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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楠“车祸系列”小小说论析

2017-01-27

南都学坛 2017年5期
关键词:车祸作家小说

徐 小 红

(郑州小小说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小小说选刊》编辑部,河南 郑州 450007)

蔡楠“车祸系列”小小说论析

徐 小 红

(郑州小小说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小小说选刊》编辑部,河南 郑州 450007)

中国当代小小说创作从20世纪80年代发轫至今,已经进入成熟繁盛时期,小小说题材内容与时俱进,小小说理论研究和文学批评进入活跃阶段,小小说创作产生新的流派形式,形成具有现代派或后现代派艺术特征的新的小说形态。其代表人物主要有蔡楠、谢志强、滕刚等。尤其是蔡楠“车祸系列”小小说作品佷有代表性,蔡楠现代派/后现代派小小说作品具有主题不确定性、结构立体化的特征,他擅长运用符号、抽象、象征、荒诞等现代或后现代创作技巧,这些特征和技巧极大地提升了他作品的意蕴,使他成为当代中国乃至世界范围内风格独具的实力派作家之一。他在小小说有限的篇幅之内,以其深刻的意蕴、深邃的思想、开拓性的探索,摆脱了小小说“小”的局限,他的小小说创作,具有不可替代性和不可复制性。

蔡楠;小小说;车祸系列;立体;符号;抽象;象征;荒诞

顾建新教授在评论蔡楠的《安全出了车祸》时说:“在这篇小说中,尚有不足的是,前面写的是安全因车祸死了,结尾却写死的不是安全而是采萍。跳跃的幅度太大,中间缺少必要的交代而使读者的思维跟不上。”[1]415顾建新是长期浸染于小小说教学和研究的知名度颇高的理论评论家,对于蔡楠的“车祸系列”小小说尚且有此阅读感受,一般的阅读者对于其理解就更可能障碍重重了。阅读这种难懂的文本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技巧?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对于这类文本的理解应该从分析作家的创作方法入手,其不确定性的立意标题、独特的结构方式以及现代派/后现代派表现手法的使用,都可以为理解提供某种参照。

一、不确定立意的标题

(一)《车祸或者车祸》

这样的标题就值得探讨。笔者在《试论小小说的标题艺术》一文中曾这样分析这个标题:如果标题中间有一个或然的连词,在它前后的两个词又相同(格式是“A或者A”而非“A或者B”),就会给人不一般的联想,对文章就不能作一般的平面化的解读[2]57-60。对于该文的解读就不能仅仅停留在“车祸”的字面意思,而要进行深层的解剖透视。

文章中有三次关于车祸的叙述:一次正在发生的车祸——“花白头发”被拉煤车撞倒;一次交警心里的“车祸”——他预谋撞死挤了自己中队长职位的副县长的儿子;一次桑塔纳与大型客车相撞,“伤亡人数不清”。甚至写了“更多次”车祸——交警说:哪一天都有车祸,哪个路段都有车祸。车祸是情节的核心架构。而在核心中,第一次车祸是叙述的重点,它由“叙事”“说明”“描写”“议论”四个部分组成。第二次车祸是在交警发牢骚的“议论”中透露。第三次车祸是结尾段的“叙事”,显然,这孤零零的一段“叙事”后面肯定应该接续新的“说明”“描写”“议论”等又一个失序和混乱的“现场”。

文本对意蕴的追寻从标题即开始,标题即是一个“不确定”的或者说是一个反逻辑的句子。文本又不以营构一个完整的故事为目的。它展示给读者车祸的事发现场,却对事故不予究责。不猎奇,不以营构故事为目的,却波及面颇广,社会的许多方面都在目击者一、目击者二、目击者三、交警、死者亲属的议论中次第登场,是一种犄角旮旯儿丑事劣迹的集中展示。寻常那种从小说文本中读一个故事、得一点感悟的阅读经验在此失效,从这样的阅读中读者得到了什么呢?按照普通的阅读习惯,读者肯定会失望,然而,它却是耐人寻味的。它只提供“素材”,而把编织故事的权力还给了读者。文本对于读者是一种共同创作的“邀请”。然而,它仍是“有意义”的,作家并没有完全把“创作权”交给读者。

在谈到作家与读者的关系问题时,蔡楠曾有过这样的叙述:小小说作家的叙述应该控制着小小说读者的叙述;小小说作家的叙述应该呼唤着读者的叙述;小小说作家的叙述应该等待着读者的叙述[3]3-4。可见,作家对于读者是有所“控制”的,这“控制”就应该表现在对于自己笔下文本意义的自信和自觉。基于此,笔者认为它的意义应该是通过交警之口说的话:哪一天都有车祸,哪个路段都有车祸。其深层寓意是:秩序和规则的缺席,良心和良知的不在场,势必造成社会的沙盘如一个战场,弱者被“撞”伤“撞”死,强者成为害人者。

标题中不确定的连词“或者”别有深意。它联接两个“车祸”,意在对于“车祸”不形成确指,它的背后是一种隐喻,暗指“车祸”即是“人祸”,它表达的是对社会机体处处“车祸”的痛惜、惋惜,呼唤制定政策的管理者维护秩序,建立健康有序的生活环境,使车祸(更多的是人祸)减少,人民安居乐业。车祸的层出不穷所影射的是:必要的规则缺席、人心浮躁、道德风气败坏。

(二)《安全出了车祸》

先从标题来分析:表面上看,“安全”是一个名词,其实用这样一个具有形容词趋向的名词与它后面具有相反属性的“车祸”形成一对矛盾体,这本身就别有深意,显示作家的“别有用心”。

《安全出了车祸》的主体部分是一段基本完整的叙事:以采萍之口叙述的“安全”出了车祸,从医治到死亡这一系列的过程形成文本的主体。后三分之一部分则走向了“荒诞不经”:死人复活,活人出了车祸。文本在这里出现了“理解障碍”,也就是顾建新教授所说的“跳跃的幅度太大,中间缺少必要的交代”。但是,假若说它是“拼凑”的呢?即作家“拼凑”了“安全出了车祸”和“采萍出了车祸”这样两个故事在一篇小小说作品中。这样,它也化腐朽为神奇了,在后现代文学理论体系里,与“拼凑”相对应的是“解构”:“后现代主义作家强调创作的随意性、即兴性和拼凑性,并重视读者对文学作品的参与和创造……文学形象的确定性完全被解构了。”[4]200只有把它当成“传统叙事文本”去解读,才需要加上以下的情节:安全与采萍之间有某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和危机,以致于二人互相诋毁攻击,互相诅咒。这是“合乎情理的”,也是“合乎逻辑的”,但它注定不是作家蔡楠的。

其实,把标题认真读几遍就会找到理解本文的钥匙。标题本身是一个“矛盾体”:一个叫“安全”的人出了车祸。这名字有些名不副实,标题中“反讽”意味很浓。作家“反讽”谁呢?“安全”?“采萍”?似乎无论一个多么强大的个体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反讽。那么,只好从其他地方去寻找了。我试着对文本的走向进行了梳理:那个打扮得很时尚的被称为“安全”的年轻人应该理解为安全的“轮回”——原来的“安全”死去了,新的“安全”们仍然在进行着类似“出了车祸”之类事件的“轮回”,甚至前半部分文本主体的叙事者采萍也是这“轮回”中的一个链条,即出了车祸的“安全”是一个泛指的他或她。也可以理解为每天都有类似“安全”出车祸之类的事情发生,而他们的结局,大致相似。这样,整篇文章才贯通起来。作家采用“拼凑”“解构”“反逻辑”“反连贯”的后现代叙事手段,把一场单纯的车祸放在社会复杂的背景里,仿佛起了化学反应一般,显得“时时车祸,处处车祸”。其批判现实的意义才显得更强烈,其讽喻的对象乃是现阶段社会的弊病。

两篇“车祸系列”小说都不以出售“完整的故事”为目的,而是倚重读者的参与完成文本解读,正如王洪岳所说:“读者在现代小说中可以去厉行原来认为属于作者的事情,如未完成的事件、故事,不完整的故事要靠读者去想象、去补充、去丰富。”[5]109这样才会形成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结局,小说于是变“大”了,意蕴几何级地得到扩张。“当读者艺术趣味高了,不再满足于看故事的时候,小说就可以有多种多样的结构和写法。”[6]75那么,它们的结构如何呢?

二、高超的结构方式

(一)双层或三层的结构方式

作家蔡楠是一位结构大师,早在2006年,他就先后创作出双层结构(指情节结构)的《叙事光盘》和三层结构(指情节结构)的《关于年乡长之死的三种叙述》而名闻小小说界。对于两文的立体结构,笔者以为,不应单纯从情节罗织的角度去理解,而应该把单个情节统一于全文的大框架内去做整体观照——唯物辩证观在阅读小小说的时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针。为了对作家有更全面的理解,这里不妨把我对两个文本的理解罗列出来。

《叙事光盘》:它的形式探索非常新颖,以A、B两张光盘分别“刻录”哈大年、哈头的人生轨迹,结合快进、慢放,使小说详笔与省略转换得天衣无缝、繁简得当。最后,嗜赌的哈大年的血跨越历史与包二奶而被儿子撞死的哈头的血“汇聚在一起”,父子两代甚至祖孙三代的悲剧人生给人无尽的思考:是宿命?是基因?是愚昧?还是轮回?……或者兼而有之? 需要强调一下,结尾父子的血“汇聚在一起”作用不可小觑,正是这几个字,使得文本从互相独立的两个平面叙事跃入立体叙事的阶层,使依时间顺序进行的一场三代人各自独立的悲剧命运被置于同一场景中进行拷问,从而使小说从小制作变为关于人生命运的大命题的探讨。

《关于年乡长之死的三种叙述》:它有三层结构,分别对应于年乡长死亡的三种解释方式。第一种解释:年乡长在家里打扫卫生,意外失足坠楼而亡。第二种解释:年乡长搞大了小姨子的肚子,小姨子不愿做人流而希望年乡长完成自己的许诺与姐姐离婚娶自己,可是年乡长迟迟不予决断,小姨子不得已找上门来,年乡长隐情暴露,遭遇“逼宫”,在两姐妹的夹击下,跳楼身亡。第三种解释:年乡长因县长落马受牵连,畏罪跳楼自杀。三种解释只能选其一,因为年乡长不可能死三次,因而这三种叙述是假设式的。

三种叙述的情节分配基本平衡,给年乡长坠楼事件分别加了三种“合理”的注解。但三种叙述却不可“平均”地——没有主次、不辨真伪地去理解,更不可以割裂开来理解,而要置于社会这个整体的“根系”之下去解读。结合现实生活中官员自杀原因被公告为“抑郁”自杀、“意外”坠楼等现象,可知其侧重点在后二者。“意外”和“抑郁”藏着不可告人的“玄机”。三个分枝必须统一于社会生活这一个根脉之下,只有这样,才能透过三种叙述的表面现象洞悉作者思考所抵达的本质。此文像立体交叉的立交桥一样,三层叙事“各行其是”,却又共生一“根”,具有鲜明的立体主义艺术特征。

(二)万花筒般的结构方式

在“车祸系列”这里,“结构”则是“隐匿”的、不张扬的,却更加具有阅读快感,保持着对于机智的读者的足够的尊重,充分调动读者“再创作”的热情,从而具有强烈的“后现代”特征。说的是“结构”,实质上,它们仍事关意义。两篇“车祸系列”小小说均具有碎片化的结构方式,情节元素可以打乱重新组装,具有魔方或者万花筒般的结构效果。

《车祸或者车祸》虽然没有明确的立体情节构架,却由于其表达蕴含着“省略号”,具有无限的延伸能力,因而它的结构层次无穷多。在笔者眼里,它甚至是作家具有立体主义特征的巅峰之作,它的结构层级我理解为“无穷多”。着重点在第一层:以“叙事”“说明”“描写”“议论”四个分类为结构,“叙事”部分说明车祸造成的结果:老头被汽车撞死。紧接着的“说明”则叙述车祸背后的客观原因。接下来的“描写”画面般地展示车祸现场。“议论”部分选了目击者一、目击者二、目击者三、交警、死者亲属五人的言论,各有侧重点。第二层则略写,只有关于“另一场车祸”的“叙事”部分。可以想见,关于“另一场车祸”的叙事后面肯定还有“说明”“描写”“议论”……阅读带给阅读者的思维是有惯性的,在这思维惯性的作用下,“另一场车祸”之后还有另另一场车祸,然后,再接关于另另一场车祸的“说明”“描写”“议论”……循环往复,以至无穷。它的叙事可以看作两层加“省略号”。第一层详写,第二层略写,后面的“省略号”是读者根据文本应该想象出来的情境,可以代表无数个。它的层级可以说是无穷多的,其意蕴空间因而是无穷大的。我命名这第一层情节核为“情节酵母”,第二层和之后的“省略号”都是基于这“酵母”基础上的“膨胀发酵”之物,它们有根可寻,有据可依,这“根”和“据”,是发生核裂变的铀和钚,是爆炸产生巨大威力的TNT,而文本的意蕴,则是蘑菇云或者冲天的火花。如是,以小见大,一滴水里映现阳光,非妄言也。

它的情节结构又是可以重新组构的,具有“万花筒”般的特征:“叙事”“说明”“描写”“议论”四种分类是筒镜下的五颜六色的有形象特征的碎片,这些碎片相互结合,共同形成关于车祸(从一场到N多场)的情节链条,随意旋转,意蕴缤纷,具有无穷的审美张力。其实,在标题阶段,作家就已经定位它是一篇“后现代”之作。后现代主义的一个明确特征是不确定性:主题的不确定、形象的不确定、情节的不确定和语言的不确定[4]200。标题以“A或者A”而非“A或者B”命名,这“不确定”的限定下,给我们的文本,就不是一个规定了“此情”“此景”“此逻辑”的闭合式的架构。

相对于《车祸或者车祸》,《安全出了车祸》有一些反逻辑或者说荒诞的意味。如前所述,《安全出了车祸》的主体部分是一段基本完整的、以采萍之口叙述的“安全出了车祸”这一事件从发生、医治到死亡一系列的过程。这主体部分的叙事是按部就班的,遵循传统叙事笔法,之后,叙事发生了改变。它向荒诞发展,又向无序进行:已经死去的“安全”重新出现,而前面的车祸的陈述者采萍则被新出现的“安全”说成已经死去。这种荒诞是使主题走向多义性、含混性的途径。如果把它放在传统叙事体系里去分析,它的情节是一种反转:刚开始是采萍对“我”叙述安全出车祸并最终死亡的一系列过程,后来,“我”为了两个以前的学生去安全打工的地方却遇到了相反的情节结局——安全还在那里打工,安全说采萍出车祸死了。在这种反转里,是不是可以假定安全和采萍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人在诬蔑另一个人。两个人之间有过爱情,但是现在不爱了,事情开始变得扑朔迷离,它最终走向两个人“情感分裂”的主题。但我更愿意相信它是一个社会题材的小小说,即后来“我”遇到的安全是原来出车祸的安全的轮回,采萍也是安全的另一种存在形式。为什么?因为标题是文本的眼睛,如果你单纯把它归结于情感题材,标题会在那里眨眼表示否定。标题以悖论式的句子对文本的主题定了调式:它只能是一篇针砭社会弊病的小说,而不是仅仅局限于“二人世界”。

这样,小说的结构就显现立体的特征:安全出了车祸;在“我”眼里,新的安全又在重复着以前的过程;而在安全的嘴里,采萍也是车祸的被施与对象。即如我前边所述,原来的“安全”死去了,新的“安全”们仍然在进行着类似“出了车祸”之类事件的“轮回”,甚至安全出车祸的叙事者采萍也是这“轮回”中的一个链条,即出了车祸的“安全”是一个泛指的“他或她”。“轮回”即是立体的一种表现,而采萍出车祸则是更进一步的立体——在意蕴的意义上,文本具有更多层结构。

这让我想起看立体电影时配备的眼镜,我们戴上“立体眼镜”去看作家的这种小小说,一切就迎刃而解。

关于蔡楠小小说文本“结构上的大胆创新”,顾建新曾表示激赏:“可以说,在这个方面,蔡楠是国内小小说领域最用心思,最下气力,最敢标新立异,狂飙突进的人物。”[7]89蔡楠的“车祸系列”是一种形式创新和探索,它们无疑也是接近文学的本质和精神的有益尝试。正如知名文学评论家王山所说:“蔡楠的作品已经达到或接近一个著名作家的水平”,“叙述手法变化多端,超越小小说文体本身,视野广阔,方式讲究,包括题目都很用心,也更接近一种文学的本质和精神”[8]175。

三、现代派或后现代派创作技巧的运用

蔡楠的小小说善于运用被现代主义视为有机构件的“符号”“象征”“隐喻”“抽象”等艺术手段,来编织故事,塑造人物,表达自己对现实社会的关察与思考。

(一)符号

蔡楠的许多现代派小说着重表现社会生活中人物的内心情感,而忽视对人物外观的摹写,忽略故事的完整性甚至直接略去了故事,关注的是社会生活中符号化存在的人(物)个体,与美丑、胖瘦、高矮、智愚、贤不肖等无关,只是一种社会身份符号。如《水家乡》中的鸬鹚、鱼鹰、老等的形象是水生态链条中三个环节的代表。《脸》中的各种“脸”也只代表女主人公身份背后脸的社会“价值”形态符号。《脚》中主人公的脚被符号化、抽象化、概念化了。《行走在岸上的鱼》中的红鲤们在“符号”意义上等同于《变形记》中的甲壳虫。

在他的“车祸系列”小小说中,自然也不乏符号化的表达。《车祸或者车祸》从标题开始就设置了“符号”:在修辞学意义上,它是一个矛盾句,修辞学要求“A或者B”成为选择性陈述句,“A或者A”则不合逻辑。在小说中,它却体现了作家的别具匠心。也正是这个标题,限定了它下面的文本是具有非同寻常意义的文本,不能按对待传统小说的方式解读。车祸是一种“社会怪象(乱相)”的符号,其“所指”因其“符号”的身份而得到了放大。

在《安全出了车祸》中,“安全”和“车祸”都是一种符号化的表达。“车祸”不是“车祸”,而是暗指社会保障体系不健全状态下人生命脆弱的状态;“安全”也不仅仅是一个人名,它也不表达字面所构成的传统意义上的有保障的状态。“安全”只是人们心底对保障的企望。只有把它们作为“符号”看待,其表达的意义才无限深广。

(二)抽象

在现代主义艺术体系中,艺术在某种意义上“同哲学(抽象思维的产物)殊途同归了”[5]107。通俗地说,抽象化了的典型是上升到理性层面的真实,它直抵事物的内部和本质。而前文所述的“符号”又是建立在“艺术”的“抽象”之上的。

抽象不是对外在形象特征及内在性格特征的归纳,而是一种对于事物学理性质的典型化表达,是具有高度思辩化和概括化的典型人格或者“物格”。如蔡楠的《脸》中各种面具,是主人公处于不同阶层社会化符号的代表,是建立于高度理性思维基础上的、具有典型的人格特征的抽象式的符号。在此意义上,抽象化是符号的基础,符号是抽象化的外在形态。

正如甲壳虫是卡夫卡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价值化变异的具象化表达一样,蔡楠“车祸系列”小小说中的“车祸”也是一种理性思维的产物,它是社会秩序失序化失规则化的一种具象化表达,是一种“广义”的“车祸”,其深层实质是“人祸”。“安全”则是一种反讽,是对社会生活中处于一定阶层的人所渴望拥有的生活的一种高度抽象化的总结。

关于抽象,正如法国新小说派代表人物之一萨罗特所言:“在日常生活的表面下,隐藏着某种不平凡的、强烈的事物。……小说的任务正是要写出这种事物,寻根究底,搜索它最深隐的秘密。”[9]384作家运用抽象式的符号正是表达了生活“最深隐的秘密”。深刻的、隐匿在浮华背后的秘密,被作家揭示出来赋予抽象化的符号,正是作家高超的本领。

(三)象征

“按照高行健的观点,从比喻到象征再到抽象,是现代小说艺术愈来愈高明的标志。”[5]106它的高明之处,在于深刻,在于精粹,在于抵达实质。它不但是对于生活的零星的发现,更是上升提纯到形而上的精练。在蔡楠的小小说作品中有许多运用象征的:《脸》中带了几张颜色、薄厚、质地不同的脸去城里的叶芽,从嫩脸、纸脸、绒布脸、牛皮脸,到被父母撞见忘记装上面皮的肉脸,这一系列的脸的变形都是基于象征意义之上的,代表着俗世对于脸的“质地”的某种认定,而且是更深层的真实。《我发现你的头上有一把刀》中的“刀”也是一种象征,是一种危险的代表。在蔡楠“车祸系列”中,“车祸”不是具体的车祸,而是秩序失去和人心浮躁世情下的“人祸”的象征。《安全出了车祸》中,“安全”不但象征着世人对于生存状态的渴望心态,而且具有反讽的意味。

象征、抽象、符号,都具有高度概括化、概念化的某类、某群、某阶层的特点,一定意义上说,认识了蔡楠作品中的象征、抽象、符号,便接近了作品意蕴的谜底。

(四)荒诞

作家善于对现实进行“扭曲化”的塑造,从而批判现实社会中的弊端陋习。如《行走在岸上的鱼》中鱼儿逃出水域奔走在岸上;《出售哭声》中被出卖的代表悲痛情感的哭泣,情感被当作商品出售最终导致了主人公失去了欢笑的情感;《脸》中在不同场合能够配备不同颜色、薄厚、质地的脸等都是荒诞的,却又是深层的真实……荒诞透视了社会生活无常失序的深刻现实,其背后蕴含着浓浓的人道主义的深情。正如顾建新教授所说:“蔡楠小说的核心,可以用两个字概括,焦虑:对人类生存环境日益恶化的担忧;对现代社会异化的忧虑。”[7]87在“车祸系列”小小说中,《安全出了车祸》的荒诞性更为突出一些。到叙事的后期,在采萍的叙述中已死的安全因为情节需要“复活”了,而且在复活的安全口中,“采萍已死”。这些荒诞的表达,又使作品呈现碎片化、反逻辑化,并具有开放性的走向,使作品传达的意蕴无限延伸,使作品主题进入多义和含混的层次。

(五)不确定

作家蔡楠从20世纪90年代以一篇《行走在岸上的鱼》显示了他是小小说创作领域一枚“优质种子”,之后,长期坚持小小说“形式的创新”[7] 87和“陌生化”[7] 88创作手法的探索实践,并创作了一批质量整齐、获得业界认可的现代派/后现代派小小说作品,他的作品以经常变换形式的探索照亮了小小说天空。一般来说,作家对于生活的摹写不是扁平化的,而是追求立体的、多义的,作家在很大限度上追求与读者共同完成“创作”(小小说作家的叙述应该控制着、呼唤着、等待着读者的叙述)[3]3—4。而且,作家认为,这是一种“冒险”[3] 5,于险处求生,更具有刺激性,也更具有挑战性,其成功带来的快感也更巨大。

《车祸或者车祸》不具有明确的情节,它的叙事由碎片化的“素材”元素拼接而成,由叙事、说明、描写、议论四个主要种类组成,着重点在“议论”部分,分目击者一、目击者二、目击者三、交警和死者亲属五种口径叙述,情节通过五种叙述演化,分别组成不同的情节故事。五种人物是代表,情节可以沿着不同的“渠道”发展,也可以共同组成一个大的网状情节链条,环环相套,相互影响,共同组成复杂的社会世相。文章的情节联缀具有万花筒般的变化效果,天然地具有多义、含混的特征。

《安全出了车祸》则以荒诞性的情节造成含混和多义的意蕴效果。对于这种题旨“不确定”的文本,在意义的寻找中,无“标准答案”成为其重要特性。同样,在“不确定”之下,“车祸”也不是“车祸”。这正是作家《车祸或者车祸》标题的深层寓意。在“不确定”之下,“安全”也不是“安全”,这正是《安全出了车祸》标题的别具匠心。

(六)立体

作家具有立体化表达的作品有《叙事光盘》《生死回眸》《车祸或者车祸》《安全出了车祸》《关于年乡长之死的三种叙述》等,在第二部分“结构”中已经阐明,这里不再赘述。形式即内容,这种立体好似一张多层的网,用很少的词句即把生活中某一类与作家叙事相关的所有事物都涵盖了进去,几何级地伸张了文本的主题。

四、结语

语言、结构(或者谓之形式),究其本质,是为了文本意蕴服务的。蔡楠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说:“一篇完美的小说与她完美的结构是分不开的。我常把小说的创作比作一朵花的绽放。……创作一篇小说的过程就是寻找一朵花所独有的绽放过程。形式藏身于花的开放之中,正如小说的形式藏身于语言之中,藏身于作者的心中一样。但从小说的意义来讲,一篇真正完美的小说又应该溢出语言本身和形式本身,通过最佳结构或形式,超越这‘一朵花’,开放出鲜活的文字之花、美妙的思想之花、瑰奇的生命之花,从而幻化出‘众花’之美。”[10]可见,作家所追求的是文字、思想、结构等“众花”之美,是内容和形式的有机统一。

作家又说:“一个作家的真正人生是从他发表作品开始的。”[10]他把自己的作品比作具有宗教化象征意义的“菩提树”,又把小说的至高境界比作不染尘埃的“明镜台”。对于新形式的探索,作家可谓有着殉道般的赤诚,追求尽可能的纯粹,探索甘愿“冒险”。飞蛾扑火,其志可嘉,其勇可鉴。

至于作家是否得到了“众花”之美,得到了多少,笔者不能以自己的喜好去下定论,也不能仅以“权威人士”以及理论评论家的话去衡量,只能交给更多的读者、交给历史去考察。笔者想要说的是,小小说由于篇幅短小的局限,要想取得意蕴的深刻、思想的深邃,就需要有超出常道的探索,攻城略地,大刀阔斧,开疆拓域,奋勇前行。在这方面,小小说作家蔡楠的出现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蔡楠曾在接受媒体访谈时说:“我们的小小说要借鉴”“各个艺术门类的长处 ,用多种多样的形式和结构,用无限的想象,制造一块无所不能的飞毯,冲出封闭,冲出固有的模式和藩篱。”[11]可以说,对于篇幅短小的小小说,他一直怀着“扩张”的“野心”,试图挣脱小小说“小”的局限,实现小小说意蕴“大”的飞跃。他实现了吗?时间会给出答案。

[1]顾建新.细节选择与铸就精彩——《小小说选刊》2012年9月排行榜[M]∥顾建新.撷英集.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

[2]徐小红.试论小小说的标题艺术[J].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17(9).

[3]蔡楠.小小说作家的叙述与小小说读者的叙述[G]∥蔡楠,杨晓敏,等.荷花淀派新传人.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11.

[4]王永鸿,周诚华,主编.西方文学千问:后现代主义的基本特征是什么[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4.

[5]王洪岳.现代派小说理论的中国化[G]∥先锋的背影——中国现代主义文论(1978—2008).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

[6]高行健.现代小说技巧初探[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1.

[7]顾建新.意蕴开掘与形式创新——解读蔡楠小小说并思考蔡楠[G]∥蔡楠,杨晓敏.荷花淀派新传人.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11.

[8]王山.接近文学本质和精神的写作[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

[9]萨罗特.怀疑的时代——法国作家论文学[M].王忠琪,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4.

[10]蔡楠.小说的菩提树与明镜台[N].文艺报,2013-11-08.

[11]舒晋瑜.蔡楠:制造一块无所不能的飞毯[N].中华读书报,2016-12-21(11).

[责任编辑:李法惠]

AnAnalysisofCaiNan’sMini-storiesof“CarAccident”Series

XU Xiao-hong

(Editorial Office ofSelectivePeriodicalofMini-story, Zhengzhou Mini-story Culture Media Co., Ltd., Zhengzhou Henan 450007, China)

From 1980s to today, Chinese contemporary mini-story has entered prosperous period. Its subject and content keep pace with the times. The theoretical research and literary criticism about it become very active. There appear many new schools of mini-story writing and new fiction forms with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modernism or postmodernism. The representative figures are Cai Nan, Xie Zhiqiang, Teng Gang, etc.TakingCaiNan’smini-storiesof“caraccident”seriesasexamples,thispaperanalyzeshismini-storiesfromtextualmeaning,textstructure,artisticcharacteristics,andotheraspects. After research, it is found that Cai Nan’s modernist / postmodernist works have the features of uncertain theme, three-dimensional structure and modern or post-modern writing techniques.

Cai Nan; mini-story; car accident series; three-dimensional; symbol; abstract; token; absurd

2017-05-20

徐小红(1966— ),女,河南省新郑市人,郑州小小说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副编审,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47.82

:A

:1002-6320(2017)05-005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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