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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卡夫卡《变形记》的空间想象与叙事

2017-01-28李丽华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610065

大众文艺 2017年1期
关键词:高尔上海译文出版社变形记

李丽华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610065)

论卡夫卡《变形记》的空间想象与叙事

李丽华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610065)

卡夫卡的《变形记》体现着强烈的空间意识。在作者的想象力运作下甲虫独特的空间体验,以及三重空间的权力关系和以门作为转换手段和隔绝象征,都深刻地揭示了在被金钱异化了的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无情。

卡夫卡;变形记;空间

卡夫卡的代表作品《变形记》讲述了人异化成一只大甲虫的故事,文本利用空间作为叙事手段,体现了强烈的空间意识。这里的空间既有实在的(寓所、格里高尔的房间),也有虚构的(甲虫的空间),空间不再仅仅只是人物、情节活动和演进的场所和背景,而是作为叙事策略之一,具有强烈的象征和隐喻,共同指向背后的主题:人异化成动物的可悲和恐惧。

一、想象力之下的甲虫空间体验

1.空间的变形

在想象力支配下的主体具有独特的空间体验,巴士拉在《空间的诗学》中认为内心空间和外在空间、大与小是辩证统一的。“大的东西从小的东西里面出来,这是缩影的能力之一”1,在巴尔特鲁沙蒂斯的画册《魔幻中世纪》中有仿造的古代宝石,里面有意想不到的动物:一只兔子,一只鸟,一头鹿,一条狗,从魔术师盒子一般的贝壳里出来,并说“行动自由的巨型动物从微小的对象里神秘地溜出来”2。在想象力的领域里,大象这样庞大的动物从蜗牛的壳里出来,这是很正常的,异常的倒是我们在想象中大象要重新回到蜗牛的壳里。一般说来,在想象力层面上是巨型动物从微型动物、高级动物从低级动物里出来,并且在运作上不具有对称性。《变形记》中人从甲虫里面出来是可以理解的,但人变成甲虫却是超乎想象的,作者在文中“人变甲虫”的想象并不是人类想象力对恐惧与奇特的故意旅行,也并非童心好奇的天然涌动,这就深刻地指出了在现代社会中人与之间感情的冷漠,在现代性的空间里被挤压、扭曲,不得不异化成他物。

2.空间的大小之变

格里高尔•萨姆沙为什么异化成一只甲虫,而不是别的动物?诸多论文已经探讨过这个问题,而沙博诺·拉塞在《基督的动物寓言集》中说到:“从整体上来看,有硬壳和感觉器官的贝壳类动物对古代人来说是完整的、有肉体和灵魂的人的象征……软体动物的器官就代表了灵魂”3。从这个意义上讲,格里高尔变成甲虫是为了装置他完整的灵魂,以坚硬的外壳来保护一颗柔软和敏感的心灵。而格里高尔变成甲虫后,它体验着一种完全新奇和差异的空间感,变形前的格里高尔的空间是单调和狭窄的,作为推销员的他经常出差奔波,看似他的生活空间是广阔的,其实他所处的也不过是火车和旅馆,而火车和旅馆都是狭小而拥挤的,他的房间也是只有几平方米,刚刚一回来就躺下身子钻进潮湿的被窝。他对空间的感受是压抑和狭小的。而当他变成甲虫后,却能够开始活动自如,他不仅在地板上爬行,还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纵横交错来回爬行。格里高尔体验着完全迥异的空间感,虽然房间对甲虫来说也并不是很大,但它活动的范围却变大了,正如巴士拉所说:“当我们生活在缩影中时,我们却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舒展开来。4”格里高尔变成甲虫后,体验着舒展的宽阔空间。

3.孤独的空间——角落

巴士拉说:“家宅中的每一个角落,卧室中的每一个墙角,每一个我们喜欢蜷缩其中、抱成一团的空间对想象力来说都是一种孤独。”格里高尔在变形前已经处在生活的角落里,而在变成甲虫后他更是生活在一个小角落里。为了避免家人对他的恐惧感,他时常躲在长沙发的角落里,但是仍然能够看见一小部分身体,“为了连这个情景也不让她看见,有一天他用自己的后背……把床单拖到长沙发上,将它铺得完全可以遮住他的身体”5,格里高尔又为自己做了一个角落,这样生活在三重保护(床单、沙发、甲虫外壳)下的格里高尔形成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孤独而封闭的空间。“角落首先是一个避难所,它为我们确保了存在一个基本性质:稳定性”6,那个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角落就是格里高尔的稳定性所在,只有当他待在角落里时才是安全的,从身体到心灵。一旦他从角落里出来,他就面临着尴尬和危险。但是格里高尔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却是极端孤独的,亲情、爱情和友情的三重缺失,情感冷漠和巨大的压力使得格里高尔与整个世界划开一条鸿沟。

二、三重空间权力及空间转换

1.房间、寓所和社会

《变形记》主要以格里高尔的视角来叙事,以家庭内部所见所感为线索,涉及的空间场所比较简单,其中有三重空间,即格里高尔的房间、一家人的寓所以及外面的社会空间。格里高尔的房间是一个孤独的空间,也是文中的核心场所。格里高尔的房间略显小,摆设也比较简单。小小的房间是格里高尔能够把握的拥有着孤独的全部内心空间,它是一个私人的场所。第二个空间是格里高尔的家。它是共同享有、自由交流和增进感情的场所,在巴士拉心里,家宅保护着梦想,安顿着回忆,是一个诗意的栖息所。但是在卡夫卡的笔下,家宅不再是温暖的栖息地,如果说还存有一点温暖的话也必须依赖格里高尔的金钱,“他乐意交付这钱,可是一种特殊的温暖感却怎么也生不出来了”7,这个空间是冷漠而隔阂的。第三个空间,即寓所以外的社会空间,一个完全冷漠隔阂而金钱化的空间。格里高尔的公司不停地压榨员工的剩余价值,缺乏温情,老板盛气凌人,“他坐到那张斜面桌上,居高临下地同职员说话”8,员工待遇不公平,公司制度苛刻,格里高尔迟到一点便立刻派人来审查。

2.空间的权力

列斐伏尔认为空间蕴涵着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空间里面交织着意识形态和权力关系。9这三个空间并不是和谐共处的,而是互相隔绝也是互相侵略的,它们之间存在着权力的关系。社会空间的关系结构复制到家庭空间中,形成了权力的互相映射。公司里威严的老板、言听计从的听差和备受压榨的员工,一种严格的上下等级体系复制到家庭结构中形成了以父亲权威为核心、其他家庭成员听从的家庭模式,如父亲永远威严地占据着桌子上中心地位的扶手椅,这是社会空间的关系再生产。而家庭空间又对格里高尔的个人空间产生了侵略和占有,典型地体现在搬走格里高尔的家具和将他的房间变成堆放杂物的地方。格里高尔变形后,妹妹和母亲商量着搬走一切家具。对此善良的格里高尔无法忍受了,认为这样就会“迅速、完全地忘记自己以往的人性”10,因此他冲了出来,但仍无济于事。后来在把寓所的房间租给别的房客后,很多废弃不用的物件堆放到格里高尔的房间,他只能“蜿蜒穿行于这堆破烂货之中”,完全没有了生存的空间。

同时,格里高尔自己也慢慢地丧失了对空间的权力把握。人对空间的感知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人的生存意识和生存状态11,人的眼睛和视力是丈量和感受空间的最有效方式,但是格里高尔的房间总是狭小又黑乎乎的,黑暗剥夺了他对于空间的清晰感知,使得他无法在视阈之内目光所及的空间范围保持足够的自信,相反,黑暗中的空间甚至变得异己和陌生。同时格里高尔的视力也逐步退化,进一步丧失了空间的权力。本来格里高尔(如卡夫卡本人一样12)很喜欢“临窗眺望时的那种自由舒畅的感觉”13,窗是孤独而寻求安全的个体对外部理想世界的渴望14,但变形后他的视力慢慢变得模糊,以前还能看见街对面的医院,后来却压根儿看不见了,窗外面是一片荒漠,他完全丧失了对于空间的把握和权力,变成了一只虫性十足的甲虫。

3.空间的转换

格里高尔在自己的房间里行动受限,他与其他空间的接触只能通过门和窗户,透过窗户他看见外面的天气和街景,而最主要的是通过门,门在文中很好地充当了空间叙事转换的角色,同时它也是人与人之间感情淡漠隔阂的象征。

格里高尔的房间有三扇门,区隔了他的私人空间和家庭空间,他能够透过门听或者看来知道家人的行为,由于家人对他的隔离,格里高尔更多地通过听,并由此知道了家人的生活情况。当门打开的时候,他可以躲在角落里透过半开的门看见家人的活动,这样作品的叙事便能顺利地从一个空间切换到另一个空间,场景的切换和空间的调度都依赖那扇门,整个作品具有很强烈的空间分节感。

另一方面,门把格里高尔和家人分隔开来,使他与家人之间无法进行正常的交流沟通,也是人与人之间感情淡漠的象征。一扇门成了冰冷的如铁一般的律令,阻挡了亲情之流的涌动。文中格里高尔三次走出那扇门,进入家庭空间,但两次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第一次格里高尔试图打开锁住的门,他努力地竭尽全力地用自己的下颚来打开门,即使受伤了也在所不惜,但是当他出去后所有人却是如临大敌,父亲大声喧嚷着把他往回赶,他被门卡住了,父亲就猛地一推,使得格里高尔“当即血流如注”,第二次是母亲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他关切地出去看妹妹拿药,结果被回家的父亲用苹果砸回去。最后一次他被妹妹的小提琴声吸引再一次走出那扇门,最后在全家人默默而忧伤的目光中绝望地走回去,在孤独中死去。格里高尔的身体对门的体验是有着切肤之痛的,因为他的每一个次努力都会受到伤害,他试图打开门的努力是徒劳的,也无法使淡漠的亲情得到弥合。

三、结语

卡夫卡的《变形记》体现着强烈的空间意识,空间并非填充物体的容器,而是人类意识的居所,任何空间里都交织着人类的活动与关系。在作者的想象力运作下甲虫独特的空间体验,以及三重空间的权力关系和以门作为转换手段和隔绝象征,都深刻地揭示了在被金钱异化了的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无情,人类在异化面前深深地感受到一种无法把握的悲哀。

注释:

1.[法]加斯东•巴士拉.空间的诗学[M].张逸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117.

2.[法]加斯东•巴士拉.空间的诗学[M].张逸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117.

3.[法]加斯东•巴士拉.空间的诗学[M].张逸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126.

4.[法]加斯东•巴士拉.空间的诗学[M].张逸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175.

5.卡夫卡.变形记.张荣昌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61.

6.[法]加斯东•巴士拉.空间的诗学[M].张逸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147.

8.卡夫卡.变形记.张荣昌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38.

9.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26.

10.卡夫卡.变形记.张荣昌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63.

11.冯亚琳.卡夫卡小说中的另类空间[J].外国文学评论.2009(1):3.

12.HartmutBinder在《KafkainneuerSicht,Stuttgart》(1976)中认为“卡夫卡非常喜欢从屋内眺望”.

13.卡夫卡.变形记.张荣昌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60.

14.梁锡江.窗之惑——试论卡夫卡小说中“窗”的隐喻[J].外国文学评论,2004(11):2.

[1]卡夫卡.变形记[M].张荣昌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2][法]加斯东•巴士拉.空间的诗学[M].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3]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4]冯亚琳.卡夫卡小说中的另类空间[J].外国文学评论,2009.1.

[5]梁锡江.窗之惑——试论卡夫卡小说中“窗”的隐喻[J].外国文学评论,2004(11).

[6]黄燎宇.卡夫卡的弦外之音——论卡夫卡的叙事风格[J].外国文学评论,19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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