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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学的传播与宋明理学的学派建构

2017-01-27陈隆文

地域文化研究 2017年2期
关键词:二程程颢程颐

陈隆文

洛学的传播与宋明理学的学派建构

陈隆文

北宋时期“二程”(程颢、程颐)兄弟在中原河洛大地创立了洛学,洛学的出现标志着影响中国封建社会晚期的正统思想的初步形成。洛学在南宋以后得以广泛的传播,四川理学、浙江理学、永嘉学派、江西陆学、湖湘学派、闽学的形成莫不与中原洛学有着割舍不断的渊源关系。中原洛学的南传奠定了中国封建社会后期文化昌盛的基础,成为中国文化的转折。

洛学 宋明理学 学派建构 文化转折

一、洛学的出现与宋明理学的初步形成

宋明理学又有“新儒学”或“宋明道学”之称,作为独占中国封建社会后期政治思想领域近千年的哲学体系,在中国古代思想史和社会历史进程中产生过深刻而广泛的影响。宋明理学不仅是中国封建社会晚期占统治地位和具有核心价值的思想体系,而且还影响到了朝鲜、越南、日本等东南亚各国,因此有的学者认为宋明理学是近世东亚文明的共同体现。①陈来:《宋明理学》,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426页。宋明理学或“新儒学”的主干是北宋时期由程颢、程颐兄弟在中原河洛大地创立的洛学;洛学的出现标志着宋明理学或“新儒学”这一影响中国封建社会晚期达一千年之久的正统思想的初步形成。

中国历史上的传统经学发展曾经历过两次大的改造,第一次改造是秦汉时期儒学与阴阳学的结合,其大师是西汉的董仲舒;第二次是两宋时期儒学与佛学的结合,其代表人物是北宋的“二程”和南宋的朱熹。“作为儒学的一种理论形态的理学,它的形成有多种社会的、政治的因素或条件,但就理学产生的思想发展逻辑来说,有一个支撑点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改造、超越经学,疑经变古是宋代经学的基本特色,也是理学产生的思想前提,北宋庆历之际,重新诠释儒家经典的新经学在儒学思想家那里就被作为一项振兴儒学的伟大事业提出来的。”②范立舟:《张岂之先生与宋明理学史研究》,《学术界》2009年第3期,第288页。因此,在北宋庆历之际,开始有诸多力图从不同的角度和侧面重新诠释儒家经典,其中有王安石所创的新学,张载所创关学,周敦颐所倡濂学和“二程”所创洛学。“他们都是既谈性与天道,又谈伦理纲常和道德修养的哲学家;都有一套比较完整的从自然观到道德修养论的理论体系;在改造神学化的旧儒学的过程中,都有积极的贡献。但真正完成历史所提出的使命,创立一套能把自然观、认识论、伦理观、道德观等有机地联系在一起,并为封建统治秩序进行新论证的哲学体系的,却只有二程一家。”①姚瀛艇:《宋代文化史》,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188页。

“二程”即指程颢、程颐兄弟。程颢(1032-1085),字伯淳,号明道;程颐(1033-1107),字正叔,号伊川。按照《宋史·道学传》的记载,程氏兄弟“世居中山,后从开封徙河南”②(元)脱脱等:《宋史》,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2713页。。这里的河南指今河南洛阳。程氏兄弟从开封徙洛阳,长期在河洛一带授徒讲学,创立的学派遂称洛学。程颢、程颐的著作经后人整理为《二程全书》,近由中华书局出版为《二程集》,“二程”的洛学思想都汇集于此。洛学经程门弟子的传播,后来发展为宋明理学的主干。“二程”的洛学观点,比较集中地反映于天理论、泛神论、格物致知论、人性论、理欲论和圣人观。这“六论(观)”构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理学思想体系,成为宋明理学的典型形态。③徐远和:《洛学源流》,济南:齐鲁书社,1987年,第67页。而在“二程”洛学的完整思想体系中,天理论则无疑是其全部思想体系的基石和最大特色。天理论在“二程”的学说中是具有开创价值的思想,正如程颢所说:“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二程”认为天理的起点并不难测。“二程”首先通过对自然现象的观察,如“天地之化”“名山大川何以能兴云致雨”“陨霜何以不杀叶”“扶沟水皆咸”、冬至后“每遇至后则倍寒”等自然现象中得出了“一物须有一理”的认识。由于“一物有一理”,那么很自然“万物皆有理”;既然“万物皆有理”,于是“理”就成了千差万别的“事物”的共性,“理”就从“万物”中游离出来。再进一步,他们又吸取了华严宗的“理事说”,提出“天下只有一个理”的命题。把这个从“万物”中游离出来的“理”涂抹成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不受时间空间限制,永恒存在的精神本体,这就是“天理”。④姚瀛艇:《宋代文化史》,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202页。“二程”又用“天理”去统摄人类社会,则人类社会中“父子君臣,天下之理,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而作为个体的人怎样才能做到智理?二程认为“才尽性即是智理,知性即是知天。”⑤(北宋)程颐:《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04页。什么是“性”?“仁、义、礼、智、信五者,性也。仁者,全体;四者,支者。仁,体也。义,宜也。礼,别也。智,知也。信,实也”⑥(北宋)程颐:《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4页。。“仁者公也,人此者也;义者宜也,权量轻重之极;礼者别也,智者知也,信者有此者也。万物皆有性,此五常性也。”⑦(北宋)程颐:《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05页。在“二程”看来,“仁义礼智信”这五常之性不仅是人的社会本性,而且是人性的内涵,是人所固有的本志。由此“二程”把人的道德规范纳入到人性的内涵中了。因此,理便成为人类社会的最高准则,而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背后都有一个天理,即所谓“万物皆只是一个天理”⑧(北宋)程颐:《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30页。。“二程”从本体论的高度论证了封建社会父子君臣统治秩序的合理性,为封建伦理纲常奠定了坚实的哲学基础。

尽管“二程”主张从“万物一体”的角度来看待人,他们也认为人与作为动植物的“物”也存在不同。首先,人有其自然属性。“二程”说:“世之人务穷天地万物之理,不知反之一身,五脏六腑毛发筋骨之所存,鲜或知之。善学者,取诸身而已,自一身以观天地。”①(北宋)程颐:《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411页。“二程”用人体的生理结构和生理条件的特征来揭示和说明人的自然属性。其次,“二程”还特别指出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在于“人有天理。”“人之所以为人者,以有天理也。天理之不存,则与禽兽何异矣。”②(北宋)程颐:《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272页。又说:“君子所以异于禽兽者,以有仁义之性也。”③(北宋)程颐:《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323页。“仁义之性”,不仅是二程区别于“人”与“禽兽”的标准,而且大程把达到这个最高境界的“人”,叫作“仁者”。“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④(北宋)程颐:《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5页。“仁者,浑然与物同体……此道与物无对,大不足以名之,天地之用皆我之用。孟子言‘万物皆备于我’,须反身而诚,乃为大乐。”⑤(北宋)程颐:《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6-17页。“二程”看来,“仁”是一种“万物皆备于我”的崇高精神境界。人达到了这种境界,就会与宇宙万物融合为一体,即所谓“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浑然与物同体”。人做到了这一点,“天地之用,皆我所用”。大程认为仁者能与人同、与物同、与道同;仁者还能一天人、廓然大公、从容自得,其乐融融。那么怎样才能够达到“仁者”的理想人格和人生境界?“二程”认为,人如果能做到“本于孝悌”且“通于和乐”就能够成为“浑然与物同体”的仁者。程颐说:“性命孝悌只是一统的事,就孝悌便可尽性知命。”⑥(北宋)程颐:《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25页。在程颐看来,性命孝悌本是一回事,如果以性命为本,孝悌为末,以孝悌入于性命就能够由末入本,把握住“尽性知命”的关键。程颐还认为“通于礼乐”,不仅能“穷神知化”,而且还是达到理想人格的途径。盈宇宙间,一事一物,一处一地,都体现着“序”与“和”,都体现着“礼”和“乐”。说到底,“礼”和“乐”体现了天地之序与天地之和。所以“通于礼乐”,就能参天地之化育,也就是“穷神知化”了。⑦姚瀛艇:《宋代文化史》,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202页。经过小程的论证,孝、悌、礼、乐这些察人伦的日常庶物便成为通向理想人格的具体途径和修养方法。因此,在“二程”的体系里,有两个飞跃。一个飞跃是:“一物须有一理”→“天下只有一个理”→“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这个飞跃是从理论上沟通“物”“我”,沟通“庶物”“人伦”。另一个飞跃是:“本于孝悌,通于礼乐”→“尽性至命,穷神知化”→“浑然与物同体”。这个飞跃,从实践上沟通“我”“物”,沟通“人伦”“庶物”。这两个飞跃,就是“二程”搭在由“宇宙论”过渡到“伦理观”的桥梁。有了这两座桥梁,“二程”就解决了邢昺、范仲淹、王安石、张载、周敦颐所不曾解决的问题。从此以后,宇宙观和伦理观才不再截为两截;自然的“天”与有意志的“天”并存的矛盾才得到解决;伦理纲常才得到哲理的论证。⑧姚瀛艇:《宋代文化史》,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203页。“二程”洛学的出现使11世纪后的中国儒学进入到了一个新阶段,并达到了新高度。洛学在南宋经朱熹的进一步发展,形成了更为系统的“程朱理学”,成为统治宋、元、明、清思想界数百年之久的封建正统思想。

以洛学为主题而形成的宋明理学发源于河洛地区,因此河洛地区便成为南宋以后洛学传播、扩散的中心。时至今日,河洛地区仍保存着与“二程”理学有关的诸多文物遗址。“二程”故里位于今河南嵩县县城东北15公里的田湖镇程村,这里背依耙楼山,面临伊水。北宋大观元年(1107),程颐去世后于“二程”故里始建庙立祠,以示纪念。明代景泰六年(1455),按曲阜颜子祠规制在“二程”故里敕修“二程”祠,明清以后不断修葺。现嵩县田湖镇程村“二程”祠总面积约为4400平方米,布局为五进大院。一进为“棂星门”,东西坊门分别题额为“道接子舆”“学贯濂溪”。“子舆”即孟子;“濂溪”即周敦颐,是“二程”的老师,也是北宋理学的奠基人之一。二进为“诚敬门”,其东有“春风亭”,取“如坐春风”之意。相传“二程”讲学时,其弟子兴趣盎然,如坐春风。其西为“立雪阁”,广为流传的“程门立雪”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三进为“道学堂”,是祠内的中心建筑,其门匾额为康熙皇帝御书“学达性天”4字。其两侧为两庑门,分别题额“和风甘雨”“烈日秋霜”,内有南宋教育家、哲学家朱熹亲书的“二程”的89名弟子姓名石碣。四进为“礼门”。五进为“启贤堂”,两侧各有讲堂1座。祠堂内有程颢、程颐塑像和宋、元、明、清碑碣25块。①徐金星:《河洛通览》,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48页。除“二程”故里之外,“二程”墓园位于伊川县城西1.5公里的白虎山下。这里是程氏家族墓地,“二程”卒后随祖茔而葬,墓地由程墓、程祠两大部分组成,坐北向南;程祠在前,程墓在后;东西长205米,南北宽138.8米,占地40余亩。这里有古柏537株,苍劲挺拔,肃穆幽静。墓地西北隅,成品字形排列3冢,上为“二程”之父程珦墓,左为程颢墓,右为程颐墓,墓前均竖有高4米的墓碑。祠院两侧分别为明宣德,清康熙、乾隆、嘉庆年间所立的重修碑4通。祠院正殿3间,东西厢房各3间,卷棚3间。神道两侧有石翁仲、石狮、石羊等,排列整齐,形象生动,皆为明代雕刻。1984年以来,河南省政府连续拨款数万元,伊川县政府又投资近20万元,重修“二程”墓园,对围墙进行砌筑加固,增设山门一道,使其面貌焕然一新。②徐金星:《河洛通览》,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40页。

书院是中国古代一种教育组织形式,“二程”为传播理学思想在中原地区创立了书院制度,阐明学术见解,讲求身心修养,培养实用人才,传播理学思想和主张。这些书院较为著名的有程颢在扶沟创建的明道书院,程颐在洛阳鸣皋镇创建的鸣皋书院以及今嵩山南麓登封市北的嵩阳书院,这些书院的创建为传播洛学思想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宋神宗元丰元年(1078)(杨时《明道先生年谱》谓熙宁八年,即公元1075年)至三年(1080),程颢至扶沟,程颐亦曾同住,当时兄弟正以倡明道学为己任。程颢设庠序,聚邑人子弟教之,召游酢来职学事,并建书院收授门徒,曾于公署后筑亭游息。后人称明道书院。当时从学者有游酢、谢良佐、吕大忠、吕大钧、吕大临等。③苗春德:《宋代教育》,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93页。

鸣皋书院在洛阳城南鸣皋镇,因《诗经》“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而得名。程颐以文彦博所赠庄园建立书院,有宅基十亩,正房五间为讲堂,东西厢房各三间,是弟子居住的地方。大门一间,匾曰“伊皋书院”。粮地十顷,以赡养生徒。自程颐建立书院,到他逝世的20多年间,他除被任命为崇政殿说书和被送往涪州编管外,经常来往于洛阳和鸣皋之间,长期在鸣皋书院著书讲学。④苗春德:《宋代教育》,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94页。

嵩阳书院在嵩山南麓今登封市北五里处。程珦提举崇福宫是1069年,“二程”随父至任所,当时程颢37岁,程颐36岁,都已步入了中年,思想也都渐趋成熟。嵩阳书院和崇福宫相隔不远,他们于是就讲学于嵩阳书院,并在这里潜心研究学问,使得嵩阳书院成为理学的策源地和重要传播中心。①常松木:《天地之中散论》,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87页。“二程”嵩阳书院讲学,天下学子慕名而来甚多,而游酢、杨时则是其中的代表人物。特别是杨时先从程颢获天人之学和天道性理之真传,深得程颢赏识。大程“每言杨君会得最容易,独以大宾敬先生”。及杨时学成归乡,大程谓坐客曰:“吾道南矣。”程颢死,杨时又师事程颐,杨时被后世尊为“道南第一人”“南渡洛学大宗”“程氏正宗”。杨时之下,经罗从彦、李侗至朱熹。朱熹兼容濂、洛、关诸学,使洛学在南方扎下根,成为宋代理学的集大成者,宋明理学的学派建构由此展开。

二、洛学的南传与宋明理学的学派建构

作为宋代主流的学术思潮,“二程”创立的洛学在北宋末年和南宋以后得以广泛的传播,形成了宋代理学的诸多学派,并最终确立了程朱理学、陆王心学、事功之学三大学术体系,其中的程朱理学最终发展成为中国封建社会后期的官方正统哲学,并走出国门,影响了东南亚文明。因此,洛学的南传是中国文化的一大转机,奠定了中国封建社会后期文化昌盛的基础。②刘京菊:《吾道南矣——难道学派之考辨》,《孔子研究》2008年第2期,第75页。

按照传统的观点,“二程”以下由其弟子或续传弟子建构的诸多理学学派主要有吕大临在陕西传播的“二程”洛学,谯定在四川涪陵传播洛学,形成了涪陵学派;谢良佐、胡安国、胡宏父子和张栻在湖南传播洛学,形成了著名的湖湘学派;在福建有杨时、罗从彦、李侗、朱熹传播“二程”洛学,至朱熹为集大成者,是谓闽学;在浙江,以婺州(今金华)为中心,由吕希哲、吕希纯、吕好问、吕切问、吕本中、吕大器、林之奇、吕祖谦传播“二程”之学,这一派注重史学研究,被称为“中原文献学”,其中吕祖谦是集大成者;在永嘉(今温州),有周行已、郑伯熊、薛季宣、陈博良等,这一派至叶适集其大成,是谓洛学别派的事功之学,又有永嘉学派之称;在江苏有王蘋传播洛学,是谓吴学派,这一派主要继承程颢的学术思想,故与赣学有密切关系。而在江西,开创陆王心学的先驱陆九渊虽无严格的师承关系,但陆九渊受吴王蘋和上蔡谢良佐的思想影响较大,而王蘋、谢良佐之学则直接承自程颢之心学。陆九渊讲学于江南西路之贵溪(今江西贵溪)象山书院,故有江西陆子学派之称。这些学派都在洛学的基础上发挥创造,他们的学说至封建社会后期成为中国哲学史上不可或缺的内容。现将上述诸学派中影响较大者与洛学的渊源关系分述如下。

洛学与四川理学。四川理学,即是指以巴蜀地域为中心的理学思想。从四川理学思想特质上看,包含了整个宋明理学的几乎所有思想特征,即以儒家思想为核心,融合佛教的思辨哲学,道家的宇宙生成论,着意于义理的探讨和性理的研究,形成了具有高度思辨特征的不同思想理论体系,为封建纲常提供了理论基础,为封建道德实践作了系统论证。不仅如此,从四川理学与宋明理学的相互关系上看,四川理学思想的形成和发展演变及其思想特点,既直接受到理学中主流思想的影响,同时又对理学主流思想的形成和发展及其演变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③余光贵:《四川理学及其特点》,《四川大学学报》1998年第3期,第26页。四川理学的兴起与发展与洛学密不可分。南宋魏了翁谈到濂洛理学在四川初传时的情景时说:“元公(周敦颐)官巴川,纯宫(程颢)、正公(程颐)侍亲入蜀,张少公(张戬,为张载弟)出宰金堂,蜀之人士于是数君子皆未尝不得从焉。今言河南之学者,指《易传》为成书,而尝闻成都之隐者,其后卒成于涪陵之北岩。蜀人之笃信其说,如范太史(祖禹)大徒高第,如谯天授(定)、谢持正(湜)皆班班可考。”①(南宋)魏了翁:《鹤山集》卷四十二《简州四先生祠堂记》,《四库全书》(集部)影印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2页。魏了翁是四川“理学的正宗”,朱熹的《伊洛渊源录》就是由魏氏带回蜀中并广泛传播的。魏氏文中所说的蜀地理学的三位开创人物有:范祖禹、谯定和谢湜。谯定和谢湜均是理学大师程颐之弟子。谯定,字天授,涪州乐温县(今四川涪陵)人,四川理学涪陵学派的开创人。《宋史·谯定传》载:谯定“少喜学佛,析其理归于儒……定一日至汴,闻伊川程颢讲道于洛,洁衣往见,弃其学而学焉。遂得闻精义,造诣愈至,浩然而归。其后颐贬涪,实定之乡也……”②(元)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3460-13461页。说明谯定是在洛阳拜见程颐并以之为师的。谢湜也是“小程子之高弟”,四川金堂人,撰有《春秋义》24卷,后从程颐学《易》,著有《易论》12卷,可惜已佚。范祖禹虽非程门弟子,但其思想显示受“二程”影响很深。他称道程颢是“真学者之师”:“盖自孟子没而《中庸》之学不传,后世之士不循其本而用心于末,故不可与入尧、舜之道。先生以独智自得,去圣人千有余岁,发其关键,直睹堂奥,一天地之理,尽事物之变。”③(北宋)程颢、程颐:《河南程氏遗书》(附录),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程颢殁后,范祖禹撰《祭明道文》推服洛学,完全肯定程颢直承孔孟的道统地位。

南宋以后,魏了翁还在四川提倡和传播洛学,使四川理学达到了鼎盛局面。魏了翁培养了一批理学名家,形成了鹤山学派,王万、史守、程掌、吴泳、史绳祖、游似、高斯得、牟子才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们为确立程朱理学的在四川的学术统治地位做出了积极贡献,并促成了宋代蜀学的鼎盛和繁荣。

洛学与浙江理学。浙江境内钱塘江旧称“浙江”;今浙江在北宋时为两浙路辖境,南宋时析置为两浙东路和两浙西路,以温州永嘉(今温州)和婺州(今金华)为东西中心形成了洛学的重要分支——浙学。两宋时期的婺州即现在的金华地区。南宋婺州地区的理学由吕祖谦开其端绪。吕祖谦、朱熹和张栻是中国思想史上重要的理学家,南宋时有“东南三贤”之称。按照《宋史·儒林四》载:“吕祖谦字伯恭,尚书右丞好问之孙也。自其祖始居婺州。祖谦之学本之家庭,有中原文献之传。长从林之奇、汪应辰、胡宪游,既又友张栻、朱熹,讲索益精。”④(元)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2872页。《宋史》中称吕祖谦“学本之家庭,有中原文献之传”,这里的“中原文献”的内涵既包括有形的图籍、金石等文化载体,也包括朝廷的典章、制度、家法等政治层面的凭依,更包括无形的学术文化精神。这种界定,更契合宋代历史文化语境中“中原文献南传”的本意。⑤王建生:《吕祖谦的中原文献南传之功》,《浙江师范大学学报》2015年第3期,第45页。而吕祖谦在“文献”之前又强调“中原”二字可能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方面因为中原长期作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贤者辈出,学术文化积淀很深,一向被视为中华文明的根蒂和命脉;另一方面,北宋时期,作为主流学术文化思想的新儒学——道学形成于此,出现了许多有成就的道学家。当然也包含着他们不忘故国的文人情怀,表明中原虽丧,而斯文不坠。因此,在南渡的士大夫中,有不少人自觉不自觉地充当了“中原文献”的传承者,⑥韩西山:《吕本中与中原文献之传》,《江淮论坛》2009年第3期,第88页。其中吕祖谦家族的贡献尤为突出。吕祖谦的先祖吕夷简、吕公著在北宋时皆位至宰相,一百多年间,吕氏家族世代簪缨,处在文化的中心,而宋室南渡之后,吕祖谦的伯祖——西垣公吕本中是洛学的传播关键人物,按照吕祖谦《祭林宗丞文》说:“昔我伯祖西垣公,躬受中原文献之传,载之而南……逾岭入闽,而先生与二李伯仲实来,一见意合,遂定师生之分。于是嵩洛关辅诸儒之源流靡不讲,庆历、元祐群叟之本末靡不咨。”①(南宋)吕祖谦:《吕东莱文集》,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林宗丞,即《宋史》中的林之奇。林之奇本是吕本中的弟子、吕祖谦的业师。吕祖谦说他的伯祖吕本中是从祖上“躬受”流传下的“中原文献”,这些文献中有“嵩洛关辅诸儒之源流”和“庆历、元祐群叟之本末”。也就是说吕氏家族不仅熟悉儒家经典和关洛“二程”、张载的学说源流,而且熟悉庆历、元祐群贤事迹和朝章典故,而吕祖谦本人也以“关洛之学”为宗,故《宋史·儒林传》称:“祖谦学以关、洛为宗,而旁稽载籍,不见涯涘。心平气和,不立崖异,一时英伟卓荦之士皆归心焉。少卞急,一日,诵孔子言:‘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忽觉平时忿懥涣然冰释。朱熹尝言:‘学如伯恭,方是能变化气质。’其所讲画,将以开物成务,既卧病,而任重道远之意不衰。居家之政,皆可为后世法。”②(元)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2874页。吕祖谦在金华城中主持丽泽书院,制定规约,授徒传授,丽泽书院成为传播婺学的基地,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两宋时期的永嘉即今天的温州。南宋时的温州下辖乐清(今乐清)、永嘉(今温州)、平阳(今平阳)、瑞安(今瑞安)四县,而宋代永嘉学派则是指以永嘉为中心形成的地域性学术流派。永嘉学派在南宋时期是与朱熹的闽地理学、陆九渊的赣地心学鼎足而立的三大学派。永嘉学派集大成者是叶适。《宋史·儒林四》载:“叶适,字正则,温州永嘉人。为文藻思英发。”叶适晚年居住城南水心村,故有水心先生之称。叶适生活在绍兴至嘉定年间(1150-1223),此时永嘉学派的学术思想已相当成熟,在叶适之前的北宋中期,温州便有王开祖等人在乡里设书院,以儒学传授生徒。宋神宗元丰年间(1078-1085),温州有周行己、许景衡、刘安节、刘安上、沈躬行、赵霄、戴述、蒋元中、张辉等九人在开封太学读书,世称“元丰九先生”。九人之中有周行己、许景衡等六人都是程门弟子,赵霄、张辉、蒋元中是那人私淑洛学。周行己字恭叔,永嘉县人;许景衡,字少伊,瑞安人;刘安上,字元礼,永嘉人;周、许、刘三人对南宋永嘉学派的崛起都有启蒙作用,特别是周行己,被认为是“永嘉学问所从出也”。周行己大约是在元祐二年(1087)八月以后或五年(1090)四月左右去洛阳从程颐受业的,③周梦江:《洛学与永嘉学派》,《中州学派》1985年第5期,第57页。返乡后主持浮沚书院讲学,授徒达八九年之久,对浙江教育贡献尤多。周行己之下有郑伯熊、郑伯英和郑伯谦。郑伯熊在南宋初年首刻“二程”遗书于福建。“三郑”之下的薛季宣是洛学的再传或三传弟子。薛季宣虽然开始以事功来剖析义理,并在这一过程中对洛学有所扬弃,薛季宣教导学生研究田赋、兵制、地形、水利等关系国计民生的实用之学,反对空谈义理的学风,在薛季宣的倡导下永嘉学派后来发展成为著名的事功学派。薛季宣的学术师承袁溉。袁溉,字道洁,乃是程颐的弟子。袁溉“自六经百氏,下至博弈、小数、方术、兵书,无所不通”,而薛季宣的事功之学显然是“得道洁之传”,而薛氏自己又有所创造。由于薛季宣一生倡导事功之学,所以有学者认为此时的永嘉学派已由洛学的分支开始向洛学(以及以后朱熹的道学)的对立面转化了。④周梦江:《洛学与永嘉学派》,《中州学派》1985年第5期,第59页。但无论怎样永嘉学派的源头在“二程”的洛学是毫无疑问的。

薛季宣与永嘉学派集大成者叶适之间有陈博良。《宋史·儒林传四》载:“陈博良字君举,温州瑞安人,初患梓举程丈之弊,思出其说为文章,自成一家,人争传诵,从者云合,由是其文擅当世。当是时,永嘉郑伯熊、薛季宣皆以学行闻,而伯熊于古人经制治法,讨论尤精,博良皆师事之,而得季宣之学为多。”①(元)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2886页。在永嘉事功学派的传承中,陈博良是一位承前启后的人物。他三十六岁登进士科,在此之前执教于永嘉城南茶院书塾,其中弟子众多,而叶适是最为优秀者。叶适在《陈博良墓志》中说:“初进城南茶院时……(公)心思挺出……奇思芽甲,新语懋长。士苏醒起立……皆相号召,雷动从之……余亦陪公游四十年,教余勤矣。”大约少年时叶适就从陈博良学,一直将陈博良推为前辈。据周梦江先生考证,叶陈一生交好,彼此赏识。叶适《上执政荐士书》推荐国内贤德之士三十四人,以陈博良为首。而陈氏于绍熙五年(1194)辞免实录院同修撰时,也举荐叶适自代。②周梦江:《叶适师友考略》,《温州师院学报》1990年第1期,第73页。由此看来,永嘉事功学派由周行己等元丰九先生始,经郑氏兄弟,再到薛季宣、陈博良,最终由叶适集其大成。永嘉学派倡导事功,很多观点虽与程朱理学相颉颃,但其洛学别支的渊源却是一目了然的。

洛学与江西理学。南宋江西理学又称江西陆学,就是指陆九渊心学而言的。陆九渊的心学以“二程”洛学,特别是程颢的心学思想为渊源,因此也是南宋理学的重要派别。在“二程”建构的洛学体系中,“理”是世界万物的本原和最高范畴,“二程”特别是程颢在建构哲学本体论时,提出了“心是理,理是心”的命题。程颢的心学在经谢良佐、王蘋、张九成、林光朝的传绪,至陆九渊而集大成。在陆九渊的哲学体系里,“心”是具有根源意义的最高哲学范畴。陆九渊的思想在明代由王阳明发扬光大,形成著名的陆王心学。清代学者全祖望在《宋元学案》中曾明确指出程颢以后心学的发展趋势:“程门自谢上蔡以后,王信伯、林竹轩、张无垢至于林艾轩,皆其前茅,及象山而大成,而其宗传亦最广。”③(清)全祖望:《宋元学案》,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884页。全祖望所说的程门以后的谢上蔡是指谢良佐而言的。谢良佐,字显道,今河南上蔡人,“与游酢、吕大临、杨时在程门号四先生”④(元)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2732页。。王信伯即王蘋,张无垢即张九成,林艾轩即林光朝。从思想发展的逻辑来看,张九成在程颢到陆九渊的心学形成过程中,起着中间环节的作用。张九成青年时期是杨时的弟子,杨时师事程颢多年,也受其心学思想的影响,所以这种心学思想也影响到了张九成。张九成提出了“心即理,理即心,内而一念,外而万事,微而万物,皆会归在此,出入在此”的思想,是程颢心学思想的总概括和总扩展。⑤卢连章:《论洛学在南方的传承》,《中州学刊》2004年第5期,第144页。程颢的心学路向,经谢、王、张、林的传绪到陆九渊便成为一套完整的理论系统。陆九渊把“心”作为宇宙万事的根源,他说“心即理”,把“心”与“理”等同起来。陆九渊认为:“盖心,一心也;理,一理也。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心此理,实不容有二。”⑥(南宋)陆九渊:《陆象山全集》,北京:中国书店,1991年,第3页。这就是说,一切人的心只是一个心,一切物的理只是一个理。“一”是最根本的,心与理是统一的、同一的,心与理具有同等地位,故谓心即理。可以看出,程颢说“心是理,理是心”;张九成说“心即理,理即心”;陆九渊说的“心即理”,这种血脉上的传承是显而易见的。⑦卢连章:《论程颢心学思想的传承》,《天中学刊》2003年第1期,第2页。陆九渊家族是在“五代末避乱居抚州之金溪”。抚州宋代时属江南路,抚州金溪就是今天抚州市金溪县。金溪县境内有应天山,应天山山形若象,古有象山之称。陆九渊在象山上建精舍而居,四方学者又以陆九渊象山精舍为中心,在其周围依山而筑结庐自居各有名目。此时是陆九渊讲学最盛的时期,象山精舍规模庞大,后来成为江西传播理学的主要基地,与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丽泽书院并称为南宋四大书院,江西抚州金溪也因之称为南宋理学传绪的重镇。

洛学与湖南理学。南宋时期,“二程”洛学南传于今湖南境内兴起了一个著名的地域性学术流派,历史上称为湖湘学派,又有湖湘学者、湖南学、湖南一派等别称。湖湘学派的代表人物其实并非湖南人,胡安国、胡寅、胡宏一家是福建人,而其集大成者张栻则是四川人,但他们以湖南衡麓(衡山)、岳麓(长沙)为中心传绪道学,在历史上产生了重要影响。南宋后期理学家真德秀所述的“二程”洛学与湖湘的学术渊源关系甚为明确:“二程”之学……上蔡谢良佐传之武夷胡氏(胡安国),胡氏传其子五峰(胡宏),五峰传之南轩张氏(张栻),此又一派也。谢良佐是程门四大弟子之一,他的学术思想影响了湖湘学派。从学统看,胡安国上宗“二程”,尤其是“程颐之学”,下接“程门高弟”谢、杨、游,尤其是谢良佐;从师承看,胡安国与谢、杨、游之间是师友关系。①侯外庐、邱汉生、张岂之主编:《宋明理学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28页。而湖湘学派的历史发展大体可分三个阶段,首先是湖湘学派的形成与奠基阶段。这个阶段的时限恰恰是南宋初的绍兴年间(1131-1162)。自南宋建炎四年(1130)胡安国率儿子、弟子们辟地隐居湖南湘潭县碧泉一带创办书堂讲学开始,至绍兴三十一年(1161)胡宏去世为止,共历时三十年之久,这一段时间正是湖湘学派奠基并取得相当规模发展的时期。②朱汉民:《湖湘学派史论》,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3页。第二阶段是湖湘学派扩展和正宗化阶段。这个阶段是从南宋乾道初年(1165)张栻创办城南书院、主讲岳麓书院起,至淳熙七年(1180)张栻逝世为止。这段时间恰恰是理学史上的“乾淳之盛”时期。南宋初年一度较为沉寂的理学思潮到了乾道年间之后得到了蓬勃的发展,著名的理学家、理学学派到处涌现。在理学思潮蓬勃发展的大背景之中,湖湘学派也得到进一步的扩展,并开始向正宗理学思想演化。③朱汉民:《湖湘学派史论》,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6页。这个阶段大约持续了15年左右。第三阶段是湖湘学派分化时期。淳熙七年(1180)张栻逝世至南宋末年,南宋湖湘学派已不能作为一个独立的学派与其他学派并存,离析之势加剧,学术地位日渐下降。在湖湘学派发展衰落的过程中,位于湖南省湘潭县隐山附近的碧泉书院和长沙岳麓山下的岳麓书院曾成为湖湘学派思想传绪的重镇,而湘潭(今湘潭)和潭州(今长沙)也因之成为受湖湘学影响的中心地区。

南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冬,胡安国父子来到湖南湘潭隐山碧泉,胡氏父子于此读书讲学,遂有书院之设。湘潭旧治西百里许有隐山,为衡山余脉,山下有泉,泉水湛蓝澄碧,天光云影,泉水盘桓,碧泉书院就在碧泉左前方10米处。依今天的地理名称作参照,在射埠西5公里稍远,与射埠、锦石大致成正三角形,如今原址虽在,但书院早已是“人间城郭”了。④王立新:《湖湘学派与核心湖湘文化》,《湘潭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3年第1期,第23页。宋高宗绍兴年间,胡安国过世,其子胡宏继承父业,继续教授门徒,碧泉书院的规模和影响不断扩大。胡宏实际主教碧泉书院的时间应该是绍兴十一年(1141)至三十一年(1161)。在主教期间,胡宏确立了知行并重、体用合一的教育原则,在重视心性修养的基础上,注重培养学者们的经世致用的实践本领,奠定了湖湘学派的基本格调。①王立新:《湖湘学派与核心湖湘文化》,《湘潭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3年第1期,第23页。后来所谓胡氏父子在南岳衡山“卒开湖湘学统”也是指此而言。

湖湘之学在张栻主持岳麓书院后达到了鼎盛阶段,湘潭之北的潭州(长沙)成为理学传播和扩散的一个中心区域。张栻本是胡宏在碧泉书院执教时的弟子。胡宏于绍兴末年辞世,乾道年间,刘珙知潭州,重修岳麓书院,聘张栻为主教,湖湘学者纷纷北上长沙,岳麓书院从此成为湖湘学派的新的活动中心。张栻等将碧泉书院的教育原则和优良学风带到了岳麓书院,从这个意义上说,岳麓书院正是碧泉书院的延续和发展。岳麓书院在湖南地区乃至全国教育发展史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培养了一代又一代各方面的杰出人才,推动了中国近古历史的发展。②王立新:《湖湘学派与核心湖湘文化》,《湘潭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3年第1期,第23页。张栻是推动湖湘之学发展的关键性人物。张栻在继承胡宏思想的基础上,对胡宏思想有所修正和发展。他率先揭示出胡宏哲学以性为本的理论实质,并在继承和发展胡宏性学中成为湖湘学者的当然领袖和集大成者,推动了湖湘学术发展到鼎盛阶段。③向世陵:《性学传承与胡、张之间》,《求索》1999年第5期,第79页。张栻之后,南宋湖湘之学遂趋衰落。

洛学与福建理学。南宋时期,“二程”洛学南传于今福建境内,兴起了又一个著名的地域性学术流派闽学。朱熹是闽学的代表,所以闽学又有朱子学之称。按照现代学者的考证,朱熹一生中将近七十年活动于福建各地。他生于南剑的尤溪(今尤溪县),长于建州的建瓯,成家于崇安的五夫、武夷,立业于建阳的云谷、考亭,在闽南和闽东也有短时期的活动。此外,朱熹还在浙江、江西、湖南、安徽生活约三年。④高令印:《朱熹事迹考》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84页。也就是说朱熹主要是在今福建北部地区从事其闽学的学术工作。朱熹的闽学不仅继承和发展了“二程”的洛学,而且把孔孟以来一脉相承的儒学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因此,“二程”奠基于前,朱熹集大成于后的程朱理学,便成为宋明理学的主干。朱熹在“二程”洛学的基础上,把理气论、心性论、格物致知论等熔铸成一个精致的具有完备理论形态的理学思想体系,其影响中国封建社会长达八百年之久,对于中国古代哲学和思想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二程”洛学向朱熹闽学的演变过程中,杨时、罗从彦和李侗号称“南剑三先生”,为洛学在闽地的传播做出了贡献。在“二程”后学中,杨时阐扬洛学,对于洛学在南方地区的传播发挥过重要作用。杨时为南剑将乐人,即今天福建将乐,先师程颢,再师程颐,著名的“吾道南矣”与“程门立雪”即是杨时在程门求学时留下的佳话。按《宋史·道学二》载:“杨时字中立,南剑将乐人。幼颖异,能属文。稍长,潜心经史。熙宁九年,中进士第。河南程颢与弟颐讲孔、孟绝学于熙、丰之际,河、洛之士翕然师之。时调官不赴,以师礼见颢于颍昌,相得甚欢。其归也,颢目送之曰:‘吾道南矣。’四年而颢死,时闻之,设位哭寝门,而以书赴告同学者。至是,又见程颐于洛,时盖年四十矣。一日见颐,颐偶瞑坐,时与游酢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⑤(元)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2738页。杨时南渡常以洛学正宗传人自居,他在弘扬洛学方面主要做了三件事:首先是编辑了“二程”语录。在杨时看来“二程”语录传之广泛,但其间颇有失真之处,从洛学正宗的角度出发,深感有必要正本清源,否则“斯文将泯灭而无传”。他以极强烈的责任感,将“二程”语录整理成《粹言》十篇,后收入《“二程”全书》。其次,校正《伊川易传》。《伊川易传》乃程颐之力作,程颐在时未曾流布,经杨时校正的《伊川易传》流传甚广,后来被定为科举教材,影响深远。第三,杨时还在“二程”学说的基础上,发展了“二程”的理气论、心性论和格物致知论。在杨时所构建的理学思想体系中有很深的洛学印记,享有“南渡洛学大宗”的盛誉。以杨时为鼻祖的闽学,实质上是洛学的延伸和发展。由杨时倡始的闽学至朱熹方才完成,杨时实为沟通“二程”于朱熹的中介人物。①徐元和:《洛学源流》,济南:齐鲁书社,1987年,第226页。

罗从彦乃是南剑州沙县人,即今福州沙县人,他与杨时有师生之谊。《宋史·道学传二》载:“罗从彦字仲素,南剑人。以累举恩为惠州博罗县主簿。闻同郡杨时得河南程氏学,慨然慕之,及时为萧山令,遂徒步往学焉。时熟察之,乃喜曰:‘惟从彦可与言道。’于是日益以亲,时弟子千余人,无及从彦者。从彦初见时三日,即惊汗浃背,曰:‘不至是,几虚过一生矣。’尝与时讲《易》,至《乾》九四爻,云:‘伊川说甚善。’从彦即鬻田走洛,见颐问之,颐反复以告,从彦谢曰:‘闻之龟山具是矣。’乃归卒业。”②(元)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2743页。从《宋史·罗从彦》的记载来看,罗从彦曾鬻田裹粮赴河洛向程颐请教,但后来又归于杨时门下。罗从彦是杨时弟子中的佼佼者,从彦在杨时门下既有“不至是,几虚过一生”的感慨,亦有“尽得龟山不传之秘”的收获。罗从彦的弟子李侗,字愿中,南剑州剑浦人,即今天福建南平人,年二十四岁,“闻郡人罗从彦得河洛之学,遂以书竭之。”③(元)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2745页。李侗拜罗从彦为师习河洛之学缘于对洛学道统和罗氏道德学问的仰慕。李侗在拜师文中说:“侗闻之,天下有三本焉,父生之,师教之,君治之,阙其一则本不立。古之圣贤莫不有师,其肄业之勤惰,涉道之浅深,求益之先后,若存若亡,其详不可得而考。惟洙、泗之间,七十二弟子之徒,议论问答,具在方册,有足稽焉,是得夫子而益明矣。孟氏之后,道失其传,枝分派别,自立门户,天下真儒不复见于世。其聚徒成群,所以相传授者,句读文义而已尔,谓之熄焉可也。其惟先生服膺龟山先生之讲席有年矣,况尝及伊川先生之门,得不传之道于千五百年之后,性明而修,行完而洁,扩之以广大,体之以仁恕,精深微妙,各极其至,汉、唐诸儒无近似者。”④(元)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2746页。在李侗的孟子之后圣贤之道失传,“天下真儒不复见世”,而罗从彦得“二程”真传于龟山先生,这里的龟山先生是指罗从彦的老师杨时。在李侗看来,罗从彦是继“二程”之下儒家道统的继承者,而李侗自己,则“愿受业于门下,以求安神之要”。这说明李侗在青年时代就立下了弘扬河洛道统的志向。当时,吏部员外郎朱松与李侗同在罗从彦门下,朱松“雅重侗,遣子熹从学,熹卒得起传”⑤(元)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2748页。。闽学集大成者——朱熹就出自李侗门下。由此看来,杨时将洛学传到福建,经罗从彦、李侗加以传承、发挥,逐步形成了一个新的学派——闽学,闽学的最大代表朱熹也在李侗门下被培养出来了。洛学的闽学化乃是洛学在自身发展过程中逐渐积累起来的一种必然趋势。⑥徐元和:《洛学源流》,济南:齐鲁书社,1987年,第299页。

责任编辑:刘 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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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隆文,郑州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河南省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历史经济地理、中国货币史、中原历史环境变迁;河南,郑州,45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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