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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和芬妮
——贾府和曼斯菲尔德庄园里的寄养女孩

2017-01-28四川音乐学院基础部成都610021

名作欣赏 2017年27期
关键词:曼斯菲尔德芬妮爵士

⊙钟 琛[四川音乐学院基础部, 成都 610021]

求同寻异

黛玉和芬妮

——贾府和曼斯菲尔德庄园里的寄养女孩

⊙钟 琛[四川音乐学院基础部, 成都 610021]

本文通过对小说《红楼梦》和《曼斯菲尔德庄园》的对比阅读,分析女主人公黛玉与芬妮的相似与不同,呈现出家庭关系、教养和亲密关系对她们的塑造和影响,主要体现在爱与责任、情感与利益的家庭关系的差别和她们在这样的关系中建构起来的品格的差别,而其背后可追寻的却是来自信仰的影响。

《红楼梦》《曼斯菲尔德庄园》 黛玉 芬妮

简·奥斯汀的《曼斯菲尔德庄园》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红楼梦》,主要原因是女主人公芬妮和黛玉有着十分相似的身世:她们都是在九岁左右以贫弱的身份被送到显赫的亲戚家寄养;她们小时候都体弱多病、聪慧敏锐,都在学识和生活上得到二表哥的最大帮助;她们都和她们的二表哥相爱了。黛玉如果生活在曹雪芹的年代,那么是18世纪上半叶,而芬妮如果生活在简·奥斯汀的时代则是18世纪末,时间上也比较接近,所以就难免会把她俩拿来参照对比。对比之下,18世纪的中国女孩黛玉和英国女孩芬妮就那么相似又悬殊地出现在读者面前。

她们的相似不仅在身世上,更在于她们少女的聪慧、纯洁。然而同样聪明纯洁的少女,拥有类似的身世,却有着巨大差异的人生:芬妮的生活虽然也充满了辛酸和困难,但她总体上说来平静甜美,并最终与二表哥有了美好的结局;黛玉的生活却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结局凄苦悲伤,且无法与二表哥厮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的差异?18世纪的女孩,无论是在英国还是在中国,家庭都是她们主要,甚至是唯一的生活空间。观察分析她们的家庭环境及亲密关系,或许可以看到塑造她们并最终影响她们命运的根本原因。

黛玉作为贾母的外孙女而被贾府收养,所以,贾母是黛玉的保护人;王夫人作为贾府的女主人承担监护人的职责;影响黛玉至深的还有与她朝夕相处、对她有“灌溉之恩”的二表哥。所以,分析黛玉的教养、亲密关系、价值观的形成及婚恋的决定因素,对她最重要的人是贾母、宝玉和作为家庭事务掌管者的王夫人。芬妮是伯特伦夫人和诺里斯姨妈的妹妹的女儿,她由诺里斯姨妈提议收养,诺里斯姨妈代伯特伦夫人管理家庭事务,负责女孩子们的教养;曼斯菲尔德庄园的男主人托马斯爵士(伯特伦先生)是家庭的核心,无论是外部经济事务,还是家庭内部的精神掌控,他都是真正的主人;芬妮的二表哥爱德蒙则对芬妮有“灌溉之恩”。所以,分析芬妮的教养、亲密关系、价值观的形成及婚恋的决定因素,对她最重要的人是诺里斯姨妈、爱德蒙和家庭男主人托马斯爵士。

一、贾母和诺里斯姨妈:主要的教养者

贾母对黛玉是娇宠溺爱始,无奈撒手终,她对黛玉的影响是巨大的。黛玉投奔贾府,完全是因为外婆的缘故。事实上,贾母是黛玉在贾府唯一的依靠,但她把黛玉接到贾府,却给予了她怎样的成长和生活?黛玉初到贾府,贾母把她搂在怀中,心肝宝贝般疼爱,一切待遇超过贾家几位小姐,等同宝玉。她的娇惯,纵容滋长了黛玉很多性格上的弱点,而她又终究不能为黛玉的一生负责。幼时的娇宠,培养了黛玉自视甚高的心理,她以为她是珍贵特殊的贵族小姐,但当她稍微长大,发现她被其他人乃至下人看为穷亲戚,那么她内心的愤怒和对抗便成为自然。黛玉孤高自许,因宝钗得到大家的赞许“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送宫花一节,“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黛玉何以如此妒忌并得出了这样被人歧视的概念?如果贾母不娇宠她,她也许能认识到自己不比任何人优越。正是因为内心对自己的定位与实际身份不符,才产生了冲突和痛苦。而当她出现这样性格上的明显弱点时,她的教养者并没有对她做任何纠正和教导。黛玉的教养者不但没有让黛玉认识到自己的现实处境,反而给她造成错觉;而当她自己长大,面对现实开始出现性格上的问题时,贾母只是越来越不喜欢她而喜欢宝钗,却并没有对她做任何家长应该做的教导、责备、帮助、陪伴。此时,除了宝玉依然珍爱,黛玉发现了整个家庭包括那视她为“心肝宝贝”的外祖母对她的冷漠、歧视和偏见。她从小没有被培养为坚强的性格,内心没有依靠,她的身份在贾府人看来又是投奔而来的穷亲戚:没有经济来源、没有势力、没有父母。她无助而痛苦。她哭,不过是小女孩的无助;她哭死了,也只有宝玉真的心碎。这才是黛玉的真实处境,贾母反而还嫌弃她多愁善感。而且,贾母又何尝不因对比黛玉的贫穷、遗孤而厚待富有的宝钗?所以这个外祖母,当得实在是不合格。可知宠溺并不是爱,无论是最初的宠溺还是最后的无奈撒手,她都没能对黛玉负起责任来,她在教养上失误,在责任上无力;而贾府的价值观又如此势利,贾母的嫌贫爱富,加剧了黛玉的不幸。这个祖母既为自己的消遣需要孙辈绕膝解闷而失职于对黛玉的管教,又为利益所迫置这个孙辈的情感生活乃至生死于不顾。

相比而言,诺里斯姨妈对芬妮的爱,并不会比贾母对黛玉的爱更多。但诺里斯姨妈给予芬妮的严格训练以及歧视和偏见,在爱德蒙的爱护和教导下,却成为锻炼芬妮品格的特殊养分。诺里斯姨妈对芬妮一直以恩人自居,并对她要求过分严酷;她一直教育芬妮自我牺牲、为他人着想、不用为自己着想;她毫不爱惜芬妮,不断告诉芬妮她是多么卑微、应该多么感恩,把芬妮使唤如仆从,让芬妮为伯特伦夫人服务、为她跑腿,把芬妮置于两位伯特伦小姐之下。如果曼斯菲尔德庄园里只有诺里斯姨妈,或者诺里斯姨妈是芬妮教养中的主导势力,都会使芬妮的心灵受到冷漠和残酷的影响。可是曼斯菲尔德庄园与贾府不同,贾府里的内务完全由女性掌控,贾政们根本不闻不问,也许即使过问,也是同样的状况;而曼斯菲尔德庄园里的事务由托马斯爵士完全负责,并且爱德蒙是主要支柱。因此诺里斯姨妈对芬妮的严酷,被他们的关爱和公平对待平衡为一定程度上的严格,而这种严格训练对芬妮勤劳、关照他人、谦卑、感恩的品质的形成大有好处。

《曼斯菲尔德庄园》的最后一句话是:“小时候吃点苦,管教得严厉些,不忘记生来是为了搏斗,会大有益处的。”这是比较芬妮与其他几位小姐成长经历的总结,同样也适合于芬妮与黛玉的比较。芬妮勤劳、善于为他人服务,既是诺里斯姨妈培养的,也是受托马斯爵士和爱德蒙帮助而成的;贾府所处的文化环境和家庭教养则决定了黛玉作为贵族小姐的“养尊处优”,但对于黛玉而言,“养尊处优”只是一种虚荣和虚伪,根本无法掩饰贾府里的“势利”给她造成的“风刀霜剑”。芬妮的谦卑、感恩与黛玉的孤高自许、愤怒指责也同样形成对比。芬妮的谦卑感恩更能显示她与收养者之间的良性关系:接受与回报。芬妮受到了比她所求的更多的关照并且真诚感恩回报;而黛玉的“孤高自许”背后却是无法感受到温暖和爱,在面对歧视、冷漠时的孤独对抗。对比之下,芬妮与曼斯菲尔德庄园形成了互助的温暖关系,而黛玉与贾府却是对抗性的痛苦关系。

二、宝玉和爱德蒙:价值观和情感的影响者

宝玉与黛玉的关系、爱德蒙与芬妮的关系分别对黛玉和芬妮影响最大,对她们是否感到幸福至关重要。而他们这两对关系的区别也是巨大的,直接体现为两个女孩一个情感犀利脆弱,另一个却是甜美坚韧;一个总是吵闹哭泣,而另一个却永远安静守候。

宝玉对黛玉的“灌溉”之恩,除了陪伴,也有照顾和引导。陪伴玩耍,使他们亲密、情投意合,而在阅读趣味方面和人生观价值观上,宝玉对黛玉的影响无疑也是巨大的,这也是他们价值观趋同、黛玉成为宝玉知己的原因。而宝玉带给黛玉的是怎样的影响呢?概括地说,是一个情感丰富、富于同情心和理解力但自身脆弱且唯有情感可以寄托人生的有缺陷的纨绔公子对表妹的影响。例如,黛玉考虑到家庭开支用度时,赞成探春的省俭节约,但是宝玉对她说:“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他的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的个性,决定了他不能带领黛玉一起面对任何生活的挫折和艰辛。而他在精神上和心灵上能给黛玉的,比较爱德蒙给予芬妮的,就差得更远了。

爱德蒙对芬妮也是真正有着“灌溉”之恩的:“他看出,她由于对自己的处境的高度敏感,由于过分羞怯,而应该得到更多的关心和照顾。他一味地为她尽心。”“他总是一言一行都为她好,体谅她的心情,宣扬她的好品质,克服她的羞怯,使她的品质得到更明显的表现,给她出主意,给她安慰,给她鼓励。……帮助她改善了她的心情,增加了她心灵的乐趣。”

爱德蒙对芬妮与宝玉对黛玉不同,首先,他对她的关心照顾,不存在私心,里面并没有他自己的需求夹杂,而完全是为芬妮考虑。因此他们之间的感情有淳厚质朴的和谐,而宝玉、黛玉之间却充满了试探、嫉妒和占有欲。其次,他又不仅仅只是照顾她的生活情绪,他也教导她、给她的心灵和精神世界带来良善的影响。例如,当诺里斯姨妈过度要求芬妮并残忍对待她时,爱德蒙除了保护她之外,也对她的认识进行指导,让她宽容姨妈、用爱心去忍耐,不但使芬妮从诺里斯姨妈的虐待中得到安慰,也从思想上原谅她,从而使芬妮的心灵并不因虐待而产生仇恨和怨愤的不良情绪,并知道该怎样对待那给她造成不幸的人。爱德蒙教导芬妮正确对待诺里斯姨妈时说:“你给她做朋友,陪伴她,也是你应该做的。”爱德蒙教育芬妮去承担责任,自己把事情做好,而不是等着别人来对她好;即使是对那些欺凌她的人,也要对他们承担责任并善待他们。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教导,小说中爱德蒙对芬妮的类似教导对她的品格形成影响巨大。这是作为未来牧师的爱德蒙与宝玉的差别,这些精神上与心灵上的引导,是宝玉不具备因此也不可能给予黛玉的。爱德蒙对芬妮的惠泽还有很多,从日常生活中芬妮的需求到芬妮的精神世界、认知,爱德蒙都为她尽心尽力。

因为爱德蒙对芬妮这样的爱护和教导,芬妮在心灵上获得甜美与宁静的内在力量。对他,芬妮也倾心回报:她对他的爱深挚专一、纯洁坚韧,并且以他的利益为她的最高原则,而不是为自己的情感满足;不仅不为自己的满足,她甚至克制隐忍,没有让任何人看出来她在情感上所饱受的煎熬。所以芬妮和爱德蒙的情感与宝、黛的另一个重要区别是,他们虽然深爱彼此,却都没有为自己算计,都只在为对方考虑打算;他们克制隐忍,互相成就。

相比之下,宝玉自身的匮乏影响着黛玉。他所处的文化和家庭使他根本无从学习勤劳、忍耐、谦卑、克己和如何去爱;也没有给予他独立自主的空间和能力,所以他无力承担任何责任。宝玉很想照顾他身边的女孩子们,当然更想终身爱护黛玉,但是他缺乏内在和外在的力量;真情的他与社会生活格格不入、互不相容,在面对父亲要求他追求功名时他选择了悲观逃避。宝玉和黛玉,除了彼此那份真情,人世间没有别的可以珍惜、可以追求;他们既执着又无力。幼年时,他们互相试探,多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经常吵闹、表现痴狂,使得情感生活十分激烈偏执;逐渐长大、彼此心意确定之后,却又因为面对家庭的阻碍无能为力,而彼此深藏悲哀。黛玉与贾家是犀利的对抗关系,心灵又十分脆弱,而宝玉除了陪着她哭,完全不能给她更好的影响和帮助。

所以,在日常生活体验和情感生活中,黛玉敏感、犀利、痛苦、脆弱而无力,虽然她也如芬妮一样有着美好情感和纯良的心地,但是她却无力坚强,在独自忍受煎熬时香消玉殒,无可挽回地消失在宝玉面前。而芬妮平静甜美,在情感中有自制力、能舍己,并且能为对方谋求幸福、承担起爱的责任、隐忍坚持,在面对竞争者时,芬妮一路克制自己,不断转化自己的需求为对方考虑,独自忍受煎熬而仍然照顾别人、安静生活,她和爱德蒙的爱最终成就了彼此。

三、王夫人和托马斯爵士:家庭事务的决定者

王夫人是贾府内务的当家人,也应该是黛玉的监护人,但是她对黛玉,一切不过是礼仪范围之内的客套和疏远。虽然早期贾母宠爱黛玉也给王夫人带来了顾忌,而且那时家境尚好,足够应付开支。随着家境的日益艰难以及宝钗日益得到贾母的赞赏,黛玉之于王夫人已然只是经济负担。所以,从本该对黛玉的人生负责任的家长那里,黛玉得到的是怎样的冷漠无助,只有黛玉感知深切吧!而最终她之所以不可能选择黛玉为儿媳妇,不仅因为经济上的原因,还因为她根本不可能考虑宝玉和黛玉的情感,这情感反而是她所憎恶的。王夫人之于黛玉的伤痛之处,就是直接决定了黛玉的婚姻和未来,最终黛玉在凄凉中命丧黄泉,这个监护人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托马斯爵士在芬妮收养的问题上,并不如诺里斯姨妈热心;联系到他后来一直坚持着对芬妮负担起的家长责任,就能够推断出他的慎重。不冲动热心,只因为他对于收养一个女孩的责任有慎重的考虑,一旦收养了,就要承担起这责任来。芬妮在幼小时,还很畏惧托马斯爵士,因为他的严厉。其实曼斯菲尔德庄园里的小姐们都畏惧他。他是一个严厉的父亲,对他自己的女儿和对芬妮都一样。比较起来,黛玉在贾府里、在贾府的当家人那里,一直是客居者,被小心地表面上尊重着但又被当作负担和性格孤傲的穷亲戚嫌弃。而芬妮在曼斯菲尔德庄园里、在托马斯爵士那里,就是一个家庭成员,是需要帮助的对象,也需要培育管教、考虑她的成长和未来,要对她负起全部的责任;托马斯爵士甚至因为芬妮而竭力给予她哥哥照顾帮助。比较贾母对黛玉越来越无能为力的表现、王夫人对黛玉从未真正负责,托马斯爵士对芬妮却是全然负责、真正关心,并且不计较她的贫穷,只因为她的品质优秀而越来越喜爱她,最终选定她做自己最器重的儿子的媳妇。

王夫人对黛玉本该承担做母亲的责任,但她却是自私、冷漠和势利的。黛玉没有得到应该从她那里而来的教育、关爱、温暖、支助,反而因为她的嫌弃,黛玉在贾府里的生活凄苦孤独,甚至被下人嫌弃,黛玉对成为她的儿媳妇不抱有任何期望。而托马斯爵士的责任心、公平,使芬妮受到如家庭成员一样的对待,芬妮虽为寄养女孩,在曼斯菲尔德庄园的社交关系里人们却都因她是托马斯爵士的侄女,给予应有的尊重,而且托马斯爵士虽然也看重金钱地位,却更看重个人品质,所以能真正欣赏虽贫穷却品质纯良优秀的芬妮,最终选择她作为儿媳。黛玉的不幸、芬妮的幸福也在这里看到了结局。

四、黛玉和芬妮

黛玉和芬妮,这两个18世纪的女孩子,她们的相似与差别就这样呈现出来。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差别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家庭里重要人物与她们的关系,是爱与责任的关系,还是情感与利益的关系;二是她们在这样的关系中所建构起来的自我,是谦卑甜美的还是孤傲犀利的,是柔韧坚定的还是脆弱无力的,在面对生活的困苦时是沉着忍耐的还是悲哀耗损的。对比之下,芬妮与黛玉如此不同。而这不同背后更本质的原因,却与芬妮的宗教信仰有关。

《曼斯菲尔德庄园》的作者简·奥斯汀是乡村牧师的女儿,她笔下的几户乡下人家,在日常生活中总是自然地弥漫着基督教的氛围。曼斯菲尔德庄园的近邻是受托马斯爵士资助的牧师公馆,男主人公爱德蒙即将从事牧师职业,爱德蒙对芬妮的教导、他俩的言行以及芬妮的多次陈述,都可以看到基督教教义的内容和对他们品格的影响。芬妮与黛玉的上述两个方面的主要差别,正是基督教教义带来的差别。

第一个方面,在她们与家庭重要人物的关系中,芬妮的幸运来自于在基督教文化中,“爱”是最大的教义。《圣经》教导人要“爱人如己”,而且对爱的定义是:“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从爱德蒙与芬妮之间的爱、托马斯爵士对芬妮的责任、芬妮对那些恶待她的人仍然温和耐心,都能看到,他们的行为与上述“爱的定义”相符合。

第二个方面,基督教教义对人品格的建造,在芬妮那里得到了最好的体现。作为人类真正的“福音”,基督教崇高地教导基督徒去思考尘世之事,并且获得内在的平安。按照基督教的理解,尘世间暂时的痛苦,比如短缺、病痛、悲惨、艰辛、灾祸、折磨、精神苦痛、牵挂、悲哀,根本就不算什么了,甚至死亡也不是可怕的。“在自然人所能描述的范围内,他认为是骇人听闻的(痛苦)在基督徒看来就像是一个笑话。这就是自然人和基督徒之间的关系:就像一个儿童和一位成年人之间的关系一样:那使儿童战栗和畏缩的,成人倒觉得无所谓。”芬妮即使在内心最痛苦焦虑的情况下,也能沉着安静。正如《圣经》里说:“我无论在什么景况都可以知足,这是我已经学会的。我知道怎样处卑贱,也知道怎样处丰富;或饱足,或饥饿;或有余,或缺乏;随事随在,我都得了秘诀。”基督教教义建构了芬妮的品格,而这却是黛玉无从获得的。

因此黛玉和芬妮的差别,从现象上看,来自于她们的家庭关系、家庭教养和亲密关系对她们的影响和塑造,但从根本上说这些区别都来自于信仰:信仰建构了不同的家庭文化和观念,信仰建构了人的不同品格。从芬妮的创作者简·奥斯汀的人生来看,这种差别也鲜明可见。简·奥斯汀有着贫穷简朴的仅四十二年的人生,终身未婚。她默默无闻地在小乡村里创作出了六部完整的经典之作,死前还有未完成的小说正在写。她不喧哗、不耀眼,性格恬静愉悦,正如弗吉尼亚·伍尔夫对她的评价:“这是一个大约一八○○年时候的女人,不憎恨,不怨愤,不胆怯,不反抗,不讲道地写作。”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况,都不失沉着安定,做着有益的事,让人不得不承认:那种内心的平安才是真正的力量。一如芬妮内心的宁静甜美,是信仰带给她的最美好的祝福。

[1][3]〔清〕曹雪芹、高鹗:《红楼梦》,岳麓书社1993年版,第32、53页,第490页。

[2][4][5]〔英〕简·奥斯汀:《曼斯菲尔德庄园》,李业一译,南海出版公司1997年版,第427页,第14、18页,第22页。

[6]《圣经》,哥林多前书第13章4-5节,中文和合本。

[7]〔丹〕索伦·克尔凯郭尔:《致死的疾病》,张祥龙、王建军译,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导言。

[8]《圣经》,腓立比书第4章11-12节,中文和合本。

[9]〔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论小说与小说家》,瞿世镜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年版,第22页。

编 辑:

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

作 者:

钟 琛,博士,四川音乐学院基础部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艺学、文艺批评、文艺与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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