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外传百余年,辑于一册论春秋—评梁燕教授新书《梅兰芳与京剧在海外》*
2017-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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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法国传教士马若瑟(Joseph de Premare, 1666—1736)将元杂剧《赵氏孤儿》译为法文并出版,中国戏剧的海外传播就此拉开帷幕。至伏尔泰将其改编为《中国孤儿》并多次在欧洲戏剧舞台上演,中国戏剧在海外的影响力达到了第一个高峰,欧洲“中国热”也被推向了最高潮。19 世纪中期,大量华人劳工涌入美国掘金,旧金山的唐人埠建成后,广东粤剧团前来献艺,粤剧由此传至美国。这也是中国地方戏曲艺术向海外传播的首次尝试。20世纪初,在齐如山等众多剧作家、学者的悉心联络和细致筹划下,京剧大师梅兰芳先后前往日本、美国及苏联三国的多个城市演出京剧。京剧艺术就此走出国门、走出东方、走向世界。这一系列的成功巡演,向东西方观众展现了中国京剧艺术的独特魅力和鲜活生命力,吸引了大量国外观众开始欣赏和关注中国艺术与文化。同时,以梅兰芳为代表的京剧海外传播,一改以往以文本翻译为主、以华人为主要受众的被动传播旧路子,自觉筹划、主动宣传、打开局面,创立了以中国特色为内核、以演员为中心、以舞台表演为主要方式、以编发戏剧宣传资料为辅助手段的传播新模式,为中国戏曲艺术和传统文化的海外传播、中西文化交流积累了宝贵经验,开辟了新天地。
如今,距梅兰芳第一次访日演出(1919年)已过去了近一个世纪,京剧界与学术界对京剧海外传播及梅兰芳海外演出的关注也日益显盛。就在前不久,梁燕教授的新书《梅兰芳与京剧在海外》由大象出版社出版发行。书中共整理了《梅兰芳游俄记》《梅兰芳游美记》《中国舞台艺术纵横谈》等12种梅兰芳与京剧在海外传播的重要文献,辑为四十多万字的编著,为学者提供了大量珍贵的原始档案资料。全书以编创、表演、接受三个创作层次为一体,每个国家的资料都包含了梅兰芳与京剧艺术的简介、传播策略与行记、访问国媒体与学者的评价等文献,全面还原了当时梅兰芳及京剧艺术海外传播的实景实情。尤为可贵的是,书中从接受学的角度出发,发掘了梅兰芳出访日本、美国、苏联时的各大媒体、主流观众的评价资料,如日本戏剧家、苏联艺术界为梅兰芳举办的座谈会记录等,为梅兰芳及京剧艺术的海外接受研究奠定了基础。
梁燕教授在中国艺术研究院读博期间,就开始专注于国剧大师齐如山先生的研究。之后一直从事中国古代戏曲文学、近现代京剧史论的教学与研究。2014年,煌煌11卷的《齐如山文集》荣获“第三届中国出版政府奖”。近年来,梁燕教授不断拓宽学术视野,对中国戏曲乃至中国传统文化的海外传播尤为关注。历经多年的资料收集与学术积淀,《梅兰芳与京剧在海外》终于得以问世。
此书的最大特点,一是在于结构分明,内容相合,分合相长;二是着眼海外,实则内指,内外相长。
从结构上看,界限分明。书中主要按照梅兰芳出访的时间顺序,依照国别分为“梅兰芳与京剧在日本”“梅兰芳与京剧在美国”“梅兰芳与京剧在苏联”。但正是在这样看似明晰的分割下,其实质上却是三段时间、三个国家紧紧相连、息息相关。在这明确的结构划分与内容的相互关联中,可以清晰看到梅兰芳与京剧海外传播的历史发展脉络。同时,在这条发展脉络中,蕴含的是梅兰芳团队在京剧外传的道路中,不断创新国剧的努力与追求。因此,可以说,本书既有助于京剧向外传播的文化研究,又能从侧面助力于京剧创新发展的史学研究。
梅兰芳对于出访国家的选择和顺序并不是一时起意或偶然为之,他是早有打算、精心设计的。其实,与其说是三国,不如说是三大洲。梅兰芳早已有在亚、美、欧三洲旅行演出的计划。在《东游记》中,他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第一次访日的目的“不是从经济观点着眼的,这仅仅是我企图传播中国古典艺术的第一炮”。①梅兰芳:《东游记》,见《梅兰芳与京剧在海外》,第156页。也正是因为在日本的演出反响热烈,才让他“有信心进一步再往欧美各国旅行演出”②同上,第156页。。也就是说,他在第一次赴日演出前,就已经有了让京剧走向欧美的计划。可以说,访日之旅是他及其团队向海外传播京剧艺术的试金石、敲门砖。在日本演出期间,梅兰芳希望每晚都能更换剧目,为的就是能最大限度地介绍京剧的特色,并分析总结国外观众喜欢的剧目。梅兰芳非常重视国外观众的观感,并以此调整出访演出的内容,继而创新国剧。仅以舞台布置为例,第一次访日时,第一天的演出就是《天女散花》。由于条件有限,演出没有专门的国剧舞台,道具也用的是日本歌舞伎用的道具,日本《都新闻》就发表评论说影响了演出效果。③《梅兰芳与京剧在海外》,第65页。同时,为了适应日本观众,还新做了舞台布景④中国戏剧不用布景,以象征手法演出。,但日本观众更想看京剧的本来面貌。到了1924年,梅兰芳第二次到访日本时,依然演出了《天女散花》。此次演出完全按照中国的形式演出,舞台设备完全按照中国戏台建置,让日本观众欣赏了原汁原味的国剧艺术。
美国一行,梅兰芳及其团队的目的已不仅仅停留在艺术层面,而是以艺术融洽感情、沟通中西文化了。在剧目的选择上,华侨及日本观众更喜欢诸如《天女散花》这类扮相华美、载歌载舞的新戏。而美国之旅,则以旧剧为主,选取了《刺虎》《汾河湾》《打渔杀家》等剧目,其中蕴含了很多中国女性忠贞勇敢、英雄踌躇末路等文化因子。通过此次访美,齐如山在《梅兰芳游美记》中总结道“以后应追求剧中旧有的优点”⑤齐如山:《梅兰芳游美记》,见《梅兰芳与京剧在海外》,第324页。,即使是去西洋演出,也不能渗入西法。这是因为“我们到西洋演剧,就是要把中国剧,充满了个性的中国剧,表演给他们看,他们的本意也是要看看纯粹的中国剧,若掺上了好些西洋的材料,那不但不是真正的中剧,而且一定使他们不爱看了”⑥同上,第324页。。想到当时正处于传统文化最受质疑、西方文化思想大量涌入的时期,能发出这样的先声是何其振聋发聩!至今都应留有回响。当然,保有旧戏特色也不是一概而论,这也正是梅兰芳、齐如山等大家另一可敬之处,他们能够清醒地认识京剧的糟粕之处,去粗取精,竭力改良。
1935年,梅兰芳及其剧团开启了欧洲之行。此前,欧洲人极少看到过完整的、真正的中国戏剧。他们可能接触过一些书面描写,但多有误解。因此,梅兰芳到访苏联,可以说是一次为中国戏剧艺术的“洗白之旅”。同时,他们也在苏联剧院中看到,苏联也是一边创造新的戏剧,一边也保存着旧的戏剧,这也让梅兰芳一行众人对旧戏的前景充满希望,另一方面也坚定了改造旧剧的决心。其实,梅兰芳从美国回来,就已明确了把中国戏剧介绍到欧洲的想法,他想以此“征集全世界对中国戏剧的评论,作为将来改进戏剧的方针”⑦梅兰芳:《梅兰芳游俄记》,见《梅兰芳与京剧在海外》,第496页。。从这也可以看出,梅兰芳将京剧艺术传至海外的根本指向是以他山之石攻己之玉,以融合世界优秀艺术因子改革中国旧戏,促进国剧发展。
该著首篇文章《梅兰芳与京剧在海外》凝结了梁燕教授近期研究的精华。文章梳理了梅兰芳三次东渡日本,远赴美国、苏联演出京剧的史实,并从主流媒体、学者、文艺界、名人、观众等多重视角入手,总结了不同时期、不同国家对梅兰芳与京剧的评价。其中还特别讲到卓别林(Charlie Chaplin,1889—1977)、范朋克(Douglas Fairbanks,1883—1939)夫妇与梅兰芳的真诚友谊,并详细介绍了美国戏剧评论家斯达克·扬(Stark Young,1881—1963)对中国戏曲的真知灼见,以及对梅兰芳美国巡演的支持与帮助。此外也详细介绍了齐如山与张彭春的国际视野对梅兰芳与京剧艺术走出国门的巨大贡献。最重要的是,文章从经费、剧院、宣传、剧目、舞台等方面展开,全面总结了梅兰芳团队出访三国的传播策略。文章以跨文化的新视野、形象学的新角度、比较研究的新方法刷新了国内梅兰芳与京剧艺术的研究范式,对中国戏曲与传统文化走出去具有巨大的借鉴意义。
2016年,时值梅兰芳诞辰122周年,《梅兰芳与京剧在海外》的出版可谓意义重大。面对国家满目疮痍、传统文化怨声载道的20世纪初,梅兰芳及其团队都可以凭一己之力,让京剧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在国家富强繁荣、传统文化振兴、亟待走出去的今天,我们都不妨回过头,看看先驱为我们开创的方法与道路,感受先辈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肩挑重任,不辱使命,继续向前“走出去”。
《西人论中国书目》
《西人论中国书目》(Bibliotheca Sinica,此译本出版前曾译为《中国书目》)1881年在巴黎首次出版,编者为亨利•考狄(Henri Cordier, 1849—1925),法国著名汉学家,1880年获法兰西学院儒莲奖(Stanislas Julien Prize),重要的东方学刊物《通报》(T’oung Pao)杂志的创办人。2016年,中华书局出版了此书的中译本。
本书为西方自16世纪中叶至1924年关于中国文献的总目,包括用各种欧洲语言写成有关中国的专著和文章,甚至小启事和书评,不论在何地出版,差不多尽数囊括,对于早期西方的中国研究有不可替代的指南作用,为汉学研究者提供了一个极为方便的论著检索向导,至今仍是欧美研究汉学或中国学的必读书。
本次影印以1938—1939年北京文殿阁书庄本为底本,第一册新编《总目》,并增《序言:西方汉学文献学的奠基之作》(张西平撰)、《亨利•考狄生平》(伯希和[Paul Pelliot]撰,全慧译)、《〈西人论中国书目〉第一版序》(亨利•考狄撰,韩一宇译),方便中国学者使用。此外,德国汉学家、目录学家魏汉茂(Hartmut Walravens)编制人名索引,以飨学界。(李海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