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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正理门论》是否传于西藏的几点质疑

2017-01-28项智多杰

西藏研究 2017年6期
关键词:藏文著作译本

项智多杰

(西藏自治区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西藏 拉萨 850000)

笔者所撰写的《正理门论与入正理论是否同一个著作》一文[1]中,曾提出了藏文《丹珠尔》所载藏译本《因明正理门论》和《因明入正理论》是不同译本的同一著作,而藏传因明典籍中所引用的《正理门论》另有其书。该书正是玄奘所译《正理门论》著作。由此,笔者提出了陈那的《正理门论》曾流传于西藏的这一学术观点。近期,在西藏发现《正理门论》梵本仍保存完好,这就进一步证明了《正理门论》曾传播于西藏的事实。基于《正理门论》梵本的发现,本文想再次探讨有关《正理门论》的几点问题。

一、《正理门论》的研究现状

《集量论自注》中记载:“为欲成立诸正量故,自所著《理门论》等诸部论中,集诸散说汇于一处,造此《集量论》(法尊法师译)”[2]。正如陈那论师所说,《正理门论》是他的前期著作,晚年才将已撰的许多卷论著汇集成一处形成了《集量论》。因此,《正理门论》的内容大多涉及《集量论》的为他比量和观喻似喻、观反断品。该书着重分析了能立与能破,即论证与反驳,是一部反映当时陈那与外道及古因明论者如何进行问答的解说。

《正理门论》这部印度因明著作,在公元649年由唐玄奘大师首次译成汉文,并在内地进行大规模的讲说。玄奘法师门下文轨、神泰等佛学家继续讲解该著作,并且神泰等著有《正理门论述记》等注疏性作品。在唐代,此书注疏虽有很多,但目前只存神泰之述记,其它早已失传。《正理门论》在汉唐传播的同时,也传到日本。上世纪20年代,日本学者宇井伯寿的《解说》一文首次发表于《印度哲学研究》上。此外,宝云著有《因明正理门论新疏》一书。1930年,意大利学者杜齐把《正理门论》翻译成英文。

上世纪20年代以来,因明研究开始在内地掀起热潮。欧阳竟无撰写了《因明正理门论叙》一文,时过不久,吕澂与释印沧合注《因明正理门论本正文》一书对勘藏本《集量论释》。宜黄丘檗著有《因明正理门论疏》。此书在神泰的《述记》、窥基的《大疏》、吕澂译注陈那的《集量论释略抄注》和《因明纲要》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正理门论》作注解。上世纪90年代先后,陆续出版了沈剑英先生的《佛教逻辑》、巫寿康先生的《因明正理门论研究》以及郑伟宏先生的《因明正理门论直解》等著作。目前,郑伟宏先生和沈剑英二位的《注解》便成为研究《正理门论》的唯一学术参考资料。正如郑伟宏先生所言:“纵观近百年的研究,除了吕澂、释印沧、丘檗、沈剑英和巫寿康以外,欧阳竟无还有一篇《理门论》的简要评论,其他的因明论著主要是依据《入论》来研究陈那的因明思想,这就免不了有先天不足之弊”[3]。

藏族历辈学者虽没有专门对《正理门论》作注解,但对《集量论》作注解的过程中,或在其它因明经典著作中,或多或少探讨了《正理门论》的相关内容。尤其,讲解为他比量中的宗的定义时,常引用《正理门论》的学术观点。这就足以证明藏族学者对陈那《正理门论》有一定的学术研究。

总而言之,《正理门论》虽篇幅不长,但内容晦涩,不易理解,而且,其早期的注疏大多已流失。此外,由于之前《正理门论》梵本未找到,《正理门论》的研究目前仍相对薄弱。

二、《正理门论》曾流传于西藏

近代因明学者吕澂先生等认为,“西藏学者知道陈那著有《理门论》,想找到它,但未找到,却发现此书(入论),就认为《理门论》”[4]。此说法曾流传于因明学界,他们都持有《正理门论》未传入西藏的观点。笔者对此观点一直持有疑问,在做了一些考证后,发现藏族前辈学者也曾对《入论》和《正理门论》的关系作过考证,发表过相关学术观点。藏族大译师催成仁钦的《丹珠尔目录》中记载,“汉译本中称为《入正理论》,如今藏人称其为《正理门论》,但此书与“正理门论”视为同一著作是不正确的。因为藏族主要因明论著中所引用的《正理门论》的相关内容在此书中未能找到”[5]。这段论述明确说明了《丹珠尔》所载的藏译本《正理门论》和陈那所著《正理门论》,是同一名称的两本不同著作。前者是汉传因明学界认为商羯罗主所著的《入正理论》,后者才是陈那所著《正理门论》。那么,为何藏译本《入论》又叫《正理门论》呢?哇热那厮最高学府桑多先生认为,“藏文译本中的“门”一字,被藏族译师后来加上。原本梵文中没有“门”字。但“入”和“门”字义相近,因此,藏族译师扎巴坚赞在梵本《入论》翻译时,加了“门”一字”[6]。笔者觉得这种说法比较客观。因为,我们对汉文译成藏文的《入论》和把梵文直接翻译成藏文的《入论》进行比较后发现,因两种藏译本的原文版本不同而翻译风格也有所不同,从而导致了同一原著出现《入论》《正理门论》等不同名称的说法。

那么,催成仁钦所说“藏族主要因明论著中所引用的《正理门论》相关内容此书中未能找到”这句言词中的“主要因明论著”是指哪些呢?这些因明论著中所引用的《正理门论》相关内容既然不在《入论》中,那么到底在哪里呢?关于这些问题,笔者曾在汉传因明学家郑伟宏老师门下学习汉传因明时,对汉译《正理门论》和藏传因明经典著作内容做过一些比较研究,确实如催成仁钦所说,宗喀巴大师弟子贾曹杰的《集量论释》、克珠杰的《释量论注疏》等藏传因明经典著作中所引用的《正理门论》内容在藏译《入论》或《正理门论》中虽然未曾找到,但恰好在汉译《正理门论》里能找得到。我们不妨举一些例子进行论证,如克珠杰的《释量论注疏》中记载,“《正理门论》中云:自言相违,如立一切言皆是妄,自许相违,如獯狐子立声为常故”[7]。克珠杰所引用的这段话在《入论》的两种藏译本中都没有论述。《入论》中虽有相似的内容,即“自教相违,如胜论师立声为常,……自语相违者,如言我母是其石女。”但所举例子及文章顺序显然不同。可见,克珠杰所引用的《正理门论》内容并非源自梵、藏《入论》本。相反,我们恰好在《正理门论》汉译本中发现了克珠杰引用的与《正理门论》完全相同的词句。汉译《正理门论》云:“若非违义言声所遣,如立一切言皆是妄,或先所立宗义相违,如獯狐子立声为常”。把克珠杰引用的《正理门论》内容和汉译《正理门论》做一比较,不难看出,引用内容完全相同,而且内容的排列顺序也没有颠倒。无疑,克珠杰所引用的应为《正理门论》的梵文本。

又如,贾曹杰在《集量论释》中说:“《正理门论》云:‘暂且应能正对治相违和不定’”[8]。贾曹杰在讲解似喻时所引用的《正理门论》这句话在《入论》中也找不到,但在汉译《正理门论》中有相同论述。可见,贾曹杰所引用的《正理门论》内容不是引自藏译《入论》,而是引自梵本《正理门论》。由此看,当时,藏族学者不仅阅读过《正理门论》,还引用于个人因明论著中。这种情况进一步证明了藏族经典著作中所引用的所谓《正理门论》就是汉传因明所称《正理门论》,并非《入论》。

综上,对藏族因明经典著作中引用的内容与汉译《正理门论》做了一番比较后,可以确定藏族学者曾阅读过《正理门论》。但其阅读的就是《正理门论》梵本还是将《正理门论》翻译成藏文进行阅读,这一问题我们尚需进一步探讨。目前,虽没有得到《正理门论》藏译本存世的任何消息,但根据《正理门论》梵本尚存西藏的事实,可以断定藏族前辈学者曾阅读过《正理门论》梵本。

三、《正理门论》的梵本尚保存于西藏

上世纪20年代,因明学家吕澂先生等学者一直认为陈那的《正理门论》梵本早已流失。但上世纪80年代,时任西藏自治区主席、社科院筹备组组长多吉才旦先生邀请中国社科院宗教研究所研究员罗炤先生,曾在西藏布达拉宫、罗布林卡、哲蚌寺等地进行贝叶经编目工作时,发现在第二部分,详细记载了有关《正理门论》的梵本收藏情况。并做了这样的陈述:“《正理门论》(Nyayamukha,藏文为或共 5叶,完整。纸叶宽 8.5厘米,原长约64.5厘米,右端烧损约四分之一,左端也有稍许烧损。每面墨书‘达利迦’体梵文10行。此书是因明—量理(Hetuvidya-Pramana,藏文为方面的重要著作之一。迄今仅存玄奘(藏文为汉文译本,未发现其梵文原本。现在发现这一藏纸梵文抄本,有重要的学术价值。藏文《丹珠尔》中有两种实际上是《因明正理门论》(Nyaya-pramasa,藏文为下面有此书梵文纸叶本)的不同译本,不是真正的《正理门论》这一梵文纸抄本《正理门论》具有重要学术价值,同时澄清了一些长期有争论和不清楚的问题”[9]。罗炤目录中,对西藏布达拉宫收藏的《正理门论》梵本的内容、纸张大小、作者等进行考证后,明确提出此书与《入论》是两种不同的著作,而且阐述了此梵本的学术价值。因此,罗炤目录自然成为首次说明《正理门论》梵本保存于西藏的第一手文献。20年后,即2006年,在西藏社科院成立西藏自治区贝叶经保护工作领导小组后,保护工作小组利用8年时间对西藏各地所收藏的贝叶经进行了编目和拍摄。出版了《西藏自治区珍藏贝叶经影印大全》《西藏自治区珍藏贝叶经总编目》等书。其中,影印大全第47本(因明部分)收录了现阶段布达拉宫收藏的《正理门论》梵文的影印本。“型号ZX0728-BG421,Nyayanmukhakarika,藏文为字体,达利迦,页数,5页,全,尺寸,52.1×8.3”[10]。由此可见,罗炤目录中关于《正理门论》梵本的记载与《西藏自治区珍藏贝叶经影印大全》中的记载,除了《正理门论》梵本目录稍有不同之外,其它基本一致。这就进一步证明了《正理门论》梵本在西藏保存的事实。《正理门论》梵本在西藏的发现,不仅澄清了《正理门论》未曾传播于西藏的说法,而且为汉藏因明学者进一步研究《正理门论》提供了重要的参考资料。且《正理门论》是汉传因明的重要著作,今后以梵本研究的角度可以解答汉传因明研究中存在的难点、疑点。对于更加深入研究汉藏因明比较提供了重要的学术资料。

四、《集量论》与《正理门论》

众所周知,《正理门论》与《集量论》是印度新因明创始人陈那论师的两部主要因明著作,也是汉藏因明的源头。《正理门论》是陈那的前期著作;《集量论》是陈那在晚年将《正理门论》等多部前期因明著作进行总结的集大成之作。因此,在《集量论》的为他比量和观喻似喻、观反断品中保留了许多《正理门论》中的文句。但《集量论》所涉及的内容与《正理门论》内容也不尽相同。所以,笔者赞同欧阳竟无所说“要读通《理门论》,必须从藏传因明中取来汉传因明所没有的陈那《集量论》和《因轮》,对照阅读,再参照窥基《大疏》解释”[11]340这一观点。郑伟宏老师曾说,“《集量论》是读通《理门论》的最重要参考书”[11]341。以下对《集量论》和《正理门论》的异同做一简单的比较。

首先,在内容方面,《正理门论》重在立破,即注重证明与反驳。正如《正理门论》开头所讲:“为欲简持能立能破义中真实故造斯论”。着重阐述了能立与似能立,能破与似能破四个问题。能立中,先讲宗的定义,然后讲正因与似因、喻与似喻、现量与比量,最后讲述了能破与似能破。《集量论》中,先讲现量,然后讲为自比量、为他比量、观喻与似喻、观遣他、观反断品等分六品。《正理门论》中所讲的宗的定义及正因、似因部分在《集量论》作为为他比量的逻辑范畴来阐述。《正理门论》的能破及似能破部分在《集量论》中作为观反断的逻辑范畴来阐述。可以说《正理门论》中的大部分内容在《集量论》中作为为他比量、观喻似喻和观反断等逻辑范畴来阐述。

其次,这两部著作均是陈那所著,而且《正理门论》内容基本汇集在《集量论》中,从而两部著作成为全局与局部的关系。《正理门论》中未展开的问题在《集量论》中得到了拓展,因此,笔者认为通过《集量论》的正确解读,才能了解《正理门论》的因明思想精髓。

再次,两部著作的相同点不计其数。譬如:阐述“宗”的定义时,《正理门论》和《集量论》基本相同。《正理门论》中云:“宗等多言说能立,是中唯随自意乐,为所成立说名宗,非彼相违义能遣”。笔者认为,此句中阐述了真“宗”所具备的五个标准,即体性、唯、随自、乐意、不遣。《集量论》云:“彼复,唯说自体性,随自所乐。言唯说自体性者,谓是所成立之体性,非成立已极成之体性。如是亦离不极成因及相似喻。以不说彼等是所应成立之体性故。言随自所乐者,是显观待自论所许。此复须不遣”[12]。对《正理门论》和《集量论》中的“宗”的定义做了一番比较后可以得知,两者关于“宗”的定义基本相同。只不过《集量论》阐述得更为详细。又,《正理门论》说:“有法非成于有法,及法此非成有法,但由法故成其法,如是成立于有法。”此颂与《集量论》的“有法非能成,有法及于法,法亦非有法,法成法、成故,有法亦如是。”(法尊译)的藏文原文内容完全相吻合,只是法尊法师把藏文内容直译罢了。一个是玄奘从《正理门论》梵本译成汉文,另一个是夏玛森坚译师从《集量论》梵本译成藏文,但内容完全相同。另外,《正理门论》汉译本和《集量论》藏译本二著作在内容方面还有许多相同点,在此不一一比较了。

第四,尽管陈那说“为欲成立诸正量故,自所著《理门论》等诸部论中,集诸散说汇于一处,造此《集量论》(法尊法师译)”[13],然而《正理门论》融汇到《集量论》里,内容就并非完全相同。譬如,《正理门论》中讲正宗的定义时,遣除了自语相违、自教相违、世间相违、现量相违、比量相违等五种过失。《集量论》中只讲现量相违、比量相违、自教相违、世间相违等四种过失。两者相较可得知,《集量论》并未讲有关“自语相违”。根据贾曹杰等藏传因明学家的理解,“自语相违”可以包括在“自教相违”中,因而《集量论》只讲四种似宗过失。阐述似能破时,《正理门论》和《集量论》都讲到14种过类。但十四种过类的排列顺序不同:《正理门论》先讲同法相似,然后讲异法相似、分别相似、无异相似、可得相似、犹豫相似、义准相似、至非至相似、无因相似、无说相似、无生相似、所作相似、生过相似及常驻相似等;《集量论》中先讲至非至相似,然后讲无因相似(居米旁的集量论注解中被称为三时相似)、常驻相似、无说相似、无生相似、所作相似、同法相似、异法相似、分别相似、无异相似、可得相似、犹豫相似、义准相似及生过相似等十四种过类。对《正理门论》和《集量论》做了一番比较后,可以看出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这里也不一一阐述了。

五、结语

《正理门论》是汉藏因明研究不可或缺的经典著作。尤其是近代以来,由于只存《正理门论》汉译本,使得《正理门论》研究较为薄弱。但有幸的是,近期发现并出版了西藏保存的《正理门论》梵本,这是汉藏因明学界的一大喜事,也是直接入手对《正理门论》进行学术研究的唯一重要资料。汉藏因明学界通过研究《正理门论》梵本,将陈那的《正理门论》及《集量论》的研究提到一定的高度。只有将《正理门论》的汉译和《集量论》藏译本比较研究,才能全面、深入研究《正理门论》。只有通过汉藏因明学的交流和沟通,才能找到印度因明的真谛。

[1]项智多杰.正理门论与入正理论是否同一个著作[J].中国藏学,2014(3).

[2]法尊.集量论略解[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1.

[3]郑伟宏.因明正理门论直解[M].北京:中华书局,2008:3.

[4]吕澂.因明入正理论讲解[M].北京:中华书局,2007:197.

[5]催成仁钦.丹珠尔目录[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5:822.

[6][印度]狮子贤.入正理论注疏[M].桑多,译.1982:59.

[7]克珠杰.释量论注疏[M].色则佛教古籍研究室,467.

[8]贾曹杰.集量论释.雪域十明(因明)[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94.

[9][作者不详].罗炤目录[M].手抄本,第二本.[出版地不详].[出版日期不详].

[10]西藏自治区珍藏贝叶经保护工作领导小组编制.西藏自治区珍藏贝叶经影印大全(47)[G].

[11]郑伟宏.汉传佛教因明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7(10):340.

[12]陈那.集量论(藏文)[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8:87

[13]法尊.集量论略解[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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