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西文化视角解读《孙子兵法》——基辛格《论中国》读后

吴九龙

从中西文化视角解读《孙子兵法》
——基辛格《论中国》读后

吴九龙

基辛格博士《论中国》一书，事及黄帝时代到2011年胡锦涛访美，凡18章617页，内容丰富而历史跨度长，但本文主要略说其有关古代部分的论说。第一章主要是论说孔子的儒家说和孙武的《孙子兵法》。儒家学说是封建王朝立国的政治思想理论基础，《孙子兵法》则是制定国家战略的思想理论依据，是我国两千多年来封建社会的两大文化支柱。

中华民族的历史源远流长，数千年的历史从未断过，其间虽有外族入侵并建立政权，但后来也渐渐接受中华文化，融入中华民族，壮大了中华民族。这一历史现象在世界文明史上是罕见的。我们追溯自己民族的历史，以黄帝为始祖，认为自己是炎黄子孙。基辛格博士和一些外国学者都认为黄帝以战争实现了统一，在此之前一定存在更古老的历史文化发展的过程。这一判断是合理的，前黄帝时期的历史文化总有一天会被确认和证实。

我国古代历史经历了许多次朝代的兴起和衰亡，朝代的更迭往往要经过残酷的战争。究其原因，基辛格博士认为：“几乎所有帝国都是凭借武力建立的，然而没有一个能够靠武力延续下去。所以，若要长久统治世界，必须化武为义务，否则统治者为了维护统治耗尽精力，却无力塑造未来，而塑造未来才是政治家追求的终极目标。压迫若能让位于共识，帝国即可得以延续。”我理解这里说的“义务”是指要为人民建立稳定的秩序与和谐的社会，所谓“塑造未来”则是寻求社会发展。孔子创立儒家学说，主张建立等级社会，实行仁政、礼教、孝悌，这是封建社会的思想基础，创造了我国独特的价值观。1736年，法国传教士、著名汉学家杜赫德写道：“中国内地贸易量之大，即使把全欧洲的贸易量加在一起，也难与之相比。”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我国儒家学说占据了思想文化方面的统治地位，创造了非凡的经济繁荣。这种繁荣来自于封闭式的、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给自足的经济模式。但是，西方帝国主义推行殖民政策，不断武装入侵，清王朝一次次的战争失败与割地赔款，使我国陷入贫弱境地，儒家学说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国家基础的另一支柱，系军事实力。基辛格博士认为，《孙子兵法》“在今天依然是一部军事思想经典”。他还说：“即使在今天，《孙子兵法》一书读起来依然没有丝毫过时感，令人颇感孙子思想之深邃。”他甚至还说：“美国在亚洲的几场战争中受挫，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违背了孙子的规诫。”在《论中国》这部六百多页的书中，引用《孙子兵法》的段落、语句和字词达数十次之多，充分说明基辛格博士对《孙子兵法》从古到今对中国在战略和思维上的影响是多么的重视。他比较东西方军事理论的巨大差异，举国际象棋与中国象棋的不同博弈方式进行说明，认为“西方传统推崇决战决胜，强调英雄壮举，而中国的理念强调了巧用计谋及迂回策略，耐心累计取胜。”同时，他也认为“‘以计取胜’这虽是理想结果，却不易实现”，含蓄地表示了怀疑。

我国古代封建王朝以儒家学说为思想基础，以《孙子兵法》军事战略思想为依据，曾创建过辉煌的封建经济和文化，那么清王朝为何落后挨打？基辛格博士引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的话作为自己的结论，即“与历史发展的大趋势失之交臂”。封建统治阶级对于商品经济和科学技术的发展进步茫然无知。我国虽然曾经是航海大国，但后来却被禁锢在大陆，自外于世界民族之林，没能漂洋过海迎接新的时代，于是很快即由盛转衰，从泱泱大国沦落下去。所以，这是历史的大趋势所决定的。

基辛格博士对兵法中最基本的难于解释的术语、概念都进行了考释，追求孙子的本义。譬如，关于“势”一词的解释。势在态势、气势、形势中都含有其因素。我们曾引《考工记·弓人》：“引远者用势。”势是物质的运动、是军事实力引起而待发的状态。这些解释都有一定道理，但还是不很贴切。更难的是西方语言中没有“势”的对应概念。基辛格博士的解释 是：“在军事上势指战略发展趋势和演变形势中蕴含的‘潜能’。”又引苏德凯释：“发展趋势中蕴含的巨大力量。”再引林语堂从美学和哲学的角度解释，即“未来走向”，从动的角度解释“势”，这是很有益的。对于文字的考释，追索《孙子兵法》的本义是研究的基础，而《孙子兵法》研究的国际学术交流，有益于拓展视野、启迪思维、形成新观念，对于《孙子兵法》研究融入世界的时代潮流则是创新之路。

对《孙子兵法》研究的创新发展要与时俱进。对学术界出现的新说法、新倾向，都应有积极的态度和判断。对于歪曲《孙子兵法》的做法，将《孙子兵法》庸俗化的说法，都应予以纠正，以正视听。譬如，将《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混为一谈，有损于通过研究《孙子兵法》深刻地揭示战争规律并构建我国古代兵学理论体系。再如，对于《孙子兵法》重要思想之一“兵者，诡道也”的诠释，有一种观点竟错误地认为，《孙子兵法》的内容就是教人诡诈、阴谋诡计、没有底线。这样的讲法十分有害，误人子弟。孙子所谓“兵者，诡道也”，“兵者”二字前置于“诡道”一词，即明确限制了“诡道”的应用范围是对敌斗争，而非上级下级人人事事都可以搞“诡道”。《计篇》曰：“道者，令民以上同意也，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畏危。”又曰：“将者，智、信、仁、勇、严也。”这些都是正道，是大义，是忠诚。干部对政府耍诡道就会乱政，军人对部队耍诡道就会乱军。所以，脱离“诡道”产生的社会历史背景，片面地宣扬“诡道”，是迎合社会上某种不健康的心理，有害无益。所以，《孙子兵法》研究要深化要创新，正确诠释其内容是十分重要的。

基辛格博士《论中国》一书叙述平和流畅，论述深入浅出，说事娓娓道来，写人显现其性格，如亲眼目睹，对很多历史场面的描述可谓文采飞扬，值得借鉴。我们关于《孙子兵法》的研究文章，往往只追求立论正确、论点新颖、论据充分、层次分明，而行文却经常干干巴巴的，写完后自己都不甚满意。同时，也极少与读者发生心灵的碰撞，迸发震撼的火花。现举一例，以供赏析。《孙子兵法》开宗明义第一句话“兵者，国之大事”，我们多引《左传》成公十三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进行注释，意在追溯成语，加深内涵；而对“祀”与“戎”的解释，就是祭祀与战争而已。但是，台北故宫展出的一件青铜器的说明词却别开生面，即：“‘祀’是时间上古今生死的对话，‘戎’是空间上敌我死生的拼搏。”此说给人以想象，一下子拉近了受众与这件锈迹斑驳的青铜器的距离。于是，古人虔诚祭拜祈祷的场景与战场血雨腥风的场面，似乎在我们的脑海中翩然而至、若隐若现，而一种怀古之情和对古代文化和古代工匠的景仰也油然而生。

所以，我希望《孙子兵法》的研究文章一方面要博采众长，一方面要更有文采，以便让广大受众的心灵感受到学术的震撼。

（责任编辑：李兴斌）

Interpreting The Art of War from the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al Perspective—After Reading On China by Henry Kissinger

Wu Jiulong

2016-11-23

吴九龙，国家文物局研究员。