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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与韩国文学的世界化—韩国文学翻译院理事朴宰雨教授访谈录

2017-01-27

国际汉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文学作品作家韩国

史凯(下文简称“史”):朴宰雨教授您好,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访。您是国际知名的文学研究专家,又是韩国文学翻译院的理事,今天主要想请您谈谈文学翻译。我们就从韩国文学翻译院开始吧。从名称判断,它似乎与北京的中国外文局有些许类似之处。可否请您介绍一下翻译院的基本情况。

朴宰雨(下文简称“朴”):韩国文学翻译院设立于2001年,前身是1996年成立的韩国文学翻译金库,那是国家为了推动韩国文学世界化而启动的专门项目。2005年,韩国文化艺术振兴法正式确定韩国文学翻译院为国家法定机构,隶属文艺振兴院。翻译院成立后,韩国文学作品的翻译和对外出版开始规模化和系统化。政府出资,翻译院具体组织翻译优秀的韩国文学作品,再通过海外的合作出版社出版发行。在此之前,韩国的做法是首先在国内翻译出版,然后利用各种机会向外推送,支持的语种也局限于英语、德语、法语等主要的欧洲语言。现在我们覆盖的目标语言超过20种,所有的翻译作品都直接在国外出版发行。翻译院还主办专门刊物推介韩国文学,目前有中英两种语言版本,一年四期,面向海外发行,内容包括书评、作家访谈、文学热点讨论、出版信息等。

史:作为官方的文学翻译机构,韩国文学翻译院比较青睐哪些类型的文学作品?

朴:严肃作品。我们的目标是要把最能反映、揭示韩国民族心态和文化气质的优秀文学作品介绍到其他国家,放大韩国的文学声音,帮助人们深刻理解韩国社会和韩国人。

史:所以,文学翻译院关注作品的文学史意义,市场因素不是主要考量?我的意思是,如何确定翻译出版哪些作品?

朴:韩语属于少数语言,由政府直接设立一个国家机构,付诸努力推动韩国文学发展和国际化,这是非常必要的。你也可以说文学翻译院是韩国文学出口的法定机构。我们就是要把那些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作品介绍到海外。以往的情况是,翻译家个人发起申请,专家审核决定要否资助,这样比较被动,不能保证图书的代表性。为此翻译院下设一个图书委员会,成员均是国内的一流学者,任期三年。翻译院每年组织两次评审,委员会选择待译的图书,目前已经选定几百部作品,主要包括诗歌、小说和戏剧三大类。我们的出发点是作品自身的文学水平,韩国特色是否鲜明,是否有助于海外读者了解韩国文化。我们也注意保持作品的多元化,平衡不同政治倾向的比例,左派或者右派作家都有机会入选。另外,还会重新评估过去被否决的作品。总之,我们希望把韩国文学的精髓介绍给世界。不能说完全不考虑市场因素,但委员会不把销量作为主要标准。

朴:翻译家的角色很重要,莫言作品在韩国的遭遇就是一例证明。韩国早期出版的莫言小说,比如《红高粱》,韩版译文质量不高,错误较多,译者只在意能否出版,不重视误译,所以我们看到韩国作家对《红高粱》的评价普遍不高。后来的译本质量变化很大,人们评价莫言的风向也明显改变,这是他获得诺贝尔奖之前的情况。

翻译院公开选拔翻译家。韩国人和外国人均可提出申请。申请人首先提交试译稿,专家逐一评审。不但考察试译稿的质量,也比较看重翻译的经验。总体而言,将韩语翻译成外语的翻译家,无论质还是量都不够充分,所以我们还成立翻译训练中心、设置奖项吸引、鼓励优秀译者。韩国文学翻译奖和韩国文学翻译新人奖都已举办十多届。翻译院又从英语、法语、汉语、俄语、日语等主要语种里分别选聘一名ID翻译家,即首席翻译家。我本人认为最好的翻译模式是两种语言的合作,懂韩语的中国人和会汉语的韩国学者合作,这样原著的语词和风格都将得到呈现,也能激发问题意识,可惜目前合作翻译的比重偏低。

史:您刚才提到莫言,莫言作品的英译者是美国人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他有时会出于美国读者的兴趣和出版社的要求,以及译者本人的偏好而删改原著。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这种连译带改的做法备受评论推崇。很多人认为,葛浩文式的翻译应该成为中国文学乃至东亚文学翻译的标准。您是否认可为了照顾读者和出版的需要,在翻译时改动甚至删减文学原著的做法?

朴:可读性当然很重要,读者看不下去有什么意义呢?然而作为一名学者,我比较认真,希望不要改动。翻译的方法不止一种,忠实于原文的翻译和忠实于目标语言的翻译都存在,我本人希望尽可能保留原作的风格和问题意识,如果必须改动,也要把改动降到最低。高超的翻译可以呈现作品的真面目,伤害文学作品的翻译不如不译。原本优秀的原作,被删改得大失水准,读者何必浪费时间阅读。

史:韩国文学提出世界化的口号,中国文学也在追求走出去,但是我们似乎都面临着海外市场有限的问题。比如,谈到美国图书市场,中国出版界有所谓百分之三的说法,也就是说,翻译类图书在美国的份额仅为百分之三,其中中国文学翻译图书所占的比重较少。不仅如此,在国际社会层面,中韩文学还要面对欧美文学的竞争压力,后者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更高。您认为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战略认知应对困难?

朴:无论世界化还是走出去,韩国和中国的学者都要思考同一个问题:谁的世界?走向哪里?一方面,我们的作品至少应该译成英文和法文,这样有利于进入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的视野,虽然它只是由十八个人决定的奖项。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突破一国文学主义的框架。韩中日脱胎于一个共同的文化母体,却走上不同的现代性道路,通过交流我们才能认识和理解彼此的差异。比如韩国和中国相互翻译、出版对方的文学作品,组织研讨会比较中国作家莫言与韩国作家黄皙暎在文学创作上的异同。通过交流,我们才有望建立一个开放的文学体系,开创东亚文学共同的话语空间,这样才可能确立东亚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韩国文学想赢得更多的读者,还需要其他方面的改变。韩国文学传达的忧郁和痛苦过多,作家在写作时缺少为世界读者而作的意识。如果他们能借助韩国题材反映兼具普遍性与特殊性的主题,将极大增强韩国文学的吸引力。

史:说起东亚文学的内部交流,我注意到,中韩文学交往中的不平衡比较突出。中国作家作品被翻译介绍到韩国的数量远多于被引入中国的韩国作家作品。对这一现象,有中国作家评论说,考虑到韩国的人口基数和作家规模远不及中国,两国间的文学交往大体是均衡的。您是否认同这种观点?您认为什么因素在影响韩国作品进入中国?

朴:中国是东亚其他国家的文化母胎,韩国不可避免地会吸收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国的古代典籍,如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书、楚辞、李白和杜甫诗、《三国演义》《水浒传》等等,几乎都在韩国翻译出版,现代文学作品也翻译出版了四五百种,包括鲁迅小说集、林语堂随笔集等等。今天韩国人最熟悉的中国文学作品正是这些名字。20世纪中期开始,韩国和中国走上不同的现代性体验的道路,韩国先于中国完成产业化和民主化进程,双方的文学创作也因各自的历史过程,形成独特的写作内容和方式。进入现代以来,由于存在明显的社会文化差异,知名的中国当代作家未必能够引起韩国读者的关注。韩国读者认为,中国作品大多反映韩国在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遭遇过的社会生活,表达的水平与技巧也并无惊人之处。相当一批当代中国作品的译本仅仅发行一千册甚至更少。不过余华、刘震云、阎连科等人的作品较受欢迎,因为他们已经达到很高的创作水准,以轻松幽默的方式呈现严肃主题,这也是高水平作家的专长。

在坚持党的领导这个重大原则问题上,很重要的是要引导人们正确认识和把握党的领导、依法治国、人民当家作主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在这个问题上,还存在一定的错误认识。有的把坚持党的领导同人民当家作主、依法治国对立起来,甚至用人民当家作主、依法治国来动摇和否定党的领导。这些在思想上是错误的、在政治上是十分危险的。

韩国文学作品介绍到海外的数量尚不足一百部,在中国的传播还处在初期。中文是我们重点支持的语言。我们与多位优秀的韩国文学翻译家长期合作,如薛周、徐丽红夫妇,他们的译作质量有保证。他们翻译的韩国女作家申京淑的小说《寻找母亲》在中国出版后,总体反响不错。申京淑的另一部小说《单人房》,以及早前出版的黄皙暎的《故园》,无论是翻译质量还是小说内容都获得中国读者和评论家的好评。翻译院需要加大中文翻译出版的力度,把更多更好的韩国文学介绍给中国。

史:韩国流行文化元素在中国的影响力远超文学图书。即便在图书领域,读者数量最多的韩国图书也是实用类图书和大众文学而非严肃的纯文学作品。可能有人担忧韩国文化的精髓被扭曲,但正是这些非严肃文化产品引起更多人关注韩国,为纯文学作品打开一条可能的借力通道。您怎么看流行文化和纯文学扮演的角色与相互关系?

朴:大众文化可以引起人们的兴趣,激发表面的好奇心。韩国电视剧、流行音乐、美容图书、育儿图书、服饰等大众文化产品在国外很快影响一大批人。但负作用也很明显,人们非常容易形成一种判断,认为韩国文化肤浅单薄,除了浮躁的外表外,缺少深邃的内涵。

我本人并不恐惧、敌视流行文化,当代文学艺术也不应摆出孤芳自赏的高傲姿态,我们需要充分利用流行文化打开空间,关键在于如何把普通人对大众文化的兴趣转移到严肃深刻的文学作品上。韩国大众文学作品在中国受欢迎,但并未延伸到优秀的严肃作品。

在这个消费主义的时代,纯文学的边缘化命运或许不可避免,然而那些细微和深入的描写,反映韩国人对生活的认真思考,它们才是韩国文学和文化的精华。所以,韩国文学翻译院才致力于对外推广这类作品。我们在海外多国举办论坛,邀请当地知名作家参与,通过他们提升韩国文学的知名度。中国读者熟知的《千万别学英语》《因为痛,所以叫青春》等读物主要是两国出版社之间的商业行为。

史:您在北京外国语大学的讲座中提到,多年前就建议韩国翻译院不但推广文学作品,也传播那些反映韩国知识分子思想的人文社科著作。后一类工作的进展如何?

朴:人文社科著作构成思想和时代背景,帮助外国人理解一个国家的知识分子、文学作品和社会结构。现在的问题是,擅长深度思考的韩国学者在韩国之外往往是陌生的名字,因为他们的专著大多未被译成外语。中国学者经常听我提起李泳禧这位学者,他们希望了解更多信息,却找不到他的中文著作,只能阅读刊物上粗浅的介绍。中国知识分子不清楚韩国同行的关注点,不知道他们在思考什么问题,这是普遍现象。韩国文学翻译院是国家文化交流的法定机构,理应承担促进学术交流的责任。把韩国学者的人文社科著作译成中文,在中国出版,可以推进中韩两国知识分子进行深刻的思想对话。目前进展不尽如人意,首要障碍在于委员会内部的分歧。大家对文学作品似乎比较容易达成一致评价,但涉及传达思想观点的图书,看法因人而异,很难按照预设方案推进。翻译院希望兼顾不同的思想学说,避免单一倾向。

史:最后一个问题,利用互联网时代的新媒体资源向国外推送文学作品,您看好这种策略吗?

朴:网民会感兴趣吗?他们不会关注深刻严肃的主题。

史:再次感谢您接受采访,韩国经验可以为中国文学文化走出去提供参考借鉴,感谢您与我们分享精彩观点。

朴:谢谢。韩国和中国都要加强自己的文学声音,我们在很多方面可以互相交流,相互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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