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俄国与中国革命的根源(1896—1911)》
2017-01-27□
□
西方和日本对中国思想的影响是广为人知的,而俄国在20世纪初对中国思想的影响却很少有人探讨。唐·普莱斯(Don C.Price)的书关注的正是后者,关注点的转移为认识中国辛亥革命提供了新视角。该书提出了很多有价值的见解,其中他提出这样一种看法:俄国的革命运动赋予了中国一个“世界性视角”(universal perspective),而当时盛行的是基于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民族主义观念,二者差异很大。因而,该书的中心思想是:“民族主义并不是问题的全部,因为世界在引发了中国民族主义的同时也孕育了关于政权合法性的基础和人类社会命运这一最为深刻的问题。”①Don C.Price, Russia and the Roots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 1896—1991.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4, p.220.
该书共有七章,第一章是对19世纪后期中国新思潮的一个全面调查,重点针对的是那个时期的大思想家,如康有为和严复。第二章和第三章讨论了俄国在中国的形象,包括正面形象和负面形象。其余四章介绍了俄国革命,并论述了俄国革命在19世纪初的几十年对中国各界知识分子的影响,无论是改良派还是革命派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作者查阅了大量中国现当代期刊,对材料进行了耐心的梳理。该书信息量大,内容翔实,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书中提到的许多问题至今尚未被人研究过。
然而,该书有些地方夸大了俄国对中国的影响。比如康有为向年轻的满族皇帝建议以“彼得大帝作为榜样”(Peter the Great as the model),历史学家对这一段故事极有兴趣,并试图以此来重建中俄两国之间的关系。然而,正如康有为在《上清帝第五书》中所表明的一样,他的真实意图仅仅是在变法改革上要效仿彼得的“决心”,而将日本明治皇帝作为政府的榜样。同样,反满暴力(the anti-Manchu terrorism)也并不是完全受俄国虚无党人士(the Russian nihilists)以及他们的暗杀和暴力行动的诱导,因为当时很多中国有理想的激进青年是受到日本志士(有极高志向的人)的自我牺牲精神的影响,这一点是很明显的。进一步说,在1898年戊戌六君子被杀后,康有为与其他流亡的同志不惜筹集重金刺杀皇太后慈禧的企图中,中国政治传统中的复仇元素应当被注意到。同样,在1911年广州“三二九起义”流产之后,汪精卫刺杀清朝摄政王的企图中也可以看到这种复仇元素。
如果只是将俄国革命的影响局限在中国激进分子对俄国革命的反应上,未免太过狭隘,作者以这样的方式来看待其影响的话,俄国革命其实已经失去了本身的意义。比如,1905年到1907年间,俄国发生的一系列社会事件刺激了中国的温和派—立宪派。日本通过“君主立宪”后,国力强盛,于1905年战胜俄国;俄国战败后,也推行了“立宪制”,这极大鼓舞了立宪派在中国开展立宪运动。也就是说,共和革命的反对派亦可从俄国革命的失败经验中获得依据。当时,从清朝总督端方到改良派大思想家梁启超,几乎很少有人会对俄国的发展置若罔闻。
姑且不从这么宽泛的角度来说,普莱斯就中国革命提出的问题就更有意思了:中国人为什么选择革命(why did they choose revolution)?他的回答是,如果当时中国人只是出于自身的爱国热情和现实情形的应对的话,那么他们就会拥护梁启超的改良运动了。当时梁启超反对革命,是因为革命会对中国造成威胁,很可能使中国处于被外国瓜分的危险境地。然而,同盟会的革命党人是坚决的理想主义者,认为革命是国家进步的必然和普遍途径。当然,他的这种观点虽然已经得到了一些补充和改进,但是仍有进一步探讨的空间。
尽管书中涉及的材料覆盖面很广,但是作者在参考文献中竟忽略了近年来的专题性著作,如:高慕柯(Michael Gasster,1930—2012)的《中国知识分子和辛亥革命》(ChineseIntellectualsand the1911Revolution, 1969)①Michael Gasster, Chinese Intellectuals and the Revolution of 1911: The Birth of Modern Chinese Radicalism.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69.和亓冰峰的《清末革命与君宪的论争》②亓冰峰:《清末革命与君宪的论争》,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66年。。书中引用的一些其他作品显然也没有进行认真查阅。例如,文章中“俄国的积极参与、发表意见、鼓励是在共产国际建立之后才产生实质性影响的”③Price, op.cit., p.2.这样的陈述,如果作者当时认真翻阅过海夫(A.N.Kheifet)的相关文章的话,就会对其进行修正了。文章总结道:“1905到1907年间的俄国革命运动是俄国革命和中国革命建立直接联系的纽带。”海夫认为,在俄国的影响下,满洲的中国工人“在辛亥革命时期发挥了积极的作用”④Price, op.cit., p.94.,同时,“武昌学生会—中国第一个学生会—是以会议代表和学生领袖的方式建立的,而这种组织模式在俄国高等教育组织机构中早已存在”⑤Ibid., p.95.。俄国作家海夫在文章中列出的事实以及做出的解释至少也应当得到一些中肯的评价。还有,该书还有许多小问题也可以加以改进。比如,“秦力山”(Ch’in Li-shan)这个名字在文中多次出现,然而在查阅中国人名表的时候,却不能确认是谁。当然,这些不足并不能否定该书的总体价值,毫无疑问,该书在推进辛亥革命的研究上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