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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观:每个人的博物馆?

2017-01-28沃尔夫冈卡舒巴包汉毅

民俗研究 2017年4期
关键词:博物馆世界文化

[德]沃尔夫冈·卡舒巴 著 包汉毅 译

世界-观:每个人的博物馆?

[德]沃尔夫冈·卡舒巴 著 包汉毅 译

长时间以来,博物馆是一个具有清晰意识形态定位的机构,所展现的是市民阶级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但是,在一个后现代的“为了所有人”的城市中,也要求有一个“为了所有人”的博物馆,它必须吸纳多元的理念,传达各种声音。如此一来,博物馆自身的设置、诠释范式必须作出持续的改变,遵循一种与变革时代相适应的“新日程”。不仅仅是在文化政策领域,而且也在身份认同政策领域、乃至政治领域,博物馆都应当进一步完善、强化自身的活动。

博物馆;世界观;多元化;新日程

在今天,博物馆看起来几乎通管一切:国家、欧洲和世界,知识、收藏和信仰,圣诞节、图像和版画,种族、跨文化和文化遗产。然而,显然地,人们很少考虑去探究其中的主题和意义——倘真如此,参观者和评论家们就会失望地止步不前了。本次研讨会的召开乃是为了向康拉德·瓦尼亚(Konrad Vanja)致敬,会议的各式论文标题也反映了一种宽泛的主题范围。这大概并非是偶然的,显而易见,我们也想在今天借着这个由头尽可能地探讨“一切”——文化的“整个”世界,我们自身早就将其认作份内之事了。当然,这只是硬币的一面。另一方面,我们也是想借着这次会议与过去告别,同时给予柏林的欧洲文化博物馆以一个新的开端,这家博物馆是具有良好的民族学传统的——这是一次重要的“成人礼”,对博物馆的工作加以回顾和展望,这在形式与意义上都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

因为会议的议程是丰富多彩兼且雄心勃勃的,我们会直面非常宽泛的主题范围——这也是当前博物馆领域的现实情况;我们经常会有这样一种感觉:我们几乎无法通观这些收藏和展览,甚而在其中迷失了方位。因此,我现在所作的主旨报告也仅仅就是一个大致的概述。报告的题目为“世界-观”,也是尽量地去符合当前博物馆、展览领域内“要求与现实日益分离”的情形。报告的内容会简述关于“观察世界”的博物馆的一些原则性思考,并进而展开深入的探讨。当前,社会框架条件正发生着大幅度的变化,文化学领域的博物馆工作自然也会受其制约。因此,我的初步论点是这样的:在今日,博物馆必须更加有意识地、更加积极主动地顺应后现代“过渡时期”的观察、思维方式;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对于博物馆在历史与社会中的诠释、定位,须要从文化意义上重新加以考量;在数字化的时代条件下,更要从认知意义上重新塑造博物馆。由此,博物馆的使命——“展示”——也就要在很多方面重新进行加以界定,因为,在媒介和数字化领域,博物馆的收藏和展览必然也会发生剧烈的变革。最终地,在收藏与研究之间、在博物馆与科学之间的平衡也须要重新加以维持,这种平衡一方面是机构性的,另一方面则涉及到具体的行为。

当然,这些涉及博物馆未来工作的问题早就已经提出好些年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康拉德这一代人”的文化学工作都是打有它们的烙印——我们中间不少人也是属于这一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确定方向”总是具有一代人的印记,并且有其独特的逻辑条理。正因为如此,本次会议也绝不是要给予博物馆以新的“导航”。不过,我还是想从四个方面来努力阐明,我们应当基于哪一些历史的、现代的视角,来探讨、厘定一个革新的“博物馆日程”。

一、世界图解

扼要来说,“图解世界”的思想要追溯到久远之前的知识史和科学史;它深刻影响着博物馆的建设理念,即通过文本和图片、物件和藏品,来直观地展示世界、表达对于世界的看法。不久前,当我阅读柏林学生塞尔维·夏卡拉卡(Silvy Chakkalakal)探析约翰·弗里德里希·约斯丁·贝图赫(Johann Friedrich Justin Bertuch)的《小人书》的博士论文的时候,我清楚地认识到,这一思想仍然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从18世纪70年代开始,贝图赫——也就是那位魏玛的勤奋的编辑和出版商——就把这部《小人书》当作利用图画进行启蒙教育的重要一环:由于图片所独有的直观性、形象性,孩子们就能及早地发现、阅读、理解有关这个世界的各种知识。显然地,贝图赫是继承了约翰·阿摩司·夸美纽斯(Johann Amos Comenius)认识世界的理念;从1653年开始,夸美纽斯就在贯彻这样一种“通过图画感知世界”的理念,并且从教育学的视角出发,革命性地出版了重新设计的、配有木版画和拉丁语文字的插图教材;1658年,这本图书的德译本在纽伦堡发行。

在实现教育的目标之外,这两本书事实上还展现了欧洲对于世界的纲领性知识。在新时代的初期,它们是以当时的通用语言——拉丁语而出版的,之后又以各国语言而加以发行。之所以说它们是“欧洲”的知识,是因为这一所谓的“世界知识档案”是从基督教西方的观察视角而出发,作为当时的标准知识体系表达着“欧洲”的秩序及其对于世界的考量。在其背后,存有如下的五个基本观念:第一,所探究的是可以看见的、可以客观化的世界,即是人们对于“俗世”秩序的理解。第二,所看重的是对于世界知识的系统性把握和解释,其中文字和藏品是载体,图画和纸张是媒介,这二者扮演着核心角色。第三,有意识地特别强调明晰的语言表述以及生动的图画设计,这样可以让年轻人以及半文盲也都尽可能地加以理解。第四,纵使当时的拉丁语普及度很高,其名称和文字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跨文化”的色彩,以表明这些知识是跨国界的、整个欧洲范围内的知识规范。第五,在自然史、文明史的表述之中,当然是以“欧洲”作为明白无误的评价、解释权威。

我之所以重述这一切,为的是提醒注意两件重要的事情。第一点,从这些“图解世界”的项目到博物馆,其间是这样的一条认识论路线:从“世界的知识”到“世界的物件”。而且,很早地,从中就衍发出了“客观化”的原则,即是搜集、理解“物件中的世界”,也就是一个结构化的博物馆体系:搜集—系统化—知识化—展出。这一种市民阶级的、启蒙式的传统也就决定了关于博物馆的理念:通过条理化的物件来“观察世界”——这与封建王侯们的珍品陈列室不一样,他们主要收藏的是珍稀礼物、宗教用品以及王室财宝。第二点,我还想再一次提醒,博物馆事实上所展现的是一种“观察世界”的世界观,因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它始终是一个特别的社会场所,打有深深的知识市民阶级的烙印,是一个具有清晰地意识形态定位的机构,是一个精心建构的用以展示市民阶级价值观、创作和知识的“万神庙”,很长时间以来都拒绝接纳其它的类别和流派。——我今天一直还在犹豫,不过出于很好的理由,我最终还是用过去式来表述“拒绝”这个动词。

二、“博物馆”展示模式

众所周知,博物馆的这一特别的产生、发展历史,其影响一直持续到今天,因为它从一开始就在两个方面塑造了博物馆的展示模式。一方面,作为知识机构的博物馆传递了带有明显社会色彩的世界观,它体现于博物馆对于物件的编排、布置,可视为知识市民阶级的“总艺术品”,它是展现世界观的。其中,“自己的”市民文化似乎就构成为“世界中心”,然后由此出发,对于他人、他物的观察就带有明显的文化等级色彩。我们还可以回想起比如针对“民间艺术”、“原始艺术”的相应收藏政策,这类政策是把其它社会、其它种族的物件或者看作是“低俗的文化产物”——也就是市民阶级的二手货,或者视为仅仅具有“古老”力量的物品——即是似乎只是基于本能创造力的产物。由此,长时间以来,民俗学、城市史、艺术史等领域的博物馆的相应收藏和展出也都一直带有“境内殖民观览”的标记,是拥有治权和霸权的市民阶级对于农民、工人以及其他“低等级”人群的形象设定。另一方面,从外部眼光来看,欧洲对于世界的“客观化认识”,其实质也就是对“广袤余地”的文化殖民,是打上深深地域主义和原教旨主义印记的“世界观览”。在这样的背景下,欧洲对于“我们和他人”关系的定位具有不可调和的不对称性和霸权性。

对于博物馆和科学研究来说,这种看向“其他文化”的既好奇、又蔑视的目光,及其所彰显的矛盾心理,也是同样存在的,而且一直延续到后殖民、后现代时期。所以,到了20世纪80年代,人们开始审视、思索这样一种观察世界、展现世界的方式,对它加以批判性地评价,予以自我反思式地厘清,实际上为时已晚。由此,在民族学学科里面,也就产生了围绕着“写文化”(Writing Culture)和“田野调查”(Fieldwork)的争辩,这实际上体现了文化学研究的深重的“展示危机”。终究地,人们开始考问那些老套的“天经地义”的合理性了:谁、为了谁、通过谁、搜集什么?谁说、谁写?我们怎样获悉那些写入物品、藏品的以不同角度而展现的世界观?我们如何对待这些世界观、乃至在可能的情况下予其以修正?要追问的还有:我们应该如何与“他人”建立一种新型的、对称性的、平等的关系。自此以后,民族学学科关于理论和方法的讨论就经历了一个极其富有成果、然而又特别困难和痛苦的“知识文化自我救疗”的发展历程,因为很多的事情看起来不再那么确定,而是需要加以阐解——既包括理论和方法论相关的基本问题,也包括科研和田野工作的基本观念。也正因为如此,在过去的一些年里,经验文化研究就具有了项目性和过程性的特点;尽管这让人颇为不安,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由此获得了一种新的、贴近行为主体的观察方式。

因为,对于科学研究来说,这首先就意味着:要重新校正研究视角、重新反思研究方法、重新设计文化展示,旧的“写作文化”纲领需要加以转轨——要转换为新的、实验性的形式,比如“创作者描述”、“多元声音”、“多元视角”,等等。目前,高校的研究所及其科研项目都在致力于此。

对于博物馆来说,要实现这种视角的“变迁”和理论的“转折”则不是那么容易,因为一再地“重新”收藏、整理博物馆的物品和知识体系要困难得多。显然,“改藏”要比“改写”复杂得多。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伴随着“生态博物馆”的理念,在法国产生了所谓“新博物馆学”的想法,然而由于在新物品与新情境的设置方面并未达到预期,也最终没有能够取得成功。

所以,人们不由得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在当前“展示危机”的时期,文化学研究和文化学博物馆的联系纽带正有断裂的倾向。它们彼此之间“漂流”得越来越远。因为这一方是踩着很轻的科学的“小舢板”,不断实施着一个又一个的诸如从语言学到古代绘画研究的“转折”;而另一方则是乘着笨重的博物馆大舟晕船了,由于海浪和机动航行,其舱内物品似乎已经变为能够独立自主的“行为主体”——在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试图通过行动者网络理论论证其合理性之前,就已经如此。郑重一点来说:在过去一段时间中,恰恰是在重要的“主、客体讨论”中,在博物馆和大学之间缺乏密切的交流,一派沉寂。这不是一种好的状态,对于“藏品和展示”领域的研究、以及新途径和新观察方式的探寻来说,其困难性都大大地加剧了。这就要求博物馆和大学两个方面都必须作出改变。

三、为了所有人的博物馆?

在今天,文化学领域的机构、管理和专家之间密切合作、良好沟通之所以显得特别迫切,也特别是由于如下这一原因:知识和博物馆“为了所有人”——这一论调早就成为每一个文化政治家和媒体人的老生常谈了。就其基调而言,这一要求是正确的,然而也是一个难以实现的要求。众所周知,其起源要追溯到法兰克福文化管理部门负责人黑尔玛·霍夫曼(Hilmar Hoffmann)在上世纪80年代所提出的名言“为了所有人的文化”,这一纲领极大地推动了后来城市区域的“文化化”。自那时以来,曾被亚历山大·密切尔里希(Alexander Mitscherlich)斥为“极端贫瘠”的城市就逐渐创建出了新的文化基础设施和“自画像”,到今天为止,已经蔚为大观:大量密集的节日节庆活动、博物馆和收藏室、踌躇满志的建筑师和城建规划方案、洋溢着以棕榈树和沙滩为特色的“地中海”风情的市中心,等等。作为生活世界和时尚舞台,都市中心又变得如此有魅力:城市中心和城市文化应当尽可能地为了所有人,尽可能地多样化和具有开放性;城市文化作为城市回忆和城市经历的集合体还应当尽可能地一体化,无论本地人还是游客,无论土生土长的德国人还是外来移民,都要纳入城市历史和文化的共同图景与愿景之中。

这一对于“文化事物”所提出的不断扩展、开放和民主的要求,也直接地针对收藏和博物馆,它们也应当加强自身面向于“他人”、“他物”的开放性:“其他的”客体、主体,“其他的”参访者和民众。如果在一个后现代的“为了所有人的城市”中,也要求有一个“为了所有人的博物馆”,那么这样的一所博物馆也必须成为一个“所有人的”回忆空间和展示场所,而不是仅仅作为市民阶级专享的历史文化殿堂。因此它也就必须要吸纳“多元”的观察世界的理念,这样,在社会、宗教、移民、世代、性别等各个方面,就可以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多样性和各种声音。但是,如此一来,博物馆自身的设置、诠释范式也必须作出不断的改变,必须要有多元的效用和功能,可以帮助博物馆工作人员和参访者之间实现更为积极的互动和合作。

原因在于,如今,当维基百科几乎知道一切、当每天都有数百万张新图片被上传到互联网、当博物馆应当无差别地服务于年轻人和老年人、本地人和游客、企业和市政的时候,那么,就还值得再带有批判意味地去追问一下:传统的持续展览、95%的藏品不可见、用玻璃柜来保护展品等等这一系列做法是否真的还能够与时俱进、具有吸引力?对于种种需求,如果不想全部直接予以回绝的话,那么,作为“都市的会面场所”,博物馆是否也要与各类机构、与全社会重新联网?“客体”是否也要以特定的方式重新加以发掘,因为可以由之获得新的观察方式?“收藏”是否可以——至少部分地——更加地具有实验性和业余性,以便通过这种新模式将其与我们“个体”通俗的、数字化的、想象性的、组合性的知识结构相联系?最后,在基本功能上,博物馆难道不应当从旧的“参访者定位”再偏离一步,过渡成为新的“客户定位”?这是一种主动展示、提供使用的形式,其基本模式不再主要是学校式的强制性启蒙教育以及老年人的集体旅游项目,而是给人主动展示以历史和现实,是一种更具有开放性和阅历性的形态。

一方面,博物馆应当怎样维持自身的专业要求以及公共意识中的传承文化遗产的传统形象?另一方面,它又应该如何偏离自成一统、与世隔绝的收藏与展示的传统模式?在这样一个以多样化、交叉化、

临时性、业余性、过程智慧和群体智慧为特征的时代,应当如何塑造未来的藏品和展览?——这正是基本的问题所在。然而,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小,因为在当前的后现代社会中早就发展出了高度复杂的媒体技术和方法,它们可以帮助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对自我加以“文化化”和“真实化”——而这在以前是基本只能依赖档案和博物馆的。在今天,围绕着历史资料以及文化阐释的权威性,博物馆和维基百科、脸书等早就展开了一场竞争。

四、每个人的“文化遗产”?

“真实性”——直到十年之前这都一直还是一个纯粹的专家词汇——在今日则已经进入青年文化的词库、成为一个耳熟能详的关键词了。它所表示的是一种确定的程序,它作为个人原则持续地塑造着日常生活,因为从中可以生出“身份认同”,或者说,至少是所被认为的身份认同:从饮食到音乐、从服装到体育等等的“个体风格”。如此一来,对于许多人来说,就连住房也成为了潜在的身份认同的表演舞台:“它看起来应当是个什么样子,以便能够让朋友们觉得我特别有趣?”所以,几乎每一家酒馆、每一家企业都将其“家史”置于其网页的最显眼位置,也就是“关于我们”的那一栏,在那里是有关地方传统、家族世代等等的信息,类似于所谓的“遗产履历”,哪怕其时间跨度有时只有少数几个月——因为,现在流行的口号是:传统从昨天就已经开始!所有人——自然也包括博物馆和大学研究所的科研人员,都在脸书上寻找朋友,期望在那里碰到典范性的“特色”和“特惠”。因为,即使是在那里,历史和记忆、客体和象征、图像和想象等等都是令人青睐的材料,它们皆可以增加一个人自身的象征资本。同时,它们也是个体有些创造性、又有些外行性的“文化遗产政策”赖以体现的媒介,借助这些媒介,我们对参照群体以及社会机构所展现给我们的模板加以主观性地摹仿,是在社会定位以及文化归属方面的一种“贵族化”、“士绅化”的永恒追求,是一种“身份认同的标记”。在今天,还没有哪一座城市、哪一所大学、哪一家博物馆可以规避这种“标记”的游戏规则和种种要求。

恰恰是在柏林、恰恰是在欧洲文化博物馆或者说洪堡论坛的例子上,人们如今可以看得特别清楚,这种有关身份认同和遗产政策的讨论是如何关键性地参与塑造了文化机构的理念和任务。近来,政治上“欧洲一体化项目”的理所当然性已经有些黯淡,所以它自然就希望文化对其政治蓝图及其合理性予以特别的支持,即是要求博物馆更加强化其展览活动以及彼此之间的联系,博物馆的工作应当伴随着“欧洲一体化”进程以及各种可能的问题:种族化、民族化、地域化、去世俗化,等等。因为,在一体化的进程中,文化的“自画像”和遗产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被视为原教旨主义思维的、在种族以及宗教方面过于拔高的“自我意识”,这是一种源远流长的、集体传承的、均质性的“我们”,向外展示“差异”和“歧视”,却不是通过“一体化”和“身份认同”向内发挥效应。当新纳粹分子、原教旨主义者、种族民族学学者重新想要登上欧洲的舞台、试图隔离外来移民和少数民族的时候,博物馆的展览活动及其各种项目就应当具有启蒙性的作用——这是合乎逻辑的要求。其中,还必须越来越加强欧洲范围内跨国界、跨文化的通力合作,因为欧洲是介于“狭小国家”与“遥远世界”之间的一个中间层面,需要不断论证、凸显其存在的合理性。

简短来说:在今日,不仅仅是在文化政策领域,而且也早就在身份认同政策领域,对于博物馆提出了相应的任务要求,在这些领域内它应当进一步强化自身的活动。由此,对于迄今为止一直是隐含性的“政治角色”来说,博物馆也必须有意地、自信地、彰显地来加以承担。

这一点是必须的,至于如何实施,在不久之前,柏林的一家行政法院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样板。在那里,有一位年轻的柏林人起诉说:由于他是柏林人,他仅仅是被“雇佣”,而没有被“录任公职”,这种族群的歧视是“不合乎法律规范的”。法院判决说:第一,起诉人的籍贯是图林根州;第二,他是在勃兰登堡州长大;第三,“柏林人到底是不是一个‘具有被歧视性的族群’,是有疑问的”,因为基于外来移民的多样性,人们“很难把柏林人看作是一个可以客观界定其范围的统一体”(2012年12月7日《每日镜报》)。我想我们的意见是统一的:德国这家法院具有革命性的、如炬的文化慧眼!而对于博物馆来说,展示方案已经成型一半!

如果人们考虑到,关于种族藏品的“展示模式”问题在很大程度上还没有解决,那么除了上述这样的一些轶事之外,在当前的柏林洪堡论坛也就形成了一个关涉到身份认同政策的雷区。不管怎样,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的人种学发展史已经把这里创设为一个特别的城市文化“地点”,其意旨至少是要成为一个“非欧文化论坛”。然而,收藏历史却是在很大程度上具有殖民的色彩,因此,在当今后殖民的“世界观察”态势下,就必须要以新的方式来加以定位。而这一艰难的任务并不能通过一种所谓友好、天真的模式——即在柏林为“他者”展示他们自己的“文化遗产”——而加以克服,因为这一模式意味着,还是试图把“他者”当作“世界的余部”,用一种殖民的意识来加以呈现,甚至很荒谬地把这些“抢来的”他画像充作“传承的”自画像。

在当前的讨论中,围绕着“遗产”以及“真实性”这两个主题,终究地还是要联系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其中德国已于2012年加入此条约。“明镜在线”的乌鸦嘴说,巴伐利亚的拍鞋舞和皮裤也应当被认证为德国的“世界文化遗产”——是否真的可以,还是留给未来决断吧。然而,现在就必须要决断的是,对于这一条约,德国人必须要予以严肃认真地加以对待。因为,在过去的一些年间,围绕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国际讨论已经形成为欧洲外世界的文化和身份认同政策的核心交流范式。特别是中国和日本,当然也包括美洲和非洲的其它一些国家,希图通过这一公约,摆脱过去的、主要带有欧洲色彩的、以城堡和自然风光为标志的“世界文化遗产”,并由此推动自身的“文化遗产运动”,将其作为“国家文化塑造”的一部分。童话和传说、舞蹈和节日、手艺和游牧——这一切都在社会的“集体记忆”中重新加以定位和明确,而它们也就构成了回忆、身份认同政策的重要手段。在这方面,将来博物馆和科学研究也会被赋予更多地责任,以重新观察、评判这样的“文化遗产”,同时也保护它们免受“经济民俗化”和“意识形态国家化”的侵害。

五、博物馆工作是“战略性文化政策”

无论如何,对于所有这些存在于种种不同社会领域、政治情景中的“遗产讨论”来说,有一点是共同的:它们总是触及了文化学和文化博物馆工作的根本性问题。一方面,这并不新奇,因为我们欧洲人自身——单从公共机构来讲——过去曾在其中的一些道路上陷入了国家主义和种族主义的死胡同;另一方面,在制定社会政策时,我们当前必须、也能够清楚地认识那些或老或新的、与维护传统相关的问题,因为我们可以把不同的发展趋向都纳入历史和全球的情境下而加以考量、批判。

最后再回到我们研讨会的题目“收藏—研究—联网”,博物馆实践工作中的这套“三驾马车”如今必须要在一定程度上作出战略性的重新定位:首先它必须要遵循一种与“变革时代”相适应的新议程,其次在社会政策上也要有更为明晰的导向,并且要建立跨学科、跨国度的新网络。因为,如下的任务始终还在那里,并且越来越艰巨:博物馆应当继续展示、完善我们的“世界—观”。

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这样的一种世界观的定位看起来更加地具有多样性、开放性和重要性,因为它让我们能够更加有弹性地描绘“自画像”和“他画像”,而且在跨国度的视野和跨文化的空间中提供更为新颖的条件和手段。于我们而言,“文化的身份认同”要重新加以塑造、选择,即是说,我们越来越具有“自主权”;同时,由于这种开放性和多样性,“文化的身份认同”又受到了新的威胁,因为作为“开放的”文化资源,它也会被加以异乎寻常的利用,乃至意识形态化;对于经济化和文化化、生态化和世界认识的去世俗化等各个方面的策略而言,它也是开放的。——如今,从新自由主义政治家到宗教原教旨主义者的种种利益群体都在使用这一类的策略。从这个意义上说,在今日,收藏、展览和博物馆正是一种“战略性文化资产”——在当前这样的一个过渡时代,我们一方面为知识和博物馆的新气象而自豪,另一方面又忧虑它会被苛求过度,对于这一点,我们无论如何不应该忘记。

在将近20年以前,我在洪堡大学作就职授课的时候,我提到存在一种“社会有意文化化”的危险,因为这会掩盖社会的真实形象,并使得其政治情态变得模糊起来。那是1993年,德国的“移民社会问题”正在萌芽,南斯拉夫的争端还远未解决;在那时,在历史上以及现实中尚没有值得指摘的典例。从这一点上来看,我当时的这个题目如今又变得具有现实意义,实在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我更希望看到这样的一个主题被砍掉——包括康拉德·瓦尼亚在内的我们那一代人大都如此。我们宁愿少留一些“文化主义遗产”,而更喜欢在头脑、书籍、展览之中实现更多一些的“世界—观”的“启蒙”。

不管怎样:对于下一代、下一个数十年,实在是有足够多的挑战了。而恰恰是在文化学意义上具有方向指引性的博物馆——比如柏林的欧洲文化博物馆——不仅仅是进入了一个困难时期,更多的倒是面临着一种机遇,可以在社会、文化的转折时期继续“观察世界”,打出这样一种旗帜:博物馆是很多人、乃至越来越多人的博物馆,但它并不想成为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的“博物馆”。

沃尔夫冈·卡舒巴(Wolfgang Kaschuba),德国柏林洪堡大学移民与融合研究所所长、教授(德国柏林D-10117);包汉毅,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博士后(山东济南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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