类认知能力直接的反映,而石料的采集、营地的选择、经济活动的复杂化多样化,同样是远古人类历经百万年对外界自然与自身认识的积累。石器在反映技术进步的同时也反映出古人类体质的进化,而体质进化一大突出表现即脑量的增多与大脑的发育,这必然反映在人类智力的增长上。

T·Wynn将J·Piaget的智慧进化序列模式引入考古学,这一序列始于婴儿先天的反射,止于成人的抽象推理,共分4个阶段:(1)感觉行为智慧(出生至2岁);(2)行为前智慧(2岁至6~7岁);(3)行为智慧(6~7岁至11~12岁);(4)成熟的行为智慧(12岁以后)。据此,T·Wynn认为,东非奥杜威工业的空间概念非常有限,当属行为前智慧,而阿舍利工业则体现了较进步的行为智慧[14]。中国学者在研究小长梁遗址的石制品时运用了这种理论,认为小长梁石制品仅表现出前运算智力期和较低层次的具体运算智力期的智慧,小长梁古人类的智力水平低于今天12岁儿童的智力[8]33-35。相比之下,至旧石器时代末期,华北地区的细石器工艺所反映的人类智力显然有了数量级的增长。

2.关于古人类生存能力。人类在自然界立足,必然依赖其生存本能,而且在早期人类的活动中,一切都应是围绕如何生存并繁衍而展开的。按照宾福德的观点,文化是人类对环境的超肉体适应方式[15]。因此,打制石器文化可以表现出早期人类对自然环境的适应情况,可以反映古人类的生存能力。简单的初级石制品,例如砾石砍砸器,可以反映出古人类对于自然环境的一种被动适应;而相对复杂的石器反映出古人类对于环境更为主动的适应行为,精制加工的细石叶石器、组合工具意味着古人类多样化的生计活动及长距离的活动能力。由此可反映出旧石器时代晚期的古人类较之旧石器时代早中期的古人类在生存能力上的显著差异。中国南、北方在旧石器时代中期以后的石器工艺都有小型化、精细化趋势,表现出古人类在生存能力上的进步。

另外需要提及的是石料问题。“西方一些学者早就注意到石料对打制石器的制约,强调工艺技术的研究如不分析原料的性质就不完善。”博尔德认为,“原料对打制技术的影响比成型工具的形制更甚”[16]。远古人类在打制石器时选择石料即表明他们对于石料的性质有了一定认识。中国华南旧石器早期的特点是就地或在附近的河滩选取石料,这种石料适合加工粗大的砾石石器。但到了晚更新世的较晚阶段,人类选择石料的范围扩大,从外地输入燧石等优质原料的活动已经出现。如江陵鸡公山上文化层使用的燧石结核,是直接来源于较远的山区[17]。这一现象对比更新世早中期古人类随地采用当地石料的情形,反映了古人类在认知能力上的进步,而进行远距离搬运活动更反映出古人类在生存能力上的进步,由此古人类在活动范围上的扩张成为可能。

广东南江旧石器地点群依据地貌部位、地层堆积与石器工艺的差别,从旧石器时代早期至晚期可分为三期[12]。从第一期到第三期,不同阶段在原料利用、石器技术及工具组合等方面表现出显著差异,尤其晚期出现石器小型化、精细化的演变趋势,反映出本地区更新世气候环境变迁之下古人类适应模式与生存能力的演进。

其二,根据石器技术与石器组合的阶段性特点来推断史前社会的进步。

根据特定地点的特定石器类型在数量上的突出表现,可以推测石器生产的专门化与某项经济活动的专门化。许家窑遗址发现上千件石球,研究者认为其功能可能是作为狩猎用的“飞石索”[18]。鸡公山遗址出土了众多样式统一、加工程序一致的大型尖状器[19]。这都可能意味着工具向标准化、专门化发展,反映了生计手段或经济类型的专门化趋势[20]。旧石器时代晚期华北细石器工业更是将打制石器生产工艺的专门化和精细化发挥到极致,加工规整的端刮器、石镞以及细石叶复合工具反映了明显的经济活动专门化倾向。

这种某一特殊石器类型在某一地点的数量优势,突出反映了当时当地某种经济活动的显著地位或某种生计活动的专门化,那么,是否可以认为在这一时期人类社会已存在某种程度的初级社会分工?这种初级分工就意味着当时社会成员的社会关系存在某种意义上的变化或调整,这种变化或调整对比新石器时代的社会关系变化而言是极其细微的,但亦具有古人类社会进步方面的指示意义。

石器类型或工具门类的增多也能反映远古人类社会整体的阶段性进步。郁南磨刀山遗址为代表的南江流域中更新世时期石器工艺与类型组合,反映出岭南旧石器时代早期社会的相关信息。至南江旧石器地点群晚期,随着石器加工的小型化、精细化,反映出晚更新世古人类在行为、能力以及社会发展水平方面的进步。广东地区发现有封开黄岩洞[21]、阳春独石仔[22]及英德牛栏洞[23]等多个旧、新石器过渡阶段洞穴遗址,其考古材料则反映出晚更新世末期至全新世初期人类社会的进步性。上述遗址不仅出土了大量类型丰富的砍砸器与刮削器,更发现少量穿孔石器及局部磨光石器等具有明显时代进步意义的工具类型,这种进步意味着突破旧石器时代简单狩猎采集经济活动而向更高级经济活动发展的变革,预示了“新石器时代革命”的即将来临。

由打制石器材料到石器生产各环节,再到古人类行为活动、栖居形态,直至史前社会的发展进步,是目前旧石器时代考古研究的新趋势。对广东地区旧石器时代打制石器的考察,为我们提供了从不同方面认识岭南远古人类社会的线索。

郁南磨刀山遗址反映了旧石器时代早期岭南古人类的行为活动,表现出东亚低纬度地区炎热潮湿的古气候环境背景下古人类的适应策略与栖居形态。从南江流域旧石器时代早期到晚期遗址,乃至更晚的旧、新石器过渡阶段洞穴遗址,石器工艺和石制品组合等方面的差异体现了气候环境变迁之下岭南远古人类社会的发展演化。

当然,广东地区旧石器时代考古相较其他地区而言,打制石器资料相对较少,文化遗存年代序列的研究尚有不足,同时,岭南埋藏环境为酸性土壤,不利于遗址内遗迹、化石及其他质地遗物的保存,无法提供更为丰富的有助于认识史前社会的信息。因此,对于岭南远古人类社会的认识有待更多考古资料的发现及旧石器时代考古研究的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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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 Trends of Paleolithic Research in the South of the Five Ridges

LIU Suoqiang

(Guangdong Provincial Institute of Cultural Relics andArchaeology,Guangzhou,Guangdong 510075,China)

ract:It is the new research idea and development trend of the Paleolithic archaeology to know the prehistoric society through the stone tools research.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tone tools and ancient human society from two kinds of research,one to obtain knowledge of the early human being inhabitation morphology and ancient human behavior through the information reflected by the stone,and the other to understand social progress through the lithic technology and other information of different periods.Then,this thesis combines the Guangdong Paleolithic sites of archaeological materials to analyze the inhabitation morphology, adapting behavior and stage of social progress of Paleolithic age in the South of the Five Ridges.

ords:Paleolithic;ancient human;the South of the Five Ridges;prehistoric society

K871.11

A

1009-8445(2017)01-0057-04

(责任编辑:董 娟)

2016-05-10

刘锁强(1978-),男,江苏常州人,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馆员,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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