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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探索马克思《资本论》的当代意义
——“ 150年后的马克思《资本论》: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与替代”国际学术会议综述

2017-01-27张福公

哲学分析 2017年6期
关键词:资本论资本主义马克思

张福公

重新探索马克思《资本论》的当代意义
——“ 150年后的马克思《资本论》: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与替代”国际学术会议综述

张福公

为纪念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出版150周年,2017年5月24日至26日,由加拿大社会科学与人文研究理事会和约克大学主办、约克大学马克思学院(Marx Collegium)承办的“150年后的马克思《资本论》: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与替代”国际学术会议①关于本次会议的官方网站,请参见http://www.marxcollegium.org/。在约克大学成功举行。此次会议由加拿大约克大学马塞罗·默斯托(Marcello Musto)教授独立组织,汇集了包括伊曼纽尔·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艾蒂安·巴利巴尔(Etienne Balibar)、莫伊舍·普殊同(Moishe Postone)、约翰·B. 福斯特(John. B. Foster)、凯文·安德森(Kevin B. Anderson)、鲍勃·雅索普(Bob Jessop)、伯尔特·奥尔曼(Bertell Ollman)、理查德·沃尔夫(Richard Wolff)、乔治·科米奈尔(George Comninel)等国际一流学者在内的来自10个国家20余所大学的20多位国际著名学者。

此次会议共分为九个专题、四大主题,即《资本论》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与接受、《资本论》的多维向度与当代资本主义批判、《资本论》的革命意蕴与替代资本主义的可能性策略、《资本论》的未完成性与当代书写。通过这些议题,我们可以把捉到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学界重读马克思《资本论》的多元理论视域与总体研究趋势。

一、《资本论》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与接受

自《资本论》出版以来,这一巨著对人类历史进程产生了深远影响。2008年爆发的经济危机再次激发了全世界人民对它的普遍关注。在这一背景下,全面梳理过去150年里《资本论》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与接受史便成为一项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课题。

来自英国兰卡斯特大学的米歇尔·克拉特克(Michael Kraetke)教授、英国伦敦经济学院的巴巴克·阿米尼(Babak Amini)博士、美国西北大学的托马什·达布罗斯基(Tomash Dabrowski)博士、芬兰坦佩雷大学的保拉·劳哈拉(Paula Rauhala)博士、日本大阪市立大学的斋藤幸平(Kohei Saito)副教授和韩国庆尚国立大学的丁声镇(Seongjin Jeong)教授分别就《资本论》在德国、英美加、波兰、北欧、日本和韩国的传播情况做了主题发言,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资本论》在英语世界之外的传播情况。克拉特克教授详细介绍了《资本论》第一卷在马克思去世前后的出版与接受情况。他指出,在《资本论》第一卷诞生之初,不仅在知识界遭遇到“沉默的阴谋”,而且也未对普通工人产生多少影响,直到第二版出版才有所好转,特别是杜林对马克思的批评以及1870年代关于马克思价值理论的第一次争论。马克思去世后,考茨基对《资本论》的通俗化和大众化做出重要贡献,同时,大量关于《资本论》的研究开始涌现。达布罗斯基博士介绍了《资本论》在波兰的传播情况。他指出,在波兰,《资本论》在全部出版之前就已经广为人知,并且是引用率最高的著作之一。但1950年斯大林“肃清运动”之后,许多马克思主义学者纷纷转移研究领域,大量原始资料遭到破坏,这也是至今很难看到关于《资本论》在波兰的传播与研究状况的文章的原因。劳哈拉博士介绍了《资本论》在北欧四国(芬兰、丹麦、挪威、瑞士)的传播情况,并专门梳理了《资本论》在芬兰传播的三个阶段:1913—1918年、1933—1938年、1970年代。斋藤幸平副教授梳理了《资本论》在日本的译介和研究情况,并特别介绍了日本翻译家和政治活动家向坂逸郎(Itsuro Sakisaka,1897—1985)对《资本论》的译介和传播所做出的独特贡献。丁声镇教授概述了马克思主义和《资本论》在朝鲜半岛传播的四个阶段:1919—1931年的传入阶段、1945—1948年的第一次高潮、1955—1965年在朝鲜的黄金时代、1987—1991年的第二次高潮,以及《资本论》的多个韩译本和教育研究情况。

最后,默斯托教授指出,上述发言人是他和阿米尼博士主编的《马克思的〈资本论〉:翻译、传播和接受的全球史》 (Routledge Handbook of Marx’s Capital:A Global History of Translation,Dissemination and Reception,2017)一书的部分作者。该书旨在全面展现《资本论》在全世界70多种语言中的翻译和传播情况。为了保持《资本论》在不同语言、政治语境和著作文献中的真实境况,每一章都是由相应的母语学者基于第一手资料撰写而成。这一项目旨在展现马克思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在全球范围内的接受、理解、遮蔽或扭曲情况。这不仅有利于我们从全球视野出发深入理解马克思主义的形成发展,而且有助于我们重新挖掘推动当代资本主义批判与转型事业的契机。

二、《资本论》的多维向度与当代资本主义批判

如何重新激活马克思的《资本论》对于当代资本主义批判的理论潜力已成为西方左翼学界的一个核心问题,也是本次会议的主要议题之一。

美国耶鲁大学伊曼纽尔·沃勒斯坦教授说,随着2008年经济危机的爆发,曾无数次被宣告死亡的马克思主义再次全面复活。马克思继续向我们提供着极其丰富的分析方法和政治洞见。但面对现实世界中不断涌现的新问题,既要严谨、批判地阅读马克思,又要广泛汲取多元理论资源,未来的马克思主义必将是不断分析和实践的产物。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人们究竟需要哪一种马克思?沃勒斯坦的答案是:必须放眼整个世界近现代史,从世界体系的角度来理解马克思的当代意义。

政治经济学批判是马克思解剖资本主义的理论武器,加拿大麦吉尔大学威廉·C.罗伯茨(William C. Roberts)博士便试图从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导引出一种批判政治理论。他指出,马克思从人类解放角度对资本主义关系的批判是最具有政治意蕴的。马克思看到资本主义统治的秘密就在于“商品的价值形式”。因为价值的生产是由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而价值的实现则通过市场而完成,因此,市场中的每个人都身处一种不确定的、强制的客观统治之中。虽然,美国芝加哥大学莫伊舍·普殊同(Moishe Postone)教授正确指出这种“抽象统治结构”是资本主义下不自由的根基,但他既误认了“抽象统治”的来源,也没有说明抽象统治与阶级统治的关系。实际上,以商品交换—价值形式为基础的客观统治具有两种效应:一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都屈从于这种客观统治,因此,资本家对劳动的剥削是客观统治机制的必然结果;二是这种客观统治强化了在直接生产过程中资本对劳动的阶级统治。因此,资本主义中的阶级统治是内在于客观抽象统治之中的,因此,必须进行彻底的社会革命才能真正实现人类解放。

普殊同教授同样围绕劳动价值论深入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统治的内在机制及其引发的当代危机,同时回应了罗伯茨博士的质疑。首先,他指认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对于重构当代资本主义批判的重要方法论意义。他指出,马克思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历史的、具体的分析方法。因此,资本主义首先应被理解为一种历史的具体的社会生活形式和在全球性历史建构中形成的一种历史的、具体的抽象统治形式,且其自身不断发生着深刻变化。然后,他基于劳动、时间、价值概念剖析了资本主义抽象统治的实质。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中的劳动构成了一种新的相互依存形式,即个人的劳动发挥着获得他人劳动产品的似客体性手段的功能,这是一种历史的具体的社会中介形式。因此,资本主义中的劳动具有两重性:一是物质形式的劳动,一是历史的、具体的社会中介活动。与劳动直接相关的便是价值。马克思明确区分了财富与价值,前者由生产数量决定,后者则是时间性的,由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这种时间具有两种维度:一是牛顿时间(同质的物理时间),另一是历史时间(社会生产力发展推动单位时间变化意义上的内在时间),两者是辩证关联的。因此,资本主义的时间是由特殊的社会中介形式历史地具体地建构起来的内在时间,它构成了资本主义的抽象统治结构。然而,价值在随时间动力向前发展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从而引发危机。最后,他分析了当前两种危机(环境恶化和劳动社会的终结)的原因及其可能出路。他指出,价值的时间维度构成了一种以生产率为核心的“发展”模式,资本对物质财富的疯狂追求加速了对原材料和能源的损耗,进而加速了对自然的破坏。也就是说,资本在追求无限积累的过程中忽视了自然的有限性。同样地,资本推动的社会知识的快速积累促使科技在生产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同时促使创造价值的劳动本身趋于消失,最终导致无产阶级劳动变得不合时宜。而对于当代社会的未来出路,普殊同教授不赞同罗伯茨博士的观点,而认为马克思更倾向于一种基于资本主义内在矛盾张力的可能性,即资本本身会产生出未来社会的因素,但它又迫使人们面对越来越严酷的抉择:社会主义还是野蛮状

态。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当代马克思主义阵营中的重要流派之一,其代表人物美国俄勒冈大学约翰·B. 福斯特教授深入剖析了马克思的代谢断裂理论、生态学价值形式分析、剥夺和不平等生态交换理论的当代意义。他指出,马克思的《资本论》建构了一种生态政治经济学批判,标志着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生态学批判的顶点。首先,自1850年代开始,“新陈代谢”概念构成了马克思研究自然与社会之辩证关系的核心范畴。受R.丹尼尔斯(Roland Daniels)和J. V. 李比希等人的影响,马克思明确区分了自然代谢和社会代谢,前者将自然过程看作一个整体,后者则代表着充满种种断裂的人类生产过程,而资本主义商品经济正是这种代谢断裂的根源。其次,马克思基于生态学价值形式分析指认了代谢断裂的实质,即资本主义的价值形成过程在本质上是对自然物质之使用价值的破坏,从而产生了更严重的生态危机和社会代价。最后,马克思通过批判资本主义生产对生态资源的剥夺而建构了一种不平等生态交换理论。具体来说,资本主义私有制是以对劳动和自然的剥夺为前提的,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就是对农民和土地的系统剥夺,而全球性殖民扩张和奴隶制则是这一逻辑的延展。而且,这种剥夺不同于占用和剥削,因为基于资本逻辑的剥夺是一种掠夺经济:一方面,资本将自然视作无偿的馈赠,从而对自然造成严重浪费,在长远意义上威胁着劳动力价值的再生产;另一方面,资本在全球自然资源掠夺中产生了一种不平等生态交换,譬如,爱尔兰的肥料出口给英国却只得到微薄回报便是一个典型。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任务就是要发展一种全新的马克思生态唯物主义和社会主义,建构一种以实质性平等和可持续生态为基础的社会。

人本主义一直是资本主义批判的重要理路之一,加拿大约克大学莫罗·布凯里(Mauro Buccheri)教授便主张重新激活马克思的人本主义精神以超越资本主义的深渊。他巧妙地将资本主义周期性危机比作西西弗斯推动的“巨石”,强调人类解放的第一步就是反抗这种必然性。马克思人本主义的核心正是源自伊壁鸠鲁原子偏斜论的自由意志。马克思的人本主义经历了《博士论文》的直观人本主义、《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历史人本主义、《共产党宣言》的革命人本主义和《资本论》对资本逻辑的科学剖析与批判,为我们冲破当代资本主义的深渊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武器。

此外,与该议题相关的论文还有加拿大约克大学乔治·科米奈尔教授的《关于资本的政治理论:商品拜物教》 (The Political Theory of Capital:Fetishism of Commodities),列奥·潘尼奇(Leo Panitch)教授的《超越资本的挑战》 (The Challenge of Transcending Capital)和英国兰卡斯特大学鲍勃·雅索普教授的《马克思关于社会形态的分析》 (Marx on the Analysis of Social Formations)。

三、《资本论》的革命意蕴与替代资本主义的可能性策略

面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最新变化,重新发掘和拓展马克思《资本论》中的革命因素和未来构想、重构超越资本主义的替代性方案已成为当代资本主义批判的最终旨归。这也是本次会议讨论最热烈的主题之 一。

过去,《资本论》通常被视为一部纯理论的经济学著作。但实际上,《资本论》中蕴含着丰富的革命因素。法国巴黎第十大学荣誉教授艾蒂安·巴利巴尔借助阿尔都塞的“症候阅读法”深入探讨了马克思的“剥夺者被剥夺”一语背后的原初语境和多重革命策略。他指出,《资本论》是将科学历史理论与阶级斗争实践相融合的典范,在“剥夺者被剥夺”这一警语中隐含了四种不同的革命策略:第一种是“剥夺者被剥夺”的标准方案,即当资本主义积累推动的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资本主义外壳不相容的地步,无产阶级就将敲响资本主义的丧钟。这种基于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暴力革命策略深受法国大革命的影响。因为从德文原文来看,“剥夺者被剥夺(die Expropriateurs werden exproriiert)”中的核心词皆来自法文词“expropriateur”和“expropriieren” (与之相近的法文词还有“exploiteurs”、“usurpateurs”和“accapareurs”)。这些词汇正是法国大革命期间资产阶级反对封建贵族的用语,代表着暴力的政治诉求。第二种是将资本主义金融机制革命化的策略。在《资本论》第三卷中,通过对信贷机制的研究,马克思认识到资本主义制度在自身内部提供了实现共产主义的真实工具,货币和劳动的社会化提供了克服私有制的新途径。第三种是马基雅维利式的“无限社会战争”策略,这是马克思在“工作日”章中设想的一种阶级斗争方案,即通过无预定目标的社会变革和劳动立法来争取无产阶级的权益。第四种是基于“总体性从属”的虚无主义策略。马克思通过研究劳动对资本的形式从属和实际从属,认识到资本主义不仅控制了直接生产过程,而且统治了生命和日常生活的再生产过程。这种“总体性从属”使无产阶级斗争变得无力,预示了一种虚无主义的图景:资本的伪极权主义生命政治学成为现代社会的标准。不过,马克思压抑了这种观念,转而积极地探寻另外几种政治革命策略。他最后强调,尽管马克思的《资本论》中充满开放性和矛盾性,但其中的诸多问题模式为我们应对当代资本主义全球化和金融化趋势提供了重要启示。同样地,美国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凯文·安德森教授基于《资本论》第一卷特别是法文版,从种族、民族、殖民主义等多个角度剖析了马克思的五种革命观念:第一种是工人阶级暴动对现代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革命性否定。虽然马克思在很大程度上是以英国为原型,但他并没有提到工人的民族性和其他阶级,因此这一观念具有较高的抽象性。第二种是爱尔兰的农业革命所引发的英国工人革命,它动摇了英国工人和外来工人的族群化虚假意识。第三种是以美国内战期间种族化的资本主义为代表的自上而下的革命。第四种是实行农村公社制度的非资本主义农业社会对资本主义侵蚀的抵抗。第五种是以巴黎公社为代表的废除现代集权制国家的革命。总之,马克思对革命问题的思考是立足于劳资关系的多线性和历史性视域,而绝非一种还原论式的思考。

《资本论》不仅充满了颠覆性的革命因素,而且蕴含着建设性的未来社会构想。美国新学院理查德·沃尔夫教授认为,马克思基于资本主义生产组织和分配结构对传统阶级概念的超越为建构新社会主义提供了一种可行性方案。具体来说,在马克思之前,存在两种阶级划分标准:财产和权力,并以财产或权力的重新分配作为社会革命的目标。而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提出一种新的划分标准,即剩余的生产与分配。在马克思看来,在物质生产中同时发生着劳动过程和阶级过程,以此为基础的社会阶级结构就是关于剩余的生产与分配的社会组织。私有制社会在本质上是以剩余为基础的剥削性阶级结构,而资本主义社会只是这种剥削结构的延续,因此,剩余的生产与分配矛盾构成了资本主义不平等的根源。作为资本主义之反题,21世纪的新社会主义就是要在资本主义内部建构一种工人合作社,让所有工人平等参与生产,民主商议生产分配问题,只有基于生产过程中的民主平等才能建立真正的政治民主制。而这决不是一种空想,自2008年经济危机以来,这种合作式经济形式已再次回归,成为当代资本主义批判和非资本主义企业建构的主导性原则。无独有偶,意大利比萨大学阿方索·M. 拉科诺(Alfonso Maurizio Iacono)教授也关注到马克思对于合作及其矛盾的分析。他指出,马克思深受亚里士多德的“人是社会动物” (Zoon Politikon)①拉科诺教授指出,塞涅卡和阿奎那将亚里士多德的“Zoon Politikon”译为“社会动物”,汉娜·阿伦特则将其译为“政治动物”。尽管后者是一种更流行的译法,但在现代社会中,政治领域与其他领域的分离已使得它变为一种狭隘领域,因此,以“政治动物”来规定人的整体形象就变得不合时宜了。观念的影响。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指出,“孤立的个人”之间的合作只是以私利为基础的非团结性合作,社会与个人在本质上仍然是对立的。在《资本论》第一卷中,马克思通过对工人协作关系的考察和对亚里士多德的“社会动物”和富兰克林的“制造工具的动物”的改造认识到,以社会组织和生产能力为基础的合作能力决定了个人的社会性,而个人能力正是通过这种合作关系发挥出来的。同时,马克思认识到在资本主义生产中,合作组织中的个人能力解放与权力专制统治构成一对矛盾,这种强制性合作关系已成为剥削个人能力的系统性机制。另外,资本的全球化布展使得合作矛盾的另一维度突显出来,即全球性合作生产在形式上提高了个人工作的弹性和流动性,但在实质上则加深了个人的工作和未来的不确定性,这是一种更隐秘的奴役和统治。对此,我们需要重建马克思所倡导的那种非强制的共享性合作关系。

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作为当代西方左翼阵营中一支非常活跃的流派一直致力于通过重塑女性在资本主义生产与再生产中的主体地位来探寻新的革命路径,并以此来拓展马克思的资本主义批判与革命构架。加拿大约克大学希玛妮·班内基(Himani Bannerji)教授对女性在马克思分析中的缺失做了批判性解读。她指出,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就将无产阶级塑造为以男性形象出现的社会革命主体和政治代理人,而女性却只被看作再生产主体。到了《资本论》中,马克思通过将社会空间划分为生产与社会再生产进一步将女性的社会革命主体地位从生产方式总体中抹除。这既是对女性在生产方式总体中不在场之在场的强调,也是对女性的政治性在场的否定,从而将女性编码为一种肉体和情感的滋养。这种男性化的革命思路是狭隘的,阻碍了社会总体的革命化。不过,马克思的历史总体性方法为建构一种真正的革命政治学和社会总体结构提供了方法论支撑。美国霍夫斯特拉大学西尔维娅·菲德里西(Silvia Federici)教授基于19世纪英美工人阶级的资本主义重构过程,重新思考了马克思的劳动力再生产理论。她指出,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将雇佣工业劳动看作资本积累的支柱,并认为劳动力的再生产是雇佣工人通过自我再生产实现的,而这恰恰忽视了非雇佣劳动对于劳动力再生产和资本主义生产的重要作用。具体来说,马克思忽视了以下几个重要方面:由女性主导的家务劳动的重要性;在国际劳动分工中,种植园的奴隶劳动所提供的生活必需品大大降低了欧洲工业劳动力的再生产费用;在劳动力的代际再生产问题上,马克思只将生殖看作一种自然活动,而忽视了女性的贡献和自主权;在《大纲》中,马克思曾将劳动(过程)的终结看作资本主义生产的关键因素,这是因为马克思忽视了生殖劳动的重要作用,而以情感为纽带的生殖劳动是无法被机械化的。因此,若想继续推进马克思主义在21世纪的反资本主义事业,就要重新审视一切生产与再生产要素的潜在革命力量。英国赫特福德郡大学乌苏拉·胡斯(Ursula Huws)教授指出,数字劳动对资本积累方式和阶级结构的影响为重塑女性的社会主体地位提供了新契机。她指出,虽然数字劳动还不是社会生产的支柱,但由于网络信息技术的普及,数字劳动已经渗透进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从而对资本主义积累(剥削)方式、劳动形式、阶级结构以及女性的社会地位产生了深刻影响。首先,数字劳动扩展了资本主义积累的实现方式,比如网络公司的在线广告收益就是一种新的积累形式。其次,数字劳动改变了传统劳动分类标准,创造了新型劳动形式。数字劳动冲击了马克思对生产劳动和非生产劳动的区分,但资本对劳动的剥削关系仍然是把握新型劳动形式的根本原则。基于数字劳动的无偿再生产劳动主要有四种形式:一是数字情感劳动,即借助网络和社交平台进行的情感活动和社交活动,这些非物质活动为商业广告提供了中介和对象;二是“消费劳动”,即消费者在网购后进行的评价和推荐等在线活动无偿地促进了商品销售;三是创造性劳动,包括无偿艺术劳动(如发布博客、照片等)和公益“免费劳动” (如无偿软件开发等);四是无偿实习劳动或“志愿”劳动,即雇主以教育或培训的名义无偿剥削潜在工人。今天女性在从事家务劳动时往往会涉及数字情感劳动、“消费劳动”、无偿艺术劳动等,从而以直接和间接的方式参与到资本主义生产的总过程。这就为我们重新定位女性在资本主义总生产中的主体地位提供了现实基础。

此外,丁声镇教授以“马克思论全球化”为题阐述了马克思对全球化或世界市场问题的研究过程,强调马克思的“不平衡但相互联系的发展”理论、国际价值理论以及“世界市场—世界市场危机—世界革命”总体策略对于重新思考当代资本主义全球化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加拿大西蒙弗雷泽大学加里·蒂普尔(Gary Teeple)教授以“马克思论工资”为题阐述了马克思对工资意识形态的揭露过程,指出马克思在《大纲》中提供了一种超越工资的可能性前景,即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机器逐渐代替劳动,价值趋向于无,最终将实现劳资关系的终结。

四、《资本论》的未完成性与当代书写

随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MEGA2)第二部分的全部出版,从文献和学理层面来考察马克思《资本论》的未完成性以发掘继续书写《资本论》的理论质点已成为不少学者热衷的研究路径。这也是本次会议的一个亮点。

作为MEGA2编辑部成员,克拉特克教授从文献学角度详细分析了马克思《资本论》的未完成之处及其原因。他指出,《资本论》在许多重要方面都是未完成的,即便是第一卷也是如此。譬如,第一卷中的价值理论和货币理论只是分析的起点,实际上关于它们的阐述贯穿了整个《资本论》三卷,且仍有诸多问题尚未解决。就价值理论而言,价值在形成过程和实现过程中都是变动不居的,这就要求在随机动态的过程中研究价值问题,尽管马克思已想到动态价值理论的诸要素,但由于当时还不具备合适的分析工具和现实条件,因此他还无法完成这一任务。就货币理论而言,马克思对货币问题的研究从未间断和结束。在1867年之前,马克思就做过四次研究,经过《资本论》第一卷,在《资本论》第二、三卷中又做了更多修改。譬如,货币流通与一般流通的差别,受信贷关系支配的货币流通与货币市场、金融市场的差别等问题在马克思那里都未完整阐明,因此,《资本论》中不存在系统的现代资本主义货币理论。另外,马克思的工资理论、价值形成理论、资本积累理论等都存在诸多缺陷。而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有二:一是马克思晚年研究领域广泛,又投入政治活动,使他没有足够精力开展研究工作;二是马克思意识到自己面临的问题是不断变化的,因而很多问题是无法完成的。最后他强调,指认《资本论》的未完成性并不是否定《资本论》的伟大贡献,而是要以严肃的学术态度重新发现《资本论》的理论空场,以期在当代资本主义全球化语境中续写马克思的未竟之业。

美国纽约大学伯尔特·奥尔曼教授从辩证法角度概述了《资本论》的未完成性。他指出,《大纲》和“导言”都还浸润着辩证法的光辉,但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就弱化了辩证法的意蕴,而到了《资本论》中似乎放弃了辩证法而完全采用实证方法。实际上,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并没有完全抛弃辩证法,而是相对之前的手稿来说较少地运用了辩证法。而要理解这一点,就必须把握马克思辩证法的四个重要方面:一是内在关系哲学;二是抽象的三种模式,即范围的抽象、角度的抽象和概括层次的抽象(包括五个层面:人类状况、阶级历史、资本主义、现代资本主义、现在与这里);三是辩证范畴;四是变形(metamorphosis)。从这四个方面来看,《资本论》的确含有辩证法的因素,但还远远不够。因为,对于异化、商品拜物教、一般智力等重要问题的研究需要更多的辩证法才能获得令人满意的结果。

意大利威尼斯大学彼得洛·巴索(Pietro Basso)教授认为,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以商品为起点的逻辑方法在今天已经不适用了。如果今天重写《资本论》,应该以体现历史方法的“原始积累”为开端,这是因为:第一,马克思对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性批判有助于剖析资本全球化的当代过程、内在矛盾和指导当代微观实践方向;第二,马克思对于扩大再生产和社会总资本等问题的阐述有助于反思当今的资本集聚和政府债务体系等现象。

最后,默斯托教授总结道:面对当代世界的深刻变化,我们重读《资本论》的工作还任重而道远。他强调,此次会议将成为一个历史性的事件,因为它既是我们过去潜心研究的思想交汇,又是我们未来砥砺前行的崭新起点。他指出,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马克思诞辰200周年,此次会议的成果将集结成册出版。同时,《马克思的复兴》 (The Marx Revival,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8)、《另一个马克思:思想传记》 (Another Marx:An Essay in Intellectual Biography,Bloomsbury,2018)、《马克思〈资本论〉的形成》 (The Formation of Marx’s “Capital”,Pluto Press,2018)等最新成果也将陆续出版。

总之,此次会议集中展现了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学界在《资本论》研究领域的最新动态和发展趋势。特别是对于《资本论》世界传播史的研究不仅向我们展示了以《资本论》为载体的马克思主义的全球性影响,为我们重新思考马克思主义的发展规律与历史意义提供了新的资源,而且同《资本论》的多维时代意义构成内在关联,为我们从历史性、全球性和总体性的视角来深入发掘《资本论》的当代价值提供了参考。

张福公,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南京大学—约克大学联合培养博士研究生。

本文为国家留学基金委“国家建设高水平大学公派研究生项目” (项目编号:201606190026)的阶段性成果。

韦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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