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审美鉴赏中的“逆向”对话
——以《星空》《豹》等为例
2017-01-28田宏宇淮南师范学院安徽淮南232038
⊙田宏宇[淮南师范学院, 安徽 淮南 232038]
中国诗学研究(二)
论审美鉴赏中的“逆向”对话——以《星空》《豹》等为例
⊙田宏宇[淮南师范学院, 安徽 淮南 232038]
在审美鉴赏中,对话关系一般被理解为诗情画意般、情景交融式的和谐与同一,它呈现了对话中“顺向”的交流方式,给人心以圆满和抚慰的感觉。但是由于人的心理场和客观的物理场并不经常表现为同步的协调,所以对话关系中同样充满了剑拔弩张式、情景对立式的对抗和失衡。后者作为“逆向”的交流方式,虽然表面上破坏了这种对话关系,但是于艺术本身却加强了艺术表现的张力,呈现了生命潜在的力量,成就了审美鉴赏中独特的审美风景。
鉴赏 逆向 对话关系
在审美鉴赏中,对话关系是对静观关系的一种深入和扩展。静观关系侧重的是人面对自然以及广阔生命时的膜拜、敬畏和惊叹,但是对话关系,则是一种天人合一式的、参与与呼应的态度。如果说静观关系要求人忘掉欲望和功利,融入对对象的纯粹观照之中,那么对话关系则是在呼吁主体的生命能量,以更多的热情和思考投入到与对象的互动中去。朱立元指出:“对话意味着审美主客体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存在一方支配和宰制另一方的局面。”它意味着对话是一种“顺向”的交流。但是由于人的心理场和物理场并不经常表现为同步的协调,甚至出现背道而驰的方向,即“逆向”,这个时候是否还存在对话关系呢?
尼采曾经说过:“当你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同样凝视着你。”这里的深渊,就存在着酒神精神般的对立、矛盾和冲突。它和传统诗词中山水田园、诗情画意的中和典雅的气氛不同,有了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而不是返璞归真的回归感。萨特也说过:“他人就是地狱。”这就进一步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用一种敌对、矛盾和尖锐的词汇呈现了出来,由此就出现了审美鉴赏的“逆向”对话。
“逆向”对话,是指审美主客体双方(即心理场和物理场)存在着矛盾、冲突与错差时,一方面审美客体呈现出人生的缺憾、物质性的异化以及现实的困境,另一方面审美主体则被激发起更深的人生感悟,用更加强有力的心理场去弥补遗憾,用更高昂的精神去抵制异化,用更执着的存在哲学去认知困境,从而实现艺术的张力,呈现生命的潜在力量,达成审美主客体双方更深的共鸣、交流和对话的局面。因此,它具体呈现为三个方面。
一、缺陷中的满足
“逆向”对话讲究的是心理和物理场之间的错差和矛盾。当客观事实出现缺憾的时候,人与世界就出现了逆向的对话。它因为逆向、错差和矛盾而更加显现了艺术的张力和可能性。比如传统的小说叙事模式是追求大团圆的结尾,这是一种“顺向”的写作方式,无论创作者还是欣赏者都可以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一种心理的满足。但是作品中的秩序统一并不等于现实中的秩序团圆。换言之,现实并不如作品中想象的一样美好。“逆向”对话恰恰利用现实的缺陷性,而展开与现实的对话。这种做法一般表现为留有余味的结局方面。比如《红楼梦》,没有结局的结局,反而引发了更多的艺术想象和后人不断的追寻和思索;再比如《边城》中,一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这样的缺憾式的结局,反而在惆怅和伤感之余激发了人们想象的空间。不仅中国作品拥有这个特点,西方作品也同样如此,比如《飘》,最后以斯嘉丽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作为结局,更是让欣赏者在揣测、感受和反复琢磨中增加了想象的空间,从而起到强烈的艺术效果。这种艺术效果和格式塔的“整体性原则”相互呼应。考夫卡指出,“艺术品是一个完整的统一体,一种有力的格式塔。它不仅使得自己的各部分组成了一个统一秩序,而且使这种统一具有自己独特的性质”。这种整体性原则实际上就是符合了人们于缺憾中“求全”的心理。它让人们的心理在缺憾中获得一种张力,使得人们在想象团圆与和谐的结局中各自获得艺术的满足与提升。反之,如果艺术作品一开始就提供了和谐的或者整体式的结局,人们反而因为结局的稳定性而产生审美疲劳,对于艺术欣赏的主动性和想象性的调动反而是一种削弱。
二、心和物的对抗
这主要表现在艺术形式上。艺术形式的设计本身就是一种“精神”的召唤。它是用“物”的形式来召唤“精神”的力量。这时心和物就在艺术品形式本身构成了一种对话关系。这种对话关系在古典艺术中一般是和谐统一的。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言,它追求的是一种“秩序、匀称与明确”。但是在近代艺术中,这种对话由这种和谐性转向了某种不协调和不稳定,即心对物的一种反抗。它在尝试对抗物质的异化,呈现出精神的主体性位置。比如梵高的《星空》,月亮和星星远不再是那个遥远静谧的天空中宁静和神秘的所在,而是充满了力量。它们都像是旋转的火球,在蓝色的夜空中表达着自己的意志和能量。地面也不再是昏昏欲睡的模样。尤其是梵高绘画中的树的形象,从黑暗冷湿的土地中汲取着力量。梵高用了浓重的黑色笔墨来渲染它在黑夜中如同魔切斯特一般的魔力,同样执着、坚韧而且强烈地延展到无边的夜空。这种扶摇而上的力量是扑面而来的。这就是心对物的反抗,这就是人类对世界的另一种解读。
有人也许会评价梵高是在夸张,是在疯狂中幻想。但是世界瞬息万变,本就充满了运动和力量。与其说梵高在幻想,倒不如说我们渐渐在现实中陷落而失去了感受运动和生命的能力。无怪乎宗白华曾经指出:“人人知道照片没有图画的美,照片没有艺术的价值。”“照片无往而美,何以故?以其只摄取了自然的表面,而不能表现自然底面的精神故。(除非照相者以艺术的手段处理它)”因为照片只是捕捉了一个静态的景象,是一种努力追求和谐但是却与真实失之交臂的尝试。但是前者却是在精神的反抗和萌发中爆发出一种最为强有力的对话。没有单纯的物,也没有单纯的心,而世界本来就是现象和意志的统一体。所以艺术形式中追求“不动之动”,就是心的灵动性和创造性与物的坚固性和静止性所产生的一种对立中的矛盾。
三、矛盾中的失衡
和谐的对话关系一般表现为情景交融式的统一。然而人生既有其“可然性”,也有其“必然性”。“可然性”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浪漫与美好,而“必然性”则有着现实的困境和举步维艰的无奈。于是有时情和景往往出现相悖相反的样貌,比如里尔克所作的《豹——在巴黎植物园》,题目本身就导致了一种对抗性的对话。一个是豹,野生动物,代表着自由、高贵、奔放和野性;而巴黎植物园,则代表着束缚、奴役、受困和屈从。这种矛盾是显而易见的,这种对话同样是失衡的、不平静的。
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
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
它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
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
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
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
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
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
只有时眼帘无声地撩起。——于是有一幅图像浸入
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在心中化为乌有。
在这首诗中,对话成为一种困境。它通过最后一句“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在心中化为乌有”而作为结局。传统诗词中的无言之美,在这里呈现为一种黎明前黑夜般的压抑和怒火般的无奈。这只困兽不是柔顺的,不是服从的,“只有眼帘无声地撩起”。一个“撩”字反映了它的内心。在这种对话中,重要的不是“然后”,而是“但是”。但是它不甘心,它不愿意,它要反抗,它要逃离!过去的豹子只是公园里供人观赏的玩物,但是从“被发现”的那一刻开始,豹子的身上就被蕴藏了更多的东西,那是一个生存在困惑和痛苦中的思想者的模样,它目光中的疲倦却有着强韧的力量和超人的意志。这就是情和景之间的对抗。一方面要走出围城,一方面是巩固围城。于是存在的焦虑、灵魂的圈囿、交叉着希望和虚妄的力量在其中体现。失衡中恰恰蕴藏着最尖锐的冲突。这种冲突反而加强了人和世界的联系,使得人们不断地反思、沉淀、探索……
综上,在审美鉴赏中,对话关系未必一定是天人合一的自然平静,它同样可以充满波澜壮阔的冲突和矛盾;它未必是诗情画意的完满和团圆,它同样可以是缺憾中的拯救和待续中的无限潜力;它未必是心物协调后的稳定与和谐,它同样可以是精神对物质的补足,运动对静止的再次阐发和揭示。然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它都要呈现出艺术的本性,那就是生命的运动和力量。它要在矛盾中统一,同时也要在统一中展现出自己个性的光芒……
[1][5]朱立元:《美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1页,第5页。
[2]〔德〕尼采,〔西〕艾伦·波西:《尼采治焦虑》,钟丽芳译,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39页。
[3]李克:《存在与自由:萨特文学研究》,光明日报出版社2013年版,第221页。
[4]童庆炳、程正民主编:《文艺心理学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5月第二版,第45页。
[6][7]曹文轩:《看了罗丹雕像以后》,见《人生途上的锦囊》,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91页,第90页。
编 辑:
赵 斌 E-mail:948746558@qq.com本文系校级重点课题“中国诗学的‘空间’特质”,编号为2014xk12zd
作 者:
田宏宇,安徽省淮南师范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