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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五言律诗研究述评

2017-01-27叶汝骏

唐都学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五律唐人唐诗

叶汝骏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汉唐研究】

唐代五言律诗研究述评

叶汝骏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五言律诗是唐人创作数量最多的诗体,唐代也是五言律诗最为辉煌的时代。对于唐代五言律诗的研究是“唐诗学”的重要分支,古今学者开疆拓土、耕耘不辍,在整体研究、个案研究以及唐人五律的评点、选编、辑校、鉴赏等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但也存在若干缺憾。在唐诗诸体的研究格局中,学界对于五律的研究仍然与其在唐代的实际地位不符。

唐代;五言律诗;体裁;唐诗学

作为一个理想化的诗歌时代,唐人在诗歌领域取得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辉煌成就。题材的丰富、形式的完备、风格的多元、巨匠的迭出、流派的纷呈,唐诗特别是盛唐诗所取得的成就,始终为后人所由衷仰望和倾力追慕。伴随着唐诗的成长、传承和传播,对于唐诗的研究也逐渐形成了一项专门的学问——“唐诗学”。“唐诗学”的成长历经了唐五代的酝酿期、两宋金元的形成期、明代的发展期、清及民初的总结期,进入到了“五四”以后的创新期[1]。历代学者开疆拓土、耕耘不辍,先后开辟了唐诗性质研究、题材内容研究、形式体裁研究、艺术风格研究、流派研究、文献版本研究、唐诗学史研究以及唐诗选编、笺注、鉴赏等诸多领域,并取得了丰硕可喜的成果。今人的“唐诗学”研究路径主要从诗人出发,侧重分析作者的个性、生平、时代背景,研究作品的题材内容、思想意义及与各种文化因素的关系等,也就是诗歌的外部研究,而对于形式、体裁等诗歌内部层面的研究却相对忽视,或在研究中不能将两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形式、体裁研究一直是“唐诗学”的重镇,我国传统诗学特别是明清时期的诗学对这一领域非常重视,可以说明清学人达到了目前唐诗形式、体裁研究方面的最高水准。近年来,学界对于唐诗形式、体裁的研究开始升温,相关论著不断出现,这一领域的研究也逐渐得到了其应有的重视。

一、唐诗分体研究的格局

清人沈德潜云 :“诗至于唐,菁华极盛,体制大备。”[2]王尧衢亦云 :“诗至唐而诸体皆备。唐以后至今,皆本唐诗以为旨归。”[3]中国古典诗歌的主要体裁在唐代皆已萌生或定型,各类诗体的经典创作范式也大多确立于此期,唐人在诸种诗体上取得的艺术成就一直为后人所追慕与效仿。从狭义诗歌的视角来看(不含词、曲等),古典诗歌体裁的基本格局在唐代已经成形,后世诗歌在体裁方面可以说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唐诗之所以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与其体裁系统的完备和优越是密切相关的。李定广先生的《唐诗的体裁系统及其艺术优越性》(《学术月刊》2013年第5期)一文认为,唐人实际上把诗体分为歌行、乐府、古体诗、律诗、杂体诗等五类,这五类诗歌又可以分为两个逻辑层次,即先按音乐分为“歌”和“诗”两类,“歌”内再以与音乐关系区分为乐府和歌行,“诗”内又以声律区分为古体诗和律诗。这样,唐诗的体裁系统实际呈现出的是独特的二元多层而又相互制约的格局。这种体裁系统为唐诗的繁荣带来了巨大促进作用,一方面“诗”与“歌”的对立统一,使得“唐‘诗’始终没有脱离音乐美,且经常性地从民歌中汲取营养”;另一方面“格”与“律”的对立统一,“使得‘格’诗与‘律’诗之间能相互吸收对方的优点”。唐人的这一诗体分类法经过历史的蜕变,逐渐形成了今人所熟识的分类方法,即先将唐诗分为古体诗和近体诗两大类,古体诗又可分为五古、七古两小类,近体诗则又各有五七言的律诗、绝句和排律之分。总的来说,唐诗可以分为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排、七排、五绝、七绝等八体。在目前的唐诗分体研究中,唐人实际的诗体分类法和今人承明清而来的诗体分类法混用的情况比较多见,这一方面可能与学者对唐诗体裁系统认识的差异性相关;另一方面,两种分类法也各有利弊优长,不可偏废,学者应根据具体的研究情况选择合适的分类方法。

“五四”以来,唐诗的诸体都不乏学者关注,著述亦堪称浩繁。先看古体诗方面,学界暂未有著作总论唐代古体诗,多分论五古和七古。五古方面,代表著述如莫砺峰的《论初盛唐的五言古诗》(《唐代文学研究》1992年),安静静的《晚唐五言古诗创作研究》(华东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3年),葛景春的《论李杜五言古诗之嬗变》(《中州学刊》2006年第5期)等;七古方面,王锡九的《唐代的七言古诗》(江苏教育出版社1991年),王志民的《唐代七言古诗论略》(《内蒙古师大学报》1997年第1期),魏祖钦的《论七言古诗在初唐的演变》(《江汉论坛》2007年第2期)和《论盛唐七古对七言古诗诗型完善的贡献》(《西北师大学报》2007年第4期),安然的《论初唐七言古诗的演进》(华中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6年)等较具代表性。再看近体诗方面,钱志熙先生的《唐诗近体源流》(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探讨了五律、七律、五绝、七绝四种近体诗,深入研究了四体的体制渊源、定型过程、体裁特征,并从诗歌史的角度梳理了四体在四唐时期的发展面貌。钱作承继了明清以来诗歌研究重“体”的传统,又具备现代学人的学理意识,可谓近年来唐代近体诗系统研究的扛鼎之作。七律方面,除钱作第四章《唐人七律研究》外,赵谦的《唐七律艺术史》(文津出版社1992年)最具参考价值,另外陈增杰的《论唐人七律艺术的发展风貌》(《浙江社会科学》1999年第2期),李俊的《初盛唐七言律诗研究》(陕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1年)、梁小玲的《初唐七律格律研究》(广西民族大学硕士论文2012年)亦可资参阅。绝句方面,除钱作第二章《唐人五绝研究》和第三章《唐人七绝研究》外,可资参考的还有葛晓音的《论初盛唐绝句的发展——兼论绝句的起源和形成》(《文学评论》1999年第1期),毛谷风的《略论唐人五言绝句》(《浙江师范大学学报》1989年第1期),李启坤的《唐代五言绝句研究》(复旦大学硕士论文2012年),邵祖平的《七绝诗论·七绝诗话合编》(巴蜀书社1986年),沈祖棻的《唐人七绝诗浅释》(中华书局2008年),谢泉的《唐代七言绝句研究》(武汉大学硕士论文2005年)等。排律方面,代表文献有孙江南的《唐代五言排律研究》(河北大学硕士论文2010年),周非非的《杜甫排律研究》(吉林大学博士论文2013年),张一南的《唐代的七言排律》(《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16年第7期)等。再看乐府和歌行,吴庚舜的《略论唐代乐府诗》(《文学遗产》1982年第3期),王立增的《唐代乐府诗研究》(扬州大学博士论文2004年),左汉林的《唐代乐府制度与歌诗研究》(商务印书馆2010年),薛天纬的《唐代歌行论》(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辛晓娟的《杜甫七言歌行艺术研究》(北京大学博士论文2012年)等。

以上回顾了除五律以外唐诗各体的研究状况。截至目前,唐诗各体几乎都有通论一体的研究专著或硕士、博士论文出现,单篇论文更是不胜其数。反观唐代五律的研究现状,除钱志熙先生的《唐诗近体源流》第一章《唐人五律研究》外,学术界并没有其他专著出现,硕士、博士论文中也竟没有通论唐代五言律诗的文献,学界对于唐代五律的研究仍专注于个案的研究,缺乏总体性的观照和把握。在唐诗诸体中,五律不仅是创作数量最多的诗体,而且名家辈出、佳作浩繁,可谓兼备质与量的优势。然而,关于唐代五律的研究却没有达到应有的关注度,甚至落后于其他诗体的研究,这与其在唐诗体裁系统中的地位是不相称的。与其他唐诗体裁的研究状况相比,五律的这一研究现状引人注目,亦发人深省。

二、古人关于唐代五言律诗的讨论

考察唐代五言律诗的研究状况,须从源头开始梳理。正如“唐诗学”酝酿于唐诗所生长的唐代,最早从事唐诗整理和研究的也正是唐人本身,关于唐代五言律诗的讨论自然也初启于此时。由于一些诗体在唐代仍处于创体、初步定型或成熟不久的境况,诗体本身的艺术特质还没有完全定型,所以唐人的体裁意识并不十分明确,从上文唐人对诗体的分类即可见其模糊性,此时“体”的内涵仍然以指向体貌、风格为主。也正由于唐人体裁意识的相对模糊,所以关于五言律诗的专门讨论也较少,多集成于律体的讨论之中。初唐上官仪的《笔札华梁》提出“六对”“八对”之说,促进了律诗对偶形式的定型,元兢的《诗髓脑》提出了“换头”的调声之术,确立了律诗的粘对规则,崔融的《唐朝新定诗格》也论及了律诗的偶对、文病等方面。这些论述均已亡佚,部分内容见引于空海的《文镜秘府论》。杜甫是近体诗的立法者,其五言律诗数量在唐人中亦最多,他非常重视诗的格律,许多诗句都有所提及 :如“遣辞必中律”(《桥陵诗三十韵》)、“觅句新知律”(《又示宗武》)、“晚节渐于诗律细”(《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等。皎然《诗式》重视自然,主张自然与人工相结合,即“用律不滞”。白居易的五律数量仅次于杜甫和齐己,他将自己的诗歌分为四类,其中有一类“杂律诗”,亦即五、七言近体诗,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论及了杂律诗在“亲朋合散之际”有“释恨佐欢”之作用。元稹也重视律体,他将自己的律诗分为长律和“小碎篇章”,后者也就是绝句和律诗。中晚唐及五代有许多诗格、诗式类著作,如旧题白居易《金针诗格》、贾岛《二南密旨》、齐己《风骚旨格》、王梦简《诗要格律》,虽泥沙俱下,但之中讨论律诗各联地位、强调字句锤炼等观点仍值得重视。

宋元时期是“唐诗学”的形成期,关于唐人五言律诗的讨论也在此期逐渐趋于学问化。以黄庭坚为代表的江西诗派注重律诗法度,好言“句法”“句眼”,力求字句的精心锤炼,江西诗派取法于杜甫,杜之登峰造极的五律亦是他们主要学习的对象。相较北宋,南宋人对于唐人近体的讨论才真正开始趋于学问化。南宋严羽的《沧浪诗话》梳理了诸种诗体的源流,概括出历代诗歌的经典风格,在论及律诗时指出律诗有“彻首尾对者”“彻首尾不对者”,有“古律”“今律”,有“十字对”“十四字对”“扇对”“借对”等艺术层面的内容。范晞文《对床夜语》卷2云 :“五言律诗,固要贴妥,然贴妥太过,必流于衰。敬时能出奇,于第三字中下一拗字,则贴妥中隐然有峻直之风。”又举杜甫五律为模范。元人承两宋而启明清,诗法类著作繁多,对于唐人五律的探讨多集中在诗法层面,这也是明清人讨论五律的主要方面。如杨载的《诗法家数·律诗要法》,讨论了律诗破题、结局等起承转合之术、诗眼安排之术、炼字炼句之术等,又指出五言律诗的特点是“沉静,深远,细嫩”。陈绎曾的《诗谱》也多处论及五律诗法,如“五言律诗,就真情推研到深处用之”,“五言律诗,贵字平仄和谐”,又以张籍、刘长卿、杜甫和李白为五律的楷范。

明清时期,“唐诗学”的研究达到了高潮,诗人、诗论家的辨体意识更加明晰,此期对于唐代五言律诗的讨论也更为专门化、系统化和学问化。明人诗话论及唐人五律,以《艺苑卮言》《诗薮》《诗源辩体》《唐音癸签》四家多具眼之评。王世贞的《艺苑卮言》有多处谈及唐人五律的经典评论,如 :“五言至沈宋,始可称律。”“陈正字陶洗六朝铅华都尽,托寄大阮,微加断裁,而天韵不及,律体时时入古,亦是矫枉之过。”“五言近体,高岑俱不能佳。”胡应麟的《诗薮》对于唐人五律有许多大判断,譬如认为五律的真正成熟在于神龙以后 :“五言律体,兆自梁、陈。唐初四子,靡缛相矜,时或拗涩,未堪正始。神龙以还,卓然成调。沈宋苏李,合轨于前;王孟高岑,并驰于后。新制迭出,古体攸分。实词章改革之大机,气运推迁之一会也。”许学夷《诗源辩体》指出五言诗从汉魏开始先后历经七变,于杜、沈、宋时代化为律诗,许氏特意拈出杜审言,与沈宋同列为“律诗正宗”,认为“五言律体实成于杜、沈、宋”。许学夷还历评唐代诸家五律,如“(李峤)五言律在沈、宋之下、燕许之上,其咏物一百二十首中有极工者”。又云 :“高、岑五言不拘律法者,每失之于放。李颀五言不拘律法者,则字字洗练,故更有深味。”“子美五言律,沉雄浑厚者是其本体,而高亮者次之。”胡震亨《唐音癸签》在比较五七言律诗时,认为五律“规模简重”、“结构易工”,是所谓“家数小者”,在创作难度上远不及七律;不仅如此,五律“宫商甫协,节奏未舒”,在艺术效果的呈现上亦不及七律。胡氏对于唐人五律亦有具眼之评,如评张说和张九龄五律云 :“二张五言律,大概相似于沈、宋、陈、杜,景物藻绘中稍加以情致,剂以清空,学者间参,则无冗杂之嫌,有隽永之味。”胡氏还指出了五律有“典丽精工”和“清空闲远”两种经典创作范式 :“五言律体,极盛于唐。要其大端,亦有二格 :陈、杜、沈、宋,典丽精工;王、孟、储、韦,清空闲远。此其概也。”此外,李东阳《麓堂诗话》、徐师曾《文体明辨》、吴讷《文章辨体》、王世懋《艺圃撷余》等论著也不同程度地论及了唐人五律。清人对于诗体的辨析愈加细致,对于唐人五律的评论,则首推沈德潜的《说诗晬语》,其对唐人五律的发展情况做出了提纲挈领的概括 :“五言律,阴铿,何逊,庾信,徐陵已开其体;唐初人研揣声音,稳顺体势,其制乃备。神龙之世,陈杜沈宋,浑金璞玉,不须追琢,自然名贵。开、宝以来,李太白之明丽,王摩诘,孟浩然之自得,分道扬镳,并推极胜。杜子美独辟畦径,寓纵横排奡于整密中,故应包涵一切。终唐之世,变态虽多,无有越诸家之范围者矣。”吴乔的《围炉诗话》对唐人五律亦颇有见解,其中论及五律与古诗之关系处尤为精辟 :“五七言律皆须不离古诗气脉,乃不衰弱,而五言尤甚也……不离古诗气脉者,子美为多。”又云 :“五律须从五古血脉中来,子美是也。”可谓揭示了唐人“以古行律”的普遍现象和五律“律中带古”的美学追求。翁方纲《石洲诗话》对于唐人五律有诸多评点,论杜甫五律 :“杜五律亦有唐调,有杜调,不妨分看之,不妨合看之。”论晚唐诸子五律优劣 :“温诗五律在姚武功之上”“许丁卯五律,在杜牧之下,温岐之上”“赵嘏五七律,亦皆清迥,许之匹也”“马戴五律,又在许丁卯之上,此直可与盛唐诸贤侪伍,不当以晚唐论矣。然终觉樊川、义山之妙不可及”。翁方纲另著有《五言诗平仄举隅》。清人诗话众多,叶燮《原诗》、赵翼《瓯北诗话》、袁枚《随园诗话》、薛雪《一瓢诗话》、叶燮《原诗》、王士祯《律诗定体》、赵执信《声调谱》、冯班《钝吟杂录》、李调元《雨村诗话》、毛先舒《诗辩坻》、贺贻孙《诗筏》、冒春荣《葚原诗说》、刘熙载《艺概·诗概》、朱庭珍《筱园诗话》等对唐人五律亦各有见解,可资参看。

综上,古人对于唐代五律的讨论呈现出如下特点 :其一,自唐至清,历代学者对于唐代五律的讨论逐渐增多,并趋向专门化、系统化和学问化。这一方面显示了古人(特别是明清人)体裁意识的逐渐明朗,辨体的观念也在日趋增强;另一方面,五律创作数量越来越多,人们急需从中归结出若干可资借鉴的艺术规律,用以指导后学创作。其二,专门化、系统化和学问化虽然是古人对于唐代五律的讨论的一种趋向,但总体来说仍以印象式、形象化的批评模式为主,往往零散而不成体系。这与中国人的思维模式和诗学批评的传统相关。其三,古人对于唐代五律的讨论在明清时期达到了最高水准,不仅有小结果,更有大判断,许多观点高屋建瓴、切中要害,奠定了今人研究唐人五律的基础。

三、历代主要唐诗选本选评唐代五律的情况

考察唐人五律的研究历史,历代的唐诗选本不容忽视。

先看唐宋金元人的唐诗选本。上文已言,由于唐人的体裁意识并不甚明晰和自觉,唐人自己的唐诗选本多不分体。但通过仔细考察,唐人的一些唐诗选本也选辑了数量较多的五言律诗。令狐楚编《唐御览诗》选李益、卢纶等中唐诗人30家,所选诗体皆为五七言律诗和绝句,尤以五律和七绝为多。高仲武编《中兴间气集》共选钱起、郎士元等肃宗、代宗二朝诗人26家,大历时期是唐代五言律诗的一个创作高潮,钱、郎等人都是五律作手,《中兴间气集》所选也以五言律诗为主。姚合的《极玄集》选盛中唐诗人21人,选体以五律为多,姚合自身亦是中唐后期五律创作的中坚。五代倪宥所编《文章龟鉴》专选唐人律诗,但至明代已亡佚。韦縠的《才调集》在现存的几种唐人选唐诗中规模最大,虽未分体,古律兼收,然以近体为多。再看宋金元人的唐诗选本,尤袤《遂初堂书目》载当时有《唐五言诗》一书,惜已亡佚。赵师秀选唐人76家诗为《众妙集》,尤以刘长卿等中晚唐诗人为多,选体皆为五七言近体,又以五言律诗为主,几占十分之九,可以说是以五律为主的唐诗选本。赵师秀又选贾岛、姚合二人诗为《二妙集》,贾、姚本是中唐五律大家,所选仍以五律为主。刘辰翁《王孟诗评》专评王维、孟浩然诗,其中王诗7卷,卷3为五律;孟诗2卷,卷上为五古、五律,卷下为五律、排律及其他诗体。周弼所编《三体唐诗》值得注意,该书专选唐人七绝、七律、五律,故曰“三体”,周弼以格分体,五律分为四实、四虚、前虚后实、前实后虚、一意、起句、结句等七格,所选五律多为中晚唐诗作。元人杨士弘所编《唐音》以诗体编次,其中五律有2卷(附五排),选诗重盛唐而轻晚唐,于唐末以来的选本取向不同。宋元之际的方回编选唐宋五、七言律为《瀛奎律髓》,宗尚杜甫,多选杜甫五律。

次看明人选本。《千顷堂书目》载元明之际的王行编有《唐律诗选》,专选唐人律体,但此书今未见。高棅的《唐诗品汇》规模宏大,体系完备,理论阐释亦高屋建瓴,是我国古代著名唐诗选本。全书90卷,以诗体编次,其中五律15卷,诗体前有叙目,总论该体源流。高棅以李白、孟浩然、王维、岑参、高适为五律的正始,单列杜甫为大家,李杜正、变之辨可见,但高棅选了杜甫五律82首,李白46首,这也显示出其对于李杜五律高下、正变的矛盾心理。高棅又从《唐诗品汇》中选取一百四十余家诗为《唐诗正声》22卷,卷10至12为五律,选杜甫五律最多,有15首,次为杜审言和刘长卿,各5首。高棅另有《唐诗拾遗》10卷,卷5至7为五律。何乔新著有《唐律群玉》16卷,选唐五律172首。顾璘曾批点杨士弘的《唐音》,许多批语富于洞见,如评岑参五律云 :“五言豪整,至于姿态,则远让王、孟。”顾应祥《唐诗类钞》按体编目,有五律1卷。胡缵宗《唐雅》8卷,卷7为五律,选杜甫16首、王维15首、孟浩然10首,李白9首,岑参8首,余皆较少。万表撰《唐诗选选集》专选唐人五律,凡120家,以中唐为主,选刘长卿五律104首,韦应物103首,杜甫72首。蔡云程《唐律类钞》2卷,从《唐音》《唐诗品汇》中选出五七言律500首。李攀龙《唐诗选》7卷,卷3为五言律,选杜诗12首,王维8首,李白、高适各5首。李默、邹守愚撰《全唐诗选》18卷,五律选杜甫最多,为29首,王勃22首,王维19首,卢照邻、李白16首,孟浩然15首,岑参14首,宋之问、刘长卿各10首,余皆不满10首。李栻《唐诗会选》卷5为五律,选杜甫39首,刘长卿23首,岑参16首、李白14首,王孟、钱起、刘长卿各10首。汪琼《李杜五律辨注》5卷,专选李白、杜甫五律。徐用吾《唐诗分类绳尺》7卷,以选五律等五言诗为主。李沂撰《唐诗援》20卷,卷11至14为唐五律,选杜甫五律最多,达127首。施端教《唐诗韵汇》专选唐人五七律等近体,以上平、下平韵编次。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60卷,兼采五七言古近体。邢昉《唐风定》22卷,卷12至14为五律,题为“正风定”,选杜、李、王、孟等人五律。卷15亦为五律,题为“变风定”,选中晚唐人五律。

再看清人选本。王夫之《唐诗选评》4卷,卷3为五言律诗(附五排),选诗以杜甫为最,19首,王维12首,杜审言、李白各7首,王勃6首,余皆寥寥。吴绮《唐近体诗永》专选唐人五七律,各录7卷,五律取杜甫为多,次为刘长卿、姚合。王隼《唐诗五律英华》12卷,专选唐人五律。金是瀛等编《唐诗定编》14卷,卷7、卷8为五律,计124家,选杜甫、王维、孟浩然最多。钱良择撰《唐音审体》20卷,卷9至卷18为律诗,其中五律187首,杜甫最多,入选40首,李商隐次之,有11首,余皆不及10首。焦袁熹编《此木轩五言律七言律读本》,上卷为五律,选诗数百首。吴廷伟等编《唐诗体经》4卷,卷1为五律,多选李、杜、王、孟。俞南史撰《唐诗正》26卷,其中五律有4卷。黄山撰《唐诗摘钞》4卷,卷1选编五律152首,杜甫10首,王维8首,李白仅一首,余皆以中晚唐诗人为主。黄祐《唐五律七律选》专选唐人五七律,惜已佚。屈复《唐诗成法》12卷,实际上是一部唐代五七律的选本,卷1至5为五六百首,多选初盛唐人。沈德潜等撰《唐诗宗》10卷,分五古、七古、五律、七绝四体。乔亿《大历诗略》,多选大历诗人五律。黄叔灿《唐诗笺注》主选五七言律绝,卷1至3为五律,选杜甫最多,72首,次为王维、李白、孟浩然、李商隐。吴瑞荣《唐诗笺要》选五律2卷,以王、孟、李、杜四家为多。顾安《唐律消夏录》5卷,专选唐人五律,前4卷选初、盛唐人诗,以王维最多,中、晚唐仅1卷,重初、盛轻中、晚之意显见。吴烶《唐诗选胜直解》皆选近体,五律选杜8首,孟5首,王、李4首,高、岑3首。孙洙《唐诗三百首》卷5为五律,选杜甫10首,王、孟各9首,李白、刘长卿、李商隐各5首,司空曙3首,余皆一两首。宋宗元《唐诗笺》18卷,卷7至10录五律,杜甫最多,入选27首。张文荪《唐贤清雅集》3卷,卷2选五七言律诗,五律以王维为冠,取15首。袁漫恬《唐音拔萃》6卷,卷3选五律。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钞》选有五律2卷,凡例中时有洞见。刘文蔚《唐诗合选详解》12卷,卷5为五律,李白最多,入选21首。李怀民《三唐五律诗选》专选唐代五律,惜不传。张揔《唐风采》10卷,五律2卷,主选盛唐人诗。朱曾武《唐诗绎律初集》卷1及卷2选唐人五律。沈裳锦《全唐近体诗钞》5卷,卷1选五律62家160首,杜甫27首,李白16首、王维14首,余皆不满10首。胡本渊《唐诗近体》4卷,卷1为五律,杜甫最多。翁同龢《唐诗五律读本选注》1卷,专选唐人五律。王闿运《唐诗选》7卷,卷3为五律,选杜最多,有88首。沈宝青《唐诗谐律》2卷,专选唐人五律500首。姚鼐《五七言今体诗钞》选杜甫最多,独占160首,次为王维和李白,分别为47和42首。

最后看日本的唐诗选本。竺显常著《唐诗解颐》7卷,实为李攀龙《唐诗选》的精择本,卷3选五律67首。高井兰山撰《唐诗选画本》25册,五律有7册,亦从李攀龙《唐诗选》择出。佚名的《唐诗联材》专选五七言律诗。

综上,历代主要唐诗选本选评唐人五律的情况呈现出以下几个特点 :其一,自唐至清,随着人们辨体意识的增强,分体选评唐诗的选本愈来愈多,关于唐人五律的专门选本也愈来愈多。选评唐人五律的选本从唐代即已出现,早期的选本分体意识并不强,并没有明确标示所选之体或以诗体编次,直到宋末周弼《三体唐诗》等选本的出现,分体选评唐诗的选本才逐渐增多,至明清达到高潮,出现了《唐诗五律英华》《唐律消夏录》《三唐五律诗选》《唐诗五律读本选注》等数量可观的专门选本。其二,历代唐人五律选本在宗尚上分为两极,或宗初盛唐,或宗中晚唐,这与当时诗坛总体的宗尚风气息息相关。大致来说,唐末至宋代选本多选中晚唐五律,元明选本多宗初盛唐,清人选本则两者兼有。其三,自唐至清,杜甫五律的地位不断增强,越往后的选本选取杜甫五律的比例越高,明清以来的五律选本选诗数量几乎都以杜甫为冠,可见杜甫五律在整个五律发展史的崇高地位和非凡意义。杜甫之外,王维、孟浩然、李白、高适、岑参、刘长卿等人的五律最受选家青睐。

四、唐代五言律诗的整体研究

今人对于唐代五言律诗的研究大致可以分为整体研究和个案研究两类。所谓个案研究,是指以唐代某一诗人或诗人群体的五律为对象的研究。所谓整体研究,是指以整个唐代或特定时段内的全部五律或其中某一问题为对象的研究。综观学界的研究现状,唐代五言律诗的整体研究大致又可以分为全局研究、生成研究、定体研究、体制研究、接受研究等几个方面。

(一)全局研究

全局研究是对唐代五言律诗进行系统性、全面性、结构性的梳理和研究,其内容之丰富、结构之复杂、意义之重大,对学者的知识结构、专业功底、思辨和阐释能力提出了较高的要求。今检学界关于唐代五言律诗全局研究的成果,放眼所及,仅有钱志熙先生的《唐人五律研究》而已,其作为第一章收入《唐诗近体源流》一书中。《唐人五律研究》分为六部分内容,第一节为“体制略论”,本节提纲挈领,总论唐人五言律诗的渊源、定型过程和体裁特征,并汇集了明清及近人对五律发展的主要观点。第二节至第六节是本章的主体部分,按史的顺序分论初唐、盛唐、中唐前期和后期、晚唐等五个阶段的五律。钱作中许多观点高屋建瓴,慧眼独具,对于引导唐代五律研究有着开拓性和建设性的意义。如第一节中指出 :“从格律诗系统形成的角度来说,五律是诸体的核心……所以讲唐诗体裁,要从五律讲起。”钱先生将五律置于唐诗体裁系统这一全局进行观照,指出了五律在唐诗诸体中处在核心的地位,认为五律是研究唐诗体裁最重要的切入点,可谓真正切中了要害,点明了唐代五律研究的重大意义。又如指出五律的总体特征是讲求“兴象圆融,清真高浑”,要有“通体的平衡和谐,不能有欹轻欹重之感”。对于五律的特征古人多有论及,钱先生披沙拣金,从古人芜杂的观点中概括出五律的总体特征。再如第二节总评初唐诸家五律 :“初唐五律,太宗君臣沿陈隋体格,清绮为宗,时杂贞刚气质;流而为上官仪、李义府诸家之雕镂流靡。王绩以清新自然之格,语体颇近古诗,但并不乏纂组之功;流而为四杰,体物为宗,亦多缘情,而佳者风骨已具。沈宋、‘文章四友’出于宫廷,典雅华丽,行旅流人之作,则得江山之助,兴象已备;二张之作,更添浑灏之气,其流下启王维;陈子昂更重雄浑阔大,直开李、杜诸家。”系统、清晰地梳理唐人五律的格局和脉络并非易事,钱先生熟谙唐代诸家五律的渊源、特征、影响和意义,不如此则不能真正把握到唐代五律的承传发展脉络和特征。在论及盛唐五律的成就时,其一针见血地指出 :“所渭盛唐诸大家的五律创作,其造诣全在于能摆脱模式,不但摆脱齐梁的模式,就是他们自己的创作中,也没有模式可言 :一诗有一诗之风格,一诗有一诗之独特意境。何谓盛唐,此即盛唐;什么叫艺术之盛,这就叫艺术之盛。”论及中唐前期五律,则言其努力方向在于“格法精微、选言隽永、造境入微”,与取法汉魏的初盛唐五律流脉不同。中唐后期五律则受复古诗学的影响,并开始形成流派。晚唐五律,则有“流风”和“高格”两种,派内诸家多为流风所笼,派外诗人多能自出高格。诸如此类的具眼之评,钱作中俯拾皆是。总的来说,钱先生的《唐人五律研究》继承了传统诗学特别是明清以来诗学对于唐诗体裁学研究的优良传统,填补了今人唐代五言律诗全局研究的空白,许多观点极具开拓性和建设性意义,既是唐代五律研究的集大成者,也是后学研究的领路者。如果说钱作还有若干遗憾,首先是可能是限于篇幅,许多问题点到即止,并未充分展开阐述和论证;主要从纵向的即史的角度进行梳理,横向上的观照有所缺乏;研究方法仍延续的是传统诗学特别是明清人的方法。但瑕不掩瑜,这些瑕疵或遗憾不能抹煞《唐人五律研究》的重大价值。

(二)生成研究

五言律诗是唐代最早律化定型的诗体,亦是唐代创作数量最多的诗体。学界对于唐人五律的生成和定体过程问题给予了高度重视。关于五言律诗生成问题的研究,以葛晓音的《先秦汉魏六朝诗歌体式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吴小平的《中古五言诗研究》(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邝健行的《初唐五言律体律调完成过程之观察》(《唐代文学研究》1992年)和杜晓勤的《齐梁诗歌向盛唐诗歌的嬗变》(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最具代表性。葛作分上、中、下三编,下编探讨五言诗的产生和创作传统的形成,系统研究了五言诗的生成途径、汉魏五言诗的“古意”、两晋五古的特征、南朝五言诗体调的“古”“近”之变等问题,为我们梳理出一条五言诗由“古”变“近”的清晰线索。其中《南朝五言诗体调的“古”“近”之变》一文集中论述了五言律诗生成的几个关键问题,文章认为 :“在南朝五言诗体调由古趋近的渐变过程中,导致古、近体调之间差异的原因,不全取决于声律。五言诗的结构层次、创作方式、表现功能的变化,也是促使体调由古趋近的重要因素。这种变化与声律的发展在宋齐梁时期并不完全同步,至梁中叶以后才自然趋向融合。”这就与传统的认为五言诗体调由古趋近完全取决于声律的观点截然不同,为我们的研究打开了全新的思路。吴小平的《中古五言诗研究》是目前学界关于中古五言诗发生和发展最全面、系统的论著,全书偏重的是形式问题的研究,分上、下两编探讨两个问题 :一是五言诗体的形成和兴起问题,二是五言律诗的形成和兴起问题。下编分六章,第一章讨论的是声律格律化的理论基础——永明声律说,第二章研究声律格律化的实际形态——永明体和齐梁体,第三章探讨五言八句诗的形成即篇制的格律化问题,第四章研究五言诗对偶的格律化问题,第五章梳理五言诗篇制、声律、对偶等因素的结合亦即五言律诗的最终形成过程,最后一章进一步探讨了律诗的审美机制和其形成的美学动因问题。可以说,吴作对五言律诗形成过程中的几个关键问题做出了全面系统且有理有据的回答。邝健行的《初唐五言律体律调完成过程之观察》集中探讨高祖武德初年至睿宗景云二年的94年间,五言律诗平仄由不和谐到和谐的安排过程及相关问题,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相结合的方法,得出的结论令人信服。杜晓勤的《齐梁诗歌向盛唐诗歌的嬗变》,主要依据殷璠《河岳英灵集序》所言盛唐诗“自开元十五年后,声律风骨始备矣”这一基本特征,从声律的完善和风骨的形成这两条线索入手,研究齐梁诗歌向盛唐诗歌的嬗变。上编系统研究了从永明体到沈宋体的流变过程中诗歌声律的完善问题,对于永明声律说在齐梁、周、陈、隋、贞观前中后期、高宗朝、武后朝等时期的进展做了细化分析,并采用量化分析的方法对永明至隋末以及初唐五言新体诗的发展情况做出了科学统计。下编从士风和诗人心态研究着眼,研究诗歌从齐梁时期“性灵摇荡”到盛唐时期“风骨凛然”的蜕变过程,亦即风骨因素的形成问题。上、下编分别从声律和风骨入手,定性、定量分析有机结合,对齐梁诗歌向盛唐诗歌的嬗变的关键问题做出了有力的回答。除以上诸作外,钱志熙的《略说近体诗与古诗的渊源关系》(《古典文学知识》1998年第2期),松浦友久的《从六朝新体诗向唐代近体诗的演变——以“对偶性”与“拍节节奏”为中心》(《南阳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7期),石观海的《宫体诗派与古诗的律化》(《社会科学研究》2006年第2期),李鹏飞的《中古五言诗形式美学研究》(浙江大学博士论文2012年),毛振华的《论陈代文会活动与五言诗的律化》(《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2012年第5期),杜晓勤的《五言诗律化进程与唐诗体式研究的思考与探索》(《北京大学学报》2016年第1期)等论著对于五言律诗的生成问题也做出了各自的回答。

(三)定体研究

关于五言律诗定体的问题,学术界也有所争讼。传统的主流观点认为,律诗最终完成于沈、宋之手。古人对此也曾提出异议,如许学夷就认为律体的定型应有杜审言的一份功劳,并将其与沈宋同列为“近体之祖”。今人对于五言律诗的最终定体亦各有见解,除传统的沈宋说,还有梁陈说、四杰说、杜审言说(“文章四友”说)、初唐诸家说、王维说等等。如刘宝和的《律诗不完成于沈宋》(《中州学刊》1984年第3期)认为 :“律诗不完成于沈佺期和宋之问,而是完成于杨炯、骆宾王、杜审言与李峤,尤其以杜审言、李峤贡献更大。”杜青山的《五律定体考》(《南都学坛》1989年第3期)对于五言律诗定体于唐代的主流观点提出质疑,并通过对六朝人在声律、对偶上的贡献的仔细梳理,最终得出结论 :“无论是从谐调平仄还是从用韵对偶上看,梁陈人的创作已是格调鸿整、法度蔚严的五言近体诗了,唐代诗人对梁陈诗人的创作,是承袭而不是改制。”陈铁民的《论律诗定型于初唐诸学士》(《文学遗产》2000年第1期)认为律诗并非定型于沈宋之手,并通过对初唐诗人作品声律情况的统计和对比,指出律体的最终定型者为初唐的一批珠英学士和修文馆学士,又通过对初唐学士制度等原因的考索揭示其原因。韩成武、陈菁怡的《杜审言与五律、五排声律的定型———兼述初唐五律、五排声律的定型过程》(《深圳大学学报》2003年第1期),通过对初唐时期19位诗人五律、五排的声律运用情况的统计和考察,得出五律、五排体制定型于初唐末期的结论,并指出由于杜审言在诸人中合律程度最高,故应享有诗体定型的首功。龚祖培对此文观点提出质疑,其《五言律诗定型时间新考——以李乂(次苏州)为例》(《文史哲》2010年第3期)一文不满于律体定型于武周时期的笼统说法,以李乂为研究的突破口,认为其41首近体诗皆完全合律,以此推断在李乂现存写作年代最早的五律《次苏州》之前,五言律诗的声律形式已经确定。同时再与其写作年代相近的诗人联系考察,得出律体定型于高宗朝后期至武则天朝前期的结论,并驳斥了律体定型于武周朝后期的说法。龚祖培的另一篇文章《也论五律、五排声律的定型——杜审言“首功”说质疑》(《长沙理工大学学报》2011年第4期)则对韩文不依据诗歌写作的年代考查而仅靠诗歌合律百分比统计的研究方法提出了质疑,认为杜审言不应享有律诗定体的首功。李娟的《论初唐诸杰在律体定型中的作用》(《大连海事大学学报》2011年第5期)认为“四杰”“文章四友”在律诗定型中有其重要贡献,并通过对其诗作在篇制、用韵等方面的综合比较,得出“杜审言、李峤完成了律诗的初步定型,而沈、宋促使律体全面成熟”的结论。

(四)体制研究

体制是规定诗歌艺术品质的主要因素,从这个层面来说,体制研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五言律诗定型于唐代,又在唐代取得了艺术上的最高成就,所以五言律诗这一诗体的核心特质在唐代已经得到基本确立和完善,后世诗人也只是在风格方面有所发展而已,在体制上则基本沿袭唐人。关于五言律诗体制的研究,各类诗律学著作大多都会重点论述。其中以王力先生的《汉语诗律学》(中华书局2015年)最为详实和透彻,书中探讨了五言律诗的用韵、平仄格式、拗救规则、诗病、对仗、句式、语法以及古风式的五律等问题,遍涉五言律诗体制问题的方方面面,是今人学习五律体制的重要参考著作。此外,启功的《诗文声律论稿》(中华书局2011年),褚斌杰的《中国古代文体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程毅中的《中国诗体流变》(中华书局2013年)、冯胜利的《汉语韵律诗体学论稿》(商务印书馆2015年)等著作都各有论及。但以上这些著作大多阐释的是五言律诗的一般特征,而对于唐人五律在体制上的一些独特性的研究上却有所欠缺,这一块内容实际上本该是这一领域研究的重点,从目前学界研究状况来看,还是有相当大的开拓和提升空间。不过,近年来学界在这一问题上也取得了一些进展。譬如张培阳的《近体律句考——以唐五律为中心》,作者感于历代有关近体律句数量、内容的记载多有不同的状况,选取了唐代12位最具代表性的诗人的2 200首平韵五律进行声律方面的定量分析,得出唐人所使用的律句大约有21种。其中有8种使用最为频繁,包括“一不论”中的7种以及“平平仄平仄”一种,次频繁的是“三不论”中的5种,“仄平仄仄仄”“仄平仄平仄”等剩余的8种所占比例虽不大,但同样列入近体律句的范畴。这篇文章收入其博士论文《近体诗律研究》中,另外,其论文上编第一章“五律的声律发展和定型”也讨论了五律体制的一些问题,可资参阅。

(五)接受研究

目前学界还没有专门的研究唐人五律接受史的著作,多集成于唐诗的总体接受研究中,如张毅的《唐诗接受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等。考察唐人五律的接受情况,对于唐人五律选本的研究也应纳入研究范畴。目前专门研究唐人五律选本的文献并不多,梁琳的《从〈唐诗别裁集〉看沈德潜的五律律“风格”升降说——兼论沈德潜以“风格”选诗的得失》(《甘肃社会科学》2011年第6期)可算一例,该文以清人沈德潜的唐诗选本《唐诗别裁集》为研究对象,从中推演出唐人五律风格升降的轨迹,并探讨其以“风格”选诗的得失。岳进的《明代唐诗选本与五言古律之辨》(《江西社会科学》2015年第4期)则以明代唐诗选本为对象,从其对唐人五律的评选中得出结论,即明代选家对古律诗的接受与唐人五律体调的构建紧密关联。除此以外,目前学界对唐人五律选本的研究大多数集成于唐诗总集或选本的研究中,如石树芳的《唐人选唐诗研究》(浙江大学博士论文2012年)、陈斐的《南宋唐诗选本与诗学考论》(大象出版社2013年)、金生奎的《明代唐诗选本研究》(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07年)、贺严的《清代唐诗选本研究》(人民出版社2007年)、韩胜的《清代唐诗选本研究》(南开大学博士论文2005年)、张敬雅的《清代唐诗总集序跋研究》(上海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16年)等等。另外,孙琴安的几本资料性的著作值得注意,其《唐诗选本提要》(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年)收集了历代唐诗选本六百余种,并写成提要,是目前“唐诗学”研究人手必备的书目之一;《唐五律诗精评》(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是一部唐人五律的选本,选诗凡二百余首,突出“精”字,以李、杜、王、孟四家为多,余皆不满十首。该书在某一诗人及所选诗歌后面皆附有历代诗论家评论其五律的话语,集评之后还有作者本人的按语,大多提纲挈领且时有洞见,此书对于唐人五律研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五、唐代五言律诗的个案研究

(一)初唐五言律诗的个案研究

个案研究是目前学界在唐代五律研究中的重点所在,其中又以对王维、孟浩然、杜甫、张籍、贾岛、姚合等五律大家的研究为多。以初唐时期而论,学界关注较多的是“初唐四杰”“文章四友”“沈宋”的五律,但专论初唐诗人五言律诗的文章较少,多集成于某一诗人或诗人群体的研究之中。骆祥发的《初唐四杰研究》(东方出版社1993年)主要从思想内容方面着手研究,于艺术层面则不甚着意;员平平的《“初唐四杰”诗律研究》(山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1年)系统分析了“四杰”诗歌的平仄格式、对仗情况、用韵特征等诗律问题。“四杰”中又以王勃和杨炯长于律诗,故对其研究较多。苏爱风的《王勃诗歌艺术研究》(南京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7年)在第五章探讨了王勃五言律诗的艺术特色;张培培的《王勃诗歌研究》(山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3年)在第四章也讨论王勃对于五言律诗发展的贡献;王礼亮的《杨炯研究》(西南大学硕士论文2012年)、张旭的《杨炯诗文研究》(河北大学硕士论文2013年)未对杨炯诗歌进行分体讨论。“文章四友”是学界关注的另一个热点,许总的《论“文章四友”与唐前期诗歌艺术进程》(《中州学刊》1994年第6期)探讨了四人诗歌创作的近体化趋向及其在唐前期诗歌艺术进程中的地位和意义;侯清娜的《初唐“文章四友”研究》(黑龙江大学硕士论文2006年)第四章和潘雪的《“文章四友”诗歌创作研究》(西北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2年)第三章论述了“文章四友”对五律发展的特殊贡献。“文章四友”中又以杜审言和李峤的研究最多,陈菁怡的《杜审言诗论》(河北大学硕士论文2000年)、张采民的《论杜审言对近体律诗发展的贡献》(《福建论坛》2003年第5期)都系统讨论了杜审言在律诗定型过程中的重要贡献;赵建明的《杜审言研究》(四川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0年)、吴曼《杜审言研究》(河北大学硕士论文2013年)皆在第四章从杜审言对杜甫的影响角度探讨其五律的体式特征。关于李峤的五律的探讨,苗富强的《李峤诗歌研究》(河北大学硕士论文2006年)、王芹的《李峤及其诗歌初探》(山东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9年)、张玉翠的《论李峤诗声律研究》(山东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1年)、张琦的《李峤杂咏诗的文体学研究》(陕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2年)皆有论及。“沈宋”作为主流观点认定的五律定体者,对于其五律的研究亦较多,但也多集成于其诗歌的整体研究中,相关代表文献如李娟的《“沈宋体”研究》(浙江大学出版社2015年)、林善雨的《沈佺期、宋之问诗歌研究》(安徽大学硕士论文2007年)、祁宏涛的《沈佺期、宋之问诗韵考》(西北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9年)等。对于初唐其他诗人五律的研究,较具代表性的还有耿胜英的《王绩研究》(河北大学硕士论文2006年),其在第四章论及王绩对五言近体诗的贡献;初盛唐之交“二张”的五律亦颇受重视,代表文献如周睿的《张说研究》(四川大学博士论文2007年)、谢心丽的《张说诗歌声律研究》(山东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1年)、顾建国的《张九龄研究》(中华书局2007年)、孙琴安的《论张九龄的五言律诗》(《盐城师范学院学报》2010年第2期)等。

(二)盛唐五言律诗的个案研究

以王维、孟浩然、李白、杜甫、岑参等为代表的盛唐诸家五律,已完全摆脱了初唐五律沿袭齐梁格调的做法,确立了这一体裁的经典创作范式,使得五言律诗从齐梁体真正转变成了唐体。王、孟一派历来被认为是五言律诗的正宗嫡派,如李重华在《贞一斋诗话》中所云 :“五言律老杜顾属圣境,而王、孟确是正锋。”[4]研究王、孟一派五律的文章较多,如邱瑞祥的《论王维五言律诗的情感倾向》(《贵州大学学报》1994年第3期)认为王维的五律按内容可分为赠答、送别、游览、述怀四类,大多表现出一种温柔敦厚、中正平和的情感倾向,亦即儒家倡导的中和之美,呈现出“诗意雅秀”的独特风格,并将原因归结为王维儒禅杂糅的文化心理结构。赵晓驰的《王维近体诗句法研究》(重庆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5年)专门就王维近体诗的句式、句型、字法、章法和句法的诗学功能进行探讨。陆平的《王维——盛唐律诗第一高手》(《文学遗产》2011年第6期)指出王维五律的题材内容在盛唐诗坛比李白更为广泛,其五律凭借诗情、画意、音乐美与佛理禅趣的浑融一体,加之精心结撰的章法、句法和字法,使之与李白五律并峙为盛唐五律的两座高峰,同时也是通向杜甫律诗艺术最高峰的主要桥梁。黄立一的《王维五律的文学史意义》(《古典文学知识》2015年第2期)认为王维五律的文学史意义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独构一种诗体典范、标举一个美学至境、形成一脉创作影响。王辉斌的《论孟浩然的五律艺术》(《湖北民族学院学报》2003年第2期)认为孟浩然的五律具有极高的艺术成就与审美价值,风格方面兼有阳刚之美和阴柔之美,技法方面各体兼备、形式多样,此外孟浩然的五律还影响了李白等诗人的创作。关于李白五律的评价问题,古人早有争讼,或以为“太白不长于律”(潘德舆),或以为其“大手笔也”(吴乔)。今人对于李白五律亦各有见解,如房日晰的《试论李白的五言律诗》(《西北大学学报》1980年第4期)认为李白五律的艺术成就不亚于其七言绝句和歌行,后者代表了李白豪放雄壮的艺术风格,而五律则代表了李白另一种清新秀丽的艺术风格,李白之所以能成为大家,其中一个重要标志就是他能成功运用截然不同的几种艺术风格。陈定玉的《天际白云自卷舒——李白五律艺术论》(《福建师范大学学报》1989年第3期)认为李白的五律超越了初唐诸家的“典丽精工”,也与王、孟一派的的“清空闲远”分道扬镳,亦不同于杜甫的“寓纵横排募于整密中”,在盛唐诸家中独成一境,但其成就却为歌行、七绝所掩盖。宋心昌的《李白五律艺术论略》(《河北师范大学学报》1992年第3期)就李白五律的艺术成就及其在盛唐的地位发表看法,认为在王、孟、李、杜等唐代五律四大家中,李白的地位仅次于杜甫,而可与王维、孟浩然相匹敌。张培阳的《李白“以古行律”表微》(《河南师范大学学报》2015年第1期)认为“以古行律”是李白近体诗歌的突出特点,并以五律为例,指出“以古行律”在平仄、对偶方面的具体表现形式。高、岑二人以古体为主,高适五律多率意之作,岑参在近体诗方面用力多于高适,其五律气势激壮,辞藻整丽,惜目前仍五专门探讨高、岑特别是岑参五律的文章。此外,在这几大家之外的其他盛唐诗人,专门研究其五言律诗的文章目前亦不得见,多集成于整体研究之中。

(三)杜甫五言律诗的个案研究

杜甫的五言律诗在创作数量上居唐人之冠,达到630首之多;不仅如此,杜甫还是五言律诗这一体裁真正的立法者,其五律“差不多穷尽了这体制的变化”[5],后世的五言律诗几乎都都不同程度地受到杜甫五律的影响。作为五言律诗这一诗体承前启后的枢纽性人物,研究其五言律诗显得十分迫切和必要,近年来学界对其研究的热度也逐渐提升。陆志韦的《试论杜甫律诗的格律》(《文学遗产》1962年第4期)有专节从格律发展角度探讨杜甫对五言律诗的特殊贡献。赵谦的《杜甫五律的艺术结构与审美功能》(《中国社会科学》1991年第4期)是较早专门探讨杜甫五言律诗的文章,其将杜甫五律的结构分为六种类型 :起兴结构、客观结构、双线结构、给连结构、比较结构和意象链结构,并详细论述了其结构艺术的丰富性以及美学功能的多样性。程建虎的《浅议杜甫“四实”格五律的景联在抒情方式上的特点》(《杜甫研究学刊》2005年第3期)以小见大,专就杜甫“四实”格五律的景联的安排问题进行探讨,认为杜甫采用由远到近、由物至己、隐喻象征等手法配置景联,有效避免了景物的平板堆垛,在抒情方式上也产生了感情层层递进的艺术效果。李新的《管窥杜甫秦州五律的艺术特色》(《天水师范学院学报》2005年第6期)专门就杜甫在秦州时期创作的56首五律的艺术特色进行研究,认为这些诗作具有对仗形式多样、入韵首句突起、“一”字的反复使用、“四一”句式的大量运用、“十字句法”的结篇艺术等艺术特点。如果说2010年代以前关于杜甫五律的研究还呈现出局部研究的面貌,那么2010年代以后在杜甫五律的系统性研究方面则取得了长足的进展。叶汝骏的《杜甫五言律诗研究》(浙江工业大学硕士论文2014年)是系统研究杜甫五律的文献,文章从杜甫五律的渊源、题材、风格、字法、句法、章法、声律、修辞、影响等角度全方位地梳理了杜甫五律的艺术特质,作者还从诗学辨体论、文艺社会学和家学渊源的视角分析了五律成为杜甫创作的最主要诗体的原因。此外,叶汝骏的《杜甫五言律诗章法研究》(《长江大学学报》2014年第7期)一文分析了杜甫五律及五律组诗的章法结构类型,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指出杜甫五律组诗有四种章法结构,即总分分、分分总、线性和首尾接续的一体化结构。葛晓音的《杜甫五律的“独造”和“胜场”》(《文学遗产》2015年第4期)客观评价了杜甫五律的艺术成就和在诗歌史上的地位,其“胜场”表现为包蕴众体、气象恢宏和错综变化,其“独造”则体现为取景、造境内涵的极大拓展和对“物色生态”穷理尽性的深刻体察,且在句字组合上不受散文语法的逻辑限制,充分发挥了五律这一体制的美学潜能,此正是杜甫五律的不可及处。吴淑玲、韩成武的《杜甫五律体制研究之一》(《南都学刊》2016年第2期)和《杜甫五律体制研究之二》(《南都学刊》2016年第3期)系统探讨了杜甫五律的内容、风格、字法、句法、声律、韵律、对仗等方面的体制特征。

(四)中唐五言律诗的个案研究

初唐诸家确立了五律的基本体制特征,盛唐诸家五律则成为这一诗体的正宗与典范,杜甫五律登峰造极,达到了这一诗体最高的创作成就。横亘在中唐人面前的是初盛唐五律取得的巨大成就,如何承继传统并继续做出有益的开拓,是身处承变之际的中唐诗人必须面对的问题。中唐前后期诗人各自采取了不同的策略,中唐前期亦即大历时期是唐代五言律诗创作的一个高峰期,诗人的五律多沿袭初盛唐体制,并朝向精致化、内敛化的方向发展。关于此期五言律诗的个案研究,以刘长卿和“大历十才子”为主。前者如陈顺智的《刘长卿诗歌体裁论》(《西南师范大学学报》1995年第1期)评价了刘长卿五律创作的突出成就和重要地位;范海玉的《刘长卿五言律诗研究》(河北大学硕士论文2000年)在考察“五言长城”与其五律关系的基础上评价刘长卿的五律,首章指出五律是“五言长城”的刘长卿创作的核心,次章研究其五律的思想情感,三章研究其五律的艺术特征,末章指出刘长卿五律的贡献和对后世的影响。研究“大历十才子”的代表性著作是蒋寅的《大历诗风》(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和《大历诗人研究》(中华书局1995年),两书虽未分体讨论,但仍值得研究者重视。中唐后期诗坛虽笼罩在诗学复古风气之下,但此期的五律创作并未衰微,相反一些诗家的五律创作范式深刻影响了晚唐乃至以后的诗人,并逐渐开始形成了流派。韩孟一派专研古体,于近体不甚着力,相关研究文献较少,如吴振华的《论韩愈的律诗》(《宜春学院学报》2011年第11期)、俞静娴的《李贺诗歌分体研究》(浙江大学硕士论文2014年)等。元白一派则古、近体较为均衡,特别是白居易,其律诗存诗数量仅次于杜甫和齐己,相关研究文献如王婷婷的《白居易近体诗研究》(黑龙江大学硕士论文2008年)和田雨的《白居易杂律诗研究》(黑龙江大学硕士论文2011年);关于元稹五律,郭自虎的《元稹与元和文体新变》(安徽大学出版社2010年)也有专节讨论。两派之外,孙琴安的《论刘禹锡的五律》(《铁道师院学报》1999年第3期)专就刘禹锡的五律进行研究,深入探讨将其五律的怀古、写情、写景佳作,指出其晚年五律的精切老成,并将其置于整个唐代的五律中加以比较,揭示出其在唐代五律中的特殊地位。以上诸人实际上还不是中唐后期五律研究的主要对象,杨慎《升庵诗话》在论及晚唐五律流派风格之时指出 :“晚唐之诗,分为二派。一派学张籍……一派学贾岛……”[6]此期对后世诗人产生重大影响的其实是两派各自的别调——张籍、王建和贾岛、姚合的五律。关于张、王五律的研究,相关代表文献如宗瑞冰的《评点视野下的张籍五律诗歌艺术——以李怀民评点为例》(《苏州大学学报》2009年第2期),周丽娜的《王建律诗研究》(首都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9年),于展东的《“张籍王建体”研究》(陕西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09年)及其《张籍五言律诗简论》(《西安石油大学学报》2011年第4期)等,各自对张籍、王建的五律的艺术特色和诗歌史地位做出了评价。此外,纪作亮的《张籍研究》(黄山书社1986年)和焦体检的《张籍研究》(河南大学出版社2010年)也有专节讨论张籍的五律。相比张、王,学界对于贾、姚特别是贾岛五律的研究更为繁盛。相关代表性文献如刘宁的《“求奇”与“求味”——论贾姚五律的异同及其在唐末五代的流变》(《文学评论》1999年第1期),姜光斗的《论贾岛五律诗》(《南通师范学院学报》1999年第2期)和《论贾岛五律的艺术特色与历史地位》(《唐代文学研究》2000年),张文利的《贾岛五律艺术特色探析》(《唐都学刊》1999年第4期),张震英的《不拘成法别开生面——论贾岛五律的对仗艺术》(《广西社会科学》2005年第6期),陈小亮的《贾岛五律与佛教戒律的类比之误——以宇文所安的晚唐诗研究为例》(《浙江学刊》2009年第2期),白爱平的《姚合贾岛五言律诗的体式特征》(《唐都学刊》2009年第5期)等等,另外,齐文榜的《贾岛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在第九章专节讨论了《贾岛五律破体变格》,观点新颖。除上述文献外,关于贾、姚五律其他集成性的研究更是不可胜数。可见在中唐后期诸派中,真正专以五律见长并产生重要影响的,还属贾、姚一派,从学界的研究状况亦可见一斑。

(五)晚唐五言律诗的个案研究

晚唐近体大盛,是唐代五言律诗创作的高峰期之一。晚唐五律作者庞杂,家数众多,除晚唐三大家李商隐、杜牧、温庭筠尚能自出高格外,其他诗人多为流风所笼罩,要之大体有三 :取法盛唐的一派如张祜、马戴、许浑等;源出贾姚的一派如方干、周贺、李洞等;源出张王的一派如朱庆馀、司空图、章孝标等。具而言之,温、李、杜等晚唐三大家长于近体,尤工七言,相较之下五言稍弱,李商隐的五律又在温、杜二人之上。故他们的七言近体是学界研究的热门,专文研究三大家五律的文献很少。可采者如张一南的《李商隐在桂林的五律创作》(《文史知识》2013年第9期),文章指出李商隐在桂林任上写作的五律和排律的比例远高于其他诗体,归途中写作五律和排律的比例亦高于去程,这与李商隐在桂林期间的心态和五言律诗艺术特质相关,并指出这是其学习齐梁诗歌艺术的一个重要表现。赵丹的《温庭筠诗歌论稿》(吉林大学硕士论文2009年)从分体角度探讨了温庭筠的五律等近体诗。李愚镛的《杜牧诗歌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2007年)第五章第二节探讨了杜牧包括五律在内的近体诗的艺术成就。晚唐三大家之外,学界对于晚唐五言律诗个案的研究亦较少。赵立春的《张祜的五言律诗》(西藏大学硕士论文2009年)从内容和艺术的角度系统研究了张祜的五言律诗的独特价值,并通过梳理张祜诗歌的接受史,归结出其五律的历史地位。关于其他诗人五律的研究,多集成于其近体诗和整体性的研究中,兹举数例。周蓉的《许浑律诗论略》(《西北师大学报》1994年第5期)认为许浑的五、七言律诗标志着唐代律诗发展到纯熟阶段;韩丽霞的《章孝标诗歌刍论》(《文学遗产》2006年第4期)认为章孝标的五言律诗主要受白居易、张籍的影响;白笑天的《韩偓诗歌研究》(兰州大学硕士论文2011年)第五章第一节从分体角度研究韩偓的诗歌;杨贺的《李洞及其诗歌艺术研究》(南京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2年)第三章从体裁角度分论李洞诗歌,第一节探讨其五言律诗,指出李洞五律取法于贾岛,秉承其极端苦吟的创作态度,其五律呈现出以卓峭工巧、清寒幽僻的艺术风貌;何苇的《晚唐诗人崔涂研究》(安徽大学硕士论文2014年)第四章有专节分析崔涂最擅长的五言律诗;朱力力的《齐己及其诗歌研究》(南京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5年)第四章专门探讨了包括五律在内的齐己诗歌的诗体特征。

六、问题与展望

对于唐代五言律诗的研究酝酿于唐人五律生成和生长的唐代,在其后至今千余年的时间里,人们对其的讨论和研究非但未曾消歇,反而逐渐发展成为古典文学研究领域中的一门显学亦即“唐诗学”的重要分支。通过前文的回顾,在唐代五言律诗千余年的研究历史中,古、今学人不断开疆拓土,取得了灿若星河的研究成果。尽管如此,对于唐代五言律诗的研究仍存在若干缺憾,仍有加强和改进之必要。

其一,如何承继古人特别是明、清学人在唐人五律研究领域所开创的优良传统,并在此基础上建构具备现代意义的唐诗形式、体裁研究体系,使其更具系统性、学理性和独立性,是摆在今人唐诗形式、体裁研究面前的挑战,也是构建现代“唐诗学”一个绕不过的问题。对于唐人五律的研究,不可能全盘抛弃古人的研究传统,相反,古人特别是明、清学人开创的若干优良传统正是今人所忽视或缺乏的,今人的研究如若没有这些根基,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理想的现代意义上的唐诗形式、体裁研究,应根植于本民族的学术传统,并审慎、合理地借鉴新方法、新理论,在两者有机结合的基础上探索新的民族研究形式。

其二,相较七律等其他唐诗体裁的研究状况而言,对于唐人五律的研究在总体上仍比较落后,这与五律在唐代的实际地位全然不符。五律是唐诗诸体中最先完成律化的诗体,是联结古、近二体的枢纽性诗体,研究唐诗的体裁系统,五律是最为关键的突破口;同时,五律也是唐人创作数量最多的诗体,《全唐诗》经过数代人的不断辑佚,目前存诗约有五万五千余首,其中五律大致有一万五千余首左右,约占全唐诗的三成,非其他诗体可比肩。在唐以后,七律、七绝成为主流诗体,五律一体再也没有取得更大的突破。所以,可以说五言律诗最辉煌的时代在唐代,五言律诗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堪称唐代的第一诗体。五律在唐代坐拥如此显赫的地位,今人却尚未有一部系统性的研究专著出现,目前学界在这方面取得的最高成就也仅钱志熙先生《唐诗近体源流》中的一章而已,这不仅与五律在唐代的实际地位相左,也与其他诗体的研究状况形成鲜明对比。

其三,在唐人五律的研究中,学界关注较多的仍然是外部的研究,即关注的是唐人五律的社会背景、题材内容、思想情感、诗人经历,以及与各种文化因素的关系等层面。外部研究固然重要,是唐人五律研究中决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强调外部研究不代表内部研究可以忽略,相反,内部研究才是真正触及唐人五律艺术机制、规律层面的研究,内部研究与外部研究紧密配合才是理想的研究状态,明清学人在这方面做的比较好,可惜今人多未继承和发扬。近年来,学界对于唐人五律的内部研究开始重视,研究成果相比上世纪不断增多,但目前学界的关注点主要在于五律的生成过程和机制问题、定型的最终时间和人物问题等,这几方面相关成果较多,研究也较为成熟。而对于内部研究中最为核心的问题,即对于唐人五律的美学特质和体制特征问题的研究,目前仍然乏人问津,或零散而未触及关键。未来这一问题应当成为学界重点关注和研究的对象。

其四,目前学界对于唐人五律的接受史的研究较为薄弱,对于唐人五律选本的研究也有加强的必要。唐代是五言律诗最为辉煌的年代,后世的五律几乎都以唐人五律为典范。尽管后世五律没能达到甚至超越唐人的五律,七律、七绝的强势崛起也让五律黯然失色,但五律始终是近体中极其重要的一体,唐以后的创作体量也非常可观,对于这些五律如何接受唐人的影响,相关的研究几乎是空白,这方面甚有开拓空间。历代唐诗选本众多,明清以来专选五律的唐诗选本也有不少,这方面的研究也大有可为。

其五,关于唐代五言律诗的个案研究,学界关注较多的是沈佺期、宋之问、杜审言、王维、孟浩然、李白、杜甫、岑参、白居易、张籍、贾岛、姚合等大诗人,其中又以初、盛、中唐诗人为主。问题一在于一些名气较小的诗人的五律长期被研究者忽略,其在唐人五律中的位置还没有得到清晰界定,其五律的若干独特的艺术价值也还没有被充分发掘;问题二在于学界仍然以研究初、盛、中唐诗人的五律为主,对于晚唐诗人的五律研究不够充分,晚唐是唐代五律创作的高峰期,此期的五律大有深入研究的必要;问题三在于,一些往往被认为擅长它体的重要诗人,如陈子昂等,对于其五律的研究相对缺乏,如何认识这些诗人五律的价值,是该为其正名还是维持原判,这方面仍大有文章可作。

其六,在承继民族研究传统的同时,应积极而审慎地接纳新方法、新理论的介入。传统的研究方法有其优长处,也有其不足处,新方法、新理论的合理介入,往往能为学者的研究打开全新的视角,关注到传统研究方法未能发现的问题,在解决本领域的关键问题上或大有裨益。譬如现代语言学的介入可以说是一个有益的尝试,诗歌是语最高层次的艺术,研究诗歌不得不关注诗歌的语言,现代语言学中诸如韵律学、语体学、类型演变学等理论工具的介入,可以帮助我们更科学地研究唐人五律的美学机制等问题。强调新方法、新理论的介入,并非否定传统或全盘接受,如何选择具有普适性价值的新方法,如何寻找新方法的合理介入方式,如何处理其介入的程度,以及如何有机配合新旧方法的使用,这些都是学者在引入新方法时应当重视的问题。

[1] 陈伯海.唐诗学引论[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70-209.

[2] 沈德潜选编,李克和等校点.唐诗别裁集[M].长沙 :岳麓书社,1998:1.

[3] 王尧衢注,单小青,詹福瑞点校.唐诗合解笺注[M].保定 :河北大学出版社,2010:1.

[4] 李重华.贞一斋诗话[M]∥王夫之,等撰.清诗话.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925.

[5] 朱自清.经典常谈[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98.

[6] 杨慎著,杨文生校笺.升庵诗话校笺[M].成都 :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97.

[责任编辑朱伟东]

ReviewofFive-characterOctavePoetryintheTangDynasty

YE Ru-jun

(HumanitiesandCommunicationsCollege,ShanghaiNormalUniversity,Shanghai200234,China)

The form of five-character octave poetry was adopted in a largest number of poems in the Tang Dynasty, having reached its climax. Its study belonged to an important branch of Tang poetics. The ancient and modern scholars, with much pioneering and intensive effort, have made great achievements in its overall research, case study, evaluation, selection, edition and appreciation, nevertheless, shortcomings still remained. In the research pattern of the Tang poetry, in the academic circles, the study of the five-character octave poetry does not necessarily accord with its actual position in the Tang Dynasty.

Tang dynasty; five-character octave poetry; genre; Tang poetics

I207.227

:A

:1001-0300(2017)04-0016-13

2017-01-06

叶汝骏,男,浙江景宁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唐宋文学与诗词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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