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瓜棚

□张继

想念瓜棚

□张继

夏日的安集海垦区酷暑难耐，让人心烦意乱。我坐在窗前，楼下卖瓜人的吆喝声传来，像吹来一阵清凉的微风，让我不由想起那些连队瓜棚下的日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刚高中毕业，被分配到团场最远的23连参加工作。在连队的大田里，定苗、浇水、锄草、打药，每天像有干不完的活。我们包产组的棉田挨着一片西瓜地，地头的树林里搭着一个瓜棚。有时干活累了，我们几个年轻人便会溜到瓜棚里，要几个西瓜解解渴。

瓜地是一个长着满脸络腮胡须的老人种的。他姓马，那时快60岁了，身材高大、大嗓门、声若洪钟、走起路来威风凛凛，大家都亲切称他马老汉。听说年轻时他在河南老家练过武术，而且武艺精湛。曾凭一人之力打跑了来村子抢劫的土匪，即使现在老了，几个人联手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瓜棚夹在两棵大柳树之间，巧妙地利用树的枝杈搭建而成，棚前插着一杆红缨枪，飘动的红缨像马老汉的胡须一样浓密。每天我们在地里干活，都能看见他在瓜地忙碌着。他种的大籽西瓜，沙瓤、脆甜。每每连队招待外宾都会去他的地里拉瓜。

马老汉喜欢年轻人，见我们来，会杀几个西瓜款待。满桌沙沙的红瓤瓜，让我们垂涎欲滴，吃在嘴里，甜到心上。每个人半个瓜下肚，开始打饱嗝了。他又从床底下摸出几个“黄蛋子”甜瓜杀开，浓郁的瓜香扑面而来，我们忍不住想吃，可是肚子太胀了，也只有摆手的份了。

每次休息时，我们都会跨过地到他的瓜棚里，躺在凉风习习的棚中，望着满地绿皮滚圆的大西瓜，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阳光斜斜地照射下来，在绿油油的西瓜叶子上跳跃，马老汉笑呵呵喊道：“小伙子们，休息好了，该活动一下筋骨了，去把地里摘好的西瓜抱出来。”说着给我们每人发给一个柳筐。真是人多力量大，不多时瓜棚边就堆满了大西瓜。

那年月，连队夜里常有人去地里“摸瓜”，让种瓜人叫苦不迭。而马老汉的瓜地却很少有人去，也许是大家都知道他厉害吧！

我刚来连队时，宿舍里的六个人都是从学校毕业的学生，好动好玩，夜晚无事可做，不是到马厩里去捉麻雀，就是去瓜地里“摸瓜”。一天夜里，我们商量好了趁着朦胧的月光，向着远处的瓜地悄悄地前进。终于，看见瓜棚前微弱的灯光了。像打仗一样，我们进行一番认真地部署，先派两人去吸引看瓜人的视线，故意弄出很响的声音。等到看瓜人的脚步声近了，再去两个人，在瓜地的另一侧打亮手电筒，等到看瓜人转身向那边跑去时。剩下两人迅速潜入瓜地，摘瓜装满袋子，四人一起背着上大路，骑上自行车逃走。

在连队别的瓜地里，我们依此行动，非常成功。回到宿舍，望着满地的大西瓜，几个人笑得嘴都合不拢。直到光顾了马老汉的瓜地，才让我们领教到了他的厉害。那天夜晚，我们又故伎重演，可是不管怎么用手电在地里乱照，瓜棚前那盏明晃晃的马灯，就是没有动静。我们以为棚里没人，便放心大胆去地里摘瓜。谁知刚走出地，旁边草丛里一阵窸窣的响声，一杆明晃晃的红缨枪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在瓜棚里，马老汉没有过多地责怪，只是说：“想吃瓜，可以白天来，何必晚上偷偷摸摸呢？”羞得我们几个面红耳赤，不住地点头承认错误，害怕他报告连长，给我们处分。谁知他“哈哈”一笑，装满两袋瓜大声说：“自行车给你们推过来了，驮上回去吧”。“ 啊！”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才知碰上了高手，从此我们打消了去地里“摸瓜”的念头。

后来，我们知道了马老汉过去的传奇经历，更加敬佩他了。有空就去瓜棚里坐坐，也不全是为了吃瓜，就是喜欢听他讲故事。瓜棚里顿时热闹起来，我们像树上的麻雀一样“嘁嘁喳喳”，缠着他。他则笑呵呵端坐在那把老藤椅里，不紧不慢地讲着一些老军垦的故事。

有段时间，我们想跟他学武术。当时电影《少林寺》在全国上映，大家看了几遍都嫌不过瘾，都想自己能有一身好武艺该有多好啊！电影里李连杰那大枪耍得虎虎生风，太棒了！我们羡慕极了。谁知，他知道我们的来意后，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连摆手，让我们大失所望。

大家一看没戏，就很少去了。可是，我没有失去信心，有空了仍然去瓜棚里陪他聊天，或替他看管瓜地。有一天傍晚，他一脸严肃地问我：“学武术可是个很苦的差事，你能坚持下来吗？”“我不怕苦！”我坚定地说。

他笑一笑，拍拍我的肩膀说：“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我看你小子还行，决定收你为徒了。”我高兴地蹦了起来。

从此，夜晚瓜棚前的空地上，银色的月光下，常常出现一老一少的两个身影。什么弓步马步、直拳摆拳，在他的指导下，我认真地做好每一个动作。虽然，练蹲马步每次要蹲半个小时，汗水湿透了我的背心。可是，每每我做的动作得到他赞许的目光时，所有的苦和累都烟消云散了。练习完基本功后，他又教我一些拳法，像大洪拳、长拳、弹腿都是那时学会的。有时练到兴头上，他还会拿起红缨枪耍一阵子。只见他几个利索的动作后，又转身一个直刺、再抖出几个花枪，动作潇洒，刚劲有力，虽然老了依然不减当年的雄风。

八月农闲放假，同事都回团部的家了。我每天仍在瓜棚里呆着，有时去瓜地里拔拔草，和马老汉一起卸瓜，装车拉瓜。好在瓜棚离连队不远，除了吃饭时间，我都坐在瓜棚里看书，一部《平凡的世界》三卷，我从开头读到了最后的结尾。

马老汉见我在看书，从不打搅。自己坐在瓜棚外的水渠边，望着满地的西瓜，一锅锅地抽烟、沉思，仿佛回忆起了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水渠里潺潺的流水声伴着树上小鸟的鸣唱，把一幅和谐静美的田园画铺在了田野上。

每每夜幕降临，瓜棚外暮色四起，黑暗悄悄袭来，瓜地像被黑幕慢慢遮住了。马老汉点亮挂在树杈上的马灯，一束浅浅的光线便照亮了瓜棚前的空地。又到了习武的时间了。又是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在灯光下晃动，等到月光洒满瓜地时，我们已练完坐下来吃西瓜，那甘甜的瓜汁在我齿间流动，像蜜一样甜到心里。

许多年过去了，马老汉早已作古，我也早已离开了那个连队。可是，他和那个瓜棚的影子却时常浮现在我眼前，仿佛那甜蜜的瓜味，仍在嘴边荡漾，把我带回到那些甜甜的回忆之中，让我想念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