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心学视域下的良知与知识之辨
2017-01-28马瑞州贵州大学550025
马瑞州 (贵州大学 550025)
阳明心学视域下的良知与知识之辨
马瑞州 (贵州大学 550025)
在阳明心学中对良知需要立足于阳明的良知本意,贯通其生命智慧解读。对于单独的知含义为何?也尤为重要。从无能所的良知本体到一元论的体用关系,良知在去除染污的分别知识,重树格物、致知、诚意工夫等。不仅解决沉空守寂与自私用智的谬误,还阐释明了知之内涵,而其目标则是超越知识之辨,揭示出体用不二、生死一元的归宿。
良知;知识;尊德性;道问学;心
一、良知的能所之分
1.良知与知识的认识
知识之辨自张载提出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本体与认知的“心”便自然指向德性之知与见闻之知。从《正蒙•大心》看,张载认为心的认知主体差异导致对性的所尽不同。“德性之知”乃是圣人“大其心”的体现。 “见闻之知”却是世人“闻见”的心发用所得。见闻之知与德性之知有着不同的来源,前者源于个体小我之气质之性,而后者源于更为本原之天命之性。由此,两种知识分属于不同的论域。见闻之知乃是个体感官对于现象世界的认识而形成的经验知识,德性之知乃是天命发用于现象世界而形成的道德判断,前者属于知识论而后者属于价值论的范畴。
朱熹与陆九渊的“尊德性”与“道问学”之争,焦点在为学与为道的主次先后,由此呈现出两人致思路径与践履功夫的差别。一般而言,“道问学”强调见闻之知在修养工夫的作用,而“尊德性”则强调德性之知的本原地位。朱熹主张格物致知需要有“致”之过程,即道问学优先。陆九渊“因读《孟子》而自得之”认为学问需要“先立根本”以心即是理,“此心此理,实不容有二。”故而本体的心本来具有超越性与贯通能力。在“心、性、理”的探究中,朱陆都认可性和天理,唯独心的认知不同。可以说心具有认知功能、本体含义,朱熹主张人心能够认知世界却难以达到超越的天理。因此这种知觉之心从《大学》格物穷理入手,涵养、居敬为功夫;陆九渊则主张首先明了本体之心,再修养去除遮蔽,这就是求放心的简易,是故心即是理,心即是性。但他们都认同天理为目的,也就是指向尊德性,并且不能离开道问学。道德认知路径的良知之知与知识路径的知识之知呈现出“顺取”与“逆觉”的差异,朱子重外在认知路径,陆九渊强调内在体证。
待“良知”经王阳明的大力提倡后,良知与知识的关系,成为心学处理的一个重要问题。从本体的层面看,良知有其多方面的内涵;在心物关系上,它是意义世界存在的根据;从成圣过程看,它构成了德性的本原;就心之条理(内在的规范体系)而言,它展示为先天的理性原则,从而,良知的本体义即表现为存在的根据、德性的本原、先天的理性原则诸方面的统一。1而对知识的态度关乎为学头脑与“立乎其大者”的抉择。究竟良知的“知”是否超越知识,以显本体自在?良知是否有能所之分?阳明的意的发动是否在其良知之外?在良知本体观中知识的地位怎样?而从体用观中一元与二元的对立造就阳明后学对知识之辨的推动,最终解决的生死等工夫甚深难解。诸如此类问题皆统摄在良知中“知”的多层面解读上。
2.良知与知识的能所之分
知粗分为德性良知与闻见知识。良知是天理的昭明灵觉,故天理即是良知。孟子言良知是先天的“不虑而知” 因而良知正是一种先天明觉的“知”。王阳明龙场悟道之后,提出“心外无理”认为至善根于本心,道德法则源于道德主体,这与后来所说“良知便是天理”立场上是完全一致的。2
另外阳明以明镜譬喻:如有一个虚灵的明镜,本体是不受纤尘污染的“无知”,这本体就是心也就是天理良知。且镜子具有明觉的功能,可以妍媸皆见,因而“无不知”。王龙溪认为良知唯一,还认同“依于识则为死生之本”,亦即是心念的变迁是变易生死乃至分段生死的正因。但是“知无起灭,识却有能所;良知无方体,识有区别。”明镜照物中,镜体本来为虚,本然上讲妍媸黑白的痕迹不会停留,镜体之虚无加减则无生死。但变“识”为知,良知却本没有“知”,可以知的就是知识的知,知识就成为良知之用。认“识”为知,就生出所知,有了滞碍不化。犹若太虚的镜体被所知遮蔽,在明镜中有分别心的影子,使之失去自然之照。王龙溪所认同的良知与知识关系中是求于己外的不同,前者不是靠知识的学习思虑而得,后者则借外缘的知识认知。良知是主宰,进一步肯定“良知绝四,不涉将迎,不存能所,不容拟议,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将迎、能所就是起这分别二元之心。能知的主体与所知之对象,在知识上就二分地被习心所染。良知至高中本然地完全泯除主观客观的分别意识,融合为一体,或说是无能所、无对待。作为真实的存在,能知具有整体性的品格,而非仅仅是理智的化身,这种整体性既展开为感性、理性、直觉、想象等认识能力之间的相关性,也体现为认知与评价以及理智和情意等等之间的互动。3当执于能所,认知中就生起凝滞拣择,甚至产生以知识为良知的错谬。
受到习染的良知心体所产生的意识与意象在分别能所时,就容易产生安排思索的自私用智。一旦将安排思索不符合于良知德性之思,所发用的就不是无能所而是有能所的闻见知识思索。欧阳南野也赞成良知本虚,还觉得无知是“虚明”而无不知则是“灵觉”,所谓的昭明灵觉正是在内在超越中贯通。
细察此意的分别,“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在人的认知的活动中,“以其主宰而言,则谓之心;以其主宰之发动而言,则谓之意;以其发动之明觉而言,则谓之知;以其明觉之感应而言,则谓之物。”意是主宰的心发动意识活动,当明觉在心时则能感应,即是阳明所言的诚意工夫所在。这里讲的明觉是心体自然觉知的良知能力,意本然同于心体便是纯至善而无恶。另一方面“心之宫则思”,思则得之。杨国荣认为阳明把良知既规定为本体(意义世界所以可能的根据),又理解为主体意识及其活动,无疑表现了沟通本体与主体的思维趋向,自然从心物关系探讨进入良知本体研究。在心物关系中意是被知统摄的“应物起念处”,换言之,意识判断活动过程中主导的是良知。本体上良知即心,本来是如太虚不着一物,不落知见。周汝登认为“心意知物”只是一个,分别是方便语,这也迎合阳明与王龙溪的良知是无能所的无知无不知。
当良知用于格物,格物也即是天理,“乃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阳明认为格是“正”,物作为“事”的物,又分“意之所在为物”和“明觉之感应为物”两种,前者是各种行为系列在经验意识中的呈现与保留,可以说是一种意向性之中的意义结构,而非作为客体对象的事物本身。4后者即是牟宗三认同的“实践中物自身意义上的物”5但两者都不是消解客观物的存在,也不是纯粹取消不在良知范围内的知识。前者是良知对知识的统摄力,后者更是将对物的认知恢复到知与本体的合一。良知自觉自照,无能所,本无蔽遮,致知则在阳明心学中与格物相统一,格物释为正心,若致良知,必然是达到无知无不知。如今却以一人或多人的认知判定物的范围是有能知所知,有能知必然有所不能知,这与良知本是天理“无知无不知”岂不相违。
二、体用不二
“良知不由见闻而有,而见闻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滞于见闻,而亦不离于见闻。”阳明以良知为本体对知识不滞不离,肯定了良知对知识的统摄关系,同时高扬良知,也兼顾了知识的重要性,这是阳明在良知与知识之辨上的立场。但由于对良知本体的体用模式理解的差别,知识之辨所涉已乱。
四句教言:“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钱德洪主张“四有说”主“入处”重“修”,就花费在功夫上;王龙溪则主张“四无说”主“当下”重“悟”,却是讲求本体明了。实际上阳明后学争执倾向如何,其根源在于要么良知体用一元,以此能达良知内在的自觉性而克服私欲;要么为习气所染,不能达良知之用,或者默坐澄心时沉空守寂或者自私用智二分地堕于闻见思索。
如欧阳南野秉承阳明的体用一元思想,提出“滞于见闻故非,而见闻亦良知之用也。”需要“致虚”从而循良知而行。王龙溪主张良知本虚,心体即是良知,并无“识”产生,故而应当“转识成知”,可见其所认为的识便是二元论的分别心。良知统摄形下,因此能对物而格物,对知可致知,对意则诚意,对心则正心。
聂双江以阳明后学分良知为“知觉”和“虚灵寂体”,双江主张良知本寂反对知觉说。以虚灵为体,知觉为用,因此“体立而用自生”不承认知觉的用功,故而生成二元论体用分离。可见,阳明后学均承认良知本寂而一者注重体用上一元,一者则强调自生,是二元效验之义(见欧阳南野《南野文集•答聂双江》)。
回到德性之知与见闻之知的思考上,良知之知作为本体,不仅是普遍必然的道德律,制定道德的主宰。 “知”从兼顾知识与德性到德性超越于一般知识的价值所向。良知作为本体发用成为区别善恶的标准,也是意动的原因,通过思维的活动进行善恶的判断,致使道问学与尊德性统一。
良知主要在道德理性判断,同时“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知识则是其意义世界的对象。良知是人的内在的道德判断与道德评价的体系,良知作为意识结构中的一个独立的部分,具有指导、监督、评价、判断的作用。6致良知统合本心所能知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这种知就是出自内在的道德内心判断,是体用一元的显示。
再从知行观看,“致良知”的提出则是超出知行合一的工夫,直达心体。牟宗三认同明觉之知即在行中,并且良知是即活动即存有,因而阳明赞誉为孔门正法眼藏。致知是心体的良知,依靠良知自觉便可以消融染污,现实中的习心私欲可以轻易扫除,回归至善的本体。而意念觉出是非,达到仅仅诚意所难达的本体一元工夫。同样,心、知、意、物在构成体用观中也具足自觉的体用关系,彭国翔在《良知学的展开》中认同“心知是体,是微;意物是用,是显。”即体用一元或者体用不二。
三、转识成知
良知的所有内涵与分别心的知识形成了极大的对立,它解决最大的问题就是生死,王阳明在龙场悟道,便是关隘在生死一事。倘若变故当前,流离生死,无复出路,无依无力,这时便正是致生死地而求良知。阳明言:“须从根本求生死,莫向支流辩浊清。”(《次谦之韵》)足见重视。
阳明后学中王龙溪在此结合佛教思维犹深,他认为生死是与念和识有关,念与识造成变易生死也造成分段生死。据三论宗嘉祥大师吉藏于《胜鬘宝窟•卷中》末之说,变易生死与分段生死之别乃在:分段生死之身具有色形区别与寿期长短之定限;而变易生死则由心识之念念相续而前变后易,其身形与寿期皆无定限。
因此,龙溪希望通过转识成智来达到任生死、超生死。只有明了“依于识则为死生之本”,并且在领悟良知一元的基础上“镜体之虚无加减则无生死”。龙溪认为:本体的一点灵明,穷天穷地,是自己的性命之根。然后经由悟前工夫、保任工夫、忘化工夫,完成转识成知。达到尽性立命,无生无死,最终超越短期的变易生死完成任生死、改变分段生死也就是超生死。
总而言之,阳明心学的慧命精神所在便是对生死的解决,而其脉源正是自知识之辨开始。良知具有先天的完满性、自觉性,本如太虚,本无能所。与知识的张力中不滞不离,在体用一元上发用四端,事上磨炼。如今以良知统摄知识,高扬良知,兼顾知识,使良知显现发用,增进工夫,最终完成转识成知的历程。
注释:
1.杨国荣.《作为本体的良知及其多重意蕴》[J].孔子研究, 1991(1):104.
2.陈来.《有无之境》.三联书店,2009:181.
3.杨国荣.《本体论视域中的所知与能知》[J]. 浙江社会科学,2003(2):113.
4.彭国翔.《良知学的展开》.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189.
5.牟宗三.《圆善论》.台北:学生书局,1985:319.
6.陈来.《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188.
[1]张载.《张载集》.中华书局,1978.
[2]程颖•程颐.《二程集》.中华书局,1978.
[3]朱熹.《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86.
[4]陆九渊.《陆九渊集》.中华书局,1980.
[5]王守仁.《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6]彭国翔.《良知学的展开》.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5.
课题名称:贵州大学2017年研究生创新基金 阳明心学“知”之探究,课题编号:研人文2017022
马瑞州(1991.03- ),男,汉族,河北邢台,贵州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