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壁垒下的婚姻自主——从《世说新语》中看魏晋矛盾的婚恋观

徐 星

（南京工程高等职业学校，江苏 南京 211135）

宗族壁垒下的婚姻自主
——从《世说新语》中看魏晋矛盾的婚恋观

徐 星

（南京工程高等职业学校，江苏 南京 211135）

一部《世说新语》写尽了魏晋时期矛盾的士人婚恋观，让人看尽魏晋南北朝士人的生活百态。《世说新语》的婚恋观存在着矛盾性：一方面，宗族壁垒难以打破，世家大族不与低层士子通婚；另一方面，《世说新语》中又表现出难得一见的女性追求婚姻爱情自主自由，女性地位较之前得到很大的提高。

婚恋观；魏晋时期；世族

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极为特殊的时期。朝代更迭、社会动荡、儒学衰微、玄学盛起；而与汉代大一统最大的区别还在于门阀士族把持着上层政治，甚至还能左右君主的废立。在这个门阀制度盛行的时代里，世家大族把持的宗族壁垒森严的婚姻无疑成为魏晋时期主要的婚姻形式。世家大族为了保持血统的纯净拒绝与低层士族与庶族通婚，重视撰写家谱与家族内教育，并且通过与更高地位的士族通婚来提高自己的名望，以此维护自己的地位。然而，正如宗白华先生说的：“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而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①宗白华.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A].美学散步[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234.在这个极为矛盾的时代里，宗族壁垒下竟然也盛开出婚姻自主的小花——女性的自我觉醒和追求爱情幸福的声音竟然也越演越烈。

1 《世说新语》中的士族门阀把持的婚姻

1.1 士族与最上层的阶级——帝王通婚以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

魏晋时期由于士族把持着朝政，汉代的君主大一统的局面已经完全消失。洪迈《容斋随笔》上这样描述东晋时期的君主：“西晋南渡，国势至弱，元帝为中心主人，已有雄武不足之讥。余皆童幼相承，无足称算。然其享国百年，五胡云扰，竟不能窥汉江。苻坚百万之众，至于送死淝水”①洪迈.容斋随笔[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103-104.由此可见，帝王高高在上的位置在魏晋时期已经不复再见。天子下嫁女儿给诸侯也不过各取所需：一方面，帝王可以依靠士族显赫的名声；另一方面，士族可以彰显自己家族与皇室联姻至尊的地位。如《排调》：

“孝武属王珣求女婿，曰：“王敦、桓温，磊砢之流，既不可复得，且小如意，亦好豫人家事，酷非所须。正如真长、子敬比，最佳。”珣举谢混。后袁山松欲拟谢婚，王曰：“卿莫近禁脔。”②刘义庆.世说新语全译[M].柳士镇编撰，刘开骅译注.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690.

文中所提的王敦就是魏晋时期著名的琅琊王氏一族，根据《晋书》记载，桓温是东汉大儒桓荣之后，也是高门望族，但孝武帝看不上这两个人。因为他们虽然才华横溢，但却喜欢关心别人的家事。在皇帝看来，恐有威胁到他的社稷。而像刘惔（字真长）和王献之（字子敬）这样真正出仕的人才是女婿的上乘人选。

在魏晋时期，帝王喜欢把门阀大家作为选女婿的上乘首选，而门阀士族也把能和帝王之家联姻看作是提升社会地位和扩大影响的最佳选择。如《方正》65：

王爽与司马太傅饮酒，太傅醉，呼王为“小子”。王曰：“亡祖长史，与简文皇帝为布衣之交；亡姑、亡姊，伉俪二宫。何小子之有？”③刘义庆.世说新语全译[M].柳士镇编撰，刘开骅译注.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262.

王爽对司马太傅的醉话毫不含糊，表现出与生俱来的家族优越感，为什么？因为他的先祖长史王濛跟简文帝司马昱是布衣之交；已故的姑姑和姐姐，是哀帝、孝武两宫的皇后。王家即是魏晋时期的高门大族——太原晋阳王氏一支。

1.2 士族与士族之间的通婚——高门大族在排挤争斗中的靠拢

魏晋时期除了与皇族联姻，门阀士族维护其婚姻血统纯净性的主要方法是士族之间内部联姻，也就是所谓的“强强联合”。但即使这样的联合也充满着门第之间的歧视与偏见。旧有的门阀士族歧视新的士族；高等级门阀歧视低等级门阀；南方与北方士族的相互不服与鄙视。如《方正》25就是旧门阀士族歧视新士族的典型案例：

诸葛恢大女儿适太尉庾亮儿，次女适徐州刺史羊忱儿。亮子被苏峻害，改适江虨。恢儿娶邓攸女。于时谢尚书求其小女婚，恢乃云：“羊、邓是世婚，江家我顾伊，庾家伊顾我，不能复与谢裒儿婚。”及恢亡，遂婚。于是王右军往谢家看新妇，犹有恢之遗法：威仪端详，容服光整。王叹曰：“我在遣女裁得尔耳！ ”④刘义庆.世说新语全译[M].柳士镇编撰，刘开骅译注.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234.

诸葛恢是士族，庾亮更是士族的代表。当时谢裒家功业不显，人们还不认为他是世家，所以诸葛恢不肯与他结亲。认为两家的家势不足以匹配。一直到诸葛恢死后、谢家兴起，诸葛氏家族渐渐衰微，这才肯嫁女给谢家。

再如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的“东床坦腹”的故事其实是高级门阀与低等门阀的联姻。王羲之最后能得到郗太傅的青睐，不仅仅因为他的与众不同、清高傲世，更因为王家家族势力高于郗家。而且王导和太尉庾亮是政敌，一旦发生冲突，郗家的军事力量能为王家提供有力的支持。而换另一个角度看，高门大族的王羲之之所以如此堂而皇之地“坦腹”，是真性情的流露，更是对郗家族的一种蔑视。即便如此，郗太傅还要用“正此好”这样的话语评价他，而且心甘情愿把女儿嫁给他。

而南方士族对北方士族也存在着很大的歧视，他们不愿意与其联姻，甚至出言不逊，直接让对方下不了台。如《方正》24：

王丞相初在江左，欲结援吴人，请婚陆太尉。对曰：“培塿（lǒu）无松柏，薰莸不同器。玩虽不才，义不为乱伦之始。”①刘义庆.世说新语全译[M].柳士镇编撰，刘开骅译注.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233.

陆玩是南方的士族豪门，王导的先人虽也不乏名臣，但渡江之初，论功勋名望，王不如陆，加以南方人瞧不起北方人，所以陆玩不愿与王导联姻。甚至用“乱仑之始”来评价这场婚姻。还认为南北之别就好比香草和臭草之别，姿态十分傲慢。

总之，在魏晋时期，门阀士族通婚是历史必然趋势的选择。很多士族以与皇家通婚为荣，或者最次也要与自己同等地位的士家大族通婚。而南方士族在选择范围和心理优越感上又明显高于北方士族。门阀观念非常强，对血统和血脉的纯正非常看重。

王文度为桓公长史时，桓为儿求王女，王许咨蓝田。既还，蓝田爱念文度，随长大犹抱著膝上。文度因言桓求己女婚。蓝田大怒，排文度下膝，曰：“恶见文度已复痴，为桓温面？兵，那可嫁女与之！”文度还报云：“下官家中先得婚处。”桓公曰：“吾知矣，此尊府君不肯耳。”后桓女随嫁文度儿。（《方正》第五八）②刘义庆.世说新语全译[M].柳士镇编撰，刘开骅译注.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257.

桓温在当时虽然名声很高，但不是名门望族，所以当王述听到他说想娶自己的孙女，勃然大怒。但后来他又提出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王述做儿媳他没有再反对。这“一出一入”对于魏晋时期的士族是非常在乎的。他们的女儿嫁给寒门就是“出”，走出士族的圈子，不再拥有至尊的地位，屈就于寒门，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寒门的孩子，姓氏改变，血统的纯净不再。而“入”则大大不同。姓氏依然不变，只是掺杂些许寒门血液而已，而且这样的女子大多也是庶族中顶尖聪慧的女子，凭借对她们的教育和引导，不难维持贵族血统的纯正。

2 不和谐的音符——森严壁垒下自主爱情的跳动

然而，在这样森严的宗族壁垒下，竟然奇妙地盛开出了自由爱情的花朵，虽然士族联姻仍让人充满敬畏，但在强权下也有女性为了婚姻自主而分庭抗争。这样看似矛盾却奇妙统一的现象成了这个时代的独特社会现象。

士族婚姻门第观念是坚不可破的，基本上男女自由恋爱在魏晋是不可能实现的，但也有例外。如《惑溺》第五：

韩寿美姿容，贾充辟以为掾。充每聚会，贾女于青琐中看，见寿，说之，恒怀存想，发于吟咏。后婢往寿家，具述如此，并言女光丽。寿闻之心动，遂请婢潜修音问；及期往宿。寿蹻捷绝人，逾墙而入，家中莫知。自是充觉女盛自拂拭，说畅有异于常。后会诸吏，闻寿有奇香之气，是外国所贡，一著人，则历月不歇。充计武帝唯赐己及陈春，徐家无此香，疑寿与女通，而垣墙重密，门阁急峻，何由得尔！乃托言有盗，令人修墙。使反曰：“其徐无异，唯东北角如有人迹，而墙高，非人所逾。”充乃取女左右婢考问，即以状对。充秘之，以女妻寿。③刘义庆.世说新语全译[M].柳士镇编撰，刘开骅译注.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787.

贾充的女儿喜欢韩寿，后来在婢女的帮助下，两人开始暗通款曲，私下幽会。如果这事放到魏晋之前被家族知道的后果大部分情侣都会被棒打鸳鸯，劳燕分飞。但贾女很幸运有个开明的父亲，最终得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魏晋森严的宗族壁垒下不仅有敢于大胆追求爱情自由的女性，更有公然对自己婚姻表示不满，向包办的门阀婚姻提出抗议的女性。如魏晋时期著名的才女谢道韫。在《贤媛》第二十六则：

……太傅慰释之曰：“王郎，逸少之子，人材亦不恶，汝何以恨乃尔？”答曰：“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①刘义庆.世说新语全译[M].士镇编撰，刘开骅译注.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575.

谢道蕴和王凝之门当户对，是当时门阀婚姻包办成功的典范，令时人羡慕不已。但了解他们后才知，谢道蕴是一代文学才女，而她的丈夫王凝之却非常平庸，所以谢道蕴才“大薄凝之”，以至于说出“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的话，敢于直接指责丈夫，公然表达自己对婚姻的不满，应该说在当时是一种叛逆不道的行为。

此外，还有一些寒门女子不被门阀婚姻所左右，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傲气和傲骨，敢为自己的权益发声，这也是魏晋女子觉醒的又一表现。如《贤媛》第十九：李氏女虽然出身贫贱，但傲骨不减，虽然身为妾，但在周家说话掷地有声，所以在周家得到了与正妻一样的礼遇。与结婚不同，魏晋南北朝时期对待女子再婚显得理解和宽容。在《世说新语》中记录了不少女子的再嫁，并流露了同情和支持的感情。可见，虽然社会风气与婚姻习俗面对门阀制度显得无可奈何，但是终究存在着社会风气开化、女子地位提高的事实，这与魏晋南北朝时期多民族的融合有关。

综上所述，魏晋时期是一个独特的历史时期。在以门阀婚姻为主旋律的婚姻形式中也有着其他形态各异的婚恋自主、女性意识觉醒的补充因素。这些现象交织着形成魏晋时期特有的文化元素与文化特色。当然，魏晋时期毕竟门阀婚姻仍然是维持着社会婚恋形式的主要结构，自主婚姻的声音相比而言仍然微弱，但就是这朵在森严壁垒上盛开的小花让人看到了希望与曙光，听到了女性觉醒的声音。及至隋唐，门阀制度为科举所打破，在魏晋时期只是萌芽状态的婚恋自由将蓬勃生长。

[1]刘义庆.世说新语全译[M].柳士镇编撰，刘开骅译注.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

[2]宗白华.美学散步[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3]宁稼雨.从《世说新语》看魏晋士族婚姻观念变化[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3）：79-84.

[4]施惟达.中古风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责任编辑：黄素华】

Marriage Autonomy under the Clan Barrier——Conflict of Marriage and Love in the Wei and Jin Dynasties Reflected ina New Account of Tales of the World

XU Xing

（Nanjing Engineering High Vocational School， Nanjing 211135， China）

The book ofA New Account of Tales of the Worldreveals the scholars’views on the marriage in the period of Wei and Jin dynasties，as well as their ups and downs in the life.The conflict in views of the marriage and love is as follows： on one hand， the clan barriers are hard to break and the superior family is not married to that of inferior； on the other hand， the book depicts female pursuing marriage autonomy and female social status is greatly improved.

views on marriage and love； Wei and Jin dynasties； gentlehood

K235

A

1671-9565（2017）03-019-04

2017-08-16

徐星（1981-），女，山西太原人，南京工程高等职业学校讲师，主要从事古代文学方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