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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本王维集考述

2017-01-27王君莉王辉斌

南都学坛 2017年5期
关键词:建昌英华文苑

王君莉,王辉斌

(1.电子科技大学 图书馆,四川 成都 611731;2.湖北文理学院 文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

宋本王维集考述

王君莉1,王辉斌2

(1.电子科技大学 图书馆,四川 成都 611731;2.湖北文理学院 文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

宋本王维集,主要有蜀刻本《王摩诘文集》与建昌本《王右丞文集》两种,前者刻印于北宋中晚期之际,后者则板梓于南宋。建昌本又称麻沙本,其原刻为日本静嘉堂文库所收藏。建昌本之影抄本《王右丞文集》与蜀刻本《王摩诘文集》,现均藏于国家图书馆。这两种宋本王维集,既各有所长又各有所短,从现存最早之宋刊本王维集而言,宋蜀刻本较之建昌本更具有版本学价值。然而值得指出的是,自从元刊《须溪先生校本唐王右丞集》以建昌本①蜀刻本:四川刻印本(在四川刻印的书);建昌本:建昌,地名;建昌刻印本(在建昌刻印的书);板梓:雕板印刷、刻印的意思;麻沙本:与蜀刻本、建昌本相同,均可直接用拼音拼写;静嘉堂文库:静嘉堂,堂名;静嘉堂文库相当于“静嘉堂图书馆”;影抄本:一种抄写古籍的方法,也叫“影写本”。影抄时先把白纸覆盖在世人稀见的宋元版本书页上,轻轻手钩描填,一点一画,一丝不苟,务求与原刻无毫厘之差。(系统)为底本并问世后,明清两朝的各种王维集本,亦无不如此,其中,最具有典型性者,即为赵殿成的《王右丞集笺注》。赵注不仅将只有十卷诗文的王维集随意扩展为二十五卷,而且还因未见到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而使其笺注留下了许多方面的遗憾。所以,以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为底本,对王维集进行一次全现整理,也就势在必然。

王维集;蜀刻本;建昌本;影抄本

宋本王维集存世,现可知主要有两种,即:蜀刻本《王摩诘文集》十卷,建昌本《王右丞文集》(一作《王右丞集》)十卷。对于这两种宋刻本,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六于“《王右丞集》十卷”略有记载:“唐尚书右丞河中王维摩诘撰,建昌本与蜀本次序皆不同,大抵蜀刻唐六十家多异于他处本,而此集编次尤无伦。”[1]468蜀刻本《王摩诘文集》,刻印于北宋中晚期之际,每半页十一行,行二十字,现藏于国家图书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据以影印(以下简称“影宋本王集”)。建昌本又称麻沙本(以下或称“建昌本”,或称“麻沙本”,主要是出于行文的方便,特此说明),为南宋刻本,每半页十一行,行二十字,原刻本为日本静嘉堂文库所藏,其影抄本现藏于国家图书馆,每半页十行,行十八字,上有瞿镛铁琴铜剑楼印。对于这两种宋本的区别,顾千里(即顾广圻,以字行)《宋蜀本〈王摩诘文集〉题跋》认为:“题《摩诘集》者,蜀本也;题《右丞集》者,建昌本也。建昌本前六卷诗,后四卷文,自是宝应二年表进之旧。”②顾千里《宋蜀本〈王摩诘文集〉跋》, 宋蜀本《王摩诘文集》附,《宋本唐人文集丛刊》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影印,第335—336页。又,宋蜀本《王摩诘文集》所附之千里此跋,原无题,此作宋蜀本《〈王摩诘文集〉跋》者,为笔者所拟。又,顾千里《思适斋集》卷五作《王摩诘集跋》,特此说明。本文主要对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的流传演变、版本价值,影抄建昌本《王右丞文集》之实况、特点,以及二者之孰优孰劣等问题,作一具体考察。

一、 《文苑英华》所依王维集非蜀刻本

《旧唐书·王维传》云:“代宗时,缙为宰相,代宗好文,常谓缙曰:‘卿之伯氏,天宝中诗名冠代,朕尝于诸王座闻其乐章。今有多少文集,卿可进来。’缙曰:‘臣兄开元中诗百千篇,天宝事后,十不存一。比于中外亲故中相与编缀,都得四百余篇。’翌日上之,帝优诏褒赏。”[2]5653同此者,另有《新唐书·王维传》。《旧唐书·王维传》的这一记载,主要是依据王缙《进王摩诘集文表》、唐代宗《银青光禄大夫尚书兵部侍郞兼御史大夫臣王缙表上答诏》*二文俱见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卷首。又,王缙《进王摩诘集表》一文,《文苑英华》卷六一一、《全唐文》卷三七○皆收入,作《进王维集表》;唐代宗《银青光禄大夫尚书兵部侍郞兼御史大夫臣王缙表上答诏》一文,《全唐文》卷四十六收入,作《答王缙进王维集表诏》。二文而为。但代宗《答诏》之题目表明,王缙其时仅为“银青光禄大夫尚书兵部侍郞兼御史大夫”,而非宰相,即其所任者,与《旧唐书·王维传》之“代宗时,缙为宰相”云云,乃不相合。

按“影宋本王集”卷首所附王缙《进王摩诘文集表》有云:“臣缙言。中使王承华奉宣进止,令臣进亡兄故尚右丞维文章,恩命忽临,以惊以喜。退因编录,又窃感伤。臣兄……为文未尝废业,或散朋友之上,或留篋笥之中。臣近搜求,尚虑零落,诗笔共成十卷。今且随表奉进,曲承天鉴……顿首谨言。”是文又为《全唐文》卷三七○著录,但题则作《进王维集表》,且于“顿首谨言”后,较《进王摩诘文集表》多出了“宝应二年正月七日银青光禄大夫尚书兵部侍郞兼御史大夫臣缙表上”29字[3]3757。这29字的存在表明,王缙“编缀”王维集的时间,为宝应二年(公元763年)正月初,至“正月七日”,即“随表奉进”。如此,则“中使王承华奉宣”、王缙“退而编录”者,就可知皆在宝应元年。据《新唐书·宰相表中》,广德二年(公元764年)正月,王缙与杜鸿渐“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此则表明,《旧唐书·王维传》所载“代宗时,缙为宰相”云云,乃是将其后任之职官提前以为。而据《全唐文》之王缙《进王维集表》“宝应二年正月七日”这一具体时间,又知有论者认为代宗“下敕搜求王维诗文”与王缙“随表奉进”皆在“唐宝应二年”之说,实则乃误*参见《宋蜀刻本唐人文集》本《王摩诘文集》末所附王玉良《王摩诘文集跋》一文,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影印本,附录第2页。。

“影宋本王集”之于《宋蜀刻本唐人集丛刊影印说明》中,被明确认定《王摩诘文集》十卷本属于“北宋或南北宋之际”的刻本,也即其最早应在北宋晚年,这与杨绍和《楹书偶录》卷四认为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为“北宋蜀刻”者,大抵一致。如此,则《文苑英华》卷六一一所著录的王缙《进王维集表》一文,就不是依据蜀刻本《王摩诘文集》所附王缙《进王摩诘文集表》一文以为者,即可肯定。这是因为,胡维新《刻文苑英华序》已曾明载,《文苑英华》“书出于雍熙初”[4]3,“雍熙”为宋太宗年号,凡四年(公元984—987年),其时属于北宋初期。而《文苑英华》著录王缙之文作《进王维集表》者,应是其所依底本如此,即此底本王维集非为蜀刻本《王摩诘文集》,当可肯定。虽然如此,《文苑英华》却于王缙的这篇《进王维集表》,进行了多处之校勘。其具体为:

(1)《进王缙集表》下注云:“代宗”;“王缙”下注云:“附见王维集。”

(2)“奉宣进旨”下有校云:“集作止。”

(3)“应是王维文赋并仰写进上者”下有校云:“十三字,集作令臣进亡兄故尚右丞维文。”

(4)“常持”下有校云:“集作当官。”

(5)“秉操孤贞”下有校云:“集作直。”

(6)“不忘清净”下有校云:“集作静。”

(7)“未曾废笔”下校云:“集作未尝废业。”

(8)“随表进上”下有校云:“集作奉进。”

(9)“诚惶诚惧”下有校云:“集作恐。”

以这些校勘(注)文字,合勘《文苑英华》、“影宋本王集”所附《王摩诘文集》之各自刻印年代,以及有关这方面的其他材料,则可以较为准确地获知以下几点:

一是第(3)条校文的“集作令臣进亡兄故尚右丞维文”之“十三字”表明,《文苑英华》所用王缙《进王维集表》的底本与校本,乃为两种王维集之所附,即原文作“应是王维文赋并仰写进上者”为一种王维集,原文作“集作令臣进亡兄故尚右丞维文”者为又一种王维集。这两种王维集所附之王缙《进王维集表》,参之上述9条校文,可知用以校勘的王维集本,是明显地要优于底本王维集的。

二是在《文苑英华》“书出于雍熙初”的北宋初年之前,至少已有两种版本的王维集在社会上流传。其中一种,即李昉(公元925—996年)、宋白(公元936—1012年)等人奉命“辑次”《文苑英华》时所依之王维集(《文苑英华》所著录之王维诗,所依据者亦应为此种王维集),但这种王维集所附王缙《进王维集表》的讹误却较多(见上述校文)。而另一种王维集,当为周必大等人在南宋初所用之校本*周必大等人在南宋初期校勘《文苑英华》者,具体参见《文苑英华》卷首所附《出版说明》一文,中华书局1966年影印本,第2页。。经比对,上述校文中的第(3)(4)(5)(6)(7)(8)(9)诸条,与“影宋本王集”即蜀刻本《王摩诘文集》所附王缙《进王摩诘文集表》之文字全同,如此,则其“附见王维集”之“王维集”,就必为蜀刻本《王摩诘文集》无疑。

三是周必大等人所用校本,既为蜀刻本《王摩诘文集》所附之王缙《进王摩诘文集表》,则校文第(1)条“附见王维集”之“王维集”,就应为周必大等人对《王摩诘文集》的简称,而非表明蜀刻本《王摩诘文集》最初之名为《王维集》。这是因为,如上所言,蜀刻本在北宋中晚期之际问世时,其书名为《王摩诘文集》而非《王维集》。而《文苑英华》著录王缙之文作《进王维集表》者,所表明的是其所用底本,当为御府所藏王缙“随表奉进”之王维集稿本(抄本),也即为刻印于南宋的建昌本《王右丞文集》之底本(或者为其底本的底本),即二者属于麻沙本王维集中的同一系统。

综合以上三点,我们基本可以得出如是结论。王缙于唐代宗宝应二年“随表奉进”之“都得四百余篇”的十卷本王维集,在由中唐至北宋初期的220余年(公元763—987年)中,大约因御府传抄所致,而使之成为两种面目的王维集,一名《王维集》十卷(又作《王右丞文集》十卷),一名《王摩诘文集》十卷,前者曾为《文苑英华》依之以收录了王缙《进王维集表》一文,后者则为蜀川坊刻家所梓行,而成为流传至今的蜀刻本《王摩诘文集》十卷。《文苑英华》据以著录王缙《进王维集表》的王维集底本,即后来刻印于南宋的建昌本《王右丞文集》的底本(或者底本的底本),二者虽有约180年(公元982—1162年)之隔,但所用底本实一;而周必大等人所用之校本王维集,则为在北宋时即已雕版付梓的蜀刻本《王摩诘文集》。这就是两种王维集本在宋代流传演变的基本情况。

二、关于影抄建昌本《王右丞文集》

刻印于南宋的建昌本《王右丞文集》十卷,曾为清代多种目录学著作所录载,如陆心源(公元1834—1894年)《皕宋楼藏书志》即为其一。是书卷六十八著录《王右丞文集》十卷,并于题下有注云:“宋麻沙刊本,徐健庵旧藏。”徐健庵即藏书家徐乾学(公元1631—1694年)。据载,徐乾学的传是楼曾收购了季振宜的大部分藏书,陆心源认为麻沙本《王右丞文集十卷》为“徐健庵旧藏”者,当是徐乾学从季振宜静思堂所获得。而值得注意的是,陆心源还为徐健庵的这一“旧藏”撰写了近700字的“题解”。“题解”共由三部分组成,一为所引顾千里序;二为所引黄丕烈序(含又序);三为陆氏跋语。陆氏跋语为:

案此南宋麻沙本,每叶二十二行,每行二十字,版心有字数及刻工姓名,即《百宋一廛赋》所谓“王沿表进,移气麻沙,秀句半雨,夙假齿牙”者也。卷中有百宋一廛朱文长印、黄氏丕烈白文方印、复翁白文方印、乾学之印白文方印、健庵白文方印。季振宜字诜兮,号沧苇,朱文大方印。有竹居朱文方印、季振宜藏书朱文长印、仲文氏朱文方印[5]777。

这段文字主要记载了两点:一是麻沙本《王右丞文集》十卷,先后为顾千里、黄丕烈、徐乾学、季振宜、陆心源等人所收藏;二是其“每叶二十二行,每行二十字”的版式,与现藏于国家图书馆的影抄本王维集“每半叶十行,行十八字”略有所别。仅这两点而言,后者又较为重要,因为其所传递出的信息,表明了影抄宋本《王右丞文集》十卷在版式方面,乃系影抄者所自为。

在明清两朝的藏书家中,最早对影抄本《王右丞文集》十卷予以录载者,当首推钱曾《述古堂书目》《读书敏求记》二书。如《述古堂书目》卷二有“《王右丞文集》十卷,二本,宋本影抄”云云,而《读书敏求记》卷四则谓:“此刻是麻沙宋版。集中《送梓州李使君》亦作‘山中一半雨,树抄百重泉’,知此本之佳也。”钱曾(公元1629—1701年),字遵王,号也是翁、述古主人,今江苏常熟人,钱谦益族侄孙,其之藏书,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为明代赵琦美(公元1563—1624年)脉望馆之所藏,二为钱谦益(公元1582—1664年)绛云楼之所藏[6]238-249,所著《述古堂书目》《也是园书目》《读书敏求记》等书,在当时颇具影响。综合钱曾《述古堂书目》与《也是园书目》之所载,我们可以获知的是:(1)“宋本影抄”书名为《王右丞文集》;(2)这种“宋本影抄”即“麻沙宋版”,或者说其所用底本为“麻沙宋板”,与建昌本王维集为同一系统;(3)其中《送梓州李使君》第二联,一本作“山中一夜雨,树抄百重泉”,此本作“山中一半雨,树抄百重泉”者,较他本为佳。此则表明,影抄麻沙宋本《王右丞文集》十卷,早在钱曾生活的明末清初之际,即已流行于世。又,瞿镛(公元1794—1846年)《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卷十九,亦载有这一“宋本影抄”王维集,云:“《王右丞文集》十卷,影宋抄本。……其书编次,分类不分体,旧为述古堂藏本。……卷首有牧斋(即钱谦益)题记。”据此,知钱曾《述古堂书目》卷二所言之“宋本影抄”王维集,后来为瞿镛所获而藏之。

先后为钱曾述古堂、 瞿镛铁琴铜剑楼所收藏的“宋本影抄”《王右丞文集》十卷,其影抄者为谁?对此,何义门(即何焯,以字行)《校宋本〈王摩诘集〉题记》已透露出了几分信息。其云:“《摩诘集》。先借毛斧季十丈宋椠影写本,属道林叔校过。康熙己亥又借退谷前辈从东海相国架上宋椠本手抄者再校,此集正可传信矣。”[7]51以“宋椠影写本”校勘《摩诘集》(此为宋蜀刻本王维集书名),则这一“宋椠影写本”为影抄麻沙本《王右丞文集》者,即可肯定。杨绍和《楹书偶录》卷四认为何义门所校“为蜀与建昌,殊未之及者”,实则为误。或有认为何义门“先借毛斧季十丈宋椠影写本”之“宋椠影写本”为蜀刻本王维集者,亦误。这是因为,何义门既明言所校为“《摩诘集》”,则其借以参校的“宋椠影写本”,就必为影抄麻沙本《王右丞文集》,否则,就表明了何义门欲以蜀刻本王维集校勘蜀刻本王维集(《摩诘集》),这显然是有违于何义门“借毛斧季十丈宋椠影写本”之初衷的。可见,这种认识委实是无以成立的。而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所言“毛斧季十丈宋椠影写本”云云,其之所指,是谓毛斧季所藏“宋椠影写本”王维集,为钱曾《述古堂书目》所载之“宋本影抄”《王右丞文集》。毛季斧藏有“影写本”《王右丞文集》,其《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有载:“《王右丞文集》,四本,影宋版,精抄。”毛季斧即毛扆(公元1640—1713年),号省庵,明末清初著名藏书家毛晋次子。毛晋(公元1599—1659年),号汲古阁主人,今江苏常熟人,以影抄、刻印各种宋、元罕见秘籍而闻名遐迩,故其之所抄所刻,时人多称为“毛抄”“毛刻”。由是而观,毛扆所藏之“宋椠影写本”《王右丞文集》,为其父毛晋所影抄者,当无可怀疑。对于毛扆所收藏的这部由其父抄写的“影宋版”《王右丞文集》,清代官修《天禄琳琅》卷十,亦有“琴川毛氏抄本”的记载,“琴川”为常熟别称,“琴川毛氏抄本”即常熟毛晋抄本之谓。可见,毛晋是确曾“影写”过一部《王右丞文集》的。这样看来,可知认为“毛氏曾有过两种不同的影宋抄本”之说者,实则又误。

又,日人河田羆《静嘉堂秘籍志》卷十有云:“《王右丞文集》十卷,宋刊,二本。宋麻沙刊本。徐健庵旧藏。顾氏手跋曰:‘此麻沙宋刻王右丞诗文全集十卷,道光丙戌岁,从艺芸主人借出,影写一部,复编取他本,勘其得失,虽宋刻亦有误,而不似以后之妄改,究竟为第一也。’”[8]其中之“从艺芸主人借出,影写一部”云云,是颇值注意的。“艺芸主人”即汪士钟(公元1786—?),字春霆,号阆源,今江苏苏州人,著名藏书家,其藏书楼有艺芸书舍、冰雪堂、三十五蜂园等。艺芸书舍以收藏各种宋、元刻本为主,汪士钟并据之撰有《艺芸书舍宋元本书目》一书,顾千里为之序。《静嘉堂秘籍志》之此载表明,顾千里在“道光丙戌岁”(公元1826年),曾从汪士钟处借得“麻沙宋刻王右丞诗文全集十卷”,并予以“影写一部”*对于汪士钟“艺苑书舍”所藏之麻沙本影抄王集,中华书局1980年版万曼《唐集叙录·王维文集》(第51页),认为“就是陈振孙所说的蜀本了”之认识,实属错误,原因为该书作者不曾见到河田羆《静嘉堂秘籍志》。。而此,与顾千里《宋蜀本〈王摩诘文集〉跋》之“去岁,以建昌本见借得影抄一部”的自述,又正相扣合。以此合勘上引钱曾《述古堂书目》卷二“《王右丞文集》十卷,二本,宋本影抄”云云,则建昌本《王右丞文集》在明清之际,先后两次为藏书家所影抄,有两部影抄之建昌本《王右丞文集》,即甚为清楚。

顾千里《跋》文中的“去岁”,勘之其末“道光岁在戊子”六字,知所指为清宣宗道光丁亥(公元1827年),即在这一年,顾千里“影写一部”建昌本《王右丞文集》。正因为顾千里从汪士钟处借抄了一部建昌本《王右丞文集》,故其才于《宋蜀本〈王摩诘文集〉跋》中认为,其与《读书敏求记》所载《王右丞文集》乃“迥乎不合”,并依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指出:“建昌本与蜀本次序不同”,蜀刻本“编次尤无伦”。并且还认为:

又读洪迈《万首绝句序》云:如王涯在翰林同学士令狐楚、张仲素所赋《宫词》诸章,乃误入王维集。其王维诗后注云:别本维又有《游春词》等十五篇,并五言十五篇,皆王涯所作,今以入涯诗中。按蜀本第一卷末有此各篇,但前标翰林学士知制诰王涯名,盖其始抄缀于此,而刻者不知删去耳,亦未误为维诗,知洪所见之别本也。若建昌本则固无此矣*顾千里《宋蜀本〈王摩诘文集〉跋》, 宋蜀本《王摩诘文集》卷末附,《宋本唐人文集丛刊》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影印,第335—337页。。

针对洪迈《万首绝句序》的质疑,顾千里在这段文字中主要是进行了辩说,认为蜀刻本王维集之所以会误入王涯、张仲素之诗,其并非编集者所为,而是抄者因“盖其始抄缀于此,而刻者不知删去耳”所致,更何况,其“亦未误为维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宋本唐人文集丛刊》所影印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卷一,确存有王涯、张仲素二人的诗,共16题30首,应删。。虽然如此,但顾千里却又认为,“若建昌本则固无此矣”,即认为在抄错或者“刻者不知删去”方面,建昌本王维集是不存在这样的情况的,其言下之意,是说建昌本在这方面较蜀刻本为好。

上述两种影宋麻沙抄本《王右丞文集》十卷,先后为钱曾《述古堂书目》卷二、 瞿镛《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卷十九所载者,今藏于国家图书馆;为顾千里《宋蜀本〈王摩诘文集〉跋》所载者,则不知所云。

三、 关于蜀刻本与建昌本的优劣问题

以上的考述,已使建昌本的影写本王维集之面目,得以基本呈现。综之则为:(1)其书名为《王右丞文集》(或作《王维集》),十卷;(2)其之编次,分类不分体(与蜀刻本同,或有认为分体不分类者,误);(3)前六卷为诗,后四卷为文;(4)无他人诗误入;(5)毛晋与顾千里各影写一部,前者藏于国家图书馆,后者去向不明。仅就影写本《王右丞文集》的这五点而言,则失传的建昌本《王右丞文集》(实际上为日本静嘉堂文库所藏)的面目,藉之即可知其大概。蜀刻本《王摩诘文集》十卷,由于“影宋本王集”的两次出版印刷(1994年、2013年),已成为一种王维诗文集的通行本,因之,其自然是易为人们所认识的。下面拟就自宋以来诸家对这两种刊本的优劣之说,作一简要评析。

(一)关于“编次尤无伦”的问题

此说首倡于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六(说详上引),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二三一《经籍五十八》全文引录,顾千里《宋蜀本〈王摩诘文集〉跋》在引录马端临《文献通考》之所引后,并说:“与前收《读书敏读记》所载《王右丞文集》,皆宋本而迥乎不合。”《直斋书录解题》之“编次尤无伦”究竟何指,陈振孙则并未明言。但研究者们一般认为,《直斋书录解题》之所指,主要是谓蜀刻本王维集的“诗文混编”。以蜀刻本《王摩诘文集》言,其“编次无伦”者,主要表现为:第二、三、七、八卷为文,其余六卷则为诗,这种编排形式,与影抄建昌本《王右丞文集》前六卷诗、后四卷文相较者,确属“无伦”。此种“无伦”,是抄写者所致,抑或雕刻者所为,均不得而知。虽然如此,但蜀刻本《王摩诘文集》为现存一切王维集本之最早者,则为世所公认,如杨绍和《楹书偶录》即为其一。是书卷四有云:“卷次序次虽以建昌本为胜,而此本乃北宋开雕,其间佳处实建昌本所从出之源,宋椠中之最古者矣。”既是“最古者”,则其版本学价值之高,也就不言而喻。

(二)关于误收诗问题

蜀刻本《王摩诘文集》目录第一卷末与正文第一卷末,如洪迈《万首绝句序》之所言,确实误收了王涯、张仲素二人的16题30首诗,但导致这种误收情况之存在者,上引顾千里《宋蜀本〈王摩诘文集〉跋》认为,其主要是因抄写者与刻工所致(“盖其始抄缀于此,而刻者不知删去耳),而与编者并无关联。按顾说是。这16题30首诗依序为:(1)王涯(12题23首):《献寿词》《游春词二首》《愁思二首》(《全唐诗》卷三四六作《秋思二首》)、《从军辞》(《全唐诗》卷三四六作《从军词》其三)、《塞下曲二首》《平戎辞二首》《赠远二首》(《全唐诗》卷三四六作《秋思赠远二首》)、《闺人思春》(《全唐诗》卷三四六作《春闺思》)、《塞上曲二首》(《唐诗纪事》卷四十二第一首作张仲素,第二首作王涯,题均作《平戎辞》;《全唐诗》卷三四六均作王涯)、《从军辞二首》(《全唐诗》卷三四六作《从军词三首》其一、其二)、《陇上行》《闺人赠远五首》。(2)张仲素或王涯(4题7首):《秋夜曲二首》《太平词二首》(《全唐诗》卷三四六《王涯》著录第一首,《全唐诗》卷三六七著录第二首)、《游春曲》二首(《唐诗纪事》卷四十二作张仲素;《全唐诗》卷三四六作王涯,题作《游春词》二首)、《送春辞》(《唐诗纪事》卷四十二作张仲素,《全唐诗》卷三四六作王涯)。据此,知误收者主要为王涯诗,其次为张仲素。对于这种误收情况,研治笺注王维诗者,多有将其从蜀刻本《王摩诘文集》卷一移入附录者,如清人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即为其例。

(三)关于“山中一半雨”的问题

最早涉此者,当为钱谦益《王右丞集跋》:“《文苑英华》载王右丞诗,如‘松下清斋折露葵’,‘清斋’作‘行斋。……盖以《英华》为佳。’《送梓州李使君》诗:‘山中一半雨,树抄百重泉’,作‘山中一半雨’尤佳。盖送行之诗,言其风土,深山冥晦,晴雨相伴,故曰‘一半雨’,而续之以越女巴人之联也。”(《牧斋初学集》卷八十三)钱谦益之所以认为“作‘山中一半雨’尤佳”者,是因为有的王维集作“山中一夜雨”。钱曾《读书敏求记》卷四亦从钱谦益之说:“此刻是麻沙宋版。集中《送梓州李使君》亦作‘山中一半雨,树抄百重泉’,知此本之佳也。”那么,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于此处的实况又是如何呢?检“影宋本王集”卷九著录《送梓州李使君》一诗,其第二联亦正作“山中一半雨,树抄百重泉”。这一实况的存在表明,在《送梓州李使君》一诗的文本上,蜀刻本《王摩诘文集》与建昌本《王右丞文集》乃是完全一致的,即其皆属“尤佳”之列。

以上所述之三个方面,以第(一)、第(二)为重点,而此,也是研治王维集者多非议宋蜀刻本的原因之所在。而实际上, 编次无伦与误收诗是完全可以调整的,如前者只要将属于诗部分的卷一、四、五、六、九、十连缀编辑,将属于文部分的卷二、三、七、八连缀编辑,即使之成为前六卷为诗、后四卷为文的一种“编次有伦”的蜀刻本王维集。而后者,只要将卷一所误收的王涯、张仲素之16题30首诗删除即可。所以,从总的方面讲,这两个方面之问题,是均无以动摇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的版本学价值的。

而作为现存最早的宋本王维集,宋蜀刻本较之建昌本(或影写建昌本)*宋本王维集之建昌本,虽已流失日本,但其编次面目,除了国家图书馆的藏影抄本《王右丞文集》外,亦可通过多种途径窥其大概,如元刊本《须溪先生校本唐王右丞集》、四部丛刊本《王右丞集》等,所收皆为王维诗(均为六卷)之实况,即略可窥获之。而言,乃是具有多方面之优长的,为便于认识,这里仅举三例,以供参考。

例子之一,是本文以《文苑英华》所收王缙《进王维集表》之九处“集注”为依据所进行的比较,表明作为“集注”的校本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是明显地要优于其所用底本建昌本《王右丞文集》的。

例子之二,是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卷八收有《唐故京兆尹长山公韩府君墓志铭并序》一文,而建昌本《王右丞文集》的后四卷文部分却并无此文,其之失收王维作品,仅此即可见其一斑。

例子之三,是据陆心源《仪顾堂题跋》卷十所载,“南宋麻沙坊本”《王右丞文集》“卷六《出塞作》脱二十一字”,但勘之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卷十所著录《出塞作》一诗,其中并无一字之脱。这一实况表明,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中的《出塞作》一诗,在抄写、雕版、校勘等方面,乃是均较麻沙本《王右丞文集》为优的。

总体而言,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与建昌(麻沙)本《王右丞文集》,虽然各有所长而又各有所短,但从现存最早之宋刊本王维集而言,宋蜀刻本较之麻沙本更具有版本学价值,乃不言而喻。然而值得指出的是,自从元刊《须溪先生校本唐王右丞集》以麻沙本(系统)为底本并问世后,明清两朝的各种王维集本,亦无不如此,其中,最具有典型性者,即为赵殿成的《王右丞集笺注》。赵注不仅将只有十卷诗文的王维集随意扩展为二十五卷,而且还因未见到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而使其笺注留下了许多方面的遗憾。所以,以宋蜀刻本《王摩诘文集》为底本,对王维集进行一次全面整理,也就势所必然。

[1]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刘昫,等.旧唐书:文苑传下 王维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王缙.进王维集表[M]∥全唐文:卷三七○.影印本.北京:中华书局,1983.

[4]胡维新,刻.文苑英华序[M]∥文苑英华:卷首附.影印本.北京:中华书局,1966.

[5]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卷六十八[M].清人书目题跋丛刊本.北京:中华书局,1987.

[6]王辉斌.明清戏曲史论:第六章第三节[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6.

[7]万曼.唐集叙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0.

[8]河田羆.静嘉堂秘籍志:卷十[M].慕恪斋景印本.

[责任编辑:李法惠]

AResearchonWangWei’sCollectionEditedinSongDynasty

WANG Jun-li,WANG Hui-bin

(1. The Library of University of Electronic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China, Chengdu Sichuan 611731, China; 2. School of Literature, Hubei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 Xiangyang Hubei 441053, China)

There were mainly two editions of Wei Wang’s Collection in Song Dynasty: one wasWangMojie’sCollection, Shu carving copy, made in the middle and late period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the other wasWangYoucheng’sCollection, Jianchang edition, printed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Jianchang edition is also called Masha edition, whose original copy is collected by Seikado Bunko Library in Japan. The apograph of Jianchang editionWangYoucheng’sCollectionand Shu carving copyWangMojie’sCollectionnow are both stored in the National Library. Both editions have their own good points and compared with Jianchang edition, Shu carving copy has more bibliology value.

Shu carving copy; Jianchang edition; apograph

2017-06-20

1.王君莉(1977— ),湖北省天门市人,电子科技大学图书馆助理馆员,文学硕士,主要从事图书馆学、中国文学研究;2.王辉斌(1947— ),湖北省天门市人,湖北文理学院文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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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6320(2017)05-004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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