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罗佩《琴道》中对琴与鹤关联的研究
2017-01-27夏娱刘薇
夏 娱 刘 薇
内容提要:古琴在中国源远流长,深受历代文人喜爱,并成为极具中国文化代表的一个音乐器物。2003年,古琴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它的魅力亦征服了外国友人高罗佩,高罗佩一生酷爱古琴,其《琴道》一书更是全面而系统地阐述了古琴的种种风貌,并且第一次具体而系统地提出了“琴道”的概念。在此书第六章中,高罗佩讲述了古琴与我国传统事物梅、松、剑、鹤的关联性,但没有进一步详细阐述他们之间相互关联的渊源和背后内涵,本文拟择取琴与鹤相关联的一小点,深入解读琴鹤的相通性,以及琴鹤关联的文化意蕴。
古琴是中国土生土长的音乐器物,不仅历史悠久,且地位颇高。它是“琴棋书画”四艺之首,从“伏羲造琴”等相关传说伊始,绵延至今。其间几千年生命力的演变流传,它早已不是纯粹的音乐艺术,而是与中华文化相互交织,尤其与中国士大夫阶层的思想运动紧密相连。它的魅力不仅在中国经久不衰,甚至也为世人所喜爱。2003年,古琴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近代以来,也有不少外国友人对此钟爱有加。如林西莉、高罗佩。其中林西莉撰写过《古琴》一书,而影响最大的是荷兰汉学家高罗佩成书于1940年的《琴道》。高罗佩是一个具有东方造诣的奇人,他极其热爱中国文化,关于此类的研究层出不穷,尤其是狄仁杰系列更是风靡全球,此不再赘述。他在中国、日本担任大使期间,极力钻研各种古琴乐谱和琴学著述。在日期间,专程到北京向叶诗梦拜师学艺,自此古琴几乎伴随他的一生。他撰写过不少古琴文章,《中国文人音乐及其在日本的传播》《琴铭之研究》《明末义僧东皋禅师集刊》等相关著作。而1940 年出版的《琴道》一书出版迄今已逾70 年,第一次具体而系统地提出了“琴道”的论述,此书不仅在中国古琴领域大名鼎鼎,更是外国人了解中国古琴文化的一扇窗口。
《琴道》一书是高罗佩献给他的古琴启蒙恩师叶诗梦的一本著作,该书全面介绍了古琴的文化概况,内容丰富,旁征博引。全书共分为七章。
高罗佩在第六章中,深入分析了与古琴意境相通的几个意象。他称之为与古琴相关的事物,如鹤、松、梅、剑。他不满足于后世认可的解释,“文人之所以钟情于鹤、梅、松、剑,是因为鹤优雅的动作和威严的姿态、梅花雅致悦目的色彩、松树粗糙多节的古韵、宝剑正直高洁的君子风度”1荷兰·高罗佩:《琴道》,北京:中西书局,2013:134。,他认为此种解释没有帮助我们更进一步理解这些关联的起源,因为在那么遥远的古代,并不存在文人阶层。他多年寻觅古琴资料,并以中国文人的视角来诠释古琴的文化厚度。
高罗佩在琴与鹤的关联中,将其鹤的关联主要概括为:鹤与祭祀、鹤与神仙、鹤与音乐、鹤与君子品质的关联,但是没有深入讲述这些关联与古琴的相通性,即他们之间的指意性、暗示性和朦胧性。本文拟将鹤与琴的相通性进行一个简单的概述。
一、琴鹤意象起源于巫术祭祀
高罗佩认为琴与鹤的关联有可能起源于遥远的巫术祭祀,那时候的族长在供奉先人的仪式上,把诸如鹤梅松剑这类具有大量阳气的事物用于抵挡邪恶,他的见解极具敏锐。上古时代,巫术曾经遍布于人类历史的各个角落,早期先民的懵懂,对世界的未知,以及外部神秘世界的刺激,深化了人类的巫术观念。早期先民认为万物皆有灵性,他们将自己朴素的思想融于大自然的万物之中,并逐渐植入其他动植物的体内,以新的形式出现或存在,这种形式就是先民们内心的寄托和精神信仰。因此在中国文化中,大自然的万物都是他们精神的寄托,比如鸟类,不仅是鹤,鸟类四海遨游,上天达地功能承载着沟通天人的使命,既有先民们内心的寄托也有虔诚和敬畏,可算作早期朴素的宗教信仰。尤其是《山海经》中部分神鸟意象,成为上古先民对灵魂不死的信仰象征。鹤亦为鸟的一种,高罗佩将鹤与巫术进行结合,亦有早期文献作为相关辅证,虽没有明确表明,但亦可见早期图腾崇拜的身影。
纵观先秦文献,你会发现《诗经》中映入眼帘的是各种飞禽走兽、花草香木。百鸟的和鸣和多姿,寄托着先民们对大自然对土地的一种幽深绵长的情感,这些鸟也被先民们赋予了各种象征意义,鹤亦如是。《诗经》中涉及鹤的一共有三篇,分别为《小雅·鹤鸣》《小雅·白华》和《大雅·灵台》。我国古人对鹤有一种特殊的情感,鹤在百鸟中被人们视为羽族之长,其地位几乎仅次于凤凰。闻一多先生有过这样的论述:“三百篇中以鸟起兴者,不可胜计,其基本观点,疑亦导源于图腾。歌谣中称鸟者,在歌者之心理,最初本只自视为鸟,非假鸟以为喻也。假鸟为喻,但为一种修词术;自视为鸟,则图腾意识之残余。”2闻一多:《诗经通义》,周南:《闻一多全集 2》,三联书店,1982:107。闻一多先生亦指出鸟为原始图腾的残余。关于鹤的记载,在《周易》《左传》等中也有所见。
《周易·中孚》“九二”卦辞之中有“鹤鸣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的爻辞。《左传》载曰:“冬,十二月,狄人伐卫。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将战,国人受甲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3张宗友注译:《左传》,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55。这就是卫懿公好鹤的故事。
早期文献资料中,涉及到鹤意象时,皆为正面向上、祥瑞的形象。虽然无法直观得出鹤的图腾影响,但从文献资料中古人对鹤的尊崇,依稀透露出古代鹤图腾崇拜的文化遗留。鹤的自然属性经过不断的岁月积累,以及“瞻万物而思纷”4北京大学中国文学史教研室:《陆机文赋·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参考资料上册》,中华书局,1986:264。的文人思维传统,鹤的意象已逐渐脱去原始信仰的影子。如《中孚》卦里,作者根据鹤隐逸的生活习性和同类至诚呼应的生理属性,以鹤象征诚信并引申为“行不失信”的隐士。
而古琴的巫术性亦可从很多文献中看到古琴巫术遗留的痕迹。“击石拊石,百兽率舞。”这是早期音乐巫术礼仪的活动场景,虽然只能遥想当时的盛况,但依然能从文字和流传下来的壁画中感受那个“如火如荼,如醉如狂,虔诚而蛮野,热烈而谨严”5李泽厚:《美的历程》,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22。的氏族时代。古琴从诞生起,就具备了神秘的色彩,《新论·琴道》中记载:“昔神农氏继宓羲而王天下,上观法于天,下取法于地……始削桐为琴,绳丝为弦,以通神明之德,和天地之和焉。”6桓谭撰,冯孙翼辑:《桓子新论》,中华书局,2009:3。琴在上古即是通神明、合天地的重要工具。
王充《论衡·感虚篇》中记载:“传书言:师旷奏《白雪》之曲,而神物下降,风雨暴至。平公因之癃病,晋国赤地。”“传书言:瓠芭鼓瑟,渊鱼出听;师旷鼓琴,六马仰秣。”7(汉)王充:《论衡选卷五·感虚篇第十九》。文中,王充虽然对此种具备神秘性的说法深表怀疑和否定,但亦可管窥蠡测古琴在上古时代巫术性质的遗留,古琴的神化功能,如琴音能够呼风唤雨,使六马仰秣、玄鹤起舞……
古琴与鹤共同具备巫术性功能,而“师旷鼓《清角》,一奏之,有玄鹤二八自南方来,集于廊门之危;再奏之而列;三奏之,延颈而鸣,舒翼而舞,音中宫商之声,声吁于天。平公大悦,坐者皆喜”的记载,更是把古琴与玄鹤紧密联系在一起。
二、琴鹤的神灵意象
《大雅·灵台》篇中“麀鹿濯濯,白鸟翯翯”,其中灵台《诗集传》云:“文王所作。谓之灵者,言其倏然而成,如神灵之所为也。”8(宋)朱熹注:《诗集传》,中华书局,1958:186。灵台为神灵所栖之地,鹤入住灵台,即推测当时的先民视鹤为一种神灵之禽。关于鹤为仙客的说法自古有之,晋崔豹《古今注》卷:“鹤千岁则变苍,又二千岁变黑,所谓玄鹤也。”《湖广通志》曰:“五客堂在白雪楼后,宋李防守郡画五禽于壁间,鹤曰客,孔雀曰南客,鹦鹉西客,鸿鹤曰雪客,白鹏曰闲客。”9(清)夏力恕:《湖广通志》卷七十七引,四库全书影印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白居易《梦仙》中有:“人有梦仙者,梦身升上清。坐乘一白鹤,前引双红旌。羽衣忽飘飘,玉鸾俄铮铮。”高罗佩还认为鹤的长寿使人联想到长生不老,因此鹤便成为了仙人最爱的坐骑,而且引用了多个隐士或道士化身为鹤的故事,并得出鹤是灵禽,可以把死者的灵魂转到上界。
古琴在神话传说中亦有通天之能。“昔古朱襄氏之治天下也,多风而阳气畜积,万物散解,果实不成,故士达作为五弦琴,以来阴气,以定群生。”10许维遹撰:《吕氏春秋集释·古乐(卷五)》,中华书局,2016。古琴与上天的联系,还有它的斫琴材质。
古琴的斫琴材料多为桐木,在《诗经》时代,那时的人们就开始用桐木斫琴。《诗·鄘风·定之方中》:“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朱熹集传:“椅、桐、梓、漆,四木皆琴瑟之材也。”时至今日,桐木仍是斫琴的主要材料。梧桐为灵性之木,是神鸟栖居之地。《大雅·卷阿》中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庄子·秋水》云:“夫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非梧不栖的凤凰是神鸟,它所栖居之地也必然是非同一般的木材。
再看嵇康《琴赋》中言:“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夕纳景于虞渊兮,旦晞干于九阳。经千载以待价兮,寂神跱而永康。”11戴明扬:《嵇康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83。嵇康用大量华美辞藻描述了梧桐的与众不同,它托身在崇山峻岭的高岗上,畅饮着天地精纯之气,吸纳吞吐着日月精华,而且还沐浴崇冈之风,承灵云之露,吮清泉接翔鸾,它出类拔萃而又甘心寂寞,它在互岭巉岩的深山中,默默历经千载的历练,只为等待有识之士采伐。
由此可知,梧桐早已被历代文人赋予各种想象并被神化,成为灵性之木。琴和鹤各自具备的神化功能,被先民们非常自然的联系在一起。
三、玄鹤喜乐
音乐与动物之间的神秘联系很早就引起了先民的关注,“先王之作乐,合生气之和,著万物之理,而万物莫不以类相动。故后夔奏箫韶,凤凰为之来仪,师旷奏清角,玄鹤为之率舞,瓠巴鼓瑟,六马为之仰秣,伯牙鼓琴,游鱼为之出听”12(宋)陈旸:《乐书》卷四十一,四库全书影印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鹤与音乐的联系亦很早的被联系在一起。鹤不仅善鸣,而且“鸣中律”,符合音乐节奏。《相鹤经》曰:“复七年,昼夜十二时鸣中律。”《诗经》曰:“鹤鸣九皋,声闻于天。”古人常说“鹤舞应节”,意即鹤的舞动符合艺术节拍,既有音乐性,又具备艺术的韵律。另外,鹤之舞出现的地点,要么是万籁俱寂的深夜,亦或风清气朗的月下。此情此景,素月清辉,仙鹤似乎能感应琴、箫等乐器的共鸣,琴音、鹤舞共同消融于海月清辉中。
高罗佩引用《瑞应图记》的记载,“玄鹤王者知音乐之节则至。昔黄帝习乐昆仑以舞众神,有玄鹤二八翔其右”13荷兰·高罗佩:《琴道》,北京:中西书局,2013:135。,讲述了古琴与音乐的联系。而把古琴与鹤联系在一起,源于师旷鼓琴的故事。《朝子》云:“师旷鼓琴,有玄鹤衔明月珠在庭中,舞失珠,旷掩日而笑。”14(宋)陈旸:《乐书》卷四十一,四库全书影印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高又引用了《史记》中卷二十四的故事,强调了古琴与鹤关联紧密的例子。 琴鹤一体最为有名的莫过于《别鹤操》,关于它的典故诸多文献都有记载:唐·李善注引蔡邕《琴操》曰:“商陵牧子娶妻五年,无子,父兄欲为改娶,牧子援琴鼓之,叹别鹤以舒其慎懑,故曰别鹤操。鹤一举千里,故名千里别鹤也。”又引崔豹《古今注》曰:“别鹤操,商陵牧子所作也。牧子娶妻五年,无子,父母将为之改娶。妻闻之,中夜起,闻鹤声,倚户而悲。牧子闻之,怆然歌曰:‘将乖比翼隔天端,山川悠远路漫漫。揽衣不寝食。’后人因以为乐章也。”15(梁)萧统:《赋壬·音乐下·长笛赋·昭明文选 卷十八》,上海古籍出版社,822。
此曲历朝历代广为流传,并成为琴曲四大名曲之一,在唐代尤为流行。元稹作有《听妻弹别鹤操》:“别鹤声声怨夜弦,闻君此奏欲潸然。商瞿五十知无子,更付琴书与仲宣。”唐代白居易在《和微之听妻弹别鹤操,因为解释其义,依韵加四句》一诗中,将别鹤操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义重莫若妻,生离不如死。誓将死同穴,其奈生无子。商陵追礼教,妇出不能止。舅姑明旦辞,夫妻中夜起。起闻双鹤别,若与人相似。听其悲唳声,亦如不得已。青田八九月,辽城一万里。裴回去住云,呜咽东西水。写之在琴曲,听者酸心髓。况当秋月弹,先入忧人耳。怨抑掩朱弦,沉吟停玉指。一闻无儿叹,相念两如此。无儿虽薄命,有妻偕老矣。幸免生别离,犹胜商陵氏。”
琴与鹤在音乐上的紧密性还表现在古琴命名上,如“鹤鸣秋月”琴,现藏于湖南省博物馆。
四、琴鹤的君子品质
1. 琴鹤外形
鹤的姿态优美、娴雅超逸,纤细修长的体态宛如“延颈秀项”的水中仙子。又尤为“善舞”,其舞姿美妙空灵,宋岳珂《舞鹤四绝》:“忽作霓裳羽衣舞,天机未信只鱼鸢。”将起舞之鹤比作飘飘欲仙的霓裳羽衣舞。因此“鹤舞”成为文人惯用的意象,之后历经历朝文人的加工,舞鹤不仅是鹤之舞的优美形体,更是暗合了中国的艺术及文人志士的精神审美。在清风明月里,在松林高岗上,在潺潺流水边,舞出性灵、舞出情志,方是舞鹤意象所要传达的精神内核。
宋徽宗时,上清宝箓宫立冬日讲经时,有羽鹤数千飞翔空际,公卿士庶,众目仰瞻。赐太师“蔽豁晴空疑雪舞,低徊转影类云开”。赵佶用琳琅之雪,飘渺之云比拟鹤舞,又让人联想到曹植《洛神赋》“仿若轻云之蔽月,飘若流风回雪”的美丽场景,两句诗极尽鹤舞低回宛转之态,可谓美矣,而用自然中的雪、云比拟鹤的美丽,又将鹤的生命意义更加放大。
“舞鹤”意象备受文人钟爱,成为文人所推崇的一种审美意蕴。尤其是“舞风”场景,其临风而舞的情致,更显风情飘逸。“鹤舞”是文人心中美的象征,所以容易产生联想,经常用它展现与之相类似事物的美丽亦或自己心爱之物,如王冕《琴鹤二诗送贾治安同知》:“一弹动鸣玉,再弹锵南金。翩翩玄鹤舞,幽幽孤凤鸣。”王冕将自己钟爱的绿绮琴与鹤舞相关联,“一琴一鹤”相得益彰。
文人赋予鹤非常高的审美意蕴,琴亦如是。一张古琴周身皆是韵致,皆是文人所赋予。它的审美大体由外观、形制、装饰、铭文、音色以及内蕴的文化等共同构成。现今流传于世的历代古琴,都是大浪淘沙,历史遗留下来的珍品。无论是流线型飞走的外观;还是自然下垂的珍穗随风摇曳时,那婀娜妩媚的飘逸之态亦如鹤临风而舞的风情,亦或说那旧木、那断纹给人厚重的历史感,以及那苍劲松透的古老音色;更不用说那满腹的铭文,给古琴增添一抹书香之气和一股风雅之韵。现以古琴形制为例,其审美意蕴与鹤相得益彰。如文人造琴落霞式古琴,琴两侧呈对称的波浪曲线线条,婉转柔美,其“落霞”之名会让人联想天际即将落山的灿烂晚霞,炫人眼目;又让人联想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壮美景致。另外如蕉叶式也是文人造琴的一类,它的形状顾名思义像一片芭蕉叶,灵动飘逸,曲折的线条似水样的流转,蜿蜿蜒蜒流出一道道美丽的音符,优美的身姿体现了文人独有的审美意蕴。
琴鹤优雅的外形,亦或流动性飞走的线条流转,两者所展示的审美意蕴和动人风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2. 琴鹤君子之德
《宋史·赵抃传》载:帝曰:“闻卿匹马入蜀,以一琴一鹤自随;为政简易,亦称是乎!”一琴一鹤早已成为文人君子风范的代名词。
琴鹤几乎是隐逸的代名词,“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是文人内心深处所向往的桃源梦境,可他们骨血里还有儒家的牵绊,心心念念还是致君尧舜。儒释道一体是人生的圆满,他们都为之而倾力。文人以琴鹤为载体,将儒释道消融于它们的载体中,都乐于把自身的生命经验、复杂情绪寄托在他们身上,仿佛琴鹤已经懂得自己的心志,正朝着另一个自己企盼的方式存在——兼善天下亦或独善其身。
鹤有着离群索居、依山傍水的生理习性,与隐士所常居环境相契合;古琴更是天然的隐逸之物,嵇康《琴赋》中梧桐生长于盘迂隐深之地,以及“大声不哗人而流漫,小声不湮灭而不闻”的含蓄音色,两者皆符合儒家的审美观。
在古代诗歌中,以琴鹤隐喻君子与隐士的诗句有很多,比如刘长卿的《送方外上人》:“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表达了独云孤鹤,不住人间的隐逸之情。沈佺期的《黄鹤》:“黄鹤佐丹凤,不能群白鹇。拂云游四海,弄影到三山。”陶渊明的无弦琴更是历代君子文人钦慕与效仿的对象;历史上许多有名的隐士都善琴,宗炳“妙善琴书”“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还有如孙登、戴颙等,最为后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梅妻鹤子”的林浦,他亦喜爱鹤与琴,“每逢客至,叫门童子纵鹤放飞,林逋见鹤必棹舟归来”,他曾写道:“岁课非无秫,家藏独有琴。”16《湖山小隐》诗之二,《全宋诗》卷105:1208。梅琴鹤的自然属性与君子的归隐之心相契合,因此成为了隐士的钟情之物。正如高罗佩在《关联》一章中所总结的那样,“空林别墅,何可一日无此忘机清友”17荷兰·高罗佩:《琴道》,中西书局,2013:139。。
与此同时,琴鹤也承载着儒家的理想人格,成为他们个人性情气质、情感表露的传达载体。“众器之中,琴德最优”,琴中有大量儒家立德立功的琴曲,《关山月》的金戈铁马之音,《潇湘水云》中风景不殊之叹,以及《离骚》中屈原远去的背影后留下无数文人仰止的目光。鹤亦如斯,杜甫的《遣兴五首》中“蛰龙三冬卧,老鹤万里心”,则是表达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壮志之心。还有诗词中野鹤、松鹤、高鹤、灵鹤等“鹤”意象都融注了士大夫的逸情高志。
高罗佩在《关联》一章中,还列举了琴与梅、松、剑等相关事务,本文择取琴鹤关联这一小点,从四个部分概括他们的相关性,希冀管窥蠡测,能够展示古琴文化的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