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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悲剧束缚的人生
——论方方小说中的悲剧形态

2017-01-28朱鹏杰常州工学院教育与人文学院江苏常州213002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215006

名作欣赏 2017年27期
关键词:方方宿命悲剧

⊙朱鹏杰[常州工学院教育与人文学院, 江苏 常州 213002]⊙姚 轶[苏州大学文学院, 江苏 苏州 215006]

被悲剧束缚的人生

——论方方小说中的悲剧形态

⊙朱鹏杰[常州工学院教育与人文学院, 江苏 常州 213002]⊙姚 轶[苏州大学文学院, 江苏 苏州 215006]

作为当代文坛的一位实力派作家,方方透过她所描绘的生活表象,为我们展现了人作为生命主体存在的痛苦与矛盾、无奈与挣扎,方方对人性与生活有着冷峻而严肃的观察:普通市民的卑微生存困境、知识分子信仰的终结、男女情爱的自私与婚姻不幸、亲情爱情的种种不堪,这些共同构成了方方小说中的悲剧世界。在方方的小说中有三种悲剧形态:性格悲剧、社会悲剧和命运悲剧。

方方 小说 悲剧形态

人类繁衍与发展的历史,是人类灵魂与精神的发展史,在人类的成长中,生与死、理性与冲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长期困扰着人类的心灵,悲剧因此深植于人生,在世俗生活的苦痛与磨难中不断显现。方方作为新写实作家的代表人物,擅长描绘“鸡毛蒜皮”的琐碎生活,冷静而客观地刻画人物,她描写普通人物的悲剧生活,关注他们的悲剧人生,剖析他们的悲凉命运。这种知识分子的使命感与救赎式的书写成为方方小说的特色,与同时期的作家相比,她对人性的挖掘与批判更为深刻,因此也唤起更多读者的共鸣与反思。

在对方方小说中的悲剧形态的研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高洁的《论方方小说的悲剧特色》,她把方方小说中的悲剧特色总结为三点:用底层人民恶劣粗俗的生存环境强化悲剧气氛、用“大悲悯”式的复杂人物和环环紧扣的悲剧性情节深化悲剧效果、用具象化的生命隐喻加重悲剧情调。这三点围绕小说中的悲剧特色的形成展开论述,比较详细地论述了方方小说的悲剧表现。此外,还有高莹的《现代文明荒原中人性的堕落和人生的悲剧——论方方小说的悲剧性内涵》和董文桃的《日常生活中的悲剧——以方方小说为例》等文章,这些研究关注到了方方作品中的悲剧形态和悲剧内涵,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方方研究的视野,但这些研究大多是片段式的研究,主要以女性悲剧命运分析为主,没有从整体上分析、把握方方作品中的悲剧形态,因此,对方方作品中的悲剧形态进行纵览式的研究就显得尤为必要。

作为“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作家,方方没有从时代政治的视角描摹悲剧,而是细致叙述着平庸的现实,她笔下没有高大光鲜的英雄人物,有的只是艰难生活的普通人,就是这些平凡之人却被赋予了“大悲悯”式的人性内涵。莫言曾说:“站在高一点的角度往下看,好人和坏人,都是可怜的人。小悲悯只同情好人,大悲悯不但同情好人,而且也同情恶人。”表面上方方的小说描写的都是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展现的仅仅是普通人的生活,但是从深层来看,方方已然把理性的悲剧因素隐藏在平凡的生活中,实现对世俗的观照和对平凡人命运的关怀。总体看来,方方小说中的悲剧形态分为性格悲剧、社会悲剧和命运悲剧三种。

第一,性格悲剧。悲剧孕育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是自我选择的结果,这种选择大多都是由于人物的性格所决定的,这是人物的生活经历、生活环境与时代烙印的综合产物。《随意表白》中的“我”和雨吟都经历了失败的爱情,生活在一个时代的“我们”由于性格的不同,对婚姻和爱情都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定数》里的肖济东性格沉闷,不善交际,这似乎为他的平凡的一生埋下了悲剧的种子。他也曾试图改变自己的人生,却还是在出租车司机和大学教师之间纠缠,他突破不了现有的状况,几番波折,还是回到了大学课堂的讲台上,可能这就是他的定数。他感叹道:“一个人一生合适做什么和不合适做什么,一切都是有定数的。”

除了自身性格造成悲剧外,方方作品中许多人的悲剧结局还来源于他人自私冷漠的性格。《落日》中的丁老太以自己辛勤的汗水和劳动养育了几代儿孙,其中的艰辛除了自己无人能懂。可是晚年本应享儿孙之福的她,却遭到了子孙的嫌弃与厌恶,在紧张的生存空间里,亲情丧失,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感加剧,甚至闹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丁老太被气得喝药自杀,儿孙们不是全力抢救,而是顺势加速了她的死亡。在这场家庭悲剧中,方方以冷静的视角呈现出人性中自私残忍的一面,就连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难逃此番毒害。同样,另一个家庭里的王加英也是淡漠亲情下的牺牲者,父亲意外去世后,她为了照顾瘫痪的母亲放弃了自己的婚姻,每天像个陀螺一样绕着母亲和医院转。十几年如一日,王加英就这么如提线木偶般生活着,一心照顾着母亲,忙着医院的工作,在她的精心照顾下,母亲面色红润,身体没有大问题,而她自己却日渐憔悴苍老。可悲的是,她自私的母亲并未想过女儿的人生大事,反而觉得女儿单身挺好,这样自己就可以在女儿的照顾下过得舒坦没有后顾之忧。方方让我们看到了“非同寻常”的母亲,这已经不是我们心目中那个为了子女可以放弃一切、吃苦耐劳的光辉形象,而是一个一心只为了自己而牺牲女儿幸福的自私的母亲。亲情原是最耐得住考验的感情,可是在人性之恶的“血盆大口”下,也被吞噬了,人间的情爱可重可轻,最终还是会被性格所牵引。

第二,社会悲剧。从古代流传下来宗法制思想以及封建男权观念于无形之中将人的命运推向悲剧的深渊。《桃花灿烂》中的星子,尽管喜欢陆粞,但是为了恪守传统的贞操观念,“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矜持地对待陆粞的种种暗示,最终与陆粞错过,开始了一段爱情悲剧。《奔跑的火光》中的英芝被这种思想毒害得更甚,她与贵清偷欢之后怀孕了,她非常害怕,担心周围的人知道了她的丑事之后对她指指点点,她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凌迟,在封建宗法思想严重的环境中,她只能选择结婚。婚后的英芝独立开放,这无疑是对夫家传统观念的挑战,在这个保守封建的家庭里,男人说了算,女人不管做什么都得听男人的,若是反抗,迎接她的就是丈夫的毒打与公婆的冷眼相待。英芝受尽屈辱,最后疯狂地用汽油烧死了自己的丈夫,自己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英芝的悲剧固然有自身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封建传统思想的戕害,社会大环境里的时代悲剧就是在今天也还是如顽石般存在。此外,社会政治背景也成为悲剧的来源,如《闲聊宦子塌》中的田保国,当年还是个红军小战士的他因为被范队长指认为改组派成员而返乡,成为乡亲邻里口中的“国民党的兵”,田保国备受屈辱。后来当年的小战士已经成为田七爷爷,偶然碰到了“范队长”,可是“范队长”的仓皇离开让田保国再一次与真相擦肩而过。“这篇小说里有一种断裂的疼痛,譬如说老红军与田七伢的故事。这里面有历史与恐惧。同样,这里面还有现实与历史的折断。”

第三,命运悲剧。方方曾说:“我觉得我好多作品中的人物,不管是知识分子还是其他人物,都有无奈的感觉……人生好无奈。”她将这种悲剧命运观通过小说展现给了读者,方方笔下的许多人物,他们的命运仿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具体来看,有两种表现。

首先,命运的无法掌控。命运在每个节点都有“定数”,它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它会照着早就安排好的目标前进。方方长篇小说《水在时间之下》里的汉剧名角水上灯,一生命运坎坷,多灾多难。她一出生,父亲就突遭横祸被人误伤致死,还未来得及睁眼看世界的水上灯就被打上了“煞星”的印记,她的母亲李翠为了贪图安逸把尚在襁褓之中的水上灯送了出去,她被整个水家抛弃了。故事还未开始,结局已经写好。水上灯从此在社会最底层苦苦挣扎,受尽屈辱与艰辛,看尽世态炎凉。养父意外被水家二公子水虎打死,水上灯自此与水家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她带着仇恨被命运驱使着向前,一心想着出人头地,在成名的路上,她历经了重重磨难,逃过了生死威胁,却总是逃脱不了与水家的“孽缘”,她越想远离水家,就越与水家人纠缠在一起。后来,命运与她开了天大的玩笑,她发现一直伤害她的人,被她视作罪恶深重的仇人,竟然是她的亲人,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家人,她开始问自己这些年来的坚持的复仇,到底是为了什么,什么是爱,什么是恨。最终水上灯万念俱灰地离开了那个闪闪发光的舞台,隐没于小巷,做一个平凡的妇女,默默照顾着此前痛恨如今已经变傻的仇人。人生的爱恨情仇,恩怨纠葛,“总是抵不过命中注定,更躲不过时间的残酷无情”。命运,有时就是如此的无法掌控。水上灯命定的悲剧人生就像是早已安排好的,她就是一颗棋子,再怎么抗争,还是逃不出宿命的大网,她曾哭诉道:“这世间的事情,全无规则和秩序。你永远无法知道哪一朵花落在你的头上,为你盛开,而哪一朵花落在你的脚边,被你踩碎。”方方用“水在时间之下”来为这部小说命名,写一个戏子的坎坷人生,无非是想要用“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人生哲学来慨叹人生的不可掌控性,表达对命运悲剧的思考。

其次,宿命的循环反复。方方作品中的许多人物都带有世代相传、宿命轮回的悲剧色彩,继而用来展现人在宿命面前的束手无策。《暗示》中的女主人公叶桑在怀疑丈夫出轨之后就离开了家庭,回到娘家之后,她得知了父亲隐藏多年的秘密:原来父亲一直爱着的人是叶桑的姨妈,只是在命运的捉弄下才阴差阳错地和叶桑的妈妈结了婚。然而,婚后的父亲还是对姨妈念念不忘,最终还和姨妈逾越了道德的底线,重温了旧梦,这件事却被叶桑的妈妈发现了,叶桑姨妈内心万般煎熬,因顶不住无限的罪恶感而割腕自杀了。叶桑在洞悉了命运的玄机之后,依旧重蹈了父辈的历史覆辙,没能逃出宿命的轮回。她与对自己有好感的准妹夫宁克在喝多之后做了乱伦之事,最终也落得跟姨妈同样的下场,因承受不住内心的罪恶感而跳水身亡。宿命轮回的悲剧,在叶桑及父辈的身上得到了印证,世世代代爱恨情仇的纠缠与错位,是这个家庭的宿命。小说以“暗示”命名,这个词其实也就是轮回的代号,暗示了主人公难逃情爱的磨难,方方的宿命轮回悲剧,揭开了宿命神秘的面纱,引领着我们去探究宿命悲剧后的深层原因。

方方小说中悲剧形态的形成与其自身成长经历、生活环境、性格等息息相关。方方成长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从小阅读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她认为:“改变人的因素其实就是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人自身,人不能离开自身的基因遗传、兴趣、性格以及天性的东西;另一方面是文化环境、生活环境的影响,人摆脱不了这两种因素对自我存在的困扰,我多多少少有点环境决定论……”在方方的成长环境中,对其影响比较大的作家是艾略特、波特莱尔等。

艾略特的作品常常表现出寂寞、孤独与疼痛的主题,《荒原》和《四个四重奏》是他的代表作,从中我们会看到“邪恶”“黑暗”“绝望”等意象。方方从大学时便喜爱读艾略特的作品。“我最喜欢的就是《四个四重奏》,这里面的句式、情调、语言、哲理以及时空的跳跃以及它纵横交错的循环往复的上天入地的情绪以及它内容的博大深邃神秘复杂都让我十分迷恋。有的地方你不一定读得懂,但你一旦意会了,就会有莫名的感动。”艾略特对于人生、对于现实、对于世界的认识深深影响了方方小说创作的悲剧内涵,也影响了她对于生存与人性本质的看法。同样,方方对于西方现代主义的代表作家波特莱尔的喜爱也影响了她在作品中对于悲剧的表现,波特莱尔的诗集《恶之花》《巴黎的忧郁》等充斥着丑恶与黑暗,这在方方的代表作《风景》中有了最为直接的体现,在这篇小说的开篇,她就引用了波特莱尔《恶之花》的一句话:“在浩漫的生存布景后面,在深渊最黑暗的所在,我清楚地看见那奇异的世界……”方方吸收了西方文学中的存在主义观点,并且在作品中加以表达。

方方在其小说中展现了对于人性、对于生活、对于世界的深刻思考,她以冷峻的视角叙述着繁杂的俗世表象,她笔下的每一类小人物都在演绎着各自的悲剧人生,不论是性格使然还是社会大环境的影响,或是命运的安排,都是这些普通人无法逃脱的定数,一步步将他们推入悲剧的深渊。这些悲剧紧紧束缚着每个人的人生,从他们身上,我们似乎看不到光明与正义,但这正是方方想要通过其作品警醒我们的,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要正视人生,张扬美好的人性,对未来满怀信心,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也要不断奋进。

[1]高洁:《论方方小说的悲剧特色》,《牡丹江大学学报》2015年第10期。

[2]高莹:《现代文明荒原中人性的堕落和人生的悲剧——论方方小说的悲剧性内涵》,《理论界》2004年第4期。

[3]董文桃:《日常生活中的悲剧——以方方小说为例》,《理论与创作》2004年第6期。

[4]莫言:《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当代作家评论》2006年第1期。

[5]方方、姜广平:《我在写作时是一个悲观主义者》,《西湖》2009年第11期。

[6]方方、王尧:《有爱无爱都铭心刻骨》,《当代作家评论》2003年第4期。

[7]方方:《水在时间之下》,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289页。

[8]叶立文、方方:《为自己的内心写作》,《小说评论》2002年第1期。

[9]姜广平:《阅读是需要训练的——与方方对话》,武汉大学2004年版。

[10]方方:《祖父在父亲心中》,江苏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69页。

编 辑:

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作 者:

朱鹏杰,博士,博士后,常州工学院教育与人文学院讲师;姚 轶,苏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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