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主流思想界关于对华政策的最新争论

牛 田 盛

(南阳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南阳 473061)

美国主流思想界关于对华政策的最新争论

牛 田 盛

(南阳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南阳 473061)

中国国力的快速增长以及近年来中美之间的全面竞争引发了美国学界新一轮关于对华政策的反思和争论。美国传统所奉行的支持中国崛起成为一个富有、强大、和平的国家并希望与中国建立长期友好合作关系的政策正受到质疑。在当前美国主流思想界，关于如何应对中国崛起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反对中国崛起的改变派与支持中国崛起的维持现状派。前者基于现实主义视角，主张改变美国长期奉行的对华接触政策,对华奉行接触和遏制的双轨政策，加强威慑甚至对抗；后者从自由国际主义视角出发，主张继续奉行美国对华接触政策，与中国合作共赢。

美国；思想界；中国崛起；对华政策；争论

美国国内关于对华政策的争论由来已久，早在20世纪90年代，关于如何应对中国崛起问题美国国内展开了激烈的对华政策辩论，并形成“遏制派”和“接触派”[1]。近年来随着中国国力的快速增长以及美国和中国之间愈演愈烈的战略竞争，引发了美国学界新一轮关于如何应对中国崛起的争论。美国要不要转变对华战略？过去八届政府继承的接触政策失效了吗？2015年美国有四本关于中国崛起的代表性著作相继问世，分别是美国顶尖智库兰德公司的《美中军事记分卡:军力、地理与变化中的均势(1996-2017)》(The U.S.-China Military Scorecard: Forces, Geography, and the Evolving Balance of Power, 1996-2017)，白宫中国问题专家白邦瑞的新书《百年马拉松：中国要取代美国成为世界超级大国的秘密策略》(The Hundred-Year Marathon China’s Secret Strategy to Replace America as the Global Superpower)、美国海军军事学院中国海事研究所副教授、中国安全政策专家莱尔·戈德茨坦的新著《相向而行：如何缓和美中之间日渐显现的竞争关系》(Meeting China Halfway: How to Defuse the Emerging US China Rivalry)、普林斯顿大学国际关系领域知名学者柯庆生的《中国的挑战：如何影响一个崛起大国的选择》(The China Challenge: Shaping the Choices of a Rising Power)。这四本著作基本代表了当前美国智库对中国崛起的两种截然相反的主流观点：支持中国崛起与反对中国崛起。本文通过介绍构成美国这场争论大致轮廓的四本著作，旨在帮助了解美国主流思想家对华政策的最新动态及其理论背景。

一、《美中军事记分卡:军力、地理与变化中的均势(1996-2017)》

中国军力崛起是中国崛起的重要内容，自然引起了美国思想界的密切关注。兰德公司长期从事中国军事问题研究，于2015年9月发表了题为《美中军事记分卡:军力、地理与变化中的均势(1996-2017)》的报告。该报告受美国空军委托，由埃里克·赫金博瑟姆等14位专家执笔，全文共430页。

兰德公司的这份军力报告，运用系统分析和定性定量相结合的分析方法，以台海冲突及南沙群岛冲突为作战假想，设定1996年、2003年、2010年及2017年四个时间节点，针对美中互攻空军基地、各自空优、互攻海上舰队、各自太空作战、网路作战等九项可能的冲突方式，进行模拟推演，试图找出双方分别在哪些领域较有胜算。研究者为每一项内容制作记分卡，以直观生动的方式体现两国军力对比，10张记分卡分别对应中美两国在特定实战条件下的战斗力，其中第1到第4张卡主要解释空中的情况，第5和第6张卡用来描述海洋中的情况，第7到第10张卡则展现的是空间、网络空间和核能方面。每一项得分卡，兰德公司都引用大量公开的数据进行定量分析。

经上述对比分析，《中美军事记分卡》得出的结论是：尽管美国总体上仍保持绝对优势，但在亚洲的军事优势不断下降。中国的军事现代化，加上地理优势，将使其在近海地区与美国的冲突中略占上风。双方军力的平衡可能接近一系列临界点，例如在中国沿海地区的突发事件中(如台湾) 或者可能晚些时候在更远的地方 (如南沙群岛)。但是这些临界点不可能使中国在与美国的战争中取得最后胜利。

最后，《中美军事记分卡》提出了5条对华政策建议。

1.加紧努力塑造认知并强化威慑。美国政府决策者和分析家应共同努力向中国传达这样一个信息，即战争也会给中国带来巨大的风险和损失。中国务必谨言慎行，不要误判并夸大其在武装冲突中的打赢能力。

2.调整军事采购以便更好地应对挑战。报告提出若干美国调整军事采购的优先项。美军应调整军事采购重点，更加关注基地冗余和生存能力，为高强度战役优化其对抗系统，发展隐形战斗机和轰炸机，为潜艇和反潜艇战役做好准备，发展强大的太空和反太空作战能力。为了将重点转移到上述方面，美军应考虑削减传统作战部队的数量，并减少对大型航空母舰的依赖。

3.调整作战原则。 美国军队领导层应尽量确保在太平洋地区的军事行动充满活力且公开透明。美军应采纳空海一体战概念(The AirSea Battle Concept)，空海一体战可使美国海军和美国空军之间获得击溃地区权力反介入战略的协同作用。美军还要考虑采用主动拒止战略(An Active Denial Strategy)，这一战略具有回弹力十足、对付中国力量投射的稳定能力和利用盟友优势三个特点。

4.发展区域军事关系增强战略纵深。美国应加强其在太平洋地区和东南亚地区的外交努力，重点在于获取在战时运用所在国设施和基地的权限，尤其是菲律宾、越南、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这将为美军加强战略纵深提供更多的选项。

5.创造条件最大限度地减小垂直升级风险(尤其是核战争)。美国应让中国参与有关战略稳定性和冲突升级问题的讨论[2]。

《美中军事记分卡:军力、地理与变化中的均势(1996-2017)》是美国学者首次从中美军事实力对比角度系统分析评价中国军事实力的迅速崛起以及美国应采取的应对策略。报告的政治意义在于：因中国与美国在东亚的军力已接近平衡，两者又都是拥有核武器的大国，所以，双方的第一要务都是避免冲突。报告一方面支持美国现有的对华战略，主张对华积极接触，另一方面则建议美国应在亚洲采取“主动拒止”战略，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利用亚太地区盟国的优势，消解中国的地缘优势。

二、《百年马拉松：中国要取代美国成为世界超级大国的秘密策略》

与兰德公司主张维持美国当前对华政策相反，有的中国问题专家主张改变美国长期以来的对华政策。2015年年初，美国哈德逊研究中心中国战略研究主任，先后为8任美国政府提供中国问题咨询分析的白邦瑞在其新书《百年马拉松：中国要取代美国成为世界超级大国的秘密策略》中提出一个惊世骇俗的观点，中国自毛泽东开始就有一个秘密的长达100年的马拉松式计划，即对美国实施长期“战略欺骗计划”(Strategic Deception Program)，在2049年完成在经济、政治、军事等各个方面对美国的全面赶超从而成为全球霸主。而美国历届政府过去40年一直被愚弄，愚蠢地帮助中国崛起。在引言中，白邦瑞就引用中国古代兵法三十六计中的第一计“瞒天过海”(Deceive the Heavens to Cross the Ocean)来形容中国对美的欺骗战略。

本书由引言和11章内容组成，共319页。白邦瑞在书中的引言部分指出，由于中国刻意隐瞒，美国长期以来对中国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指出西方世界关于中国有5个非常危险的错误假设。

错误假设1：接触将带来全面合作。四十年来，我和我的同事认为，与中国的“接触”将促使中国与西方在广泛的政策问题上进行合作。他们没有。贸易和技术应该导致中西方在区域和全球秩序问题上达成共识。他们没有。总之，中国未能满足几乎所有我们的乐观预期。此外，中国在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反恐等方面与美国的合作很有限。

错误假设2： 中国正走向民主。历届美国政府一直相信随着中国经济实力提升，中国会拥有更加开放的市场经济和更加自由的民主意识。

错误假设3：中国弱不禁风。

错误假设4：中国的思维方式和我们一样。其实不然，美国人倾向于直接行动，中国人偏爱战略欺骗。

错误假设5：中国的“鹰派”软弱无力。美国低估了中国政坛上鹰派的影响力。实际上中国军队和共产党中的鹰派是战胜美国并取代其成为世界首屈一指的大国的百年战略中的关键。中国的鹰派人士目前主导着上游的党、 军队和政府。中国政治中鹰派的观点正引领着中国的战略思维。

白邦瑞批判了中美合作可以共创未来的主流看法，呼吁美国政府认清现实，马上对中国实施反制。在第11章他为美国政府提出了12条反制措施。

第一，认清现实。美国的一系列对华政策和战略都需要加以审查。 第二，跟踪美国对华援助。通过对华援助影响北京的行为。第三，进行竞争力测量。加强对包括中国在内的美国主要竞争对手的竞争力分析。第四，制定一个竞争力策略。制定新的国家竞争力策略迫在眉睫。第五，加强团结一致对外。消弭国内政治分歧。第六，建立纵向的国家联盟。美国应与中国的周边国家如蒙古、 韩国、 日本和菲律宾等建立联盟，并增加对这些国家的援助。第七，为中国的政治异见人士提供庇护。这些人可能是美国打击中国百年马拉松的最有效盟友。第八，反击任何反美的竞争行为。打击中国黑客。第九，搞清楚并使环境污染者丢脸。美国要坚持中国对环境承担负责。第十，揭露其腐败和审查制度。第十一，支持中国的民主改革人士。恢复对在中国境内的民主和民间社会团体的支持。第十二，监控和影响中国的鹰派和改革派之间的辩论。

白邦瑞在书中坦承“不可否认的是这一章所列出的十二个步骤将挑起与中国的摩擦”，但即使如此也在所不惜[3]。

虽然白邦瑞企图洗白自己，曾以“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为题致信中国读者，希望消除“误解”[4]。但他通过新书《百年马拉松——中国称霸全球的秘密战略》所提出“升级版的中国威胁论”则彻底使他成了当前美国鹰派的代表人物。白邦瑞将担任特朗普白宫中国事务顾问，其上述观点值得重视。

三、《相向而行：如何缓和美中之间日渐显现的竞争关系》

从理论基础看，当前美国思想界对华政策主张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基于现实主义视角，主张对华奉行接触和遏制的双轨政策。现实主义者的核心观点就是鉴于国际社会的无政府状态，坚信强权即真理，战略威慑才是对华最有效手段，而和解姿态只会削弱美国国家的安全。一类从自由国际主义视角出发，主张对华接触与合作，自由国际主义强调国际合作，认为通过国际舞台可以更好地解决矛盾，在国际体系中外交谈判是上策，讨价还价和妥协是王道。

如果说《美中军事记分卡：军力、地理与变化中的均势(1996-2017)》和《百年马拉松：中国要取代美国成为世界超级大国的秘密策略》两书属于前者的话，美国海军军事学院中国海事研究所副教授、中国安全政策专家莱尔·戈德茨坦(Lyle Goldstein)的新著《相向而行：如何缓和美中之间日渐显现的竞争关系》无疑就属于后者。戈德茨坦警告说，过去十年美中军事冲突的可能性明显有所增加。美国国内一些有影响力的学者不断敦促美国政策制定者放弃长期实行的接触政策，强调遏制中国。如果美中两国关系不断下降的趋势继续下去，戈德茨坦认为，结果可能会“造成灾难性战争”。因此，戈德茨坦在其新书中设想出一个化解当前中美对抗的战略计划，使两个大国的竞争各退后一步，走向互谅互让。他认为在美中关系中美国应该主动采取“合作螺旋”(cooperation spiral)取代当前美中紧张关系的“上升螺旋” (escalation spiral)，双方日积月累的增量和互惠步骤建立起来的信任和信心将逐渐导致更大和更重要的妥协。

戈德茨坦在书中列出了中美关系几个重要领域，并就两国在这些领域如何开展合作提出了具体的政策建议。这些重要领域包括：台湾问题、经济、环境、南南合作、中东、朝鲜半岛、中日关系、南海问题和印度等。在每一章中，戈德茨坦探讨某一特定问题，通过检查历史背景，分析诸多的中国和美国学者观点，然后列出组成“合作螺旋”的十项具体的政策建议——美国五项中国五项。全书共提出上百条政策建议，仅为美国一方就提出了50条实现“合作螺旋”的政策建议。

例如，就“中国—日本—美国三角关系”中的“合作螺旋”，作者就提出10条建议——中美各5条，以切实改善中日关系。

华盛顿第一步：美国应尽力减少美国在冲绳岛的军事存在。北京的第一步：中国应该开始参与与美国和日本的三边首脑峰会。

华盛顿第二步：美国应鼓励日本和中国合作开展在亚丁湾打击海盗的巡逻。北京的第二步：中国必须同意不再出于政治原因利用其稀土矿物中的商业优势牵制日本。

华盛顿第三步： 华盛顿必须促使东京通过首相访问南京、开始谈判赔偿,在历史问题上取得突破。北京的第三步： 中国必须控制在东海问题上的民族主义问题，整体上同意等距原则。

华盛顿第四步： 美国必须鼓励日本接受关于钓鱼岛/尖阁诸岛争端问题的共同管辖权。北京第四步：北京应默许日本有关军事正常化方面的修宪。

华盛顿第五步：美国必须采取行动，调整美日联盟，弱化其在安全困境中的引导作用。北京第五步：中国必须支持日本谋求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席位。

本书结尾讨论了“合作螺旋”的三个关键点，第一个关键点是人权问题。第二个关键点是“G-2”即“中美共治”。最后一个关键点，也是最具代表性的反对意见，即中美接触合作可能导致美国的“绥靖主义”。作者指出，这些关键问题若处理不当，可能有损中美螺旋上升合作关系的未来。 作者在结论部分对这三个关键点均作了回应。戈德茨坦的最后结论是美国除了与中国相向而行外，别无选择[5]。

四、《中国的挑战：如何影响一个崛起大国的选择》

美国思想界很多人视中国为与美国相匹敌的超级大国，设想中国崛起将危及美国在亚洲和世界的领导地位。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柯庆生反对这一零和博弈的视角，并针对美国学界关于中美必有一战的消极观点进行了反驳。柯庆生认为美国不应“遏制”中国，而是要通过“影响”中国，引导中国成为全球秩序的积极参与者。在总共八章的内容中，柯庆生主要阐述了中国崛起后给美国带来两大重要挑战：第一，怎样让中国相信，不要通过威慑或是武力给东亚地区带来不稳定，这种挑战比较可控；第二，如何鼓励发展中国家的中国为全球治理做出更多的贡献。他认为，后一个才是最大的挑战。

作者解释为什么中国还没有强大到足以成为美国在全球“平起平坐的竞争对手”(Peer Competitor)，但已足够强大到破坏东亚地区的稳定，并影响全球的经济和政治事务。尽管中国取得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成就，但中国共产党面临一系列巨大挑战。柯庆生阐述了中国国内的民族主义和国内不稳定的威胁如何影响到中国共产党在一系列问题上的决策，诸如海上主权争端、 全球金融管理、 互联网、 气候变化和对台湾和香港的政策等等。

作者还解释了为什么必须鼓励中国参与全球治理。中国从当前的全球秩序中受益匪浅，也无意推翻它，但这还不够，中国的积极合作对全球治理至关重要。以前从未有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被要求做出这么多贡献以确保世界稳定。如果中国妨碍国际社会应付核扩散、 内乱、 金融不稳定和气候变化等所做的努力，这些努力就会成为徒劳。即使中国只是拒绝支持这种努力，问题也会变得复杂得多。

具体到美国如何才能有效影响中国，柯庆生在书中提出了“强制性外交” (Coercive Diplomacy)新思维。所谓强制性外交，是一种以军事实力为基础但又不诉诸战争的讨价还价，具体如何操作？例如在台湾问题上，强制性外交要求，一方面美国通过军售保持台湾的军力，以此提高大陆武装统一的成本；另一方面，美国则向中国表示无意干预两岸的和平交往[6]。

简言之，这四本引起广泛国际关注的新著所提出的应对中国崛起的对华政策大体可归结为两类：一类主张改变当前美国的对华接触政策，加强威慑甚至对抗；一类主张继续奉行美国对华的接触政策，与中国合作共赢。前者批评指责美国传统的对华接触政策事与愿违，并恰好中了北京的诡计。而后者则对中国崛起的看法较为客观，对中美各方都力图保持公平，属于持平之论。鉴于上述四本书的作者都是美国智库的重量级人物，因此，这两类主张基本可代表美国思想界的主流观点。

[1]卢祖送.20世纪90年代美国国内有关“中国崛起”的辩论[J].国际论坛，2005(5):31-37.

[2]ERIC HEGINBOTHAM. The U.S.-China Military Scorecard: Forces, Geography, and the Evolving Balance of Power,1996-2017[M].RAND Corporation, 2015:342-354.

[3]MICHAEL PILLSBURY. The Hundred-Year Marathon China’s Secret Strategy to Replace America as the Global Superpower [M].New York: Henry Holt and Co, 2015:280-319.

[4]白邦瑞.白邦瑞致中国读者：友谊第一，比赛第二[EB/OL].(2015-02-05)[2017-02-20]. http://www.thepaper.cn/news Detail_forward_1300915.

[5]LYLE J. GOLDSTEIN. Meeting China Halfway: How to Defuse the Emerging US-China Rivalry[M].Washington, DC：Georgetown University Press, 2015:321-389.

[6]THOMAS J.CHRISTENSEN. China Challenge:Shaping the Choices of A Rising Power [M].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2015:115.

[责任编辑：张天景]

2017-05-10

牛田盛(1971— )，汉族，河南省镇平县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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